第29章
某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叮!”
電梯門滑開,吳越抱着自己的論文出來,半擡着頭掃了一眼走廊上的指示牌,朝着左邊的醫院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正午醫院的人有些多,他身材清瘦,步履匆匆,從病人身側穿過,不小心碰到人也來不及停下來道歉,只是嘴上一邊說着對不起,在別人的罵罵咧咧聲中繼續朝前走。
還沒走到會議室,會議室的大門已經打開了,參加會議的醫生們三三倆倆一起,相互交談着走出來。
“譚老師!”吳越喚着導師的名字,小跑着追上前去,神色有些焦急,“譚老師,請等等。”
譚賢回過頭,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詫異了一下,他對身邊的同事說了聲抱歉,走到一邊。
“你怎麽來了?”
“譚老師,我剛去學校,師弟說您在醫院,我就先找過來了……”吳越跑到譚賢跟前,推了推眼鏡,雙手将手中的論文遞上前去,有些忐忑,“這是我論文。”
譚賢看着自己曾經最得意的學生,心緒複雜,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吳越手中的論文,翻開了封面。
映入眼簾的題目,讓他手都發起抖來,他咬着牙讓自己冷靜下來,最終還是忍不住将論文直接摔在了吳越臉上。
力度之大,将吳越的眼鏡給摔飛了。
“公費留學你不去,劉老的實習生你也拒絕了,實驗室也不見你人影!”
“憋了一年就鼓搗出這麽一個東西?這麽多年學醫都白學了麽!”
“你……”
譚賢是一輩子的教書救人,這罵人都找不出幾個詞來,最後就只能憋出“混蛋”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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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現在也已經管不了。回去我會跟學校申請給你換個導師,反正我現在是沒有什麽能教的了你了!”
“你好自為之!”
吳越沉默的聽訓,不知道該辯解什麽,他擡了擡頭想說兩句,譚賢已經氣憤的拂袖而去,扭頭往外走遠兩人。
幾位後面走出的年輕醫生越過吳越,走過了不到幾米距離,就交頭接耳起來。
“剛剛那不是吳越麽?”
“吳越?醫科大獲的過國內大獎那個?……不是譚老師的得意弟子麽?今天怎麽……”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碩士論文連續兩年被斃,今天好像第三年吧…只能去一家私人診所混着日子…”
抱着文件夾的年輕醫生用手指了指太陽穴的位置,“聽說是這出了問題,不知道是抑郁症還是受了刺激誘發的,同門師兄弟爆料啊,他有妄想症,整天神神叨叨的。”
“譚老師這幾年是不是走了背字了?一個妄想症,一個出車禍,還有一個……”
木魚目不斜視的和幾人擦身而過,走到正在發呆的吳越面前,看着他蹲在地上正在摸索飛出去的眼鏡,彎腰撿起他鏡片裂開的眼鏡,打開眼鏡腿,替吳越戴上:“眼鏡碎了一片,還看得清麽?”
吳越回過神來,臉馬上就紅了。
他搖了搖頭後發現不對勁,又點了點頭,吶吶的說:“看得清的,看得清的。”
木魚順手将他的論文撿了起來,掃了一眼論文的題目:
《論玄學和醫學的互補遞進作用》
木魚覺得這孩子也是傻的可愛,輕笑了一聲:“怪不得你導師氣成那樣,你也太實誠了吧。”
吳越抓了抓頭發,臉上不好意思笑着,眼角湧上苦澀:“我是認真的,晴姐也說這論文寫的不錯。”
這不是寫的好與壞的問題,而是世界觀的差異。
要求一個不同世界的人認同自己的世界觀……這從本質上,就是無解的矛盾。
看着木魚只是笑着卻不說話,吳越低頭将論文整理好,論文越整理越慢,因為傷感斷了現的智商再次上線了,他猛地擡起頭,瞪大了眼睛:“你怎麽又跑出來了!”
木魚這上次偷跑出去一個星期,導致重傷複發,被晴姐關了禁閉,幕後撺掇着司度直接拉黑消失在了探視的名單之上。她平時溜達的範圍也僅限在樓下的醫院花園裏。
——醫部和這所公立醫院,一個城南,一個城北,中間隔着十萬八千裏。
她肯定是偷跑出來的!
木魚往後退了一步,賠笑:“我一個朋友今天出院,我順便過來看看,你先忙,我就不打擾你了,以後有空請你吃飯啊。”
說着很自然的轉過身去,視線到處亂飄:“啊,今天的天氣真好,陽光明媚,鳥語花……”
她一個“香”字還沒有落地,背後腳步聲已經跟了上來:“木魚,你跟我回去……”
木魚好不容易跑出來一次,哪能就這麽自投羅網,邁開腳步,拔腿就跑!
于是,某三甲醫院內,不少人都看見了這樣的情景——一對神經病似的的男女在走廊上追逐着,女的在前跑,腿短但是跑的快,男的在後面追,跑的氣喘籲籲奈何腿長。
兩人中間的距離短時間內沒有拉開。
蘇莉剛辦完出院手續,手中拎着行李包,站在走廊上。
齊父齊母反而還站在門前,跟主治醫生交談着,齊父倒還算好,齊母一直在詢問蘇莉忌口食物,一邊聽醫生說着,一邊默默的背記着。
她眼中投射出外面陽光的光點,嘴角彎着,身上被暖暖光線包圍着。
一側過頭就見到一道人影從走廊的那頭狂奔而來,從自己身邊跑過去幾米後,又突然退到了她的眼前,蘇莉才發現是誰。
“女俠?”
木魚用力給了她一個熊抱:“祝賀你出院!本來是專程來看你的,不過臨時還有事,先走了,下次請你吃飯!”
走廊盡頭,另外一道修長身影越來越近,木魚說完最後一個字,認命的繼續狂奔!
看着風一樣沖來又風一樣卷走的姑娘,注意到這邊動靜的齊父,還沒來得及看清木魚得了臉,有些好奇的說:“莉莉,你朋友啊?”
蘇莉接過棄父手中的行李,笑了笑:“是一位好朋友,大概有事,所以來不及寒暄了。”
“這樣啊,我們先回去吧,你阿姨給你做了好吃的呢。”
“好。”
***
醫院說大不到,但是說小,的确不算小。
木魚跟吳越比起來,兩人無論是耐力還是敏捷度都不在一個水平上,随着時間的推移,距離越拉越遠,直到她再也看不到吳越的影子。
木魚停下腳步,打量起四周,因為慌不擇路,她已經跑到了醫院後方的綠化區。
此時正是樹木花草繁盛的季節,一排枝葉繁茂的樹木,将醫院那邊的喧鬧和園子裏的靜谧完全分開。
像是完全不搭界的兩個世界。
木魚往裏面走了幾步,将自己徹底隐蔽在植被的包圍中,鮮有人跡光臨的泥土帶着潮氣,陽光透過枝葉打在她的臉上,暖意融融。
她擡手撥開一旁月季花株橫生出來的枝桠,視線微微向下,突然停下了腳步。
鵝軟石鋪成的地面上,有一片花瓣靜靜的躺在地上,沾着露水,像是剛剛從枝頭垂落,這一切原本稀疏平常——只不過,它是純黑色的。
木魚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顏色詭異的花瓣,觸手才發現出不對勁來,她放在掌心,才發現這是一片紙花,只是因為形态太過逼真,才會讓人看錯。
“啊——在這啊。”
突兀的傳來一道男聲,晴朗舒服,像是這春末夏初的陽光一樣。
木魚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穿着黑色衛衣的大男孩,二十出頭的樣子,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站在不遠處的地方,他手中抓着一支黑色玫瑰樣式的花,花莖是褐色的,末端露出半截鐵絲。
他指了指手中的紙花,眼睛亮亮的:“小姐姐,這花花瓣從樓上飄下來的,缺一瓣就不好看了,那個……能不能還我?”
木魚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将花瓣遞上前去,見花做的精致,順口問:“這是黑玫瑰?”
“這是月季。”他張接過花瓣,将花瓣輕輕的捏在花莖上,花莖上的膠水應該幹的差不多了,花瓣微微翹起,有些不服帖。“好了,回頭再用點膠水固定就可以了。”
他擡起頭,嘴角的笑容更加明媚起來:“謝謝,這花要是缺少一瓣,今天就不能送出去了。”
送人送黑色的月季?
“舉手之勞。”木魚客氣的笑着,“再說,我也沒做什麽。”
他的目光盯着木魚的臉上,彎起了眼眸,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暗影,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她的身後:“那人是找你嗎?”
木魚猛地回過頭,透過斑駁的樹枝朝外看去,就看見吳大助理那身咖啡色的上衣。
她回過頭看着大男孩,笑了:“如你所見,被抓包了——那我先撤了。”
木魚沒有說再見。
她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跑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麽,回過頭看向衛衣男孩:“月季還是紅色的好看,你可以出去走走,外面月季花有各種顏色,困在醫院對你不好。”
男孩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半垂下眼簾。
手中花枝上,那片沒有沾穩的花瓣,搖搖欲墜|落下,被風卷起來,打着旋落在了地上。
追上來的吳越一踏腳,踩在了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