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安勳之死
“安勳,這些年來,午夜夢回時,你可曾,想起過落鳶山莊?”清冷的聲音從竹屋傳來,如扣了玉環的回響,來自天邊的空茫,是質問,又似自語,卻聲聲敲在安勳心上。
“你……”癱軟在地抽搐不已的安勳目眦欲裂,臉上寫滿的憤怒與震驚,還帶着恐懼,“是你!”
這個聲音,日日夜夜出現在他的夢裏,他怎麽可能會忘記!
落鳶山莊,是了,一定是她,除了她,還能有誰,可是,她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裏!
二十六年前,安勳還不是扶風島的當家首領,江湖上,他也只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一只,無人識,無人知。
他招惹了華清派的弟子,被其一路追殺,該說他命不該絕,生死一線間,他竟正在落鳶山莊門前昏迷倒地,被落鳶莊主夫妻救起,從此,以身報恩,安勳在落鳶山莊落定,成了落鳶山莊的護衛一名。
時光匆匆,轉眼兩年已去。
兩年後,不知為何,向來低調的落鳶山莊竟忽然名聲大震,落鳶莊主神功蓋世,莊主夫人醫術無雙也是傳了個江湖人盡皆知,那一池的月芙蕖,更是傳為一時佳話。
可是,從争相羨豔恭維試探,到眼紅觊觎殺人奪寶,從神仙眷侶居士隐客,到狼狽為奸包藏禍心,從江湖俠客到武林公敵,不過寥寥幾月。
也怪夫妻二人紅塵不理,俗世不知。武林大會不去,卻與魔教護法心心相惜,江湖聖人不治卻醫無名小卒,這不是與江湖作對,又是什麽。
可最大的不該,或許是不該一時起意,救了安勳。
可憐夫妻二人,不知他們的清高随性,竟會惹來大禍,更不知,一切的源頭,不過一場引狼入室。
幾大門派聯手,安勳與他們裏應外合,不過幾日,江湖上便有了傳言,落鳶山莊,一夕破滅,莊主與夫人更是雙雙不知所蹤。
旁人不知,他們哪裏是失蹤,他們,是被那些人囚禁了呀!
可惜,這些人尋遍落鳶山莊,沒尋到那傳說中的絕世秘籍,對夫妻兩嚴刑拷打更是無用。
不過也并非毫無收獲,起碼,落鳶山莊的寶物,确實是不少,靈藥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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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寶物派分一光,有那麽些确實獨特珍貴的,甚至被引為鎮教之寶,一時之間,幾家門派皆是面上紅光。
至于安勳,自然也是分了不少寶貝,在這一戰裏,更是名聲大噪,有說忍辱負重為武林除害,也有說忘恩負義小人得志,毀譽參半。
但終究,落鳶山莊的破滅,已成定局。
此後,安勳是如何練就一身武功,如何上了扶風島,成為一方首領,又是另外的機緣。
可是,如今,他竟在這裏,聽到了夫人的聲音!
是,夫人的聲音。
那是他夢寐以求的人啊!
可是為什麽,她費心救下他,卻從不正眼看他。
為什麽,她的眼裏,永遠,只容得下那一人。
他恨,他妒,他不甘啊!
他得不到,那就通通都毀掉好了,什麽落鳶山莊,什麽莊主,什麽夫人,通通都,毀掉吧。
可是,即便是毀掉了她的一切,為什麽,她還是不肯看他呢?連恨他,都不願。
你不肯看我,好,你就這樣,看着他飽受折磨狼狽不堪,看着他一點一點死去吧!
你不是只看他嗎?那你就,一路看他到黃泉吧!
因為那一眼,安勳打消了救她的念頭。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
為什麽她還在?
那是不是,他也還在?
那麽他做的一切,難道,都沒有意義嗎?
數十年的噩夢,原來,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思及此,安勳笑了,笑得癫狂,“哈哈哈哈,我這一生,到底是求的什麽!”
笑着笑着,安勳哭了,眼神空茫,那是絕望。
“夫人,我求你,看我一眼,我求你,再讓我,最後看你一眼。”如此卑微,如此決絕,所做的一切,不過為了,你能看我一眼啊!
可惜,屋內的人,并不願給他最後的成全。
至死,安勳也未嘗如願,他這一生,多少罵名多少贊譽,權利富貴盡握于手,可是,生命終止一刻,竟是一無所有,滿是浮雲。
琴聲起,萬物寂,誰是誰的傷心人,誰與誰,意難留。
不待雁西吩咐,便有人将安勳擡走,琴音一曲即停,風過無聲。
“雁西看管不力,叫安勳來擾了師父清修。”難得見他對誰有如此恭敬的時候啊。
“雁兒”良久,屋內才傳來這麽一句,空空的茫茫,冷越滄桑。
“師父!”聞言,雁西是難掩的激動,六年了,她終于肯與他說話了。
可是,又是良久,卻只等來一聲淺嘆,而後,“罷了,你們,走吧……”
語罷,再是無言。
阮阮從安勳莫名倒地便躲到了一旁,直到安勳被擡走才出來,也是不敢多言,低垂着頭,眼神空空,也不知作何想。
她本只是想着屋內是雁西的師父,對付安勳該不在話下,才引了安勳前來,隐隐的,也是存了試探的意味。
可她哪裏想得到,雁西的師父竟真是個女子不說,竟還與安勳淵源不淺,聽着,還是段孽緣。
白白聽了次牆角的阮阮除了震驚,還有些害怕,知道得多了,并不是好事。
直到脖子上傳來一陣溫熱,才拉回了阮阮的注意,擡眼,雁西的臉色微沉,他的手撫在頸上,手指輕輕游移,觸摸着那道道的紅痕,有些癢。
“這,是他弄的?”這話裏的責備,又何嘗不是心疼。
可惜,阮阮只顧為那陰氣膽寒,聽不出旁的意味,或許聽出了,但也不敢妄自揣測,眼神閃躲,怯怯的一聲“是”,讓空氣,又冷了兩分。
“疼嗎?”輕聲的詢問,還有幾分怒氣,可伴着溫柔的撫摸,情緒已然再明顯不過。
這下,阮阮才确信,或許,他眼裏,更多的是疼惜。
猛的一擡頭,對在雁西的眼裏,對在那眸色深深裏,看那眉頭淺蹙,阮阮的心終于放了,綻開一抹笑,溫柔的安撫。
“不疼。”
半晌,雁西放下手,轉身就走,阮阮自覺緊跟其後。
“以後,還自己亂跑嗎?”
“不亂跑了。”
“嗯。”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兩人的聲音漸漸朦胧,聽在莫離耳裏,又是片刻愣神,兩下搖頭。
暗嘆自己的天生的勞碌命啊,還是細細吩咐着餘下的大小事務。
雁西将阮阮送回離清宮,淺清見了又是一番激動,只道幸好阮阮平安無事。
雁西給阮阮抹了藥,堅持守着阮阮入睡才離開,卻不知,他走後,他以為熟睡的人兒,大眼又睜開,忽閃忽閃。
不過也是一會便真正睡下了,今日确實是累了。
翌日一早,阮阮便提了食盒前去竹屋,昨日與雁西說好的事,她可沒忘。
還沒踏進那屋,阮阮就開始忐忑,昨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昨日,安勳挾着她,一步步向竹屋靠近,可是,才走到籬笆裏,安勳便突然倒地,便突然開始抽搐,毫無征兆,不動聲色。
彈指風動間奪人性命,無聲無息,無狀無形,這,就是毒的威力嗎?
“前輩,從今日起,阮阮便要代替淺芯來照看您每日餐食,若有得罪,還望前輩海涵”
勉強穩住心神說完這話,阮阮戰戰兢兢地推開了門。
如她所想,一室的素雅,除了必須的物件,只有一把琴,幾本書,幾個木箱。
看着琴架旁癡癡的人兒,阮阮卻突然不怕了。
這人,與她在這也算相伴了些時日,絮絮叨叨也聽她說過不少,甚至,阮阮還記得她曾經給過的安慰,她若是想殺她,也不過呼吸,可現在,自己也還活蹦亂跳,有什麽好怕的呢,不僅不怕,還有幾分心疼和疑惑,這樣的人兒,到底是發生了什麽,竟這樣生生将自己封閉。
阮阮的笑,從僵硬到真心,從讨好到溫柔,可那人,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那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面如秋水卻無波,眼如明月卻無光,如一朵青蓮,卻是紙上,天上的仙人,怕也不過是這般模樣,沉沉無我,淡淡無心,叫人只能仰望的,是美貌無雙,更是氣質冷清,仿佛不屬于凡塵,魂已飛升,此地不過一驅殼而已。
“前輩,早膳已經備好了,昨夜,多謝前輩救命之恩”,話出一如既往,沒有得到半句回答。
所幸,也不算石沉大海,那人顯然是聽到了,起身走到桌旁,坐下便開始吃飯,卻是只吃飯,一筷一筷,有如器械,行屍走肉一般,旁若無人。
想來,于她而言,吃什麽,并沒有什麽差別吧。
這樣的結果,早已在阮阮想象之中,因此也不覺挫敗,微笑着又說了些話,等她放碗,收拾妥當便起身告辭了。
叫阮阮沒想到的是,剛回到若芙宮,便有人來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