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枂離今在

幽黑的通道不長,充斥着難聞的氣味,雁西一路牽着阮阮,很快就走到了盡頭。

眼前的一幕,讓人觸目驚心,只見一個佝偻的人被鐵鏈拴着蜷縮着躺在牆角——如果那還能稱之為人的話。

披散着頭發已長到了地上,無人打理以致蓬亂糾結,混着塵土皮屑已經成了灰色,甚至滿頭的虱子都清晰可見,覆在臉上看不清面容。

破爛褴褛的衣裳更辨不出原來的模樣,不過是大塊小塊深深淺淺的黑,也不知是陳年的血還是土,那衣服甚至包裹不住那如柴般幹枯的身軀,露出了漆黑的皮膚下爬着的蛆蟲,若不是還能感受到淺淺的呼吸,眼前就如一具屍體,一灘腐肉。

沒有陽光,只有一個燭臺幽森,空氣中彌漫着的味道充斥着封閉、血腥和腐爛,令人作嘔,可沒有人想到要去難受。

阮阮震驚于眼前的一幕,在進來之前她想過無數次會是什麽模樣,卻沒有一種與這重合,再去看雁西,卻更是被驚住。

只見向來冷靜自恃的臉上,此刻竟是顯而易見的悲傷與憤怒,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一步一步向着那人挪去的步伐,不甚沉穩,又是一步一步的重。

慢,極慢,是近鄉情怯還是悲切難忍,還是難以接受,雁西的腳步竟是猶疑的,短短的距離,就走了十步。

阮阮見此,确認了心中猜測的念頭,再看那人,更是驚濤駭浪情緒翻湧,震驚也好,難以置信也罷,都不足以形容。

但見雁西慢慢地蹲跪在地,伸出去的手甚至在顫抖,輕輕拂開那遮面的頭發,驚起一陣騷動,那是虱子跳蚤的狂舞。

頭發下遮擋的是一張早已沒了人形的臉,猶如骷髅。幾近見骨的臉頰,深陷的眼窩,嘴唇更是幹涸,依稀能辨年少時的俊朗,分明陌生,又分明熟悉。

饒是雁西也花了許久來整頓心情,才稍微平靜,故作鎮定地為他探了脈,那甚至比阮阮還細的手腕上,脈搏微弱到幾乎找不到,雁西有多痛心不知,但阮阮卻是難忍的酸澀。

那曾經多麽驚才豔豔俊朗無雙的天之驕子,那個名震天下引世人羨豔甚至嫉妒的風流少年,究竟是經歷了什麽,才變成了這番模樣。

沒錯,雖然雁西沒說,但是阮阮也已經猜到,眼前這人,除了沙枂離,再不做他想。

阮阮上前去,看着雁西輕輕又将他的手放下,幫着将他扶到雁西的背上,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多用一分力,唯恐一不小心他就碎了,當感受到那輕到甚至不如一個孩子的重量,又是一陣眼酸。

雁西二話不說,背着他就往外走去,阮阮緊随其後,還揚手撒了一把粉末狀的東西——那是她研制的癢癢散,揮發性極強,在這密閉的空間裏再合适不過,觸之即中,中者全身瘙癢七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七日後潰爛而死,阮阮是真的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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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出暗道,就聽見外面的打鬥聲,屋內也只剩下兩人看守,見他們出來,總算松了一口氣,忙禀告,“島主,天痕派的人來了。”

再看雁西背上的沙枂離,又是驚訝,但終歸不敢多言,沒問出口。

幾人一開門,果然看見院子打得正是激烈,天痕派以林書為首,也才十人,兩方的人不少都帶了傷。

但是,且不說驚鴻的人實力本就高于天痕的一派循規蹈矩,就說驚鴻的人本就是為戰鬥而存在,又哪裏是門派裏的溫室嬌花能比得了的,此時的天痕衆人已顯了頹勢,就連領頭的林書都被劃傷了手臂。

但是,這畢竟是在天痕的地盤,螞蟻多了壓死象,聽聲音天痕的大部隊正向這邊趕來,他們斷是不可久留的。

“撤”,雁西只說了這一個字,就提起阮阮加入了戰圈,背一個提一個,行動顯然不便,但僅憑着雙腿,也是所向披靡,更別說還有阮阮在一旁大把大把的抛灑毒粉,她在扶風島制的藥,終于派上了用場。

有了雁西和阮阮的加入,一行人很快殺出了重圍,且戰且退,天痕的人趕來時,留給他們的只有道道背影。

“雁西!”任水心急急高喊,便是到了此刻她也不敢相信那人竟是包藏禍心,可惜她的呼喚沒有得到半分回應。

看着那人毫不留戀的背影,任水心的心很痛,呆呆愣愣的,不知想着什麽。

直到林書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你現在知道了吧,那姓沙的就不是什麽好人,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是不懷好意,他是在利用你。”

林書的聲音聽在任水心耳裏是那麽聒噪難聽,連平日裏的虛情假意都沒有心思維系,直接就吼了一句,“你閉嘴!”

雖然任水心鐘愛各色美男,在雁西之前還喜歡過那碧玉蕭,公子白等不少人,但是,此前的那些人,哪個不是對她有求必應,百般讨好十足溫柔,哪個不是她嫌膩了主動放手,而雁西不一樣,雁西不會曲意逢迎,她對于雁西的喜歡,更是前所未有,是旁的所有人加起來都達不到的,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他,為什麽他要做這種事?任水心此時,是真的受傷了。

不過除了林書,此時也沒人有空關心她究竟有多痛苦,任天遠不在,門派裏發生這麽大的事,必然是要告知他的,跑掉的雖然知道多半是找不到了但也是要去追的,而且受傷的弟子,破壞的物件,一堆事情還要善後。

而雁西這頭,一行人一路狂奔,直直出了天水鎮,取了鎮外的林子裏事先備下的車馬,就往下一個地界趕路。

雁西與阮阮坐在馬車裏,擔心路途颠簸,雁西将沙枂離抱在懷裏,此時終于有時間可以好好看看他,與他說說話了,可是發生了這麽多事,沙栎離竟還是沒有醒來。

“他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雁西突然的開口,聲音很是輕缈,好像沒有情緒,又好像藏了太多。

阮阮看着雁西,半晌,低頭看向沙枂離,輕輕地,“前輩,這是您的兒子,沙雁西,他來接你了,我們來帶你回家了。”

說着,阮阮看了一眼雁西,輕輕的笑,“我叫阮阮,是您未來的兒媳,雖然我跟他還沒拜堂成親,但是,請容許我叫您一聲父親,父親,謝謝您,謝謝您生了個這麽優秀的孩子,謝謝您,還活着。”

阮阮還在絮絮叨叨的說,她要替雁西把他說不出的話都說了,雁西看着阮阮,眼圈終究還是紅了,也終究,還是開口了,湊在沙枂離耳邊,有些哽咽,“爹,娘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沙枂離還是沒有反應,但被阮阮握住的手,卻似乎微微動了一動,阮阮瞪大了眼,連忙告訴了雁西。

雁西看着她眼神激動,又是酸澀又是溫暖,空出的手将她按在自己肩上,“你做得很好,真的,你很棒。”

她這麽高興,雁西怎麽忍心告訴她,那不是他要醒的征兆,那不過是他體內真氣亂竄,負荷不了造成的身體無意識的抽搐。

任天遠将他關了這二十多年,吸幹了他的內力,還不滿足,竟是連他的身體都不放過。

沙枂離的武功如何不消說,若不是太過出色又怎會引火上身,而他之所以能在浩瀚江湖中脫穎而出,除了驚鴻島的秘籍,各位長老的調、教,與他自身更是脫不了關系。

事實上,他天生根骨異于常人,加上輔助的功法,他不僅能承受的內力比常人多上許多,幾乎沒有盡頭,就連對內力的吸收和提煉也比常人精純許多,甚至只要是入體的內力,不需他動手,便能自己精煉。

而任天遠,想來就是吸了他的內力之後發現了這一點,竟是喪心病狂的用他來練功,無論是增長功力的靈藥,還是吸了別人的內力,都一股腦的灌到沙枂離體內,他再來吸收,這也是他這些年功力突飛猛進的原因所在。

一把到沙栎離的脈,發現他體內亂竄的幾股內力,雁西便想到了任天遠的所作所為,這叫他如何不憤怒。

他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将武功高強的沙枂離制服,更不知道沙栎離為何會被逼到放棄反抗陷入沉睡,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将這些賬一筆一筆為他們添上,終有一日,要叫他們來還!

天亮了,他們也到了下一個城鎮,尋了個客棧将沙枂離梳洗收拾了一番,雁西事事親為,為他剪了頭發,換了新衣,看着是精神些了,可再如何,終究是回不去了,甚至,他再也睜不開眼了。

一行人休息了一天,才又啓程,這一次,直奔目的地——歸月山莊。

任天遠收到消息已是五天後,當即怒火攻心震繞了桌子,茶杯碎了一地,但終究再無力回天。

沙枂離是他的秘密,當年參與此事的人皆以為他已經死了,因此他不敢放消息去尋,只能暗暗派心腹打探,但是經此一事,對于橫空出世的雁西,他已然有了防備,而派去落鳶山莊的探子果然回複,落鳶山莊已經易主。

不過任天遠也不是單單坐以待斃,江湖上很快傳出消息,天痕重寶被賊人所盜,偷盜者系落鳶餘孽,旨在報複,此番懸賞緝兇,追回寶物者必有重謝,抓到賊人更有重賞,一時間,人心惶惶,皆蠢蠢欲動,本就熱鬧的江湖,更沸騰了,雁西等人的姓名相貌更是人盡皆知。

而雁西的所作所為,更是落實了落鳶山莊非正道的名聲,作為當初那件事的領導者,和如今的受害者,任天遠的名望,又高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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