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哈克兒信誓旦旦要在十五日內拿下靖平城, 在最後的幾天, 幾乎是不留餘力, 不計任何代價的攻城。
突然一道犀利的信號破空而響。
哈克兒望着靖平城牆上升起的狼煙是喜出望外:“快快快,他們要撐不住了。”
比之前更加猛烈的攻城之勢再次展開。已有不少敵軍爬上了靖平城牆展開厮殺。
哈克兒恨不得直接将靖平的城門撞開,突然聽得傳令兵高聲喊道:“将軍,西南方三十裏有一隊兵馬趕來!”
哈克兒猛地回頭哈哈大笑:“西南?是東望出兵了!本将已經料到了, 靖平升起的狼煙就是想向東望傳遞信號!哈哈哈, 果然不出本将所料。”
哈克兒出兵圍攻靖平,自然會對東望所有防備。他在東望與靖平之間的路上早就埋伏了伏兵,只要東望出兵, 就能打的對方措手不及。到時候不僅靖平,連東望也能一舉拿下!
這都是在他的算計之中。哈克兒絲毫不懼。
一個時辰後
“報——!!将軍,西北方突然出現了一隊騎兵,人數近五千!!”
“騎兵?!”哈克兒一愣,“騎兵不都是在靖平嗎?!”
除了魯國的越騎軍,誰敢拿五千的騎兵營當做先鋒營?!這麽豪華的騎兵陣容,通常都會被主将當做心尖尖看着, 輕易不會出動。
很快, 哈克兒就笑不出來了。
東望的援軍他不放在眼裏, 可那西北面來的五千騎兵營就像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從後方朝着賽罕大營奔襲!
“将軍, 現在是否下令回防!”副将坐立不安。那五千騎兵來的方向正好就是在他們的糧草補給線上, 如果現在不阻止, 那就是坐看自己的補給線被截斷!可如果回防的話, 那麽靖平的壓力就驟減,他們之前不計代價的攻城所收獲的優勢就會被立刻抹平。
哈克兒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刻,他看向靖平,似乎在估算還有多久才在靖平的城頭看見賽罕的大旗。
“将軍!!”
一炷香後,副将們再次催促。
“回防!”哈克兒咬牙,“調一萬人馬去西北面,務必要确定對方到底是哪裏來的人馬!”
“是!”
“将軍,哈克兒撤兵了!”燕平摸了一把臉上的血,他剛從城牆上沖下來,還喘着粗氣。
“林世山來了。”蕭慕延平靜說道。自靖平全城進入戰備階段後,蕭慕延冷靜的不像是一個正常的人類,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從他身上被抽離了,無論是人性還是其他,都被他所摒棄,他的眼裏只有輸贏,
一個完美的戰争機器。
柳淑淑只能想到這個詞。她又心疼又想哭,蕭慕延到底是經歷過多少的戰役才會變成這樣。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蕭慕延,只希望戰争能盡快結束,讓那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回來。
“在等半個時辰。”蕭慕延道,“等林世山與東望形成合圍之勢後我們就要出城了。”
“是。”
燕平領命而去。
柳淑淑猶豫半天,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會也會率兵出城?”
“是。”蕭慕延道。
柳淑淑垂眸,嘴唇嗫嚅,兩只手微微顫抖:“會……平安回來的吧。”
蕭慕延沒有回答。
“你會的,是不是!”柳淑淑又一次追問。
然而蕭慕延想了一會兒,用着一種幾乎殘忍的理智與冷靜說道:“我不能保證。”
“可……可你是主帥啊。”柳淑淑眼裏的淚水不住打轉,她倒是記得軍令,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主帥是要坐鎮後方的啊……”
“抱歉……”蕭慕延知道柳淑淑想聽什麽,可他偏偏不願騙她,哪怕真話如此傷人,他還是選擇如此,“越騎軍的主帥向來都是在第一梯隊進行騎兵沖鋒。”
柳淑淑再也忍不住,一行淚無聲的落了下來。擱在以往,蕭慕延早就慌了,然而現在他只能殘忍的克制自己。
“淑淑,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會贏下這場戰争,經過此戰,賽罕再無力組織十萬人以上規模的大戰,他們的防線會受到重創。”
柳淑淑緊咬着嘴唇。
——他保證他們會贏,然而他無法保證自己是否會活着回來……
她只是想要逃避一下,可蕭慕延偏偏要強行按着她去面對那些殘忍的事實。
蕭慕延……
你太殘忍了!
柳淑淑心裏罵着這個男人的心怎麽可以冷成這樣。
“淑淑……”蕭慕延啞着聲音喚了她一聲。
“幹嘛?”柳淑淑毫無形象的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若我戰死,越騎軍便交給你了。靖平城将以你為城主,所有越騎軍會按照先王在世那樣成為你的親衛軍。”
柳淑淑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爆發的走到蕭慕延身前,踮起腳伸出雙手勒住他的衣領:“蕭!慕!延!你是不是要把我給氣死才甘心!”
蕭慕延平靜的看着她,自顧自的繼續說道:“越騎軍與虎威軍不一樣,他們全部駐守在靖平,而你也與他們相處過。這段時間以來,你在靖平城內的各項政令下達的頗為成熟,所有越騎士卒對你很是尊敬,所以你不必擔心越騎軍會背叛你。林世山的虎威軍我曾在其中任過副将,但到底不如越騎軍那般熟悉。你的魯王印雖可調動五萬虎威軍,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等擊敗賽罕之後,你可以慢慢去甄別,不要一開始就傻得去信任所有人。”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柳淑淑終于忍不住哭吼道,“蕭慕延你這個騙子,你說過我是你的君的,你把我騙出宣城,現在又要把我單獨扔下是不是!算我求求你,一定要活着回來,好不好。”
“戰場瞬息萬變,誰也沒法保證自己會活下來。”
柳淑淑覺得自己像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雙手漸漸滑落,卻突然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手掌中,被緊緊握住。
“淑淑,你很勇敢,也很果斷。你是一國郡主,你給天下下過檄文,也能推算出敵軍軍情。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要堅持走下去!”
“我……”柳淑淑哽咽,貪婪的看着蕭慕延,“我等你回來。”
然而直到蕭慕延離開,她依舊沒有等到他的承諾。
低沉蒼涼的號角聲響徹整個戰場。
蕭慕延飛身上馬,跟随在他身後的騎兵們像一把尖刀劃破了整個戰場,敵軍像是潮水一般被他分開到兩側。
在八歲那年家破人亡後,蕭慕延便知道這世上所有的承諾都不可靠了。無論是君王還是百姓,誰也沒辦法百分百兌現自己許下的諾言。
他無法保證自己會活下來,也無法保證會永遠陪着柳淑淑,雖然他想希望能夠如此。但他更希望不論有沒有他,柳淑淑都能好好的走下去。
深愛一個人要怎麽做?
蕭慕延從前不知道。
但再見過柳淑淑後,他知道了……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不能陪着她了,那就給她足夠的權利,兵力,財富,地位,讓她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強大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她。他能感受到柳淑淑是喜歡他的,可蕭慕延寧願柳淑淑不要這樣。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她是那樣美好,就應該無憂無慮的活着。
“全體列陣!”蕭慕延厲聲令道,“騎兵沖鋒!殺——!!”
哈克兒沒想到對方蕭慕延竟然親自帶領騎兵方陣殺出城了,頓時高喊道:“騎兵營準備!!”
然而晚了幾秒。生死,便在這數秒內被定格下來。
強大的騎兵陣型沖鋒,随着馬速越來越快,他們就像是死神的鐮刀,毫不留情的收割着擋在他們前方的生命。
傳令兵飛速趕到營帳,對哈克兒說道:“将軍,西北面被切斷了,今天的運糧隊至今沒有到!”
“報——!!西南東望軍已逼近在十裏內!!”
整個賽罕大營被分割成了三塊,蕭慕延帶領的騎兵方陣在靖平箭雨的掩護下,一路奔襲哈克兒的中軍大營。賽罕大軍的生存空間,在被不斷地壓縮。
哈克兒終于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此前蕭慕延龜縮靖平不出,就是為了等待那西北方突然出現的援軍。如今的賽罕糧草補給線被切斷,徹底成為了一支孤軍。
“回防!”哈克兒艱難的下達撤離命令。
看着不斷逼迫上來的靖平軍隊,大量退無可退的賽罕軍和僞軍絕望的放下了兵器。
“投降!”
“我們投降!”
蕭慕延卻并沒有放松,這種混戰的時刻,最是容易被敵軍渾水摸魚,十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見識過太多驕兵戰敗的惡果。
經過數個時辰的厮殺,靖平,虎威,東望三方終于彙合,對賽罕形成了合圍之勢。哈克兒的帥旗早已倒塌,他本人更是在換了一身不起眼的小兵藤甲後不知逃向何處。
“是蕭将軍!!”
“蕭将軍果然還活着!!”
在見到蕭慕延那熟悉的騎兵沖鋒身影後,虎威軍爆發出了震山一般的歡呼。除了主将林世山,這些士卒大多是随波逐流,老魯王去世了,他們便效忠劉昱瑾。可主将林世山又帶着他們叛離了劉昱瑾,許多虎威老兵無法接受,在行軍的路上紛紛逃走。剩下的這些人,每日也都是茫然的行軍,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裏。
可現在,他們親眼看看到了越騎軍主帥蕭慕延。
傳聞蕭将軍是去迎先王子嗣了。
傳聞靖平住着一位先王嫡出的郡主大人。
這些茫然的士卒們頓時鼓起了幹勁,他們叛離了劉昱瑾,但他們并沒有背叛魯國!!
剩下的賽罕軍被蕭慕延率兵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迅速殲滅。不少僞軍呆呆的站在原地,在北方戰無不勝的賽罕大兵,竟然……就這樣敗了?
“搜山!”蕭慕延環顧着戰場,“切斷賽罕退路,逃入山中的游勇散兵都要搜出來!”
“是!将軍!”
衆人恭敬應下。
就在蕭慕延擊潰賽罕十萬大軍時,退至南方的梁朝再次發生宮變。承平帝下了一道罪己诏,随後向天下宣告退位,傳位其弟寧王。梁朝在南方的勢力被重新分配,寧王登基,改年號永乾。後因宮殿走水,由于撲救不力,已退位的承平皇帝與前太子被困大殿。等衆人入殿後,只看見了兩具焦屍。
蕭慕延知道這個消息時,他已将整個甘州重新收入麾下同時占據了高源所在的威州一半城郡。
“這是蕭将軍第幾次來了?”
“有六七次了吧……”
“絕對不止,十六七次才差不多的。蕭将軍基本就是依着早中晚來給郡主請安的,可惜咱們郡主壓根不見他。”
李嬸與吳嬷嬷兩個一邊做着針線活一邊八卦着。自從擊退了賽罕十萬大軍後,靖平與東望都陷入了狂歡。她們兩個加起來都快一百歲的人,當時也忍不住蹦了幾下。
自家郡主與蕭将軍之間的情愫發展到現在,基本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吳嬷嬷還在擔心蕭慕延會不會攜着大勝之勢,逼她們郡主嫁給他呢。
結果……
萬年軟妹柳淑淑竟然硬氣了一回!
僅僅看平時的樣子,柳淑淑一切如常。戰後還有很多工作,清算傷亡人數,各處的空缺,還有糧草,藥材的消耗等等。
柳淑淑充分發揮着以靖平府衙為家的精神,直接讓吳嬷嬷等人在府衙後院打掃出一處院落,她要是忙的太晚,就直接在府衙住下,不回将軍府的東苑了。
實際上,她一次也沒回去過。
蕭慕延覺得事情有點麻煩了。
柳淑淑這大約是……離家出走?
可柳淑淑并沒有對他使臉色,還在他的陪同下很親切的接見了林世山。當時她笑的可美了,就是她的笑容對誰都一樣,包括蕭慕延。
明明以前不這樣啊……
以前柳淑淑對他笑的時候,眼裏總是像有小星星一樣勾人。
蕭慕延嘆了口氣,身為一個鋼鐵直男,實在是不知道柳淑淑為何突然變了脾氣。
就像現在,柳淑淑跟他并肩站着,聽着王泰彙報東望城內的傷員安置工作,柳淑淑聽得那叫一個認真,看王泰的眼神那叫一個神情專注,蕭慕延卻只想對王泰翻個白眼。
許是這份殺氣太過濃烈,王泰打了個機靈,趕緊道:“瞧我說的這麽多,差點兒忘了郡主今兒才來,還未休息,下官就不叨擾了。晚上已備好了宴席,還望郡主賞臉莅臨。”
柳淑淑剛要說自己不累,蕭慕延便搶先道:“王大人辛苦了。”屋內衆官吏在蕭慕延和藹的目光下,頓時退的幹幹淨淨。
柳淑淑悠然坐在太師椅裏,端起茶杯:“本郡主乏了,叫吳嬷嬷進來吧。”
蕭慕延道:“吳嬷嬷去看菜色了,怕王泰準備的不夠周道。”
“那就讓李……”
她話未說完,蕭慕延便道“李女官去領藥材了。”
柳淑淑砰地放下茶杯,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去。誰料一個身影突然壓了下來,雙手一用力,直接撐在了她的臉側,柳淑淑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她……她竟然被蕭慕延“壁咚”了?!!
被困在蕭慕延雙臂裏的柳淑淑,緊緊靠着牆,努力提升自己的氣場,超兇道:“蕭慕延,你放肆!”
二人靠的極近,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那郡主要如何懲罰我呢?”蕭慕延笑彎了眼。
柳淑淑:“……”呵,這會兒人性回來了?!會笑了?!
“淑淑,別生氣了,好不好。”蕭慕延低聲道。
真是要了老命了!這貨竟然還會求饒!
柳淑淑覺得自己的超兇狀态要維持不下了……
“我沒生氣。”柳淑淑別過頭。
蕭慕延:“可我怎麽覺得你還在氣頭上?”
柳淑淑:“那是你判斷失誤了!”
蕭慕延不說話,就這樣看着她,眼裏的火熱毫不掩飾。
“淑淑,我……”
蕭慕延似乎想要解釋什麽,誰料柳淑淑突然爆發了。
“沒錯我就是在生氣!”柳淑淑推了推他的手臂,發現自己完全推不動,氣的更厲害,“你明知道我擔心你,可你還說那樣的話,你知不知道會傷人的心啊!我稀罕那些東西嗎?蕭慕延!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我做不到像你那樣一直理智的!我……我就是想要你好好的,就這樣……”
說到最後,柳淑淑又哭了。想要胡亂的抹把臉,突然想起來今天她來東望前被吳嬷嬷打扮的特別高貴有範兒,臉上還帶着妝呢,這一抹那不得花成啥樣。
哭竟然都不能擦眼淚,柳淑淑只覺得自己特麽的更委屈了。直到蕭慕延将她摟在懷裏時,還是覺得委屈,哭的不能自已。
見她抖得厲害,蕭慕延不由将她抱得更緊了,在她耳邊不斷低語:“對不起,對不起……”
“混蛋!”柳淑淑悶聲悶氣說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歡你,蕭慕延,大混蛋!”
聽到柳淑淑說出那句話後,蕭慕延只覺得自己被一陣狂喜淹沒,随後又慌神了,不知道該怎麽哄好柳淑淑。
“要不你打我一頓?”
“叫吳嬷嬷進來。”
蕭慕延:“?”
“去啊!”柳淑淑急的跺腳。
蕭慕延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點兒跟不上柳淑淑的思路。微微松開了手,想要看看她到底怎麽了。誰料柳淑淑一直低着頭,死活不肯擡起來。
“淑淑?”蕭慕延更急了,擔心柳淑淑出什麽意外,她身子弱,好像大夫說過大喜大悲對人不太好。
“淑淑你怎麽了?讓我看看。”
柳淑淑繼續躲,可她哪裏是蕭慕延的對手,很快就被制住了。終于柳淑淑忍不住吼道:“我妝容花了,讓吳嬷嬷帶上妝盒進來,你不許看!”
蕭慕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