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梁朝永乾元年十一月

趙王于行宮薨逝。然而繼位的卻不是早已立下的世子, 反而是其第三子劉禾。

若是擱在太平年景,藩王之子是否可以繼續稱王都必須要看皇帝的旨意。如今禮樂崩壞,劉禾只是向南方的永乾皇帝象征性的朝禮了一下, 便直接繼任藩王之位了。永乾皇帝也知道自己對北方的統治名存實亡, 劉禾的折子能傳到南方來, 也只是給他面子罷了。自莫蘭河戰敗後,南方朝廷已經默認與賽罕南北分治了, 對劉禾的奏折也就直接批了“可”。

劉禾繼位,頭一件事便是清理趙王留下來的政治遺産。趙國原來的王城早就被賽罕占領,趙王的藩國領土更是縮水了三分之一。領土縮水直接影響到了整個藩國的賦稅,哪怕是在亂世,貴族們的吃穿用度也是不能缺的。

劉禾直接下令徹查全國賦稅, 又招來了丞相,問道:“甘州的東望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去年開始就沒有在繳過田稅了。”

“王上有所不知, 東望因要自行抵禦賽罕,先王曾下令東望田稅可以允許其自行留用。”

“我趙國這麽多城池都要抵禦賽罕, 難道就他東望特殊嗎?”劉禾冷哼,“呵, 恐怕這這田稅還不知是落在誰的肚子裏。”

丞相不敢多言。

先趙王薨逝後,世子得了離奇的怪症, 渾身起了濃瘡,根本就不能繼承王位, 剩下的諸位公子立刻開始了奪權之争。沒想到最後奪得王位的是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三公子劉禾。

要說劉禾有什麽比其他公子的優勢, 恐怕便是他的妻子乃是白家女。先趙王妃便是出自白家, 劉禾的妻族算是諸位公子裏非常搶眼的了。

白家在趙國頗有分量,不僅出了兩任王妃,連梁朝皇帝的後宮裏也有白家的女孩兒。白家公子娶的妻子也都出自名門望族。最近一次顯赫的聯姻便是白家嫡出公子娶了先魯王的嫡長女韶華郡主。

奈何韶華郡主紅顏薄命,嫁過去沒過三年,因難産而死,沒有留下任何子女。這位白家大公子為妻守孝兩年後,又娶了一位趙國本國貴女作為續弦。

劉禾繼任趙王位,背後白家出力良多。

“本王一提東望,那些大臣們便怕的跟什麽似得。呵,難道我趙國的東望變成了他蕭某人的地盤了嗎?”

朝議散後,劉禾氣的發抖,對着王妃白氏大倒苦水。

白氏替他捶着背,柔聲道:“別氣了,誰讓東望離靖平近呢。”

“近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嗎?他蕭慕延到底眼裏還有沒有規矩!”劉禾罵道,“他就是個不忠不孝之人,背叛了魯國,想要自立門戶,呵,以為天下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來嗎?虧得以前還聽說此人如何忠義,老魯王一去世,這狐貍尾巴就露出來了吧。也算是劉昱瑾倒黴,手下将領裏竟然出了這麽個貨色。”

白氏見他氣的不行,又趕緊讓人上了水果點心,好生伺候了一番,才輕聲道:“妾身有一事想要禀告王上,只是……擔心王上聽了後生氣。”

劉禾看着白氏,他的妻子雖然是出自白家,但一點兒傲氣也沒有,平日裏不論是他還是對後宮其他女子都是溫柔可人,劉禾也喜歡她這一點。現在見着妻子微蹙柳眉,不由也溫和了幾分,說道:“本王的氣量難道就那樣狹小?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白氏微抿薄嘴,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妾身以為,蕭慕延故意扣下東望田稅,怕是與妾身娘家有關。”

“你娘家?”劉禾頓時來了興趣。白家與蕭慕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你娘家做了什麽嗎?”

白氏道:“王上可還記得妾身長兄的婚事?”

劉禾想了一會兒,不由瞪大了眼:“不能夠吧!蕭慕延早就跟劉昱瑾翻臉了,至于嗎?”

“韶華郡主可是現在那位郡主的親姐姐啊。她可不就是氣着白家了。蕭慕延想要打着那位郡主的幌子,自然也要表示一番忠心。”

“難道那個柳淑淑還真的是郡主?”劉禾摸了摸下巴,“本王還當是蕭慕延随便找的一個人冒充的。”

“妾身以為那位郡主的身份怕是八九不離十了。”白氏道,“咱們趙國與蕭慕延想來是井水不犯河水。靖平與東望成為鄰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賽罕圍攻這兩處也不是一次兩次,可哪一次東望的田稅也都是按時交了。王上您想一想,可不就是那位郡主出現後,東望的田稅就出問題了嗎?”

“對對對,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這樣。”劉禾站起身緩緩踱步,“那柳淑淑想要替她長姐出口氣,便扣下了原本因屬于我們趙國的田稅。呵,這女人跟蕭慕延倒是一個脾氣,肚量如此狹小。”

“哎……都是妾身娘家惹得禍事。”白氏掩面跪地小聲哭道,“給王上添了這麽大的麻煩,妾身,妾身……”

“愛妃不必如此。”劉禾将她從地上拉起,“那位韶華郡主是死于難産,這是誰也料不到的,生死有命罷了。本王記得當時魯國也來了人,查出來的死因也着實就是難産,你兄長還去向魯王負荊請罪了,又守了兩年,魯國還要怎樣?!”

劉禾想越覺得蕭慕延與柳淑淑二人實在是無理取鬧。為了一樁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竟然上升成為了國事。

東望可是趙國重鎮,每年的田稅還有其他朝貢都頗有份量,劉禾當然不會坐視不理,立刻給王泰去了一道王令,命他于明年開春時繳納今年田稅。

王泰收到旨意時,已進入了隆冬時節。無論是北方諸王還是賽罕都無力在組織大戰,這次的冬季倒是顯得格外平靜。

曹師爺對着那道王令犯了愁:“這……剛收上來的田稅雖然已經入了庫,可現在哪裏都需要用錢,王上都不給軍饷,還要讓我們出田稅,那些兵還怎麽養啊。”

“交什麽稅。”王泰将王令扔到一旁,“三年無改父道,他劉禾是過糊塗了嗎?先王的王令本官可還留着呢,我東望的田稅可全部留作己用,劉禾這手倒是伸得夠長的。”

曹師爺聽王泰都不稱呼劉禾為趙王了,便知道這家夥是鐵了心要跟靖平走。

可靖平又算哪頭兒的呢。

柳淑淑是魯國郡主,可魯國的王現在還是劉昱瑾呢。柳淑淑倒是給天下下了檄文斥責劉昱瑾乃是僞王,但劉昱瑾也向天下宣告柳淑淑是個假郡主啊……

魯國自家的官司都還沒打完呢。

見曹師爺那副猶豫的模樣,王泰道:“我東望城中是不是有人在說些什麽?”

曹師爺想了一會熱,決定還是老實坦白道:“的确有些人覺得咱們東望畢竟是趙王屬地……”

王泰怒極反笑:“本官知道了。有些人就是賤骨頭,太平日子過得不舒坦,非要沒事兒找事兒吧。行,本官就給他們找一個活兒!”

王泰說做就做,當即便召集了東望所有的官吏與武将來到東望軍大營空地上。

文官們面面相觑,四周站着東望的士卒。這些士卒們早就不是當初的新兵蛋子,在經歷過數次大戰後皆是老兵模樣,其中還有不少人去過靖平進修了一段時日。

不經常與這些士卒打交道的文官猛地一看,有膽子小的腿已經開始哆嗦了。王泰瞧了他們一眼,只覺得可笑至極。這些官吏除了玩弄權柄還會做什麽?!

王泰走到臺上,靜靜環顧了一周,清了清嗓子,說道:“吾乃東望郡守,如今世道艱辛,東望能立足于此,靠的是什麽?”

下面有拍馬屁的連忙道是王泰領導有方。

誰料王泰并沒有接話,伸手一揮,指着四周的士卒高聲道:“東望能數次從賽罕的圍攻中幸存下來,靠的是我東望将士們浴血奮戰!可今天,本官聽說這裏有些人想要打我東望将士們糧饷的主意……”

王泰話音剛落,原本安靜的操場上頓時竊竊私語起來。幾個脾氣暴躁的守将直接大聲罵道:“誰他娘的這麽操-蛋!兄弟們賣命的錢都敢拿嗎!”

“可千萬別被老子知道了,要是讓老子知道誰敢這樣做,老子的刀可不認人!”

王泰擡了擡手,示意大家靜一靜。

“先王曾有王令,我東望所有田稅丁稅可留作軍饷自用。如今這筆賦稅全部都是用在了我東望将士們的軍饷中。如果有人覺得這筆賦稅用錯了地方,本官給你指條路,只要你能從王上哪裏要來軍饷,這田稅本官便可上繳。如果不然,就少生些亂七八糟的心思!”王泰沉着臉,“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今天本官把醜話先擱下了,若是以後再有人說我東望田稅丁稅不當者,就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王泰走後,一衆官吏紛紛從操場離開。幾個心虛的更是低着頭,生怕與周圍的将士們對上眼。

這廂剛霸氣側漏了一回的王泰,轉眼就跑去靖平告狀了。

“那個劉禾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就盯着東望這一畝三分地了,還下了王令……”王泰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蕭将軍啊,郡主大人啊,如今東望是個什麽情況趙國根本就不清楚啊,他們還以為我是吃香的喝辣的呢。那麽多的将士要養,還有回流的百姓要安置,我這兒……我哪裏還有什麽田稅能上交啊!”

柳淑淑見他哭的不成樣子,趕緊讓人給他塞了一塊帕子過去。

“多謝郡主。”王泰醒着鼻子,接着哭,“劉禾一手拉一手打的,如今城裏不少人都起了心思。呵,他們以為我王泰下去了,下一任郡守就是他們了嗎?我呸!”

“那個……王大人。”眼見着王泰哭的實在是有礙有礙觀瞻,柳淑淑忍不住道“你也別太激動了,這不是還沒影的事嗎。”

蕭慕延道:“三年無改父道,劉禾想要這田稅怎麽着也要三年後再說。更何況他這王位能不能坐穩了還兩說。”

王泰立刻不哭了,連忙道:“對對對!”

柳闊捂臉,實在是沒眼看這三人演戲,還演的這麽大義凜然。果然,下一秒柳淑淑就笑道:“劉禾算哪門子的趙王,原世子身患惡疾,又沒死,他劉禾充其量也就是個乘人之危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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