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桃紅又見一年春。
陽春三月,桃花怒放,皇城桃府的桃花林,就像天空飄落的胭脂雲般夢幻。
微風輕拂起一片片粉色絢麗花瓣兒,輕輕落在桃林內賞花白衣少女發間、衣間。少女雪白手掌向上接住幾片頑皮的桃花瓣兒,掌心的白與指尖的粉恰似桃花的顏色。桃花瓣兒似找到了歸宿,都朝着少女掌心聚集,少女輕撫掌心柔嫩的花瓣兒,輕輕向上一抛,笑道:“都去玩吧。”桃花瓣兒四處飛舞,少女随着它們轉了一個圈,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讓林外駐足者遠遠地都能感受到其歡快。
桃林外桃灼灼有些不耐地皺皺好看的眉目,再觀那樹上拉絲垂落的青蟲更是厭煩,對着嫡姐的兩個大丫鬟毫不客氣發號施令:“去把她叫出來。”
翠羽緋意二人恭敬回道:“是。”二人并肩走入桃花林,來到桃夭夭面前道:“姑娘,二姑娘在外頭等您。”
桃夭夭微笑着點點頭,不再停留向着出口而去。
桃灼灼看着白衣少女婷婷袅袅出現在自己面前,面帶微笑,面若桃花,桃心臉蛋,眉尾帶有一絲天然的俏麗緋色,眼如點墨,右眼下方還有一顆淚痣,娴靜中又帶有一抹妩媚,鼻子小巧,櫻桃小嘴,身段窈窕,體态輕盈,整個人都透着桃花的芬芳,如若落入凡間的桃花仙子,人間哪有這般絕色佳人?桃灼灼握着金絲團扇的手不由得收緊,在自己大丫鬟綠翡紅翡的請安聲中回過神來,放開刺痛的掌心,微屈雙膝福了福,輕搖團扇笑道:“姐姐整日待在桃花林,莫不是要化作桃花仙子飛去不成?我可不依,咱們這一世的緣分才剛開始可不能任由你喊停。”
桃夭夭笑道:“頑皮!”邀着桃灼灼來到涼亭裏吃茶。茶是她自制的幹花加以她清晨收集的露珠制成,随着開水的侵泡,花骨朵逐漸盛開在白瓷茶盞內,顏色形狀竟不比花兒生長盛期時候模樣差,茶水散發出淡雅的清香,一入口,微微的甘甜沁人心脾。
桃灼灼不喜茶水濃厚的香氣,她喜的是六安瓜片的清香以及微苦、清涼、絲絲的甜味,父親在朝為官,每年才得一斤都給了她。又想起桃夭夭一年四季都吃自己做的茶,看她姣好的容顏,不由得覺得此茶有美顏功效,繼而把這一盞都飲盡。
桃夭夭見此又給她續了一杯,笑道:“妹妹若是吃厭了綠茶,不妨從姐姐這兒取些花茶回去換換口味。”
桃灼灼也不客氣,道:“那就勞煩姐姐了!我那兒還有一些碧螺春,待會兒也給姐姐送來換換口味。”
這一派姐妹和睦的景象是在桃灼灼十歲後才開始有的,之前她都是欺她、辱她、諷刺她,桃夭夭不痛不癢一聲不吭,桃灼灼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獨自內傷。十歲以後通過母親悉心教導逐漸正視她們之間的關系,她是嫡姐,理應敬着她,雖母親已被扶正,可若實際算起來,她桃灼灼算不得真正的嫡女,她矮了桃夭夭一頭,更沒有資格去和她争。雖母親一直按照她的意願把桃夭夭教導成一個單純、聽話、乖巧、懂事、一心向着她的大家閨秀,可桃灼灼總是懷疑桃夭夭在裝,等着一朝得勢秋後算帳!她不由得向她望去,只見桃夭夭黑白分明的大眼內清澈見底,坦坦蕩蕩,沒有一絲濁氣,越發顯得她的小心眼。
桃灼灼不免有些厭棄自己。她出生時,桃夭夭的生母就已經與父親離心,在她周歲後更是與父親決裂和離,此後更是再嫁震北将軍随同居住邊疆,再也沒有回來過。桃夭夭的外祖家倒是念着她,時常送些東西過來,可她一點兒也不上心,誰缺少給誰,也從不去她外祖家走動。很多時候桃灼灼都在想:桃夭夭的心可能是石頭做的,抑或是沒有心。若是站在旁人角度去看桃夭夭,都會對她心生好感,禮數周全和氣善良,然則她讨厭桃夭夭什麽呢?大約是桃夭夭刀槍不入完美無缺的性子,她只覺得虛僞至極!
桃夭夭見妹妹似在斟酌,笑道:“可有事情與姐姐講?你我姐妹之間直說便是。”
桃灼灼想起此來的目的,壓下心頭雜亂的思緒,笑道:“妹妹前來恭喜姐姐。”
“哦?喜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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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戶部主事前來咱們府上登記今年選秀名單,父親把姐姐的名字寫上去了。往後姐姐成為一宮之主,還望多提攜妹妹則個。”
桃夭夭神色自若沒有露出驚喜或驚慌的表情,笑着說:“選不選得上還未可知,妹妹恭喜得也太早了!若是沒有選上,姐姐可得羞愧死了!”
桃灼灼還等着看她憤憤不平的表情,畢竟她比桃夭夭只小兩歲,十三歲也在選秀的範圍內,可在此前父親已經給她定好親事,對方是忠勇侯府的幼子,雖無爵位繼承,可極為受寵,想來嫁過去的日子必定不差。說起來她算高嫁了,自家父親只是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桃灼灼想起那俊秀的少年的同時,又想起年輕的帝王,也不知是何面目,只盼着是個冷酷無情的,不要讓桃夭夭占去了好。
她忍着酸意,笑道:“姐姐這容顏若是還選不上,那天底下就沒人能選得上了。姐姐不喜外出,京中都只知林家若然貌美,不知桃家夭夭絕色,不然這京城第一美人的位置必屬于姐姐的,沒的白白便宜了林若然。”林若然是林國公的掌上明珠,其母更是皇後娘娘未出閣時的閨中密友,情分非同一般,你倒是拿什麽去與人家比?
桃夭夭自嘲道:“我除了這一身還過得去的皮囊,再無可拿得出手的地方,就算得到了也只是徒添笑柄罷了!林姑娘才是實至名歸的京城第一美人。”又囑咐妹妹:“此話在外人面前可不能亂說。”
無趣!桃灼灼沒了聊天的興致,起身道:“妹妹還有事,就不陪姐姐了。”
桃夭夭起身送她。翠羽把包好泡茶用的幹花交由綠翡,緋意提着一壇新采集的露珠交由紅翡。桃灼灼突然有些嫌棄,責怪自己一時昏了頭,竟向她讨要茶喝,平白掉臉面!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後率先離去,綠翡紅翡連忙跟上。
桃夭夭微笑着看她離去,十三歲的小姑娘嬌俏可愛,自以為藏得很好可細微處還是露了端倪。桃夭夭吩咐翠羽緋意收拾好茶具也回到自己居住的春蕪院。父親母親弟弟妹妹都居住在桃林另一頭,獨她一人喜靜獨居于此。
春蕪院內栽種了好些花草,牆上爬着迎春花以及牽牛花,院內搭建了一個三層高的花架子,上面的花花草草品種繁多,名貴的卻是尋不見的,大多是桃夭夭使人去外頭買來花種自己培育的。一花一草都是她的心血,陪伴着她度過無數個寂靜的時光。
翠羽見姑娘拿起剪刀修剪枝葉,遂拿出女紅與緋意一同做。姑娘側顏皎潔如月美,神情專注似要仔細雕琢那不起眼的花草,給予它們更高的價值。翠羽诽腹:就是修剪得再美又有何用?給誰看?值幾個錢?她想起二姑娘的話,依照姑娘這幅容顏進宮得寵是必然的事情,自己跟随她進宮也算擡了身價,這是喜;可姑娘不争不搶的性子,在這人口簡單的桃府都備受欺淩,若是在吃人不眨眼的後宮,不就連骨頭也不剩了?這是悲。一時悲喜交加,即哀怨自己的身不由己,又舍不去那潑天的富貴。
似看出翠羽的糾結,緋意瞧了瞧認真的姑娘,湊在翠羽耳邊輕輕道:“夫人。”翠羽立即如醒醐灌頂般清醒,想那麽多幹啥?自己賣身契還在人家手裏捏着,進不進宮還由不得她們自己做決定。其實跟随姑娘身邊也挺好的,姑娘和氣善良,也不約束虧待她們。心中輕嘆,人都有命,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桃明禮在家一貫地說一不二,此番選秀的事情也不過問大女兒,只是在幾日後朝廷選秀告示貼出來那日傍晚把桃夭夭叫過來,正色道:“女大當嫁,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你若能入宮陪伴是莫大的福氣!五日後就是進宮選秀的日子,可千萬不能被撂牌子!你也知道你自小沒有生母教導,在議親方面會落下乘,此番若是被撂牌子恐找不到好人家,你可明白?”他瘦長的臉上滿是陰鸷,'生母'二字是咬牙說出來的,後面的話語更是散發無限冷意,生生要把人凍壞。
過了十幾年桃明禮還未放下,不是放不下她生母本人,而是放不下這個污點!他桃明禮出生簪纓世族,家族世代在朝為官,偏偏自己娶了一個不容人的妒婦,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獨她清高不與她人共事一夫!那震北将軍五大三粗的漢子,她一個人能消受得了不用旁人分擔?再看肖似她的女兒,更是增添厭惡,好在過不了多少時日就不用再見了。
夏氏年過三十風韻猶存,見老爺面色不虞,打趣道:“瞧把老爺緊張的!就咱夭夭這模樣還有被撂牌子的道理?依我說啊,咱們往後就等着享福吧!夭夭必定寵冠後宮!”
桃明禮聞言責怪地看了夏氏一眼,婦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這話能說出來?不怕隔牆有耳?內心卻是舒坦的,女兒貌美,若是能誕下皇子,還不能争一争?自家不能得個爵位繼承?這也不是他桃明禮癡人說夢,一則皇後不孕,二則皇上不好昏庸好色實屬明君,都是庶子誰都有機會成為儲君,自家的血脈必是人中龍鳳!
桃夭夭早已習慣父親言辭犀利,只道:“父親安心,女兒知曉如何做。”
桃明禮模着胡子笑了,道:“如此甚好。”
夏氏又留桃夭夭一同用膳,桃夭夭也不推辭欣然接受。
桃真知肖似桃明禮的雙眼不忿地瞟了一眼桃夭夭,十來歲的孩子什麽都還不懂,又什麽都懂。母親明面上對桃夭夭好實際上是做給外人看的,她連累他的同胞姐姐受人病垢,父親更是不喜她,他不明白她存在的意義在何處?你看,往日裏歡聲笑語,如今寂靜無聲,都是因為她的出現!
用了一頓氣氛怪異的晚膳後,桃夭夭請安回去。夜晚的桃府有些陰森,因桃明禮處于清貴的翰林院,進項全靠老祖宗留下的莊子鋪子,能省則省,府內的燈火也只在各自院子點着。好在月亮灑下潔白的月光,照亮了她回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