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回來,卻看到如此情形

個姿勢找。

忽然有個聲音,輕輕地從身後傳過來:“胡先生。”

一個女孩的聲音,很輕,很涼。

形同鬼魅。

胡白衣吓了一跳,轉過頭,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

他愣了一下,想起來了:“你是林加的女朋友。”

烏臨笑了笑:“是。酒吧開門嗎?”

胡白衣看着她凍得略有些發紅的臉,意識到她大概是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了,趕緊點了點頭:“開的,你稍等,我馬上開門。”

他又摸了一會兒,才終于找出來鑰匙。

酒吧門開了後,烏臨就徑自找到上次坐的卡座坐下去。

胡白衣不知道為何居然覺得有點緊張,道:“美.女,你喝什麽?我給你弄。”

烏臨道:“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就行。我就想在這坐會兒。”

胡白衣看出來她情緒低落,不再多說,卻先找出來榨汁機,替她榨鮮橙汁。

機器轟隆作響的時候,胡白衣摸出手機來,偷偷給林加發了一條短信。

…………

林加趕到“藏”的時候,烏臨杯裏的橙汁,已被她喝掉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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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她面前坐下。

烏臨本來兀自盯着眼前的橙汁發愣,等他走近,頭還沒擡,眉頭已輕輕皺起來。

她正準備說一聲“有人了”,目光卻不意觸到了林加的臉。

烏臨愣了一下。

林加的眼眸漆黑,眸光靜默而笑容溫柔。

烏臨鬼使神差,說:“林加,我有沒有說過,你很像一個人?”

林加靜如深潭的眸底,仿佛有一瞬間失卻平靜。

他的眼底蕩漾起波紋,卻又很快恢複平和。

“沒有。你沒有說過。”

“你很像我的男朋友。”

林加不動聲色,微笑:“我本來,就是你的男朋友。”

烏臨無話可說,但并不像平時那樣,在他的好言安撫下心情好轉。

林加看出來了,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是否又跟石先生吵架?”

烏臨望着他,搖頭,道:“你不是有很多事要做?為什麽還有空在酒吧裏游手好閑?”

林加笑:“我本來不想來,但是我聽胡白衣說,我英明神武的老板,又變成了失意寂寞的小女孩,獨自坐在酒吧裏無人安慰。”

她沒聽出來林加這句話裏的小心翼翼。

烏臨望着他,倒也沒生氣,咬住杯子裏的吸管,一口氣喝光了橙汁,道:“讓你見笑了。請務必相信,我仍是你英明神武的老板。我走了。”

她準備起身,林加伸出手,隔着衣物,拉住她的手臂。

“老板,是我寂寞失意。剛剛我的女朋友還打電話來跟我吵架,你能否陪我一會兒?”

他凝視着她,輕聲細語地如是說。

她看着他,沒說話。

林加笑了笑:“我在望江市,沒有朋友。”

他目光真誠,說的也是事實。

烏臨看了他一會兒。

心裏在一瞬間,不是沒有過動搖。

林加溫柔妥帖,又極有分寸,一定是一個傾聽的好人選。

他那雙深黑的眼睛,看着她的時候,仿佛總有說不完的秘密,吸引她想要進一步探測。

可是彼時,她因為石零有一雙像石佑安的眼睛,所以逐步淪陷。

因為軟弱,她将石零當成石佑安,索取安慰。

終至不可收拾。

對石佑安不公平。

對石零也不公平。

她不能一錯再錯。有過石零,不能再有一個林加。

哪怕是這種苗頭,也得掐滅在搖籃裏。

烏臨在五六秒後作出決定,望着林加,淡淡地道:“我不配有朋友。抱歉。”

這句話說得同樣真誠。

她伸出手,撥開林加的手。

林加只能放開。

她起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臨臨不給機會,怎麽破。= =!

————

修文

☆、認罪

林加愣了兩秒,才回過神追了出去。

烏臨正沿着街邊的人行道往前走,街燈拉長她的影子,在地面投映出一道清冷黑影。

烏臨的背影映在林加眸底,說不出地寂寞。

林加心頭狂跳,在一股邪火的驅使下,疾走兩步,攔住烏臨的去路。

“小姐,前天晚上,你還說過,我下次想找人吃晚飯的時候,可以找你。”

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

石佑安生日的那一天。

烏臨垂着眼,無聲地笑了笑。

她的笑,帶着濃郁到近乎絕望的悲哀。

林加心頭震蕩,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心頭翻滾,令他失去理智。

舊事如潮水席卷頭腦,而今時今日的她近在咫尺,當着他的面,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他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這種事發生。

如入魔障般地,林加走近了烏臨。

所有的運籌帷幄在這一刻失去意義。

他忘記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想安慰她。

不想看她難過。

林加伸出手,将烏臨整個人,攬入自己懷中。

與男性的氣息如此親密接觸,對烏臨而言,是太少有的體驗。

她在人群中,是被衆星拱月的那一個,光鮮亮麗,卻又是高處不勝寒的無限孤寂。

她因失去佑安,封閉感情,除了石零,無人靠近過她的內心。

而最親近的石零,也不過曾親吻過她的額頭。

沒有人像林加這樣,近乎強迫地擁抱她。

沒有人敢。

烏臨本能地伸出手去推林加,可是林加不但沒有松手,甚至于更緊地将她揉入自己的懷中。

烏臨從錯愕驚訝之中定下神來,手上的力氣更大,卻依然沒法将林加推開。

她天生被光環籠罩,又立定主意一路強勢,極少有此刻的無力感。

烏臨心知,她并非無所不能。

她留不住佑安。

甚至,記不住佑安。

就像此刻,她無法推開林加一樣。

軟弱無力,悲哀入骨。

烏臨胸口仿佛有種被灼傷的感覺,想說話,一張口,卻只發出一聲近乎嗚咽般的聲音。

聽見她的聲音,林加明顯地怔了一下。

他松開她,小心地将目光凝注在她的臉孔上。

烏臨唇角緊抿,兀自強撐出倨傲的神情,但睜得大大的眼睛,眸底已全然是惶然無措。

淚水從她的眼睛裏一滴滴湧出來,仿佛它們自有自己的意志,不受她心意的把控。

如果她能控制,她一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哭出來。

林加在一瞬間心亂如麻。

她仿佛回到小時候的樣子,為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便會在他面前露出軟弱神情,迫得他次次不戰而降。

而這一次,她大約并不是演戲。

她的難過如此明顯,而他的擁抱似乎并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給她帶來安慰的效果。

又或者,唯有石佑安,能安慰她。

但石佑安已經死了。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林加,來路不明,形跡可疑。

林加不知道該怎麽辦,只由着本能,伸出手,輕輕地摩挲她的臉頰。

她的淚水滲入他手上的皮膚裏,仿佛特殊形式的血肉交融。

“對不起。”他輕聲地說一句,卻引得她的淚落得更急。

烏臨知道自己有多麽狼狽,卻完全陷入無力自控的尴尬境地。

林加的手很暖。

而她覺得那麽冷,那麽需要這一絲絲暖意。

烏臨看着他。這一刻林加臉上焦灼的神色,情真意切。

仿佛她的喜怒,是他的一切。

烏臨無力掙脫他的懷抱,更無力抵抗自己的悲傷。

她知道,林加只是一個無關的陌生人。

但如果不去辨別真僞,他臉上的神情,的确是溫柔的。

溫柔得令人安心。

烏臨想,也許,她可以放任自己,在這一刻,在他面前軟弱?

她那麽辛苦,快要撐不下去。

她已經,很努力了。

烏臨帶着淚,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而後伸出手,攬住了林加的腰。

林加明顯僵硬了一下。她卻兀自将臉頰貼在他胸口,微微側着頭,強行掩飾起自己的表情。

林加感覺到胸口貼近的熱暖,頭腦完全空白下去。

“臨臨……”他喃喃地叫她,手掌小心地在她的背心游移。

她不再抵抗。

林加終于下了決心,将她緊緊攬在懷裏。

烏臨靠在他的胸口,輕聲地道:“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林加。曾經有個人很愛我,甚至為我去死,而我非但愛上了別人,還連他的生日,都忘得幹幹淨淨。”

她的聲音顫抖而無助,聽在林加的耳中,令他心碎欲裂。

他的手也在抖,幸而烏臨恍惚之中,并沒有察覺。

林加沉默了很久,才輕聲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責怪自己。”

烏臨無聲地笑了笑,攬着林加腰的手緊了緊,仿佛想從他身上汲取力量。

她恍惚地道:“不要放手,我很冷。”

他點着頭,道:“好。”

林加一動也不敢再動。

…………

林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烏臨連哄帶抱地弄回到自己的公寓的。

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不再接話,只抓着他的一片衣角,始終不放手。

哪怕他完全不知道她為何難過,但這副模樣的烏臨,只令林加心裏酸楚難忍。

他把她抱到床上。上次她來睡過的那張床,他一直舍不得收起床單,此刻倒派上用場。

“睡一下,好不好?”他低聲地說,像是勸說不肯入眠的小寶貝。

烏臨望着他,沒說話,卻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她的手,兀自抓着他的毛衣衣角不肯放松。

林加松了一口氣,在床沿坐下來,輕輕地道:“我就在這。你好好地睡。”

…………

烏臨的這一覺,居然莫名地睡得異常安穩。

她醒來的時候,已有薄薄日光,透過窗簾,隐約照入房間。

坐在身側的男子眼睛有些紅,似乎是一夜未眠,但笑容兀自清醒而溫柔:“早安。”

烏臨頭痛欲裂,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能理解自己此刻所處的環境。

林加說了一句“早安”,便不再開口,只靜靜地望着她。

他已在床沿坐了一夜,連動都不敢動,只怕驚擾她的好夢。

而他只有在黎明的微光照入房間打破黑暗以後,才能隐約看見她睡夢中的輪廓。

幸好,她的睡顏寧靜,應該是一夜無夢的好覺。

所以林加覺得心情也趨于平靜,臉上的笑意,也由衷地柔軟。

他側臉上淡淡微笑,溶在漏入房間的晨曦微光之中,一瞬間令烏臨微微恍惚。

她遲疑良久,才輕聲地道:“早安,林加。”

…………

林加下樓去給烏臨買早餐,烏臨去浴室洗澡。

洗澡出來,她發現林加已将買回的早餐整齊地擺放在桌上,竟然是兩碗馄饨。

馄饨裝在兩只一次性塑料飯盒裏,蓋子被林加仔細地解開,熱湯兀自冒着白氣,遙遙散出香氣。

宿命一樣的巧合,令烏臨驚懼。

她沉默地坐在桌前,饑腸辘辘,卻久久沒有拿起勺子來。

林加等了一會兒,才小心地開口問詢:“你不喜歡吃馄饨的話,我去買點別的回來吧。”

烏臨擡起眼,望着他笑了笑:“不,我喜歡吃。”

馄饨已經擺在眼前,沒有不吃的道理。

佑安已死,而林加此刻坐在她面前。

她握緊勺子,将馄饨一個個地吃下去,只剩下一碗湯。

林加也在吃,忽然見她伸出手,将只剩湯的塑料飯盒推到他面前。

“喝掉。”她說。

林加怔了一下。

烏臨微微地笑:“嫌棄我?”

林加即刻便搖頭,放下自己還在吃的那一碗,将烏臨吃剩的馄饨湯一口口地喝幹淨。

整個過程,烏臨都坐在林加對面,仔仔細細地看。

她等他喝完,才輕聲地說:“林加,你喜歡我,是不是?”

林加只怔了短短的時間,便微笑起來。

事已至此,證據确鑿,他還有什麽可辯解。

他唯有俯首認罪。

林加望着烏臨的眼睛,輕聲道:“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不知為何,明明是計劃外的一句話,但說出來,他竟奇異般地覺得有些暢快的感覺。

這句算是承認了。

烏臨輕輕地吐出口氣,心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有怎樣的心情。

“為什麽?”她聽見自己這樣問。

“我不知道。”他不能說出他與她的陳年舊事,于是說出來心底深處的原因。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想,我大約是發了瘋。”

發了瘋,所以明知不該,卻沖動得如同昔時不解世事的幼童。

見她難過,便想要奮不顧身,卻未必找對方法。

林加的笑容,帶着淡淡的澀意。

他的眸光,溫柔而黯然。

表情是真的,話卻是慌言:“我知道你身邊已經有了青梅竹馬的石先生。我不會糾纏你。你可否将昨天晚上的事當做一個意外,我以後絕不會再表現出來。”

烏臨望着他,沉默了很久。

她意識到,自己昨夜的失态,再次惹來巨大的麻煩。

石零如是,林加亦如是。

次次都是她失态在先,給他們以錯誤的鼓勵,于是終至引火上身。

石零的問題尚未處理好,此刻,又多出來一個林加。烏臨只覺得有些頭痛,思索了一會兒,唯有避重就輕地道:“我該回家了。”

林加的臉色很明顯地黯淡下去。

但他不似石零與她熟絡,可以纏着她質問。

他只是微笑着,站起身,道:“是。我送你。”

烏臨在這一刻,極其感激他的體貼。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

————

修文。我溫柔的加加啊。

☆、邂逅

烏臨在林加的車子上,接到易雅的電話。

“我快要生日了,今天有沒有時間陪我去試生日宴的禮服?”易雅的聲音很輕快的樣子。

烏臨猶豫間,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林加。

後者專心致志地開着車,側臉全是認真的表情。——很可靠的感覺。

烏臨頓時覺得剛剛平靜一些的心情又變得煩亂。

她這一下倒是打定了主意:“有時間。你還是在永安大廈的三樓試衣服嗎?”

易雅喜出望外:“是,還在那裏。”

烏臨笑了笑,道:“我正好在外面,直接過去等你。”

烏臨挂斷電話,跟林加說了一聲,林加便在下個路口掉頭改道,把她送到永安大廈去。

永安大廈三樓有幾間聲譽良好的高級店鋪,市內名媛多在這裏挑選正式場合穿的禮服。

林加的車子開到永安大廈門口,烏臨就在街邊下了車,然後轉頭對他揮了揮手。

林加透過車窗,望着她微微地笑,笑容依舊安靜溫柔,似乎與昨天以前,并沒有太大區別。

但是他們之間,因為昨夜的事,氣氛始終尴尬暧昧。

此刻,林加一個普通的微笑,落在烏臨眼底,令她無端有些心慌。

她不敢再多停留,便擡步往前走。

好巧不巧,烏臨走了兩步,便看見穿着粉色風衣,白裙白靴的易雅,從一側興沖沖地走過來。

烏臨每次看她一副洋娃娃模樣的造型,心情通常都會變愉快一點。

易雅遠遠地便沖着她露出一個促狹的笑。

烏臨莫名其妙:“你怎麽了?”

易雅神秘兮兮地湊近她,道:“我剛剛看見林加了。”

烏臨聽她提起“林加”這個名字,眉頭不覺微微皺起。

然而事實就在面前,她也不好否認,只道:“嗯,他送我來的。”

“這麽早你怎會跟他見面?難道你昨晚就睡在他家?”易雅神經大條到一定程度,跟烏臨又是一同長大的密友,說起話來簡直口無遮攔。

烏臨有點無奈,道:“你要是專程來說八卦的,我可就走了。”

易雅趕緊擺擺手:“別,別,我不說了,我們去試衣服吧。”

易雅看中了一條鵝黃色的短禮服裙,單肩的蓬蓬袖,活潑可愛。她在鏡子前扭來扭去凹造型,逗得烏臨忍不住笑。

易雅看着她的笑,忽然問了一句:“臨臨,如果我邀請石零來參加我的生日會,你會生氣嗎?”

烏臨怔了一下,臉上的笑,不受控制地僵住。

她固然涵養絕佳,通常情況下喜怒不形于色,但在易雅面前,卻是全無防備的。

易雅看着她僵硬起來的笑,也愣了一會兒。

她走近來,低聲地道:“抱歉。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已經跟林加在一起了,那麽石零他……”

烏臨果斷地在她說出更尴尬的話之前,打斷了她:“買這件吧,挺不錯的。”

她口吻已有些冷。易雅怔了一下,到底沒再說什麽,徑自去結賬。

經過一段不太愉快的對話後,本打算和易雅共進午餐的烏臨,在永安大廈的門口同易雅便告別。

烏臨心情糟糕。

她真的不知道,看起來大大咧咧的易雅,竟對石零有意,還把這心思藏得那麽好。

是她眼盲,還是易雅體貼?

烏臨心煩意亂的時候,康雲打過來電話。

“什麽事?”她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了。

她的不悅表現得很明顯。康雲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小姐,你的簽證辦好了。如果你仍打算去L國梧桐學院參加開放日活動,我得給你訂機票了。”

他不說,烏臨幾乎已忘記了這件事。

這個消息,對此刻的她而言,簡直像是來自上天的啓示似的。

她很快便回答他:“我要去,麻煩你。”

她在四天後,漂洋過海,抵達梧桐學院。

梧桐學院歷史悠久,環境雅致。時值深冬初春交替之際,校內種植着的數百棵梧桐樹,有些已冒出嫩嫩的綠芽。

在一棵梧桐樹下,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東方女子,推着一只輪椅,慢慢地走。

她的名字叫路娅。

路娅有一頭黑色的齊肩長發,發絲微卷。狹長雙眸配上薄薄的唇,透着一股凜冽的美豔。

坐在輪椅上的,是個年輕男子。黑發,藍眸,似乎是東西混血。

他的五官非常精致,猶如精雕細刻的藝術品一樣,趨于完美。

是極其英俊的男子。

年輕男子的神色,在安靜之中,有些郁郁寡歡的味道,還有股難以言述的倦意。

女子将輪椅推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停下來,道:“朱遲,我有點冷,去買點熱咖啡來。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好嗎?”

朱遲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便不再開口。

女子走到他身前,蹲下身,細心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蓋在他膝上的棕色毛毯,才起身朝着自動售賣機的方向走去。

路娅平時是令人又愛又怕的冷豔女王,可是在朱遲面前,卻異常地溫柔體貼,細致入微。

但始終,坐在輪椅上的朱遲反應都十分平淡。

路娅去買咖啡,朱遲的目光便懶懶地四下打量。

他的目光,在一個人身上停下來。

如果朱遲知道,此後他所有的痛徹心扉,會始于今天這場無心的邂逅,也許,他就不會搖着輪椅過去搭話。

可惜他不知道。

他眼裏,只看見了當時的她。

她坐在長椅上。

疊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握在一起,凍得微微發紅,她卻似乎無知無覺。半張落在朱遲眸底的側臉,唇角緊抿,似乎很剛硬。

他在看着她,她的目光,卻停在天邊一處虛無的空處。

朱遲順着她的眼看過去,她看的地方,是一片藍色天空,連雲都沒有一朵。

可是她的神情帶着輕微的憂慮和急切,仿佛是在看一件苦苦追尋、快要到手的東西,卻又還差一點點距離。

朱遲在此後,千百次地回想過,彼時他到底是被她身上的哪一點所吸引。

百思不得其解。

朱遲以為,這大約是一種叫“命”的東西。

“嗨!”

聽見陌生男子清潤沉穩的聲音時,烏臨并沒反應過來是叫她的。

直到她感覺到,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東方來的小姐,你好。”

聲音很近,她聽得清說話人微微的卷舌音。

烏臨擡起眼,看見一張陌生的臉。

第一眼的感覺,就是驚豔。

不是情動,不帶暧昧。

只是單純的,驚豔。

年輕男子的五官完美無缺,一雙淺藍色的眸子如海面,如天空,清澈又深沉。

再往下,她就發現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烏臨眼底的驚訝和遺憾只一閃就過去了。

朱遲想,她是修養極好的人。

他對着她微笑,笑意輕柔。

“你好。”烏臨愣了一瞬,回過神來。

朱遲問:“你從哪裏來?”

他的問話簡單直接,似乎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

烏臨換了中文,微笑着說:“我從中國來。”

朱遲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即刻便用流利标準的普通話應對道:“你好。家母正好是中國人。”

他的中文說得很好,但咬字的時候,始終有些卷舌音。

聽起來很可愛。

烏臨微笑。

朱遲望着她,伸出一只手,輕聲道:“我叫朱遲。朱紅色的朱,遲到的遲。很高興認識你。”

烏臨回握住他的手:“烏臨。”她想了想,忍不住莞爾,“烏黑色的烏,臨時的臨。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他們的名字,倒是十分登對。

朱遲望着她笑,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為什麽我母親要給我取這個名字。”

烏臨露出疑問的神色:“為什麽?”

他笑意輕柔,眼底躍動着一抹熠熠閃光的神采:“我要這麽遲才遇見你。”

烏臨怔了一會兒。

朱遲的話直白而熱切。

明明是一句赤.裸.裸的示好,偏偏不帶一絲情.色意味,單純得近乎無辜。

正因為如此,她沒法生氣。

有趣的人。烏臨想。

“朱遲!”有一個女孩的聲音,遙遙地從身後傳來。

朱遲皺了皺眉,似乎是因為與烏臨說話被打斷而有些生氣。

他皺眉的樣子孩子氣濃重,逗得烏臨忍不住笑了笑。

她看見一個身段高挑的黃皮膚的女孩,從一側疾步走來。

“為什麽亂跑?”女孩的聲音帶着一絲焦慮。

朱遲不滿地擡起眼看看她:“路娅,你太吵。”

路娅怔了一下——這位惜語如金的大少爺,為何忽然心情大好,居然肯賞臉同她說話。

烏臨在旁,笑看兩人鬥法,直到與路娅視線交錯。

路娅的眼色,只有在看着朱遲的時候才是暖的。

烏臨感覺到她冰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路娅的敵意,跟朱遲的善意,一樣直接。

她不動聲色地微笑:“你好。”

路娅居然無視了她的話,只低下頭,對着朱遲道:“我們該走了。”

朱遲淡淡地看了路娅一眼,居然也無視了她的話,只轉過頭看着烏臨,道:“附近有間著名的酒吧,據說在這裏誕生了無數的藝術家。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烏臨本想拒絕。

可是路娅用一種帶刺的眼神盯着她。

烏臨忽然笑意一濃:“好,正好我想在附近多轉轉。”

作者有話要說: 小遲遲登場。

————

修文

☆、攀談

梧桐學院的東南方向有個小校門,出了門,穿過一條街道,便是傳說中的“留聲”酒吧。

這間酒吧歷史悠久,很多各界知名人士,在梧桐學院就讀期間,都曾光顧此吧。

盡管聲名在外,但“留聲”酒吧不過是幢小小平房,刷成磚紅色的牆面,依稀已有斑駁顏色,倒是顯得酒吧更具某種沉澱之感。

時近黃昏,夕陽溫柔的光線,投注在酒吧上,給小小的建築鍍上一層柔和色彩。

酒吧大門寬約兩米,由兩小扇對開的厚重木門組成。

烏臨原本與朱遲并排慢行,而路娅則在朱遲身後替他推着輪椅。走近了酒吧,烏臨便疾行兩步,先推開了木門,站在那裏,方便路娅推他進來。

今天是學院的開放日,固然此刻已有大多數的參觀者打道回府,但也有不少如烏臨者依然滞留于此。——康雲替她訂酒店的時候,空房間已經不多。

所以,雖然剛剛開業,但酒吧裏空位卻只剩幾個。放眼望去,在座的客人,什麽膚色發色的都有,倒多數年輕。

烏臨他們找到一處角落裏的空位。路娅停下輪椅,将一處椅子挪開,将朱遲推到空出來的地方,而後才在他身邊坐下。

烏臨便在朱遲對面坐下來。酒館裏比外頭溫度高上許多,烏臨順手摘掉圍巾。

在路上的閑聊中,烏臨弄清楚,原來朱遲也是打算來梧桐學院讀書的,所以來參加開放日活動。

他沒有介紹路娅,烏臨自然也沒問。只是他們兩人聊得歡快,路娅的臉色卻始終冰冷。

好在她再也沒有開口,只一味安靜地推輪椅。

烏臨摘掉了圍巾,望着朱遲笑了笑:“再晚一點,只怕沒有座位了。”

朱遲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淡藍色的眼睛裏帶着淺淺的笑意:“今天我很幸運。”

烏臨望着他,一時間無法判斷,他是否別有所指。

朱遲似乎熱情似火,偏偏生了一張如此銷魂的臉,氣質談吐亦處處透着高貴。烏臨自認對他溫柔的微笑并沒有太大的抵抗力,明明已有些吃不消,卻又不好意思對他露出惡劣态度。

她只好轉移話題,将桌面上插着的酒水單推到朱遲面前,問:“你喝什麽?”

話音未落,身側傳來一個女聲,用英語說着:“歡迎光臨‘留聲’酒吧!我是服務生安娜。”

烏臨側過頭,看見一張年輕女孩的臉孔。

女孩穿着白色長袖T恤、牛仔短裙和黑色長筒靴,這應該是酒吧女服務生的标準裝束。她一頭帶着波浪卷的金發在腦後束成幹淨利落的馬尾,藍色的眸子裏充盈暖柔笑意。

安娜對着他們咧開嘴笑。她牙齒很白,笑容熱情,難得這熱情不似作僞。

安娜手裏拿着一疊便利貼小本,大約就是用來記酒水單的。

朱遲在那裏笑:“果然是歷史悠久的酒吧,記單的方式都如此傳統。”

他用中文說的,安娜稍微側了側頭,忽然用中文道:“你好!”

兩個字說得字正腔圓,發音比舌頭打卷的朱遲還要純正。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驚喜。烏臨看着安娜,微笑起來,用中文道:“你好,安娜。”

安娜的笑容帶上一絲羞澀,換成一口流利英語:“我只會說那一句。為了招待來自不同國家的客人,我已經苦練了多種說‘你好’的方式。”

原來如此。

烏臨于是改口,用英文道:“你很漂亮。”

她的漂亮,不僅在于長相,更是在于那種熱情浪漫的氣質。

烏臨在望川市的身份,注定她鮮少有機會接觸到安娜這樣純真可愛的年輕人。

她由衷地想要贊美安娜。

安娜聽她這樣說,俏皮地眨了眨眼:“通常稱贊我的都是男士。”

朱遲的目光本來始終圍着烏臨打轉,直到聽見烏臨說了這一句“你很漂亮”,才把目光挪到安娜的臉上。

他用近乎考察的苛刻眼神仔仔細細地把安娜看了個遍,然後清晰地說了四個中文字。

“胸大無腦。”

此話一出,一直面色冷淡地坐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路娅,忽然就笑了一聲。

雖然明知安娜不太可能聽懂,但烏臨仍不禁有些尴尬。她忍不住用略有些不悅的眼神看了朱遲一眼。

朱遲明顯怔住了。

安娜不懂,但朱遲的目光是看着她的,所以她多少猜到,這位英俊的年輕男孩說的話,應該與自己有關。

她求助似地看向烏臨。

烏臨将目光從朱遲臉上移開,對着安娜微笑:“我們可以點單了嗎?”

安娜一頭霧水,但看出來烏臨是不打算替她翻譯了,只好點了點頭。

烏臨伸出手,将原本推到朱遲面前的酒水單重新拿到眼前來,看了看,道:“我要一杯橙汁,芝士火腿三明治。”

她沒有多少去這種小酒吧的經驗——實際上,這裏是除了“藏”以外,她所去的第二家小酒吧。

安娜點着頭,用黑色簽字筆在便利貼上記錄。

烏臨将酒水單推給路娅。

朱遲被她不輕不重地瞪了一眼後,目光就一直停在她臉上,但烏臨始終不再去看他。

“你喝什麽?”烏臨知道路娅對她沒有好感,說話盡量挑最簡單的句子。

盡管如此,但路娅又一次沒理她。

路娅把酒水單子拿在手裏,側過頭,望着朱遲,輕聲地道:“朱遲,你想喝什麽?”

她聲音十分溫柔,對待朱遲的态度,簡直與對待烏臨的時候判若兩人。

朱遲卻似乎完全沒有領會她的好意,微微蹙了蹙眉,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烏臨看在眼裏,立刻說:“我點好了,你趕緊點,安娜還要招呼其他客人。”

她開了口,朱遲怔了一下,便乖乖地低下頭,看了看路娅手裏的酒水單,道:“摩卡。”

路娅對安娜說:“兩杯摩卡。”

安娜答應着退下了。

安娜剛走,朱遲便問烏臨:“你為什麽不高興?”

烏臨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位俊美的異國少年,似乎……情商略低。

然而,他的淺藍色眼眸眸底完全是純潔無辜的表情,配着藝術品般俊美的臉容,令烏臨深覺難以招架。

俗話說得好,不知者無罪,他大約并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她也就沒法理直氣壯地指責他,只好說:“我對安娜的印象很好,沒想到你會那麽說。”

朱遲遲疑了一下,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說我的感覺。”

烏臨無奈,道:“這樣不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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