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來,卻看到如此情形
了一口氣,按下接聽鍵:“林加。”
林加不太确定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是林加。您是……烏先生?”
林加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要沙啞一些,但應該是本人。
烏揚沉着氣,說:“是我。臨臨有沒有跟你在一起?”
一句話問出來,林加久久沒有回答。
他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烈的震蕩。
烏揚從未私下聯絡過他,這會兒卻給他打電話,詢問烏臨的行蹤。
他最擔心的事,應該已經發生了。
而等不到林加的回答,烏揚的心也已跌落底端。
☆、告別
尤信風開着車。林加坐在副駕駛座上,目光凝注在前方的道路上,卻顯得空茫無神。
他那只舉足輕重的手機妥當地放在自己的掌心,一頭接着充電電源。
尤信風雖然删掉了所有的通訊記錄,但她的拙劣把戲當然很快便被林加看穿。
出乎意料地,林加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倒沒有立刻發作。
連尤信風跟着他出門,他都沒有提反對意見。
——現在這種時候,處置尤信風的問題,顯然優先級還排不上來。
Advertisement
夜色漸深。
車子一路開到烏家老宅門前。期間,手機一直十分安靜。
烏家老宅的安保人員數量明顯比前幾次林加來的時候要多了,且所有人都臉色嚴肅。
林加也帶了幾個人,一共分了兩輛SUV。他下了車,示意自己的人把車子停在門口,而後對尤信風講:“我一個人進去。”
尤信風說:“我跟你一起……”
林加打斷她:“烏臨沒有脫險以前,烏家的人不會把我怎麽樣。你在外面等。”
尤信風看着他,不說話,卻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林加的手腕。
這陣子林加胃口很差,清減不少,手腕橫陳在她掌心,細細地不堪一握。
尤信風用了點力道,林加知道掙不脫,也懶得掙,只淡淡地說:“尤信風,我覺得,你不該不聽我的話。”
林加說話的時候,語氣平淡,沒有起伏。
尤信風卻因着這聽起來輕描淡寫的一句忽然發起抖來。
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也随之微微顫抖。
她嘴唇哆嗦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他們要用你去換烏臨……”
林加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說:“我是自願走進去的。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要替我轉達這句話。不要給臨臨家裏添麻煩。”
這幾乎是遺言了。但林加說這句話的時候态度異常鎮定。
尤信風無法再保持冷靜。
她的眼圈漸漸紅了,口中兀自試圖同他講道理:“少爺,關正青想找的人是你,不是烏臨。你越在乎她,她越是危險。你不管她,關正青覺得她沒用,也許就會直接放了她。但是如果你去了……”
林加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跟她展開讨論,只說了兩個字:“聽話。”
尤信風的眼淚湧出眼眶。
她的聲音也終于夾雜了哭音:“為什麽?你認識她才多久,為什麽會為了她做到這種地步?”
不惜為了她,給自己選了一條兇險的,死路。
他會為了那個人死。
林加看着尤信風滿臉的淚,心裏亦有動容不忍。
他從她已經松動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腕,擡起手,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溫熱的眼淚滲入指腹的皮膚。林加輕聲地說:“抱歉。但是,你要聽我的話。除了你,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指望了。”
尤信風的眼淚不斷湧出眼眶,幾乎将林加的半只手掌都打濕了。
她哽咽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林加溫和地說:“不要哭,聽我說。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要配合烏家的人,優先保證臨臨的安全。如果臨臨真的平安脫險,那你就見機行事,關正青這次動了手,便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志,你不要為了我搭上自己和兄弟們。”
尤信風聽懂了他的話,只覺得此時此刻正是生離死別。心口撕裂般的痛,她只懂拼命地搖着頭,伸出手又想去抓林加的手腕。
林加抽出手,往後退了一步,輕輕避開了。
尤信風下意識地朝他的方向走出一步。
林加說:“聽話。”
她生生停下來了。林加轉身,邁進烏家老宅的黑鐵的院門。
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林加!”
林加腳步微微一頓,但并沒有回頭。
————
左右跟上來兩個黑衣黑褲的安保人員。
左側那人開口說:“林先生,我是章五,這棟宅子的安保總管。”
林加對他毫無印象,應該是從未見過面。
他對章五微微點頭致意,頗為禮貌地說:“幸會。”
章五說:“林先生,宅子已經戒嚴,你是否介意我對你進行安全檢查?”
章五這樣說,已是給林加留足面子。林加因而多看了他一眼,誠心實意地說:“謝謝,有勞。”
林加被仔細地搜了身。
身上只有手機和錢夾。章五當着林加的面把錢夾打開,看到裏頭夾着的烏臨的照片,眼色微變,很快把錢夾合上。
沒什麽可疑物品,但章五并沒有物歸原主的意圖:“林先生,董事長在等你。這邊請。”
林加進了別墅,被帶上二樓。
書房的門沒關。
烏揚在書房裏坐着。面前的桌上,是一本攤開的相冊。
聽見動靜,他擡起頭來。
烏揚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仿佛很平靜:“你來了。”
林加見了他,從容的神情出現了一絲裂痕。
烏揚的眼光冷漠平和,但林加只覺得那兩道視線似乎帶着灼人的溫度,令他不自覺地想要避開。
林加垂下眼來,微微躬身:“董事長,對不起。”
烏揚聞言,頓了頓,才說:“過來,坐下說。”
林加走到烏揚對面,跟他隔着一張書桌坐下。
章五跟進來,關上了書房的門,在門後束手而立。
短暫的沉默後,烏揚問:“對方有沒有聯系過你?”
他并沒有責怪林加的意思,語氣依然平靜。
林加卻知道,烏揚如此态度,只是為了烏臨着想,想要盡可能贏得他的配合,好助烏臨脫險。
林加的目的也是一樣的。
林加停了停,答:“有。當時我沒有接到電話,手底下人不懂事,沒有及時告訴我。”
烏揚聽出一點端倪來,試探着問:“你有沒有線索?”
林加點點頭,給出肯定回答:“有。”
烏揚眸光晦暗不明,看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林加稍微停頓,組織語言:“有些事情,我沒有更早地向您跟臨臨坦白。我一度為朱林會效力,這次回臨江認識臨臨以後,雖然已逐步将手頭的事務移交,但之前結下的仇家,偶爾看到了我登報的照片,追到這裏來了。”
“朱林會”三個字一出,老辣沉穩如烏揚,臉上也不禁微微變色。
林加看着他臉上驚怒兼備的表情,慢慢地道:“錯已鑄成,百口莫辯。董事長,不論您要怎樣處置我,我都絕無怨言。但當務之急,是安全地救回臨臨。對方要找的是我,不是她,電話一定還會再打來。”
烏揚完全同意林加說的每個字。
他恨不能把眼前這害得烏臨深陷險境罪魁禍首千刀萬剮,卻又需要他的配合才能提高救援行動的成功率,更為林加主動走進烏宅的行為感到驚訝困惑。
如果林加真如他所講,是朱林會的人,那麽烏臨的處境顯然比想象中更危險。
但另一方面,如果林加是朱林會的人,他就算不能與烏氏抗衡,也完全有逃跑的機會,不至于就這樣乖覺聽話地自投羅網。
烏揚忍不住問:“對方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林加看着烏揚,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姐姐,因我而死。”
烏揚看着林加,臉上神色再度變幻。
因命結仇,那麽複仇的人這次來,就是要索命了。
要找朱林會的人索命,自己難免要先玩命。烏臨卷進這樁麻煩事,實在兇險萬分。
而林加竟肯為烏臨以身犯險,不惜把自己暴露在仇人面前,又是為了什麽?
一瞬間裏,烏揚的腦子裏已轉過無數念頭。
書房裏一時間陷入沉默。
正在此時,一陣熟悉的鈴聲響起。
那是林加的手機鈴聲。
林加和烏揚交換了一下眼神。
手機在章五那裏。章五快步走近,将手機遞給了烏揚。
屏幕上閃動的果然是熟悉的號碼。
電話是烏臨的手機打出來的。
烏揚握着手機,看着林加,接起了電話:“我是烏揚。”
對方愣了一瞬,而後發出輕笑:“我打的是林加的手機。”
烏揚答:“他正在我家裏做客。”
對方再度發出輕笑聲:“果然不愧是臨江市第一大亨,辦事效率果然驚人。我能否同林加講話?”
烏揚沉着氣,并沒有把電話交給林加,卻說:“你要跟他講話,可以見面了再慢慢聊。臨臨與這件事無關,你放了她,我不找你算賬。”
————
“正青哥,你這一手,真的厲害。”
吳晟等一幹小弟用崇敬的眼神看着關正青。
關正青卻知道,自己這神來之筆,完全是來自一時的急智。
綁架烏臨,是正好碰上她單獨出門毫無防備的機會。他本欲以她為餌誘林加出來,再跟林加算賬,未料到林加根本沒反應。
關正青找到烏揚,本來是一着險棋。烏揚在臨江可謂是翻雲覆雨的大人物,為了寶貝女兒,難免會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把整個臨江翻個底朝天。他跟林加,到底誰先被烏揚找到都很難講。
沒想到烏揚竟這麽快就已控制林加,并同意将他打包送來換烏臨回去,事情完全朝着最理想的方向在發展。
關正青打開自己的手機,找出一張照片。
是他跟關玉林的合影。
日光之下,姐弟兩人相似的臉容貼在一起,笑得一臉開心。
是那樣美好卻一去不返的時光。
關正青伸出手指,輕輕摩挲着手機的屏幕,仿佛這樣做,就能離哪個遠逝的人更近一些。
玉林,你如果在天有靈,就保佑我這次一切順利吧。
我要為你報仇。
我要讓那個人渣,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談判
“對方要求先把你送過去,再放臨臨。”
剛剛接聽的電話自然被烏揚錄音了,但坐在他對面的林加只聽見了他的話,并不知道關正青的言語。
烏揚顯然也并沒有跟他開誠布公的打算。
林加無聲地笑了笑:“我覺得可行。如果先把我送去,對方不會擔心我跟您有合謀。而我跟您,跟臨臨的關系看起來越疏遠,對臨臨來講,越是好事。”
烏揚微微蹙眉:“為什麽這麽說?”
林加垂下眼:“我害死了他的姐姐。如果讓他覺得,臨臨對我很重要,說不定會遷怒到臨臨身上。”
尤信風說的話,其實并沒有錯。
烏揚看着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與烏臨的安全相比,就算是要把十個林加送出去任人宰割,烏揚也絕不會眨一眨眼。
但林加自己竟也對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這就有些奇特了。
烏揚聯想到他朱林會的背景,聯想到他曾從這棟保衛森嚴的宅子裏逃逸,再看到他此刻鎮定的态度,不禁産生了另一重的擔憂。
他心裏轉着念頭,臉上卻一派平靜。林加見他不說話,也就安靜地坐在那裏。
烏揚思忖片刻,忽然側頭對站在一側的章五說:“你送林先生去休息。務必照顧好他。”
最後一句“務必照顧好他”,一字一句,吐詞清晰,語氣嚴厲。
章五微微躬身:“是,董事長。”
林加雖然對交換的細節十分關心,但烏揚顯然沒有多說的打算。
林加想了想,最終沒有開口,配合地起身,對烏揚點頭致意,而後跟着章五離開了書房。
————
林加被帶到一樓的一間空房裏。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間房間,正是他之前來過的那間。
那時候,石零遭遇意外,烏臨遷怒于他,把他獨自綁在這裏關了很久,他急症發作,險些贻誤治療時機。
門外自然有人看守。
進門以後,可以看見窗戶的窗簾拉開了,窗外也站着兩名黑衣的安保人員。
屋子中間,擺着一張擔架床。
房間進門不遠處擺着一只黑色的箱子。章五走過去,蹲下,箱子打開來。
門口的守衛不知何時已來到林加身旁,一左一右地按住他的手臂。
林加本想說句“不必”,最終卻只是垂眼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只任他們按住自己。
章五從箱子裏,拿出一件灰白色的東西。
抖開來,林加看出,那是件拘束衣。
拘束衣的質地應該是帆布的,看起來很硬,上面層層疊疊地搭着不少三四指寬的帶子,帶子上附着用于固定的搭扣。
章五拎着那件拘束衣走到林加面前來,欲言又止。
林加見到這陣勢,當然知道拘束衣是為限制他的行動而專程準備的。他神色依然很平靜,淡淡地笑了笑,替章五解了圍:“我恐怕需要一點幫助,才能把這東西穿上。”
章五局促地點點頭:“你們兩個,幫林先生。”
拘束衣是連體的。兩個守衛把衣服抖開,從下到上,把林加像包裹貨物一樣裹了起來。
林加雙腿貼攏在一起,裝在拘束衣的下半部。兩只手套進長長的袖子裏,在胸前交叉抱住後,袖子在背後收攏。
腿上、腰部、胸口的多處帶子都收緊扣牢後,林加整個人就失去了自主活動的能力,像只蠶蛹一般,只能僵直地站在那裏。
兩個守衛在章五眼神的授意下,合力将無法動彈的林加擡起來,放到屋子中央的擔架床上。擔架床上也自帶扣帶。他們把帶子扣上後,林加就徹底被禁锢在了擔架床上。
章五走過來,低頭看着林加。
被這樣剝奪自由,顯然很不舒服。林加的眉頭微微蹙起來,臉色卻還是平靜的。
“如果你需要什麽,我随時都在門外,林先生。”
林加淡淡地笑了笑:“你會參加救援行動嗎?”
章五一怔,然後才點點頭:“會。”
林加說:“請你安全地把臨臨帶回來。”
章五看着林加的眼睛,慢慢地點頭,說:“我自然會盡力。”
————
烏臨還是醒了過來。
眼前漆黑一片,手腳都不能動。
她很快判斷出自己的處境:被綁架了。
烏臨将心頭湧上的慌亂按下去。
綁在身後的手,摸到粗糙的水泥地面。她撐着地面,想要坐起身。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幫助她完成了這個動作。
嘴上的膠帶被撕掉了。一個冰涼的東西碰到她的嘴唇。
是瓶裝水的瓶口。
烏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身體已發出警訊,提醒她是時候補充水分。
很渴。但烏臨強行抑制住了想要喝水的本能。
她把握住嘴巴難得的片刻自由,問:“你想要什麽?”
關正青看着面前的女孩,眼底劃過一絲驚詫。
得手太容易,他一度認為,烏臨是又一個愚蠢無用的二世祖。
但此時此刻,烏臨身處困境,剛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驚慌。
說是強裝鎮定也未必妥當。
她問的是“你想要什麽”,不是“你是誰”。
直擊重點。
關正青對她一直很好奇。
而現在烏臨的表現,無疑讓他更加好奇了。
讓林加這麽看重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樣的?
也許林加只是看上了烏臨天之驕女的身份。
但也許,還有些別的原因。
關正青想了想,索性在烏臨身側坐了下來,把手裏的水瓶放到一旁:“我要想什麽?你為什麽不先問問我是誰?”
對方竟有與她攀談的興致,這倒是意外之喜。
烏臨沉住氣,漠然答他:“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你大概也不想讓我知道你的誰,否則便不會蒙着我的眼睛。”
如果她看見了他的臉,難免要被滅口。
而對方如此謹慎地蒙着她的眼睛,顯然事情尚有轉圜餘地。
關正青笑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這是他在思考的時候的習慣性動作。
好幾天沒有剃須,他下巴上的胡渣硬得紮手。
三兩句的交鋒裏,關正青已能肯定,烏臨不是膽小愚蠢的人。
他笑了笑,忽然起身,走到烏臨身後蹲下,動手解開綁在烏臨眼上的布條,口中說:“慢一點睜開,不要傷到眼睛。”
很明顯地,烏臨的身體微微一僵。
關正青臉上浮現一絲得逞的微笑。
沒有人不怕死。
即便只是吓唬一下她,但打破烏臨看似無堅不摧的防線,仍令關正青感覺到些許勝者的愉悅。
烏臨的驚慌很快平複。
适應了光線後,她神色冷淡地打量着眼前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卻不再開口了。
一定是什麽事情發生了變化。但她不知道要從哪裏問起。
對方不按常理出牌,她貿然多問,說不定反而暴露自己的情況。
烏臨早已在心中快速地将自己得罪過的人梳理了一遍。
她得罪的人不少,但她想不出,有誰會铤而走險,不惜用上綁架的手段。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仇家,她也決不至于随随便便就獨自出門。
不,不對。烏臨腦中陡然閃過一道靈光。
她算漏了一個人。
早些時候,那個人跪在她面前,坦白了隐瞞已久的事。
林加說,他是朱林會的人。
綁架勒索、殺人滅口這種事,倒還真像是跟朱林會有幹系的人會做的。
“你在想什麽?”
烏臨垂眼沉思,默默不語,卻忽然聽見關正青先開了口。
她聞言擡頭,看着他,問:“你認不認得林加?”
烏臨目光銳利,牢牢地盯着他,似要看到他的心底去。
關正青被她這麽一問,措手不及之下露出錯愕表情,但很快地,眼底慢慢地浮現出陰沉躁郁的情緒。
他笑了一下,笑不及眼底,顯出一種陰森可怖的感覺:“烏臨小姐,你真的太聰明了,怪不得林加那種眼高于頂的人,也對你這麽看重。”
果然是林加!
烏臨心裏生出一股淡淡的厭煩。
林加這個人,果然麻煩得很。
本人對她連哄帶騙,接近她的動機不能更可疑。
她已第一時間斬斷這層暧昧關系,卻沒想到仍招來如此瘟神。
事已至此,即便烏臨在心底已開始責怪林加,面上卻仍保持着慣性的冷漠:“你信不信都好,但我跟他其實并不算熟。”
關正青仍然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信。”
烏臨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卻聽關正青慢慢說出下一句:“本來我以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他既然費了這麽大力氣來追求你,對你一定還是相當上心的。誰知道我打電話過去告訴他你在我手裏,他竟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于連電話都不肯聽。我在想,你們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這就是使詐了。
關正青說的并非假話,但卻并沒有把跟烏揚的交涉說出來。
林加的反應出人意料,關正青苦苦思索以後,想到另一種可能。
且不說林加為了取悅烏臨費了這麽大力氣,即便烏臨只是他一時興起交往着玩玩的,但自己的女人出了事,就算為了自己的面子,他也不至于置之不理。
更何況,烏臨身份尊貴,林加再自負,在臨江市的地盤上,總還得考慮一下烏氏的影響力。
而林加簡直連談一談的興致都沒有。
這不正常。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這件事沒什麽可談的。
如果林加知道,綁架烏臨的是自己,那麽,他就會明白,一切交涉都是在浪費時間。
林加不可能拿自己的命來換烏臨的命,這是顯而易見的。
但自己要的東西,不是錢,不是別的什麽,就是林加的命。
這一點,林加不可能不知道。
關正青擔心,林加已經知道了綁架烏臨的人正是自己。
他們在臨江市的行蹤,也許已經被林加的人發現了。
關正青試探烏臨的口風,也不過是存了一絲僥幸。
如果是他們兩人之間已經鬧翻,所以林加不再關心烏臨,也不是說不過去。
而如果兩人之間并沒有問題,聽說林加對被綁架的自己置之不理,烏臨一定會露出情緒上的破綻。
——盡管烏揚已答應他會先把林加送來,以換取烏臨的平安無事,但關正青承擔不起任何風險。
他想要确認,林加和烏氏之間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會否存在聯手對付自己的可能。
☆、仇恨
烏臨并不知道關正青說這番話的真正用意。
但聽見他說林加竟對自己不聞不問,不得不說,烏臨心底多少是有些詫異的。
畢竟,林加雖然對她有所隐瞞,但他在她面前始終姿态低下,即便是在不歡而散前,也表現出了對她的足夠尊重。
他竟真的能這麽幹脆地抽身麽?
關正青仔細地觀察着烏臨的神情,笑了笑:“怎麽,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烏臨微怔,繼而搖頭,果斷切斷話題:“我信不信,并不重要。”
她對林加固然存着極大的好奇心,但對他始終并不信任,更談不上好感。
她固然享受着林加的溫順馴服,卻從未對他真正放下戒備,且最後已與他正式決裂。
林加不願來,像是意料之外,仔細一想,卻也沒什麽不對。
她已明确拒絕他。不論林加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都已不可能。及時止損,倒像足了林加此人的作風。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脫身。林加既然不願出面,她就須得自救。
烏臨很快理清思路,望定關正青,說:“你既然要的是林加,他卻不肯跟你談,那麽你留着我就沒有意義。放我走,或者我還可以幫你。”
關正青并沒有立刻答話。
他望着面前神情鎮定的女孩,唇邊慢慢地浮起一絲冰冷的微笑:“林加看上的女人,跟他果然是一丘之貉。你們兩個真是有趣。我簡直覺得,你們不像情侶,倒像仇人了。”
聽着他話語裏濃濃的譏嘲,烏臨卻不為所動。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跟他,其實并不太熟。”
不知為什麽,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腦子裏忽然浮現出林加跪在她面前低眉垂眼的模樣。
他們共享過那些私密的荒唐。
烏臨心裏隐約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覺。
如果說一切只是逢場作戲,那麽林加的演技未免太過精湛。
她始終只是誠實的惡人而已。比較起來,還是他更加惡劣一些。
且從結果上來說,此時此刻,她正因為他而身陷險境。
烏臨定定神,看着沉默不語的關正青,再度開口,試圖跟面前的綁匪建立情感聯結:“也許,跟我相比,你對林加更熟悉。”
關正青聞言,咧開嘴笑了一下。
笑容透着詭異:“我們很熟。”
有些過往的零碎片段,從關正青腦海中閃過。
他閉上眼睛,很快又睜開。
關正青問:“他跟你提過,他是朱林會的太子麽?”
太子?
這倒真的是件新事。
看着烏臨臉上的表情,關正青笑了起來:“看來,你們果然還不太熟。”
————
林加躺在擔架床上,慢慢睜開眼。
他并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他已對面前這塊天花板非常熟悉。
他盯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然後重新閉上眼。
林加出了一些汗。
汗水打濕了貼身的衣服,冰涼黏膩。他有些難受,扭了扭頭,試圖活動一下逐漸麻痹的身體,面對拘束衣盡職盡責的禁锢,到底無功而返。
安靜的房間裏,忽然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林加的倦意登時一掃而空。
他側頭看向房門的方向。
章五走進來,腳步不停地來到他身邊。
林加問:“臨臨怎麽樣?”
章五答:“小姐跟董事長已經通過話。”
那就是暫時沒事。林加心裏微微放松下來。
章五又說:“林先生,我們要出發了。”
林加說:“好。”
林加從擔架床上被解了下來。
章五用膠帶封住他的嘴巴和眼睛後,把他塞進一只巨大的行李箱裏,合上箱子。
這只巨大的箱子,又被擡進一輛黑色SUV的後備箱裏。
尤信風一直守在烏家老宅的門外。
見到院門打開,SUV開出來,她立即便要驅車跟上去。
一人走到她的車前,攔住去路。
尤信風搖下車窗,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
她看了他半秒鐘,說:“讓開。”
那人靜靜地看着她,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林加難道沒有叮囑過你,要配合我們行動?”
林加是說過。
如果不是要配合他們行動,他不可能獨自走進烏宅。
而守在門外的尤信風,也不可能在林加進去這麽久都沒出來的情況下,仍無動作。
她垂下眼,聲音放軟了一些:“石零,我只是想幫忙。”
被尤信風當面直呼名字,石零只愣了半秒,便回過神來。
他說:“有任何消息,我會立即通知你。但現在,你不能跟過去。”
尤信風瞪着他,咬住唇,最終卻還是屈服了。
林加走之前說過,他只能指望她。
如果那是他的願望,她不可以違背。
————
“我們通常叫他少爺。他是會長唯一的兒子,小時候遺落在外,十多歲才接回來。可能是這個緣故,會長對他非常憐愛,幾乎千依百順。林加倒也算争氣,在會裏口碑不錯,還在外頭讀了很多書。”
烏臨一直對林加很好奇,卻從未想過,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了解他。
關正青說:“我跟他認識很多年,自以為很了解他了。我知道他是衣冠禽獸,卻沒想到,他竟然會對自己人下手。”
烏臨問:“發生了什麽事?”
關正青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漸漸有了些紅絲:“我只有一個姐姐。我為會裏做事,風裏來雨裏去,不過賺點錢,讓她不再過苦日子。林加他要女人,要誰沒有,為什麽非要對她下手?就算……就算他一定要對她下手,為什麽不肯給她留一條活路?”
烏臨聽得發怔。
關正青的表述無頭無腦,但她還是把意思聽得很清楚。
林加……
她從來就覺得他一身神秘,叫人提防,不是善類。
但她不覺得,林加能做出這樣的事。
就像關正青說的,林加想要女人,要誰沒有?
只憑他那幾乎連她都騙到的精湛演技,要把下屬的姐姐哄上床,真的不要太容易。
他更像是那種容易被女人追逐糾纏的類型,而不是相反。
關正青陷入回憶,神色明顯痛苦起來:“我是在會裏開的俱樂部房間裏找到她的。她死得……很難堪。林加說他喝多了……喝多了,就該我姐姐陪上一條命?”
烏臨一時間說不出話。
☆、再會
隔着重重阻礙,林加仍隐約捕捉到了些許談話聲。
“林加給你們了。什麽時候放小姐回來?”
無人應答。
隔着蒙眼的膠帶,林加感覺到一陣亮光。
應該是箱子被人打開了。
大約是在驗明正身。
一聲悶響,亮光消失。
“我們很快就會放烏臨小姐回來。你們回去等消息吧。”
這輕飄飄的承諾顯然并不能叫人放心,但章五仍只能無可奈何地看着對方将箱子放進後座,而後揚長而去。
車子開了很長時間,才停下來。
林加感覺到箱子被人提起。
“正青哥,人帶回來了。”
————
關正青盯着面前碩大的黑皮箱,雙手不知何時已緊握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走過去,蹲下身,把箱子拉開。
箱子裏蜷曲着一個被拘束衣禁锢的男人,蒼白的臉上貼着黑色的膠帶,蒙住眼睛和嘴巴。
這張臉,關正青不會認錯。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才伸出手去,動作粗暴地撕掉林加臉上的膠帶。
“少爺,好久不見了,你還認得我嗎?”
林加當然認識他。
他望着關正青,沒有說話。
“怎麽,啞巴了?”
林加看着他,最終只略有些困倦地閉上了眼。
林加實在不知道跟面前的人說些什麽。
關正青的姐姐關玉林并不是他睡的,更不是他殺的。但這樁罪過,卻又不得不記到他的賬上。這件事,即便到了這樣的境地,他也不可能改口。
烏臨在關正青手上。但現在的情況下,林加不管多麽擔心她的安危,卻只能小心翼翼地将真實感受隐藏起來,提也不敢提一句,只怕關正青的怒火會燒到烏臨身上去。
所以,他面對關正青,是真的沒有話好說。
“把他從這東西裏弄出來。”
林加的沉默,顯然被關正青當成了無聲的抵抗。
關正青額上的青筋已經暴起來。
兩個小弟剛剛把林加從箱子裏扶出來,關正青已按捺不住地朝着林加的腹部重重地擊出一拳。
重創之下,林加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
“我還以為你真的啞巴了呢。怎麽,不認識我了嗎?為什麽不說話?”
林加盯着面前胡子拉碴的憔悴臉孔,面上漸漸浮起苦笑。
他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