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來,卻看到如此情形
。畢竟,如果林加有個三長兩短,眼前這個殺氣外洩的老男人,說不定真的會拿自己當祭品。
聽她問起林加來,林楷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笑意極淡,不及眼底,也沒有暴露任何情緒。
烏臨毛骨悚然。
林楷看了她一陣,才語調平和地說:“你擔心他,是因為對他多少有些好感,還是怕他出了事我會遷怒你?”
他一句話戳穿了烏臨所有的內心活動,沒給她留一點餘地。
比起尴尬,烏臨更覺得棘手。
怎麽回答都是錯。
而猶豫的時間越長,越會使得自己形跡可疑。
烏臨狠狠心,索性說道:“都有一點。”
聽到這樣的回答,林楷目光微動。
這個女孩,倒是有幾分膽色。
他又笑了笑:“我知道你是烏揚的女兒,臨江市的第一名媛。但你想必也能理解我,在我眼裏,沒有人比得上我的兒子。”
烏臨咬住唇,不說話。
林楷慢慢地說:“烏揚為了救自己的女兒,把林加送出去任人宰割,這筆賬,我不會忘記。但是,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林加竟會為了你,不惜把自己送進火坑。他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我沒見過他做這樣的傻事。”
這番話裏有很多頗具沖擊力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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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臨聽着,臉色發白。
林加不是對自己置之不理麽?
他是被烏揚強行綁來送到關正青手上的。
她垂下眼,思索着該如何解釋,卻聽見林楷又說一句令她變色的話:“烏臨小姐,你的存在,對林加來說,太危險了。”
她完全聽懂了。
情急之下,烏臨顧不上斟酌措辭,只說:“林先生,你大約誤會了些什麽,林加沒有做這樣的事。”
林楷淡淡笑着,不為所動,甚至于根本沒有搭理她的話:“我寧願他因為失去一個得不到的女人而傷心,也不能放任他身邊有個□□。”
這句話,已是判了她極刑了。
烏臨臉上血色褪盡。
沒有人不怕死。
烏臨也怕。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去死。
烏臨腦子急速運轉着,想要找些有說服力的理由,勸阻對面這位殺神。
然而,還沒等到她說出話,敲門聲忽然響起來了。
林楷起身去開門,淡淡地對烏臨說:“大概是廚房送吃的來了。”
烏臨說不出話。
林楷走到門邊,把門打開。
門外站着的,是個跟林楷年紀相仿的男人,一頭銀白的頭發,十分顯眼。
林楷見是他,鎮定平淡的臉色,微微一變。
白發男人說:“先生,少爺醒了。”
林楷沒說話,拔腿便往外走。
烏臨也聽見了兩人的談話。
林楷已判處她死刑。在這個地方,她只認得林加一個。
林楷說林加為了她自願跳進火坑,烏臨是不信的。
如果林加醒了,能替她證明這件事,林楷說不定顧忌她的身份,還會放她一碼。
畢竟林加雖然是烏揚送到關正青手裏的,但他那一身的傷,卻不是烏家人直接下的手。
烏臨腦子裏這樣想着,立即起身,就要跟過去。
林楷本已走出房間,疾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覺察到烏臨跟出來後,停了腳步。
“周錦,”林楷直呼白發男人的名字,“你先帶她離開,不要讓林加看見她。”
烏臨前所未有地恐慌。
看着白發男人走近,她忽然張口大聲地喊了出來:“林加!林加!”
林楷色變。
周錦沒有等他下令,已一把拖住了烏臨的手,用手掌捂住她的嘴。
☆、困惑
周錦的手勁極大,但烏臨亦是拼了命地掙紮。
她顧不上去想自己現在的模樣多有狼狽多難看,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要見到林加。
周錦捂住了她的嘴,她無法掙脫,最後用靴子後跟的尖端,用力地踩上了他的腳背。
周錦吃痛,臉色一白,手上的力氣不免松了松。
烏臨抓住時機,朝着剛剛林楷走向的方向大聲地喊林加的名字。
林楷既然這麽關心林加,在林加沒有醒來之前,不可能呆在很遠的地方。
林加一定在這棟房子裏,且極有可能就在附近的房間。
林楷所走的方向,一定離林加的位置更近。
“林加!林加!林……”
當着林楷的面,被烏臨從手上掙脫,周錦尴尬之餘,心頭冒火。
為了她,林加弄成這個樣子。
周錦跟林楷一樣,只把她視為亟待解決的大麻煩。
而烏臨此刻一鬧,更激得周錦動氣。
周錦扣住烏臨的手腕,用力地将她往自己懷裏一掼,原本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高高地揚起來,落在她面頰上。
“啪!”
掌掴的聲音響起,烏臨的叫喊聲中斷。
臉頰上挨了重重的一記。烏臨只覺得,耳邊有些轟鳴的聲音。
繼而,她才感覺到剛剛被扇過的半邊臉,熱辣辣地刺痛着,像有火在燒。
嘴巴再度被周錦緊緊捂住了。
耳邊,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冷冷的:“不想吃苦頭就老實一點。”
林楷在側,目睹了整個過程,只神情淡漠地一言不發。
看到周錦牢牢地将烏臨控在懷裏以後,他轉過了身,朝林加所在的房間走去。
林加的房間并不遠,就在走廊盡頭。
因為知道林楷要來,所以門早已被打開來。
林加靜靜地躺在房中唯一的大床上。床邊的櫃子上架設了醫療儀器,連在林加身上,用以觀察他的情況。
屋內的暖氣開得很足,林加身上蓋着一條白色薄毯,将他傷痕累累的身體遮住。
林加睜着眼睛,眼神清醒。
林楷站在床邊,微微俯下身,看着林加露出一個微笑:“沒事了。”
林加沒笑。
他望着林楷,目光冰涼,卻慢慢地,從白色薄毯裏伸出手。
林楷微怔,問:“你想要什麽?”
林加的手,摸到林楷的手腕,握住。
此時的林加很虛弱,握住林楷手腕的手更是沒有力氣。但偏偏,林楷感覺到,林加的動作透出一股堅決。
他灰白的唇翕動起來,發出細微的聲音。
林楷将身子俯得更低,把耳朵貼過去。
貼得很近了,他才聽清他的話。
“我要見烏臨。”
林楷眼底陰鹫的神色一閃而過。
林加沒有看漏。
林加眨了一下眼睛,忍耐着氣流摩挲腫脹咽喉時帶來的痛楚,又說了一句話。
“如果烏臨出事,我就死給你看。”
林楷僵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直起腰來,低頭看着林加。
林加安靜地躺在那裏,虛弱無力的右手依然頑固地執着林楷的手腕,神情平和鎮定,眸光寒涼。
林楷不是沒想過林加會為烏臨的事跟他争執。
但他沒想到,只一照面,林加劈頭便甩出這樣一句這樣的話來。
單聽這句,恐怕任何局外人都會覺得,說話的大概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又或者是三流言情肥皂劇的角色。
但躺在床上的林加渾身沒有一塊好肉,飽受摧折的嗓子無法發出正常的聲音,抓住林楷手腕的手上,也毫無力道。
他為了那個叫烏臨的女孩,已落得如此地步,卻仍以鎮定眼光直視林楷,說出這樣一句話。
——林楷不能不信他。
林楷心頭怒氣上湧,臉色也變得難看。
他有心訓斥林加的不長進,更恨不得立刻把烏臨一.槍點了一了百了,但面對着遍體鱗傷的兒子,心內幾番掙紮後,卻又不得不強自忍耐。
林楷沉默良久,極其勉強地露出一個笑來:“好,你先休息,我叫她來看你。”
————
烏臨被周錦拖回最初她醒來的那個房間。
一路上,她猶自不肯放棄掙紮,于是又挨了幾記掌掴,令場面變得難看。
周錦的動作也越發粗暴。
終于來到房門前,周錦一手揪住她的頭發,騰出另一只手來擰動門把手,用力把門踹開,而後将烏臨整個人提起來,抛往房內。
房間裏鋪着柔軟的地毯。
烏臨摔到地上,倒是沒傷着,只是整個人披頭散發,臉頰留着幾個紅腫掌印,樣子極其狼狽。
周錦的确沒想到她竟會做這樣無謂的抵抗,全無名媛風度,所以才一時大意,讓她剛剛叫喊出聲。
此刻,一番鬧騰後,他也出了一身的汗,望着烏臨的眼神,更加冰冷。
他忍了許久,此刻看着烏臨,終究譏諷出口:“你還叫他幹什麽?怕他死得不夠快?”
烏臨擡起眼看他。
林楷不聽她講話,她只能抓住眼下的機會,對這個身份不詳的銀發男人解釋:“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林加并沒打算來救我,他根本沒有接電話。是我爸爸救人心切,所以才會綁了他來換人。”
周錦怔了一瞬,而後控制不住地冷笑出聲:“哈。第一名媛的腦子裏裝的難道都是漿糊嗎?就算烏揚在臨江只手遮天,但是少爺是什麽樣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送上門,你老爹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能把他抓住?”
來自陌生人惡意滿滿的譏諷,令烏臨僵在原地。
腦子裏雜亂地浮現出許多記憶的碎片。
林加是什麽樣的人?
溫馴臣服,背叛欺騙,輪次上演。
他令她太過迷惑,所以最終,她選擇不再相信他,并決意疏遠他。
但無論林加的立場到底是怎樣的,他都絕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說是聰明也好,狡詐也罷,烏臨不得不承認,林加如果真的要做一件事,能阻攔他的人絕不會太多。
烏揚或者有阻攔林加的能力,但也不可能這樣快得手。
所以——
周錦說的,林楷說的,是真的嗎?
林加,是為了她,而主動将自己送到仇敵的刀下,任其宰割?
像他這樣聰明絕頂的人,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誠然,林加曾做過不少令烏臨動搖的事,換得她的信任。
他對她有所求。
但有什麽事,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烏臨思而不得。
林加,林加。她忍不住在心底,默念着這個名字。
他又一次地,讓她看不明白。
“周錦。”
一個聲音,打破了房內的沉默。
烏臨聽出來那是林楷的聲音,下意識地擡頭看過去。
林楷站在房門外的走廊上,也在朝她看來。
周錦聽見林楷叫自己,立即從房裏退出去,走到林楷身側:“先生。”
林楷卻又沒理他了,只目光淡淡地看着烏臨,說:“烏臨小姐,林加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烏臨怔住。
剛剛她大吵大鬧,不過是想見林加一面,本以為已沒有希望,沒想到竟會柳暗花明。
她本也算是聰明的人,略一思索,想到某種可能。
烏臨張口欲問,卻又生生咽下。
無論如何,這是她的機會。
烏臨用手掌撐住地毯,從地上爬起來。
盡管對方對她态度惡劣,但烏臨仍保持了言辭上的禮貌:“林先生,麻煩你帶我去見他。”
林楷看着她散亂的頭發,頰上的掌印,目光閃動。
但他最終只轉身對周錦說:“你帶她去吧。”
☆、後悔
林楷交代完畢,便徑自離開。
周錦站在門邊,面色陰晴不定。
林楷忽然改了主意,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拗不過林加。
林楷拗不過林加,周錦也不可能違逆林楷的命令。
再多不情願,周錦也只忍耐下去。他看着烏臨走過來,忽然說:“等等。”
烏臨便停下。
周錦說:“你去整理一下。這樣子讓少爺見了,會招他心煩。”
烏臨一門心思都放在如何逃出生天上,被周錦提醒,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樣子,一定相當狼狽,叫人看不下去。
她沒說話,沉默地走進一側的洗手間內。
對着鏡子将頭發重新梳理整齊後,烏臨看着自己面頰上紅腫的指印,苦笑。
烏臨走出洗手間。
周錦帶着她下樓。烏臨的判斷沒有錯,林加的房間,果然就在一層,剛剛林楷走過去的方向。
一直走到長廊盡頭,周錦才停下來。
房門虛掩。周錦屈指敲了敲門。
一個穿着淡藍色毛衣的中年女子将門打開。周錦沖她點點頭:“周醫生。少爺怎麽樣?”
周醫生說:“少爺很清醒,精神看着還好。不過,最好還是別打擾他太久。”
周錦側過頭看了烏臨一眼。
烏臨讀出那一眼裏隐含的警告。
但林加就在房內。她有太多想要向他求證的東西。
她太想見到他了。
于是,烏臨無視了周錦的目光,低聲說句:“借過。”
而後從周醫生身側穿了過去,徑自疾步往房內唯一的那張大床走。
并沒有人阻攔她。
床上躺着的人,安靜得悄無聲息,似乎對門口的動靜渾然不覺。
烏臨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看見林加仰面躺着。
——她當然不知道,在聽到敲門聲後,林加第一反應便是将腦袋轉向門的方向,想要捕捉她的身影。
可聽到她的聲音後,他忽然情怯起來,又扭回腦袋,恢複盯着天花板的姿勢。
他這樣想要見到她。想要确認她平安無事。
但當烏臨真的走近前來,林加卻又莫名惶恐。
眼前落下一片淡淡陰影。是烏臨擋住了燈光。
她站在床前,看着他。
視線交彙。林加望着烏臨的眼神,在他的竭力自控下,竟真的是平靜無波的。
兩人對視片刻後,林加閉了閉眼。
“很抱歉把你卷進來。”
他發出的聲音很低,不比蚊子叫更大聲。但這已經是林加竭盡全力後的效果了。
烏臨沒有聽清楚,卻很快明白過來林加無法正常發聲的原因。
那日他喝下數十瓶辣椒油,又被木棍痛擊反嘔的慘烈情形,依然清晰地印在烏臨的腦海裏。
想到面前這蒼白虛弱的男人經歷過的事情,烏臨再急,也不免多了幾分耐心。
她沖着林加近乎溫柔地笑了笑,索性側身在床沿坐下來:“你慢慢說。我靠近一點聽。”
烏臨真的低下了頭,耳朵靠近林加的唇邊。
她靠得越近,林加也将她臉頰上紅腫的新傷看得越清楚。
林加又閉了閉眼,說:“對不起。”
這次,烏臨聽見了。
她坐直了,重新看向林加的眼。
他深黑的眼裏浮着歉疚的神色。像是真的。
——然而烏臨不得不承認,在一些事情上,她并非林加的對手。她更沒有自信,分辨林加所說的話的真假。
到頭來,她所知道的、所感覺到的,不過都是林加希望她知道和感覺到的事。
而他不願意讓她知道的那些事,林加一直隐瞞得很好。
所以,即便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烏臨也不敢全然相信他這句“對不起”的誠意。
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她不至于對着一個剛在鬼門關走過一圈的人疾言厲色。尤其是這個人,可能是為了救她而自願跳進火坑的。
說起來,這件事,怎麽想都離奇。
烏臨看了林加一會兒,慢慢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搭在額邊的黑色發絲。
這個動作透着溫存和親密。不像是她對他一貫的态度。
林加微微睜大了眼。
烏臨俯下身,靠近他。
随着這個動作,她的頭發有幾縷在重力作用下從耳後散落下來,拂到林加的鎖骨處。
烏臨凝視着林加,用一種只有彼此才能聽清的、很輕的聲音,問:“你是為了救我,所以自己送上門的嗎?”
她當然知道,直言相詢不免會令林加尴尬。她甚至知道,不管林加給出怎樣的答案,她都未必敢信。
但烏臨還是問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未必是真相,但現時現地,她沒有更好的方法去探詢。
這句用溫柔語調說出來的話,林加聽得很明白。
他的唇角向上彎起很小的弧度,露出淡淡笑容。
但烏臨分明看見,林加眼底一絲笑意都沒有。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不免會有被當面揭穿後的尴尬羞赧。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就該有聽到意外消息後的驚訝疑惑。
可是,這一些情緒,烏臨統統無法從林加的表情和眼神裏捕捉到。
他平靜且冷漠,不給任何機會讓烏臨窺探到他內心真實的感受。
林加只是說:“我後悔了。”
烏臨微怔。
“我沒想到,他們花了這麽久才找到我。我也沒想到,會這麽痛。”他說了第一句後,語氣輕松起來,“我本以為這是個感動你的機會。但我現在,很後悔。”
他像是在開玩笑,也像是在講情話。
但林加的眼底始終沒有笑意。
始終冷淡。
烏臨因而知道,他講了這麽多,重點只是在“後悔”上。
不管林加想從她那裏得到什麽,現今他所付出的代價,已令他不願再繼續下去。
烏臨情緒複雜。她跟林加之間的關系固然曾達到過相當親密的程度,但始終,她對他并沒有生出過特殊感情。
她心中已裝了個石零。
她也早就向林加擺明過态度。
是他自己不肯離開。居心叵測,形跡可疑。
他對她究竟懷有怎樣的情感,這種情感到達了怎樣的程度,烏臨根本未曾深究過。
她并不在乎。
所以,而今林加一句“後悔”摔到她臉上,也并未在烏臨心底激起更多波瀾。畢竟,他自說自話地把自己變成了癡苦情聖,不能叫她為此買單。
烏臨更多的,是考慮現實的問題。
林加的父親已介入到他們之間來。
林楷對她殺意滿滿,但烏臨不想死。
她沉默很久,才重新開口,依然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低聲,說:“你父親把我當成紅顏禍水,想要我的命。”
林加覆在白色薄毯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但面上,他不過面無表情地定定看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你畢竟是烏揚的女兒,如果真的死在這裏,後患無窮。你放心,我會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烏臨怔住。
就這樣嗎?
內心期待的答案來得太輕易,烏臨一時間竟不敢置信。
為了留在她的身邊,林加付出過慘痛代價。
而現在,他明明手握了大好籌碼可以同她談條件,卻就這樣地放過她了。
林加說他後悔了。
所以,就真的果斷地斬斷念想,毫不留戀?
一瞬間裏,烏臨心頭,竟升起一絲淡淡的遺憾。
但這絲出于虛榮心的遺憾,很快便散去了。她凝視着林加的眼睛,真心實意地說:“謝謝。”
林加似乎并不稀罕她這句感謝,并沒有回應她。
大概是跟烏臨的一番談話實在費心費力,重傷未愈的林加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許多。
他閉上了眼睛,滿臉倦色:“去,叫林楷來。”
這句話聽上去形如命令。
但林加不過是想少說幾個字,節省體力。
烏臨并不是傻瓜,自然分得清輕重,不會在這時候計較他言辭上的失禮。
烏臨看着林加,知道他是想趁着清醒,跟林楷談妥送走自己的事。
林加的情況看起來很糟糕,額上汗水密布,眉尖輕蹙,似乎在忍耐着極大的痛苦。
烏臨看得心中升起恻隐,一時踟蹰。
他已經允諾送她走,是不是不用急于一時?
她或者可以再等等,等到他稍微好轉。
烏臨猶豫不過兩三秒的時間,林加感覺到她沒有走,重新睜開眼。
他看着烏臨,眸光幽冷:“要命的話,就抓緊。我要是再昏過去或者幹脆死了,你就走不了了。”
林加一字字說得很費力,語氣裏夾帶着不耐,竟顯得有些嚴厲。
但他說的每個字,都像警鐘敲在烏臨心頭。
她沒有餘力再去擔憂他是否挺得住。
——他必須挺住,直到林楷同意安全地送她離開。
烏臨起身,疾步往房門的方向走過去。
☆、迷戀
林加聽着烏臨的腳步聲遠去,慢慢地将蓋在薄毯下的手掌攤平。
手指屈起,将身下白色的床單,抓出褶皺來。
很難受。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不斷釋放出新鮮的痛感,不肯讓他有片刻喘息。
“少爺,你需要休息。”
周醫生拿一塊手帕,輕輕擦拭着林加的額頭,替他拭去額上的冷汗。
林加閉着眼,說:“等會兒。”
周醫生沉默下去,不再說話了。
誠然,昏睡過去的話,痛苦應該會緩解很多。
但他還不能睡。
臨臨還需要他。
所以,他一定要撐住。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為數不多的事了。
剛剛,他對烏臨說的那句“後悔”,是真心實意的。
林加是真的後悔了。
為什麽要回臨江來?1
明明,沒有他在身邊,臨臨也被照顧得很妥當,長成出衆女子,過着令人豔羨的生活。
林加想,他是有多無恥多自負,才會覺得,自己留在她身邊,會是一件對臨臨有利的事。
且以此為自欺的借口,對她糾纏不休。
他以為能照顧她、保護她,卻一再地給臨臨帶來麻煩,最終竟害得她陷入生死危局之中。
如果不是因為他,臨江城內的天之驕女,又怎麽會跟關正青這樣的亡命之徒有交集?
那天,臨臨竟然吐了。那樣血腥變态的場面,她本不用看見。
而今天,她臉上竟然還帶了傷。臨江的第一名媛,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侮辱?
只是因為自己。
愚蠢、自私且無能的自己。
連臨臨都已覺察到他的危險性,決意驅逐他。
他已受到足夠多的提醒,是時候清醒過來,作出正确判斷。
是時候,離開她的生活。
不要再貪婪地奢望她的溫柔以待。
不要再試圖留在她身邊。
即便那樣,會很痛苦。
像是刮骨剜肉般的痛苦。
但他不能夠因為害怕痛苦,就纏着她不放,不是麽。
“周醫生,他怎麽樣?”
終于聽見熟悉的聲音,林加睜開眼。
周醫生面向疾步走近的林楷:“少爺他需要休息,但是……”
林加發出模糊的聲音。周醫生本能地噤聲了。
林楷皺眉,說:“好,周醫生,麻煩你先出去。”
待到房間裏只剩了兩個人,林楷走到林加床邊,溫和地說:“有什麽事,等好一些再說不行嗎?”
不行,不能拖。
拖下去,他多看她幾眼,說不定又會心生不舍。
林加說:“送她回家。”
林楷顯然沒料到林加會這樣講。
他怔了兩秒,漸漸明白過來林加的意圖,苦笑:“你怕我動她,所以急着要送她走?你舍得?”
林楷的問話像刀子一樣戳到林加心口上。
他怎麽可能舍得。
不舍得,又沒有更好的辦法。
林加閉着嘴,冷冷地看着林楷,不說話。
林楷看着他額上又冒出冷汗來,不免心疼難受,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把林加薄毯下的手抓出來,握在自己手心裏。
他說:“你放心,我不動她。我們現在在人家的地盤上,烏臨在這裏,他們投鼠忌器,我們才更安全。等你好一些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好嗎?”
尚有這樣一重考量在內,是林加沒考慮到的。
他不怕被烏氏一把火燒了,但現在林楷也在這裏。
林加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他疲倦地眨了眨眼睛。
林楷知道他是同意了,笑了笑:“你好好休養,快一點好起來。”
————
烏臨終于有機會填飽肚子。
白飯小菜,很簡單。而她如坐針氈,也并沒有胃口。
但身體本能的饑餓是不受控制的。烏臨坐在桌前,吃掉了兩碗米飯,仍覺得餓。
她正準備吃第三碗,林楷出現在門外。
烏臨半空中的手僵住,而後收回來。
林楷走到她對面,拉開座椅,坐下。
烏臨沉默地看着他。
林楷淡淡地笑了笑:“沒關系,你先吃,我可以等。”
他可以等,她不能等。烏臨說:“我吃飽了。”
林楷也不勉強,說:“我已經答應他了,你不用再害怕。不過,我還需要留你住幾天。”
烏臨聽了前半句,心口大石稍稍放下,聽到後半句,又提了起來。
林楷神情溫和,似乎已完全忘記之前曾對她疾言厲色:“林加的情況仍然危險,不宜移動。等他穩定下來,我會帶他回L國,同時送你回去。”
烏臨細細琢磨林楷的話,讀出裏頭的玄機。
林加如果穩定下來,她就可以安然脫身。
那要是林加好不起來……
烏臨咬住嘴唇。
林楷将她的反應看在眼中,知道她是聽懂了。
林楷微笑着:“你可以回房間裏休息,也可以去看看他。”
他一邊說着,一邊心頭苦笑。
林加為了她,差點死掉。
他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卻是要送她走。
是不願意把她卷進自家的泥潭中吧?
自己這個兒子,對眼前的女孩,還真的是愛得深沉。
平心而論,林楷更樂意見到林加離這個女孩遠一點,從而避免被她傷害。
從目前的情況看,她要傷害他,簡直太容易了。
可是,林加這麽喜歡她,烏臨如果真的就這樣走了,不知道他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恢複過來。
林楷想到這一點,不免心痛。
他亦是受過情傷的人,實在不願看見自己唯一的兒子,也經歷那樣的折磨。
可笑他一世英名,現在卻不得不對一個小丫頭低聲下氣,連哄帶吓地軟硬兼施,不過希望她對林加好一點。
烏臨不是傻子,很快便明白過來林楷的意思。
為了自己着想,她當然會作出明智選擇:“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幫忙照顧他。”
林楷看了她一陣,最後只笑了笑:“那麽,麻煩你。”
————
周醫生跟烏臨低聲交代過注意事項後,讓她進到林加休息的房間裏,而後輕輕關上了門。
林加被注射了催眠的藥物,已經睡着了。
林加睡得并不安穩。
烏臨走近,看見他明明緊閉雙眼陷入了沉眠,眉頭卻皺得緊緊的,臉上亦浮現出清晰可辨的痛苦神色。
與他清醒時相比,林加睡着時的表情,簡直顯得有些誇張了。
這個男人……大約還是好面子的。
所以清醒的時候,竭力忍耐。
林加受酷刑的過程,烏臨是親眼目睹的。她知道他傷得有多沉重,自然也明白為什麽他現在會這麽痛苦。
烏臨看着林加額上不斷冒出的細汗,無聲地嘆了口氣,拿起周醫生給她的手帕,輕輕地替他擦拭。
沒有人活該受這樣的罪。
雖然現在她完全是因為他而被困在這裏無法脫身,但看着面前在痛苦中苦苦煎熬的男人,烏臨心裏,卻對他生不出痛恨來了。
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畢竟,從頭到尾,林加求過她、纏過她、騙過她,卻從來沒有真正地故意傷害過她,甚至于從未當面違逆過她。
如果不是因為林加是那樣卓然出衆的男子,烏臨簡直會把他當成一條搖尾乞憐的小狗,又怎麽會想到,他竟還有這樣一重令人畏懼的身份。
烏臨自嘲地想,她還真的是中了他的計,被他騙得團團轉了。
林加的喉嚨裏,忽然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
烏臨正替他擦汗,離得很近,恰好将他無意識的夢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竟然,在叫她的名字。
“臨臨……臨臨……”
反反複複,大概叫了十來聲後,林加沒再說話了。
他安靜地躺在那裏,并沒有醒過來。
烏臨拿着手帕發了呆。
她一直希望,能看到林加真實的一面,而不是他僞裝出來的、希望被她看到的那面。
現在,他在她身側全無防備地表露着痛苦,乃至于暴露心底的秘密。
臨臨?
很多次,林加這樣溫柔親昵地叫過她,似真似假地。
烏臨看着猶自深眠的林加,心裏的疑惑,陡然之間雲開月明。
她忽然明白了。
她逼問過他那麽多次,到底圖她什麽。林加的回答從沒變過,她也從來沒有信過。
只是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感情。
她身邊兜兜轉轉的那些追求者,對她的欽慕,都附加着各式各樣的條件。就算是石零,也是在跟她有過十年之久的親密相伴後,才跟她建立起今天的關系。
她沒見過林加這樣的人,所以不信。
但現在,烏臨相信了。一切的事情,都說得通了。
林加說的話,是真的。
林加說他想要的,是她身邊的一個位置。
林加說他只是想要,留在她身邊。
這些都是真的。
——林加迷戀着她。
——深深地。
☆、逼問
林加睜開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剛一清醒,就被周身的疼痛奪走大部分的注意力。
“你醒了。”
身側傳來的聲音,令林加微微一僵。
他過一會兒,才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向。
烏臨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正含笑望着他。
她的笑容很溫柔。溫柔得令林加生出不可思議的感覺。
他呆了兩三秒,才輕輕地皺了下眉,問:“你怎麽在這裏?”
林加的語氣冷漠生硬。
烏臨的笑容淡下去一些。她看着他,停了一會兒,才說:“你父親希望我陪着你。”
林加想,這位老爹,真的多事。
他嘴裏發苦,慢慢地說:“你不用聽他的。”
烏臨笑笑:“別,我還是覺得跟你呆一起比較安全。”
她說的也有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