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來,卻看到如此情形
分道理。烏臨呆在在他視線能及的範圍內,總歸是更妥當些。
從理性思考的角度講,林加并不太想見到她。
但見到烏臨在身邊,本能地,他又并不太願意見她走。
林加靜默一陣,不再糾結,卻說:“麻煩你幫我叫人來。”
烏臨站起身,卻沒往房門方向走,反而往床邊靠近了一步。
她的動作,令林加微微一驚。
烏臨站在床邊,低頭看着他,微笑:“周醫生十分鐘前剛剛來看過你,你恢複得不錯。不用叫人來,你需要什麽,我可以服侍你。”
林加看着她,眼神透出驚詫,卻又很快變得漠然。
他淡淡地說:“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把你安全地送回家,你不用做這些。”
烏臨看着林加沒有表情的臉,唇邊的淺笑漸漸消失,終至于無。
她靜靜地看着他,說:“林加,你睡着的時候,比較坦誠可愛。”
這是什麽意思?
林加不明白,心底卻隐約升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于是閉上了嘴,細細琢磨烏臨這句話的意思。
林加還沒找到任何頭緒,烏臨卻在他身側的床沿上坐下來,伸出手搭上他的額。
林加猝不及防,下意識地要躲,卻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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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他額上。涼涼的,很舒服。
林加僵了一瞬,卻立即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麽。
烏臨笑笑:“保險起見,再試一次。你的确沒有發燒,頭腦應該是清醒的。”
林加完全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麽,只有無言以對。
烏臨抽回了手,仍望着林加的眼睛,卻用輕而溫柔的聲音說道:“我不想叫別的人來,現在,你只有我可以使喚。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呢?是乖乖地聽我的話,還是鬧騰一場,驚動外頭的人?”
林加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
他滿臉的不可思議,看着烏臨,像看着外星人。
烏臨很耐心地繼續說:“我建議你不要選後一種方法。驚動了外頭的人,說不定他們會以為我在欺負你,然後直接把我拉出去教訓一頓。你們家裏的人,說實話,我還是有點怕的。”
她口裏說着怕,臉上卻一點畏懼的神情都沒有。
烏臨的表情篤定而溫柔,似乎在哄小孩子。
林加從震驚當中回過了神。
漸漸地,他明白過來。
烏臨有恃無恐。
她覺得,他不會做可能傷害她的事情。
林加在心頭苦笑。
他有心想要改變她這想法,卻無可奈何地發現,他的确不能在這件事上冒險。
林楷是說過不會要烏臨的命。但烏臨臉上的那紅腫的指痕也不是假的。
林加眨了眨眼睛。
像之前一樣,他放棄了抵抗,再一次在她面前屈服了:“我要喝水。”
烏臨臉上的笑意閃過一絲狡黠的得意。
她說:“好的,你稍等。”
保溫杯裏的水原本就是溫的。林加本打算坐起身,烏臨阻止了:“你不能動。我喂你。”
林加:“……”
她用小勺将溫水舀起來,遞到他唇邊,慢慢把水送進口裏。
林加唇色發白,被自己咬破的血口結疤了,顯得有些猙獰。
喝了五勺後,林加覺察到烏臨拿着勺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仍然很渴,卻偏過頭,說:“不喝了。”
烏臨就把水杯蓋上,重新放好。
但她很快又打開了另一個保溫杯,說:“他們擔心你會餓,所以準備了一些稀粥。我喂你吃一點。”
林加想起一件事來,問:“你餓不餓?”
問完,他立即覺得自己是個蠢貨。
烏臨看着他笑:“我吃過了,不用擔心。”
林加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身體虛弱,還是因為她态度溫和。——總之,他好像放松了緊繃的神經,一不留心,便處處破綻。
少說,少錯。
林加打定了注意,不再主動開口。
烏臨喂粥過來,他便配合地吞咽下去,也不再去管她是不是累了。
這樣,竟慢慢地把一整杯的粥都吃完了。
烏臨出了一頭的汗,自己卻渾然不覺,倒是扯了紙巾出來替林加輕輕擦拭嘴唇:“還要吃的話,我去叫人送來。”
林加看着她額上冒出的汗,眼神略微黯淡,只慢慢搖頭:“不要了。”
烏臨笑笑:“那麽,你要睡了嗎?”
林加并不是很想睡,卻閉上了眼,從鼻腔裏發出一個音節:“嗯。”
他聽見她說:“林加,不要睡,陪我聊聊天。我很害怕,也很無聊。”
林加微微一震。
藏在薄毯下的手,無意識地又抓緊了床單。
猶豫了一會兒,林加還是睜開了眼。
她正含笑看着他,似乎篤信他一定會聽她的話。
林加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閉着嘴,只默然地瞧着她,并不說話。
烏臨看着他,微笑着,慢慢地說:“林加,剛剛你睡着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的?”
林加睜大眼睛。
一瞬間裏,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從天而降的隕石用極快的速度洞穿了。
來不及感覺到痛,只覺得心口哪裏漏了風,冷冷的,叫人惶恐。
林加頭腦一片空白,連帶着連臉都白了。
烏臨把他的反應完全看到了眼裏。
她臉上笑意沒褪,但望着林加的眼神,不自覺地帶上更多探詢。
林加心內發慌,竭力讓自己定下神。
他甚至于淡淡地笑了笑:“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烏臨盯着他,慢慢地說:“有果必有因。我有很多追求者,但他們中,很少有人會做到你這樣的程度。林加,你不是受.虐.狂,卻跪在地上讓我為所欲為。你明明聰明絕頂能審時度勢,卻以身犯險,差點讓關正青折磨到死。就算我非常吸引你,但我們認識才不過半年,我甚至于沒有給過你好臉色。我想不通,為什麽你會這麽做。除非,有一些理由,是我不知道的。畢竟,你瞞我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
這個問題困擾她太久太久了。
烏臨并不想對着林加疾言厲色,但認真發問之時,臉上的笑容仍不免淡去了。
原來她只是在憑空猜測各種可能,而不是有了實質性的線索和證據。
林加稍微放松了一些,望着烏臨,又笑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小姐,既然你也知道我為你做過那麽多,就算你不喜歡我,多少也該憐惜我一點。你一定要挑這種時候來拷問我麽?”
烏臨微微一怔,卻很快回過神來。
林加在轉移話題。
烏臨看着他疲倦的臉,猶豫一陣,最終還是狠下了心腸,說:“這時候不正是好機會麽?等你生龍活虎的時候,我更加不會是你對手。”
林加苦笑。
有些事,他不會同她講。
就算現在即刻把他從床上拖下來重新過一遍刑,他也不會說。
但是,烏臨顯然已經起了疑心。過去發生過的事不可能無跡可尋,如果她真的有心,難保不會查出些蛛絲馬跡。
他必須阻止她。
如她所說,他早已騙過她那麽多次,再騙一次,又有什麽關系?
反正再過幾天,他就會淡出她的生活了。
林加望着烏臨,慢慢地露出一點難堪的表情。
他說:“我見過你的,小姐。我小的時候,在臨江呆過一段時間。你救過我一次。”
輪到烏臨睜大眼睛。
林加淡淡地笑着,笑容溫柔起來:“你大概不記得了。我是轉學生,在善水學院附近附屬小學裏念書,被班裏的小孩堵在路上。他們打我,把我書包裏的書丢得到處都是。你坐在小轎車裏,經過的時候看見了,然後下車來救了我。”
“我後來知道,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我其實是想要去找你當面感謝的,卻又很自卑,最終不了了之。過了一陣子,我的爸爸,也就是林楷終于找到他流落在外的兒子了,于是把我接到L國。”
“小姐,也許對你來說,那只是舉手之勞。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離開
這件事,的确是發生過的。
林加知道,半真半假的謊話,更容易讓人相信。
烏臨也是記得這件事的。
石佑安死後,跟他在一起發生過的許多小事,都被烏臨反反複複地回憶過。這只是其中的一件而已。
那是個雨天。放學後,家裏的司機開車來接她回家。
石佑安跟她同班,她邀他一起回去。
因為下雨,路面濕滑,又趕上放學的交通高峰時間,車子自然開得緩慢。
烏臨在跟石佑安讨論今天剛學的公式,車子經過路邊,還是石佑安先看見了那個小孩被人欺淩的場面,皺起眉頭。
烏臨覺察到他的表情變化,順着石佑安的眼神看過去,恰好看見被欺負的那個小孩被按到了滿是雨水的地面上,另一個小孩正在用鞋底碾他的手背。
烏臨叫停了車子,撐着傘下去。石佑安跟在她後面下了車。
烏臨冷着臉,喝問:“你們在幹什麽?”
那時候她還小,個子矮矮的,站在一群小孩面前,氣勢很弱。
但是石佑安和司機也很快跟過來了。小孩們見勢不對,一哄而散。
石佑安把傘塞到她手裏,走到那個孩子面前去,把書本一本本地撿起來,放回書包裏。
他對那個小孩說:“快回家去吧。”
這是烏臨關于這件事的所有記憶。
她記得石佑安蹲下身撿書的時候,校服被雨水打濕了大片,黑色的短發也濕了,貼在臉頰邊。
他跟那個小孩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面帶微笑。
她記得的,是關于石佑安的細節。但烏臨甚至于不記得那個被欺負的小孩是白是黑,是胖是瘦。
她只記得,她的佑安哥哥,是那麽溫柔和善的一個人。
烏臨看着林加,勉強笑了笑:“我記得這件事。那天幫你撿書的那個人,你記得嗎?”
如果不是被逼無奈,林加是真的不願意讓烏臨想起過去的事。
關于石佑安的一切,帶給她的,只有痛苦。
林加看着烏臨微微變化的臉色,把嘆息壓在心底。
他說:“我知道他。他叫石佑安,是你的好朋友。後來……他死于一場意外。”
烏臨沉默。
林加望着她,遲疑良久,終究又說了一遍抱歉:“很抱歉打擾到你的生活。這次送你回家以後,我不會再來糾纏你了。”
烏臨晃了一回神,才重新回到現實中來。
她望定林加,勉強笑了笑:“林加,如果你一開始就說是我的老同學,也許我會對你好很多。”
林加淡淡地笑:“小姐,跟蹤狂也是有自尊心的。”
烏臨看着他,竟說不出話來了。
林加來她身側不過半年,她的世界被他攪起一灘渾水,他自己本人更是傷痕累累受盡百般罪。事到如今,即便她終究開始憐惜他一片癡心,卻無法說出安慰的話。
林加想要的東西,她給不了。她已經有石零了。
至于其他的東西,作為朱林會的太子,他又絕不可能稀罕。
既然不能挽留,說其他的話來安慰,便只是單純的虛僞。
哪怕她知道,林加其實是不舍的。他大概只是,不想再拖累她。
他對她疾言厲色,也不過是不想令她歉疚。
如果林加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後悔”,已能徹底放下這段荒唐關系,就不至于在睡夢之中,仍不斷呼喊她的名字。
在他遍體鱗傷以後,烏臨終于注意到他的感受,但所有的傷害,都已經造成了。
而現在,就算她知道,林加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決定離開她的生活,烏臨或者也會憐憫心痛,卻還是什麽也做不了。
他的決定,是正确的。
留他在身側,讓他看着自己跟石零舉案齊眉,對林加來說,何嘗不是另一種酷刑。
放他離開,讓他自由,而不是把他拘在身側利用,已是她能給林加的最大的憐惜了。
烏臨沉默良久,才露出一個微笑,故作輕松地說:“好吧,跟蹤狂,我原諒你。以後,不要再說抱歉了。”
林加聽懂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好。以後,我們就兩不相欠,相忘于江湖。”
————
烏臨跟林加又聊了一會兒天。
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事。
她問,他答。
他提起了自己在梧桐學院裏的生活,提起了小酒館裏的女招待安娜,提起了前女友奧莉薇亞。
講到後來,夜色漸深,到了正常人該睡覺的時間。
烏臨打了個哈欠,林加便默默地将話收尾,說:“我累了,想要睡一會兒。”
她微笑:“好,那就睡一會兒吧。”
林加說:“你也回去休息吧。”
烏臨想了想,沒堅持,點了點頭。
她叫了別的人進來守在林加床邊,而後離開這個房間,回到之前的屋子裏休息。
照顧病人的确是件費體力的事情,烏臨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并沒有人來打擾她。烏臨一覺睡到自然醒,醒來以後撩開窗簾看,外頭陽光燦爛。
簡單洗漱過後,烏臨打開門去。
守在門外的人換了另一個黑衣男人,仍然是年輕的臉孔,仍然是謙恭的态度。
“烏臨小姐。”
烏臨說:“我去看看林加。”
黑衣男人笑笑:“少爺早上的時候,已經和先生一起離開了。烏臨小姐,你是想現在就回家,還是用過早飯再走?”
烏臨站在門邊,發了呆。
走了?
就這樣走了嗎……
心裏莫名地,竟有些說不出的空落落。
仔細一想,這樣的不告而別,的确很像林加的作風。
或許跟自己做正式的告別,對他來說,并不是太愉快的事,所以索性就這樣悄悄走掉,減少彼此的尴尬。
林加,林加。
烏臨在心底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露出淡淡苦笑。
再見了,林加。
她看着面前臉孔陌生的年輕男人,說:“我不吃早飯了。請你送我回家。”
————
烏臨獨自開車回到烏氏老宅前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章五輪值,憔悴的臉色全是驚喜:“小姐,你沒事就好!董事長在公司,我馬上打電話告訴他。”
崔淑聽見動靜,也從廚房裏趕出來,拉着她的手,竟掉了眼淚:“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烏臨的目光四下逡巡,卻并沒有見到那個最想見的人,不免有些焦慮起來。
她問:“石零在哪?”
崔淑一怔,繼而低下頭去,避開了烏臨的眼光。
烏臨直覺不好,立即出聲催問:“崔姨,他人在哪?”
崔淑說:“小姐,你被綁架以後,林先生帶了人來家裏。董事長把林先生扣下了,派石零去盯住林先生帶來的幾個人,結果石零卻把那幾個人放跑了。你一直沒回來,董事長很擔心,也很生氣,責怪石零辦事不利,所以就罰了他。”
罰了他?
烏臨心都揪了起來:“罰他什麽?他人在哪?”
崔淑說:“董事長把他關在地下室裏,一天只準他吃一頓飯……”
烏臨沉着氣,問:“是家裏的地下室嗎?”
崔淑點點頭。
“鑰匙在哪裏?”
崔淑沒說話,眼神卻瞄向了站在一側的章五。
烏臨側過頭,冷冷地看着章五。
章五倒是幹脆,直接從兜裏摸出一把鑰匙遞過去:“5號房間。”
烏臨把鑰匙捏在手裏,徑自往地下室走。
5號房間很快就到了。烏臨把鑰匙□□鎖孔,擰動,而後推開門。
房裏沒有開燈,地下室又是沒有窗戶的,因此漆黑一片。
門打開後,只有走廊的燈照進去,照出牆角處,隐約似是有個人。
他并沒有走過來,只用沙啞的聲音問:“崔姨?”
烏臨聽出來那是石零的聲音。
她立即伸手去摸門邊的開關。
開關已經打開了,但燈卻沒有亮。
身後響起腳步,是章五跟了過來:“小姐,董事長讓人把燈敲碎了。”
烏臨看他一眼,沒說話,徑自朝着牆角走過去。
而原本坐在牆角一動不動的人,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小姐?”
石零的聲音傳過來,帶着遲疑。
烏臨走過去:“是我。石零,我回來了。”
她終于走到他身前去。而原本坐在地上的石零,已站起了身。
烏臨感覺自己被兩只有力的臂膀攬住了。
是面前的男人,将她緊緊地擁進了懷裏。
“小姐……”
他喃喃地喊了一聲,卻沒了下文。
烏臨安撫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心:“我沒事了,石零。”
☆、決定
烏臨走在花園裏。
夜色正濃,但明亮的月光将周遭照的明亮。
花園中心的空地上,擺着一張長形的餐桌。有個人正在擺放餐具。
是個身材颀長的男人,穿白色襯衣,看着很眼熟。
“林加?”
烏臨試探着叫了一聲。
男人聞聲,側過頭來。
他的眼睛,像靜深的潭水,深不見底。
“臨臨。”
像是回應般地,男人輕聲地叫了她的名字。
烏臨卻有些遲疑了。
他是林加嗎?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她看得清,他白色的襯衣沒有一絲褶皺,每顆扣子都扣得整整齊齊。
佑安哥哥穿校服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他的校服,從來就幹淨得不像是青澀莽撞的少年人。
佑安哥哥,也叫她“臨臨”。
如果石佑安活着,到現在,應該也會長成跟林加一樣的男人吧?
所以,面前的人,是誰?
烏臨困惑了。
她試探着,換了另一個名字:“佑安哥哥?”
這一次,男人沒有回應了。
他沉默着,轉過身,繼續擺餐具。
烏臨注意到,他襯衣的袖口挽了起來。
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有醒目的傷痕。
像是被繩索勒破後留下的。
烏臨走過去,輕輕握住他手腕沒有傷痕的部分。
她輕聲地問:“疼嗎?”
男人沉默不語。
————
“小姐。”
烏臨被耳側的聲音喚醒。
她睜開眼來,看見一雙深黑的眼睛。
跟夢裏的那個男人的眼睛很像,但并不一樣。
這是石零的眼睛。
她做了一個離奇的夢。現在,夢醒了。
石零站在床沿,看着她的眼神,略有些憂慮:“小姐,你做噩夢了嗎?”
烏臨鎮定下來,沖着他笑了笑:“沒有。”
她掀開身上蓋着的薄毯,穿上鞋子:“幾點了?”
石零回答:“五點半了。你睡了六個小時。”
烏臨苦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困。”
石零看着她,輕聲地說:“你受驚了。”
烏臨剛坐到妝臺前,聞言,透過鏡子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石零。
石零的臉色很憔悴,額頭上仍貼着紗布。
他開車追人,撞上了護欄,傷到腦袋。
烏臨望着他,露出些許歉疚:“抱歉。這次的事,怪我太大意了,害得你們為我擔心。”
不知為什麽,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又想起林加來。
林加受盡酷刑,奄奄一息的模樣在腦子裏浮現出來。
烏臨的眼皮跳了跳。
石零沒說話,眼色黯沉,眸底痛楚的神色一閃而過。
他走近一些,伸手接過她剛剛拿起的梳子:“我來幫你吧。”
烏臨回過神來,沖着他微微一笑:“好。”
石零動作輕柔地替她梳理頭發,耐心地替她将每一縷纏結的發絲理順。
烏臨輕輕地嘆了口氣。
石零一頓,問:“扯到了嗎?”
烏臨說:“沒有,我只是忽然覺得,我們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親近過了。”
石零沉默着,将梳子放下來,而後在她面前半跪下身。
這個姿勢下,他能夠平視她的眼。
她也能夠将他眼底的痛悔,看得一清二楚。
石零慢慢地輕聲說:“請你原諒我,小姐。”
烏臨心裏微微發酸。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這不是你的錯。”
石零說:“如果我沒有出去跟風投的人吃飯,如果我像以前那樣,陪着你的話……”
“我說了,這不是你的錯。這只是個意外而已。石零,我的确希望你能抽出更多的時間陪着我,但是你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烏臨想起之前她對石零的種種逼迫,不由苦笑:“是我太心急了。要讓爸爸接受你,仍需要時間。”
石零并沒料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間怔住了。
烏臨又想起林加來了。
是林加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犯下的錯,讓她學會替石零着想。
這是他所認為的,愛一個人應該做的事。
林加愛她嗎?
一定是愛的。所以,他竟會選擇離開。
他明明已傷得那麽重。離開自己,他是否會另受一重心靈上的折磨?
半跪在她身前的石零看出來她走神了。
他垂下眼,将黯然的神情掩飾過去。
剛剛,他在她床邊,聽見她在睡夢中,叫了兩個人的名字。
一個是“林加”。
另一個是“佑安哥哥”。
他不止一次地聽過她喊石佑安的名字。但林加的名字,還是第一次出現。
林加并沒有跟她一起回來。
但是,他走進了她的夢裏。
或許,還有,她的心裏。
“零零。”
他聞聲擡頭。
烏臨含笑看着他,顯然已從飄忽的思緒中回過了神:“我們不用急。你做你需要做的事,我也做我的。好嗎?”
石零點點頭。
她伸出手來,輕輕撫摸他額頭傷口附近的皮膚:“疼嗎?”
這是她的男人。
真真切切的。不是夢裏那個,只有一雙眼睛的。
她需要專心地關注他,而不是別的人。
石零搖頭:“不疼的。”
烏臨笑了笑:“我想吻你。”
石零愣了一瞬,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
他輕聲說:“那麽,你還在等什麽?”
————
晚餐的餐桌上,只有烏揚、烏臨和石零三個人。
烏揚說:“康雲來看過你,但你在睡覺,所以他又走掉了。如果你明天有空,也許可以召集你的朋友們小聚。康雲吓壞了。”
烏臨出事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太多,但康雲顯然是其中的一個。
烏臨笑笑:“好。”
她低頭喝了一口湯,想起一件事來。
“爸爸,我打算改變計劃,不去梧桐學院了。”
烏揚微怔,目光在一旁的石零身上游移一圈。
他不動聲色地說:“我以為你想去國外長長見識,順便多認識些朋友。”
烏臨說:“我覺得,比起在學校裏呆着,也許早一點進公司歷練,更能學到東西。”
她計劃去梧桐學院,原本是為了躲避石零。
而現在,他們的關系已經改變。
石零需要留在臨江做事,她為他稍微改變下計劃,又有何不可?一直都是他對她千依百順,是時候輪到她為石零讓步。
如果她像她宣稱的那樣愛他的話。
這是愛一個人時應該做的事。
烏揚聽見她這樣說,倒也并沒反對:“也好。你如果能早一點來幫我,我也能輕松許多。對了,林加,他什麽時候會回臨江來?”
烏臨不意他竟會提起這個名字,怔了一下,才半開玩笑地說:“爸爸,我已經告訴過你,他是朱林會的太子。我以為你不會想跟他們有瓜葛。”
烏揚笑了笑:“我只是想謝謝他。雖然這次的事情因他而起,但如果不是他出來解圍,也許你沒法這麽順利地脫身。”
烏臨想起林加憔悴蒼白的臉孔,一時沉默。
她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地說:“他傷得很重,也許很長時間都不會再來了。”
烏揚說:“你有空的時候,應該去看看他。”
烏臨苦笑:“他未必想再見到我,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烏揚聳聳肩:“我只是覺得,他對你真的不錯,比起圍在你身邊的那些臭小子強太多了。”
聞言,烏臨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身側的石零。
石零一直沉默着吃飯,低眉垂眼。
即便是聽見了烏揚含沙射影的這句,他也并沒有擡起頭來。
烏臨想了想,避重就輕地道:“爸爸,林加再好,他也是朱林會的人。他很危險。”
烏揚并不與她争辯,淡淡地笑了笑:“我随口說說而已。”
☆、面試
上午八點半,烏臨準時邁進烏氏大廈的大門。
她穿純黑色的職業套裝,裏頭一件淡粉細豎條紋的襯衣。黑發在腦後盤成了發髻,一絲不茍的模樣。
本該是最保守老土的裝扮,但這套裝扮放在烏臨身上,偏偏襯得她精幹之中,另有一重禁欲的美感。
烏臨在烏氏集團總部的戰略部實習已有一個月。
從上班的第一天起,她已自覺将自己視為職場新兵,在着裝打扮上并不特立獨行,為人處世亦十分低調,只以盡快熟悉業務、提高能力為第一要務。
戰略部亦分了三個組,烏臨隸屬的是競争分析組。
烏臨在走廊裏遇見了組長林丹依。林丹依四十歲,女性,已為烏氏效力二十多年。
“早,丹依姐。”
“早,小姐。”
所有人都知道烏臨的身份,林丹依雖然是她的上司,但在稱呼上,仍對烏臨以“小姐”相稱。
林丹依說:“人力資源部推薦了幾名應屆生,讓我們擇優錄用。面試安排在十點鐘,你要不要一起來看一看?”
烏臨還沒有當面試官的經驗,欣然點頭:“好啊。”
林丹依說:“我把簡歷發給你。你可以先看一看,如果有問題,也可以在面試的時候向他們提出來。”
烏臨點頭表示明白。
她來到自己的工位上坐定,泡了一杯咖啡回來,就發現林丹依已經把郵件發來了。
一共是三個人,都是應屆碩士生。
第一份簡歷屬于她的校友兼同門,來自善水學院經管學部。戴眼鏡,書卷氣濃厚的男孩。她應當叫他一聲學長。
第二份簡歷上的主角則是海歸精英,碩士畢業于C國名校錦繡學院。是位留短發的女生,外貌出衆。不免讓人暗贊一句內外兼修。
烏臨一手端着咖啡杯,另一手操縱鼠标,點開第三份簡歷。
這份簡歷上并沒有貼照片。第一行居中位置,用加黑的宋體五號字寫着兩個字。
“朱遲”。
烏臨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她把口裏的咖啡咽下,放下杯子,專心往下看。
20歲,L國金城學院學士,在業內著名刊物上發表過文章,已獲梧桐學院全額碩士獎學金。
但很顯然,他并不打算去讀書。
烏臨想起來兩個月前,她在梧桐學院見過的那個東西混血的英俊男孩。
熱情莽撞,傲慢天真。
倒是不太讨厭就是了。
而且,從簡歷上看,他十分優秀。
烏臨彎起唇角來笑了一下。
這可真的是巧的很。
快十點鐘的時候,烏臨跟在林丹依和另兩名老員工身後,走入用于面試的小型會議室。
應聘者逐一進來,接受面試。
朱遲是最後一個。
朱遲剛進會議室,烏臨一眼便認出他來。
西裝似乎比休閑裝更适合他。出現在會議室內的朱遲,好像比兩個月前更加英俊。
他今天沒有坐在輪椅上,站的筆直,亦走得很穩,看不出有後遺症。
而朱遲在進門後的第一時間,也認出了烏臨。
他淡藍色的眼眸裏,浮現出不加掩飾的驚喜笑意。
烏臨亦微笑着,卻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着急。
林丹依在職場摸爬滾打多年,早已是人精,自然将兩人之間的互動看得清清楚楚。
她笑一笑,微微側身,問烏臨:“小姐,他是你的朋友?”
烏臨點點頭:“我們以前見過。不過,你們不用為他放水。”
朱遲微微睜大眼睛,眼底透出一絲近乎委屈的神色。
烏臨一時失笑:“丹依姐,我們開始吧。”
————
“朱先生,你已經獲得梧桐學院碩士全額獎學金,為什麽會放棄深造的機會,選擇來我們公司應聘呢?”
朱遲微笑了一下,目光移到烏臨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烏臨忽然有些緊張。
她沒有忘記,在梧桐學院認識不到半小時,朱遲便向她表達了熱烈的愛慕之情。
他會不會……
“我覺得,在實戰中學習,會比在學校裏進步更快。而烏氏集團的影響力有目共睹,如果有機會在這樣一間優秀的公司就職,會令我覺得十分榮幸。”
朱遲一面說着正正經經的話,卻同時向烏臨眨了下眼睛,眼底透出狡黠笑意。
烏臨:“……”
林丹依輕咳一聲,壓低聲音:“小姐,你有什麽問題需要問嗎?”
烏臨回過神來,搖頭:“沒有。”
林丹依便對着朱遲說:“朱先生,那今天的面試就到這裏吧。面試的結果會在一周內通知您。”
朱遲起身,優雅地鞠了個躬:“謝謝。”
離開房間之前,他又看了看烏臨,眨眼睛。
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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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結束後,林丹依請烏臨去小會議室內說話。
“小姐,朱遲是人力資源部特別推薦的人選。你知道他的背景嗎?”
烏臨微怔:“我不是很清楚。”
林丹依說:“他是L國鋼鐵大亨的小兒子。他的父親跟我們在L國的分公司有業務往來。這次朱遲來臨江,他父親專門寫了信來,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