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地上一道深深的溝渠通往牆外,預留了水車的位置,挨着主屋的後牆壁矗立着一個鐵架子,上面頂着一個碩大無比的木水箱,有樓梯能登上水箱邊緣,看來從上面可以打開。這個儲水塔的水量足夠正屋和東西跨院的用量。
“外面的大水車可以引河水入渠,這兒的小水車把水送入儲水塔,恭桶上面的小水箱就能蓄滿水了,用了多少,自動補滿。”儲水塔比水箱高,虹吸原理,很簡單。
秦文摯已經興致勃勃地開始實地測量尺寸,打算今晚回去就搞個水車樣品出來,早日用上。周锴祺帶着一竹去東跨院,看秦文摯已經做好的家具,他本想将用慣的物什都搬來,這會發覺媳婦給準備的東西說不定更好,實地考察一下。杜悅慈和江知秋慢慢閑逛。
“那兩邊跨院能不能也弄這個?”江知秋自知主屋是杜悅慈和正夫所住,他和秦文摯商量好了,一起住東跨院。
“當然要裝,這個溝渠繞整個宅子一圈,弄個什麽小橋溪水為景也不錯,就是除蟲的花草還有藥粉,得靠你張羅了。”杜悅慈很希望他們一塊兒參與,按他們自己的想法去布置,“阿摯的屋子後面會加蓋個工房,你要不要弄個藥房什麽的?”
江知秋整個人完全呆愣,如遭雷擊,瞪大了眼睛,眼眶泛紅,淡唇微張,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竟然鮮活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杜悅慈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難道犯忌諱了?
“真的,可以?”江知秋語無倫次,激動得有些顫抖,“你,你不介意……”
“介意啥……”
“……男子生而低賤,不可行三姑六婆之事。”
呃,‘三姑六婆’這種特指市井粗婦的詞,在這兒卻很高大上?
“只有三姑才能給人看病?”
饒是江知秋心情激蕩,也讓這沒常識的問題逗笑了,“尼姑、道姑、卦姑,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看普通病症的大夫是藥婆,我娘屬于穩婆。”
“師婆和虔婆是幹嘛的?”‘巫婆’和‘媽媽桑’?這倆不是罵人的話?腫麽聽起來只比白衣天使姐姐低一點而已?
“師婆自是為人師表者,虔婆是為各家殡葬、祭祖主持法事之人,平常人家請的是‘知賓’,侍奉王公貴族者稱為‘掌祭’。”
崇高的人民教師和法定神棍大祭司,GET……
“原來如此。”還好提前明白了,不然說錯話會拉仇恨,“不過,為何沒有男醫,給男子看病會不會不方便?”
“……我爹祖上的陳家本宗,據說世代禦醫,曾有個夫郎擅藥,時常入宮問診,因穢亂宮廷而獲罪,滿門抄斬。”
“民間也如此嚴格?”
“葆嬰堂的大夫不夠時,也招過很多有經驗的奶公,可是,”江知秋聲音漸低,“有些被大戶人家看上,或問診時遇人動手動腳……”
“怎麽沒人維護秩序?”
“又不是非你不可,失了名聲,帶累子女。”
“不過是權勢傾軋,或搶生意的借口而已,”杜悅慈握着他的手搖一搖,“你若真心喜歡鑽研這個,在家裏盡可放開了折騰,便是以後想出門行醫,也先拿家裏人練練手嘛。”
“……謝謝。”江知秋第一次用力地回握她的手。
“不客氣!我也很想家裏有個專屬大夫。”杜悅慈任他緊握也沒掙紮,“你若喜歡什麽,盡管和我說。我不是個細心的人,所以,一定要直接告訴我,我們可以好好商量。”
“好。”
江知秋露出一個溫暖又純淨的微笑,第一次見到他的嘴角上揚幅度如此之高,如玉如砌的俊臉上好似散發瑩瑩輝光,彎彎的眉梢眼角裏有細細的紋路,透出歡快的弧度,冰山雪融,竹子開花,面癱康複中,真是祥瑞吉兆!
“小秋笑起來真好看!”
“嗯?”
“應該多笑!”
“嗯!”
“可別暴殄天物!”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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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摯投身入水車大業,周锴祺開始籌備婚禮事宜,江知秋幹勁十足地偷偷往秦家小院倒騰藥材,準備搬家時塞滿自己的藥櫃和藥房。在珍馐彙開始前,杜悅慈打算去西玉街、東玉街,還有北城的大市集‘華市’轉轉,拟定參賽菜式,采購所需食材,畢竟比賽時要自備工具和食物。難得老公們無暇陪伴在側,她當真感覺如離巢小鳥一樣松快,想學華萊士高吼一嗓子‘FREEDOM’!
小花和另一個新買來的丫鬟小竹陪她出門,趕車的何大姐把她們仨放到華市之後,要去江府幫忙江知秋運藥材,約好申初在華市的南口碰頭。兩個丫鬟一人拉一個骨碌碌的購物車,跟在杜悅慈身後,開始逛街。
本來作為仙膳齋的選手,人家老字號可以打折提供食材,不過杜悅慈連菜色都沒決定,也不想搞那種動辄人參、靈芝、鮑翅的天價菜,主打家常小菜即可,所以只要求食材新鮮,根據華市上不難買到的瓜果菜蔬來決定菜式,然後比賽前一天買齊,保證第二天的菜葉子水靈靈。
女人購物,不買也逛,杜悅慈對霍陽城最大的商業街很感興趣,走走停停,過了午時才跑到典味坊吃午飯。主打海鮮的館子不會便宜,不過真正能體現廚師手藝的反而是最普通的菜。她點了個海鮮泡飯、紫菜蛋花湯、一個時蔬,最貴一道不過是玉容蝦球。泡飯勝在食材新鮮,湯裏蔥鹽得當,水焯青菜淋上醬,蒜蓉醋汁蒸蝦球,都挺合她的胃口。吃完還有些時間,杜悅慈問清楚這兒的規矩是不會清桌攆客人,午後時光,點壺清茶,想坐多久都可以,便放兩個丫鬟随便去玩玩,她自個在二樓臨窗的位置歇腳,等着一會跟何大姐彙合。
鳴蟬拂柳,夏日正長,暖洋洋的薰風吹得人昏昏欲睡,若不是面前忽然坐下一位風姿綽約的不速之客,杜悅慈說不定已不顧形象地趴桌子上午睡了。可惜這位客人讓她親近不起來,認清來人後,她一個激靈,立馬正襟危坐。
“玉公子,這麽巧?”
對面的玉染笑得楚楚動人,“擾了杜娘子的清淨,真是過意不去。”
“有事?”
“……奴只想和娘子敘一敘。”
“玉公子,”杜悅慈被他一句‘娘子’喊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若有事,還請直言。”
“多日不見,娘子可還好?既無一杯薄酒,清茶總能賞奴一盞吧?”
“玉公子,你我有何舊可敘?”杜悅慈生怕他在廣庭大衆之下飙演技,想着快些問明白,“不如道明來意再喝茶?”
“娘子為何如此不近人情?”
“不過一面之緣,談情假了點吧?”
玉染今天很锲而不舍,“娘子……”
杜悅慈伸手打斷他,“玉公子,我姓杜。”
“……杜娘子,”小白菜果然開啓‘泫然欲泣,我見猶憐’大招,活脫脫襯托出杜悅慈的‘負心女’形象,“奴,不過是,有幾句話想說……”
杜悅慈額角直抽,面對這種愛搖曳的小白菜,真心不想跟着他的節奏走。“玉公子,我自問上次初見并無失禮之處,你今日來意不明,只顧做戲,不知是何道理?我還有事,你請自便。”
她直接起身,掏出飯錢給旁邊看戲的夥計,讓他幫忙把購物車送下樓。
玉染回過神,沖過來攔住杜悅慈的去路,臉上居然還是一副哀怨可憐的小表情,“杜娘子可是嫌棄奴乃不潔之身……”
“玉公子,你作何營生與我無關,你就算是王公貴族,我也一樣以禮相待。反倒是你行徑詭異,似乎別有目的。我不配合,難道也是錯?”杜悅慈看他拗出弱不勝衣的造型,生怕他來個‘投懷送抱’,旁邊連個人證都沒,拖過一張凳子擋在身前,“借過,謝謝。”
“杜,杜娘子……”玉染終于繃不住了,一直保持的‘求愛撫’表情有些龜裂,默默地退到一邊,在杜悅慈與他交錯而過時,小小聲地說了一句,“近日官媒會上門。”
“咦?”我都仨老公了,官媒還來?杜悅慈訝異地回首看他,被他這個‘你是瘋兒我是傻’的造型電了一下,低聲說了句‘謝謝’,落荒而逃。
連通風報信都要用這麽風騷的方式,香衾樓的頭牌,你今天的腦子,還好麽?!
既然得到不明線報,杜悅慈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老公,直奔周府而去。周锴祺也很意外,一邊派人去官媒家打聽消息,一邊讓何大姐去接秦文摯,準備明天一道去江府問問情況。
☆、突如其來的夫君
翌日的江府可熱鬧得緊,杜悅慈三人登門拜訪時,兩位夫君徑直去了內院,她第一次被迎入正堂。正堂裏兩波人馬左右開弓,氣氛微妙,尤其是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莫名腳得多了幾個窟窿。上首左邊一位美女禦姐董知府,旁邊一位英姿勃發的中年貴婦不認識,董知府下首是江大夫和一位白面富态的老婦人,貴婦下首坐着一位珠環翠繞相貌精致的高挑男子。杜悅慈面不改色,但心裏有些打鼓,大夏國以東為尊,貴婦看來官職比董禦姐高,江大夫這個主人和現場唯一一位男子的位置平起平坐,看來男子的身份也挺高啊。
江大夫替她引薦衆人,果然第一個向貴婦介紹她,此人是芮公子的娘親,芮将軍。杜悅慈天生親近軍人,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禮,借機認真掃描一下女将軍的風采。董知府是熟人,自然一禮而過。高挑男子居然是芮将軍的平夫沈正君,也就是說,和江大夫的二弟平起平坐。如此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跟芮将軍的年齡差,快趕上劉強東和奶茶了吧。白面老婦正是大名如雷貫耳的官媒路女君,杜悅慈心底咯噔一下,看來江大夫今天讓自己來正堂是有原因的。
論理,杜悅慈這個江家未來兒媳婦應該坐到江大夫這個丈母娘身邊,可是沈正君笑眯眯地招手,把她劃拉進芮将軍一派,場面上倒是形成3V3的鬥牛局面。
“真是個漂亮孩子!來,這是本君的見面禮,可收好咯。”
杜悅慈看一眼江大夫,她垂頭喝茶,仿佛什麽都沒聽見,遂雙手接過,禮貌地拍個馬屁,“多謝正君賞賜,能沾沾您的福氣,真是三生有幸。”
“哎喲,這嘴兒甜的。将軍,您不表示表示?”
“咳,杜姑娘不是本邦人士,從海上而來?”芮将軍聲音雄厚,直擊人心的女低音,堪比德德瑪,杜悅慈對她的好感度蹭蹭蹭地上漲。
“是。醉酒暈過去,醒來就在這兒了。”
“何故酗酒?”
“在下很少飲酒,那日是慶祝兄長生辰。”
“兄長怎麽沒繼承令尊衣缽?”
遠在天邊的芮将軍都知道她爹是軍人了?芮公子你個大嘴巴!
“人各有志,他更愛做學問。”
“男子無才便是德,令堂未免過于寵溺了。”
杜悅慈些微有點錯亂,倒騰了幾下概念轉換,才搞清楚芮将軍話中深意。
“有志者事竟成,哥哥不畏艱難,家人怎會拖後腿。”
“放任不管,不怕日後徒惹麻煩?”
“一家人自然要互相扶持,我們支持哥哥,哥哥行事自然也會顧慮我們。”杜悅慈猶豫要不要說出風俗迥異這個話題,最後還是決定隐晦地提一下,“何況,哥哥德行兼備,能力卓越,備受世人稱贊,我以他為傲。”
“哼。”芮将軍還想說什麽,在小老公炯炯有神的逼視下,悻悻的住口,解下随身一塊桃花玉佩,親手遞給她,“本帥身上也就這個拿得出手,便宜你了。”
杜悅慈的常識告訴她,這玩意兒非常貴重,還沒等開口推辭,董知府先挑破了,“将軍果然豪爽,随身帶了二十多年的麒麟寶玉,這就送出去了?”
正在杜悅慈猶疑要不要婉拒時,聽見江大夫清咳了一聲,立刻恭敬地上前接過,“長者賜不敢辭,悅慈叩謝将軍美意。”
“唔,聽說你善廚,改日可得好好嘗嘗。”
杜悅慈謙恭應諾,拿了人家這麽一份重禮,做頓飯算個啥!做上一個月都沒問題!
“聽說你要跟着仙膳齋參賽,可有把握?”董知府開了口,不再沉默。
想到萬香樓和路媒婆,杜悅慈感覺手心出汗了,“定當勉力為之。”
“還是年輕人有朝氣,本官就喜歡你這個性子,”董知府面上笑容滿滿,一下子顯得親近起來,“聽說你快要辦喜事了,不如來個喜上加喜?”
“若珍馐彙上能有所斬獲,确是雙喜臨門了。”
“本官要送的喜,豈是雕蟲小技的輸贏可比?”董知府笑容淡了些,放下手中茶盞,看着芮将軍妻夫輕語,“給你保樁大媒,娶個正夫好過年,你意下如何?”
杜悅慈抿唇不語,得不到提示,她不知背後兇險,不敢随意答話。董知府掃一眼江大夫,看似對她的安分很滿意,轉而對着芮将軍說,“有勞将軍伉俪做個現成的媒人?吃了喜宴再返西隴也不遲。”
“這可真巧了,我跟這孩子一見如故,也覺得她做我兒媳婦合适得很,”沈正君直接出面對上董知府,氣勢一點不弱,話中內容卻驚着了杜悅慈。“這正夫嘛,還得好好議議才是。”
“本官大姐官居尚書,她的幼子為正夫,不算埋沒杜娘子吧?”
“董大人莫急,老娘的嫡出小兒子和杜丫頭情投意合,寧可舍了故土落地霍陽,怎麽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大人說呢?”沈正君能開口一次,不能次次搶話,芮将軍只得頂上。
“本官的侄子雖非正君所出,但外家乃翰林院祭酒,素有清名,不為正夫說不過去啊。”
“平夫也是正夫,以嫡為尊沒什麽不好。”
“不巧,這孩子也是記在正夫名下。”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沒人在乎杜悅慈這個當事人的意願,更別說問一句那兩個即将被決定終身的男人有何想法。
杜悅慈呆坐當場,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芮将軍說的是芮公子?為何突然要将芮公子下嫁于她?是因為董知府的關系?她可不認為自己有金手指,打個照面就能博得世代簪纓之家的好感。還有董知府,為何對這個侄子的婚事如此賣力?高官顯貴之子會從北邊的繁華京城跑到南邊的霍陽來找妻主?玉染說的官媒上門就是這事?之前董知府與自己有一面之緣,以自己的身份來歷,絕不會進入尚書家的考慮範圍,為什麽突然把‘餡餅’扔到自己頭上?
可恨的是,這等人在她的婚事上指手畫腳,她卻連個P都沒有放的資格!怎一個憋屈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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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裏的江正君也在和陳叔、江知秋、秦文摯、周锴祺提起芮公子芮夕航的親事。
“夕官年紀小不懂事,之前偷跑出城,跟着他姐姐巡防,結果遇到異族流匪,”江正君看衆人臉色一變,趕緊解釋,“他姐姐受了傷,是他指揮士卒打贏了,不過也暴露了男兒身份。将軍怕,有人拿此事攻讦芮家,也對夕官不利,所以才送他來霍陽。”
“那親事從何說起?”發問之人是周锴祺,他還差十來天便是板上釘釘的正夫身份,現在被橫插一腳,自然要問個清楚。
“他寫回去的信裏提到杜娘子,沈家弟弟看過起了心思,讓将軍特意跑一趟,來相看相看。霍陽的産業全歸他……”
“妻主估計不會要芮公子的嫁妝,只是這成親一事,總不能強買強賣吧?”
“這倒不是我們的本意。夕官沒想當正夫,沈弟也覺得他做個不管事的平夫最好,将軍雖有些不樂意,但沒堅持。在知道董家要把尚書之子遠嫁霍陽,也選中杜娘子時,大姐才出此下策。”
畢竟周锴祺即便父母在世,于身份上,很難同時力壓尚書和将軍之子,坐穩第一正夫之位。
“董家公子為何遠嫁?怎麽就選中阿慈了?”
“我們前幾日才到,大姐是昨日得的信,只知董大人之前讓路媒婆選了許多人家,裏面并無杜娘子。”
周锴祺長出一口氣,輕捏眉心,嘆道,“希望阿慈不要意氣用事。”
他既然表了态,另外兩位就更沒話說了,只等着正堂何時商量出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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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悅慈一樣在努力告誡自己冷靜,沖動是魔鬼,就當他們推銷男人給江大媽,不是塞給自己,好好分析情況,不要受制于人。
可還是好想掀桌啊啊啊啊!!!!(╯-口-)╯╧╧
許是發現她的臉色好轉,江大夫打斷了董芮兩方的僵持,把皮球丢給杜悅慈,“日子是孩子們在過,又不是咱們過,總得問過人家的意思吧?”
芮将軍頓時點頭,看着杜悅慈笑得真心實意,“是極。我家兒子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可不能辜負了哦。”
董知府的笑容卻越發收斂了,“杜娘子可有意見?”
杜悅慈死掐自己手心,鎮定下來——芮家的心思暫且不問,倒是可以看看董家願意花多大的力氣來打發這位尚書之子。
“意見談不上,不過是一點愚見。兩位所提之人皆是人中龍鳳,悅慈一介白身,得天之幸,獲此良緣,自該以正夫之位相待。”她擡頭挺胸,認真地看着董知府緩緩開口,“若平夫也分先後,不如看嫁妝多寡。如此,在下原定的正夫也必不會有異議。”
芮将軍稍微皺了一下眉,沒吱聲,董禦姐的臉色登時更沉了。
路媒婆終于找到了開口的機會,捂嘴偷樂着說,“誰不知杜娘子高義,三個夫婿的嫁妝一點兒不要,這會又按嫁妝論資排輩,豈不是打了自己的嘴?”
“路女君,話不是這麽說,此一時彼一時,”杜悅慈笑得比她的白面饅頭臉還燦爛,“沒有梧桐木,怎求鳳凰居?三位夫君願意陪我吃苦受罪,我卻不能薄待兩位高門之子。您說對不對?”
“庚帖寫來,婚期定于八月二十八,嫁妝包你滿意。”董知府一錘定音。
芮将軍看到沈正君的眼色,沒有再繼續糾纏,一樣要庚帖,婚期推至九月六日。
杜悅慈不敢反抗,暗戳戳地搞非暴力不合作,表示自己不會用毛筆,一切由江大夫代勞,只在庚帖上摁了手印,這樣把自己賣了兩遍。
☆、喜迎五夫臨門
恭敬地送走面沉如水的董知府,揮別皮笑肉不笑的路媒婆,董家這門莫名其妙的親事基本上算是塵埃落定了。杜悅慈回過頭來再給芮将軍妻夫行了大禮,基本上也坐實了‘一個媳婦半個女’身份,只是她雖然禮數周到,大方自在,可面上完全沒有那種‘天上掉餡餅中了五百萬砸得我好酸爽’的欣喜若狂,惹得芮将軍皺眉不已。杜悅慈可沒注意這麽多,開門見山地表示,會給芮公子一份不要嫁妝的諾書,等董知府那邊的嫁妝到位了,随時可以去辦理過戶,然後詢問兩位可知道董公子的來歷?
衆人對此問題一籌莫展,可見董家捂得嚴實,事已至此,哪怕此男再不堪,也只能受了。
當爹的總是更盼望兒子日後妻夫美滿,沈正君怕她對芮家突然結親一事心有芥蒂,拉着她輕聲勸慰,“夕官年紀小,愛闖禍,可心底善良,仗義爽朗,不是個小心眼的孩子。你多多提點他,若他不聽,只管跟我們說。”
“正君言重了,我沒覺得他哪兒不好。只是,沒問過他對親事的意思……”
“女子在世,行事怎能拖泥帶水?!婚姻大事,你作為一家之主,自要擔起責任,拿定主意便可,與他內宅男子何幹?”芮将軍立刻變身‘就是這頭豬把我辛辛苦苦養了十幾年的白菜拱了’的丈母娘角色,開始和江大夫似的,橫挑眉毛豎挑眼,嫌棄新晉兒媳婦。
“您替他拿多少主意,也不能替他過日子,對吧?”杜悅慈弱弱地反抗。
“娘!”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正是新上任的夫君芮夕航,“我,我有事找,找……”
他站在門外臺階下,仰頭看着杜悅慈,一襲挺括貼身的缃色萬蝠紋騎馬服,碧鎏金冠,窄臂箭袖,擺長及膝,腰系犀角帶,腳蹬羊皮靴,繡滿雲海符的赭色雲錦襕邊和敝膝,容光煥發,貴氣逼人。本來明朗陽光的蜜色帥臉居然能看出可疑的紅暈,但眼裏全是單純的喜悅和認真,哪有一點兒不願意的影子。迎着撲面而來的陽剛側漏之氣,杜悅慈強忍羞澀,向三個看戲的長輩行禮告退,頂着陰沉怒視、欣慰慈祥和戲谑打趣的三道目光,跟新老公去培養下感情。
背後還追來一句鄙視,“沒點女子氣概!”
她本想秉持正人君子柳下惠的風格,與芮夕航親而不密,近而不膩,免得刺了芮将軍的眼。誰知芮帥哥比她心急,幹脆了當地牽着她就走,看她腿短有些跟不上,索性半摟半抱,一路左拐右拐,到了個陌生的院子。
芮夕航放開她,趕走門口兩個低頭裝死的小厮,借着花叢和綠樹的遮掩,來拉個小手。
“昨天的事我先前不知,實在抱歉。”他用指腹的薄繭輕輕摩挲杜悅慈的手背,帶起絲絲小電流,“我爹就是愛胡鬧,你別生氣。”
“嗯?什麽事?”杜悅慈疑惑地擡頭,險些被他一挑眉的壞笑勾得流口水。都說在高個子男人的視角裏,小個子女孩顯得臉小體弱,讓人有保護欲。反過來,她後仰着腦袋,面對男人俯視的眼睛,只覺得目光專注無比,令人臉紅心跳。至于凸顯鼻孔粗大等副作用,看一眼筆直緊致的鼻翼,神采奕奕的星眸,硬朗流暢的下颌,簡直全方位無死角!
“聽我娘說,那個什麽玉染,長得比我爹年輕時還搶眼,所以……”
“什,什麽?”男色當前,杜悅慈有些反應遲鈍,“玉染?”
“你不喜那樣的美人,嗯?”
“是呢,不喜歡,”撲閃密長的睫毛,水潤微厚的唇瓣,天生上翹的唇線,還有精致飽滿的唇珠,這麽近距離端詳壯男,好信湖!
許是看到她眼中直白的欣賞贊美,芮夕航忽然覺得媳婦眼光很獨到,心情大爽,“比之我,如何?”
“哪能跟你相提并論!當然你好看!”壯士,你越靠越近,寶寶快把持不住了,腫麽辦!“豐神俊朗,龍章鳳姿!”
芮夕航俯身在她唇上輕觸一下,笑得像個偷腥的貓,“确實嘴甜。”
杜悅慈實在控制不住臉紅,差點把頭埋75D裏,被人摟了個滿懷。
雖然眼前的男人是她挺願意屈服的類型,之前的‘逼婚’也讓她憋屈地認命了,可心裏總有一種‘老娘又特麽出牆、出軌、劈腿、花心、變渣女’的負罪感,又有種‘撿到大便宜會不會為天道規則所不容被餡餅砸死那可太虧了’的糾結心态,百花齊放,百爪撓心,百般滋味在心間。
等她恢複點常态,牽着芮夕航到內院上房拜見陳叔和江正君時,頂着三位夫君的灼灼目光,差點羞愧得幾欲跳入小楓河自裁謝罪。
一屋子男人,就她一個女人,接過江正君的見面禮,鹌鹑樣縮在椅子上,手都不知道放哪兒才好。
“真是個标致孩子,夕官眼光不錯。”江正君比起沈正君來,少了潑辣勁,更有正室範。
“您謬贊了。”
“這兒都是自己人,別害羞。說說你有什麽想要的?我們一定辦到。”
“沒什麽缺的,都聽您的。”
“哎喲,這會可不是客氣的時候,”沈正君從外頭邁步進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後面跟着江大夫和芮将軍,“咱們府裏嫁兒子,總能有你滿意的東西。”
“說的是,将軍不是小氣之人。”
江大夫發了話,芮夕航挨着杜悅慈坐,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也捏捏她的手,示意她随便開口。
“蒙将軍親賜寶玉,确實沒什麽想要的了。”
“這可不算數,麒麟玉佩是本君的陪嫁,你那是麟佩,麒佩在夕官身上。”
還以為不是什麽鳳凰、鴛鴦這種有歧義的紋飾,以後可當成傳家寶,原來麒麟也是一對CP啊……
“那,能不能弄點異族那邊的特産、種子或服飾什麽的?”
“真是個會過日子的好孩子。”沈正君笑得花枝亂顫。
江正君看杜悅慈面紅過耳,幫她解圍,“聽聞婚期定在了九月六日?不知婚房可準備妥當,需要什麽人手?”
“應該沒問題,我稍後把屋子的布局圖紙送過來。”
“傻丫頭,這是問你要不要陪嫁将軍府在北城的宅子。”江大夫松懈下來,也擺出了丈母娘的款,“讓你占便宜呢!”
“……我覺得,呃,把西城角那兒作為婚房,夫君們的陪嫁我都不要,宅子可以給夫家人留着,或者平日當個別院小住都行。”杜悅慈深感底氣不足,媽蛋,人家鳳凰男怎麽就能心安理得地讓岳父母掏錢買北京的三居室給他住?沒錢沒人權啊!腰板直不起來啊!“雖然地方小,靠借錢才蓋起來,但,也是我的一片誠意……”
“那兒能擺得下百桌酒?”芮将軍還是很不客氣,收獲親兒子狠狠瞪過來的一眼,以及杜悅慈另外三位夫君隐晦的怒視。
“比起名不見經傳的我,願意給将軍捧場的人想必更多些?”杜悅慈眨眨眼睛,然後轉頭問江大夫,“我無親長,能否在親迎時順便拜了天地和岳父母?再回府祭祖?”
現場一瞬安靜。
江大夫沉吟片刻才開口,“你可知,這樣與入贅不過一紙婚書的區別?”
“形式不重要,拜堂時,能拜自己父母,感覺更好吧。”杜悅慈有些傷感,想了想,補充一句,“我家裏習俗,是在外面酒樓辦婚宴,同時拜謝雙方父母,宴後新人和父母各回各家,客人們各找各媽,大家都方便。”
芮将軍和沈正君作為夫家人,當然不會有異議,江正君沒有插話的餘地,體貼地問陳叔,“小秋和周公子要不要也在那天一起親迎?”
杜悅慈大驚失色,“什麽?!祺官的婚期不是定了麽?”
“阿慈,只有正夫才親迎。”周锴祺溫柔地安撫她。
“不行!每個夫君都要辦婚禮!”杜悅慈有些急了,玉白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怎麽能這樣!哪怕只請至親好友和街坊鄰居,每人都要有正式的婚禮。”
周锴祺和江知秋、秦文摯一樣心裏感動,但還是溫言相勸,“不妨事的,我們心裏明白就好。總不能讓人笑話你想多賺幾次禮金吧?”
“禮金不用多,十三文或十四文錢就好!婚宴我下廚,不會花銷太大!總之,婚禮不能少!”杜悅慈急得眼眶泛紅,一雙妙目漫上水霧,這才叫一個‘我見猶憐’。
“好好好,周家哥哥的婚事照常進行,不就多辦幾場酒席麽,沒什麽大不了的。”芮夕航立馬無條件屈服,一邊給老娘使眼色,一邊好奇地問,“十幾文是何說法?”
杜悅慈紅暈透雙頰,小小聲地答,“諧音,一生一世。”
屋裏頓時飛起無數粉紅泡泡,兩個當娘的臉色活像看到巧言令色的女登徒子,三位中年男人眼含贊譽和欣慰,杜悅慈頂住壓力,擯棄腦中各種愧疚、羞澀、激動、擔憂等情緒,和他們商量婚事。周锴祺的婚禮仍是八月十二,江知秋的婚禮安排在十月十五,秦文摯的日子也不變。
夫君多了,要收拾的屋子也增多。杜悅慈幹脆把正屋包圓了,自己睡東梢間,西梢間為書房。董公子放東跨院裏,芮夕航的西跨院還有時間一個月的時間去收拾。東廂房自然是秦文摯和江知秋兩人。周锴祺成親後先和她住正屋,等西廂房弄好了再搬過去。芮夕航戲言,讓他一定把西廂房守住了,不能讓外面再來個什麽人分走一半。
杜悅慈狂汗無比,卻無立場開口。
世間種種皆是身不由己!
她明明只想談一場弘揚社會主義正能量的純純戀愛,賊老天卻送她來這兒玩一出‘五夫臨門’,怪我咯?!
☆、小當家之魂
有了董知府的大開綠燈,兩門新婚事迅速地塵埃落定,江大夫代表杜悅慈向董家和芮家走六禮。杜悅慈也迅速從秦家小院搬入杜宅,和秦文摯先住東跨院,若周锴祺來了,她再去正屋作陪。周锴祺自從知道自己是第一個與她舉行婚禮之人,簡直拿出十二萬分的寵溺,寸步不離,若無必要,決不在周府過夜。至于江知秋和芮夕航,都是只定親未成親的大家公子,哪怕帥臉都嫉妒得綠了,也不能夜不歸宿!而暖宅宴放到周锴祺婚禮那天一起辦,免得刺了董知府的眼。杜宅的中饋丢給周锴祺提前送過來的一竹,裝修之事由秦文摯帶着新買的小厮文白操心,她在兩個新來的小厮伺候之下,安安靜靜地體驗新廚房,熬制珍馐彙要用的高湯。
杜宅第一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