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門的客人便是董府下人,一個仰鼻朝天的白管事,送來三張紅豔豔的鴛盟書。她找出周锴祺和秦文摯那兩張,細細比對,除了生辰六字和名字、譜系不同,衆人皆以‘夫君’二字稱之,并未提及身份之別。
“祺官,鴛盟書為何不寫明何人是正夫?”
“正夫之位一般由家主來定,官府并不會特意過問。董大人如此強調正夫之位,許是為了給尚書一個交代。”他留戀地輕撫貼身荷包裏那枚別致的木印,想到日後說不定交給那個不知底細的董公子收着,心中萬般不舍。“誰從家主手中拿過合章的另一半,誰就是正夫,府中人、財、物盡可處置。”
“合章?”
“這便是合章,你竟不知?”周锴祺晃晃木印,好笑地看着她。
“啊,我還真不知道,阿摯沒說過。”杜悅慈覺得運氣真不錯,誤打誤撞,“這個朱文和白文代表陰陽相合,拼合在一起,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意。”
周锴祺一聽,更舍不得了,摟着她哀嘆,“真不想讓那個不知哪來的董氏拿了去。”
“幹嘛給他?這上面是你的名字!”
“無規矩不成方圓,家裏總不能兩頭大吧?”
“規矩不是該我定麽?你們每人一個合章,除了自己院裏的事自己拿主意,公中也會分出額度,可自行自取。至于正夫,額度之外和你們的院子之外都歸他管,這樣不會亂了吧?”杜悅慈嘆口氣,理想很完美,現實很骨感,“當然,得我賺了錢之後,說這話才管用……”
“阿慈,不用和我們分得那麽清楚,”周锴祺咬着她的白玉耳垂,心疼地說,“我的就是你的,只要孩子姓周,能給族裏一個交代即可。”
“話不是這麽說,親兄弟明算賬,夫妻也一樣。若日後靠新機器辦起紡紗廠,該有我的一份,我必不會推辭。而且,股份多少不能咱倆商量着定,容易授人話柄,直接按約定的出資額為比例。一開始我或許沒現金,但可以拿我這部分盈利來慢慢抵扣,直到補齊出資額。”
“這樣說來,日後每人的股分和分紅都按出錢比例計?”
“祺官,你好聰明!豆腐坊、木器行和雲亭,我都是如此做賬,只是阿摯和小秋不在意這些。”
“以後和我說,我什麽都願意聽。”
“等我得閑了,我們一起設計新的衣服款式吧?”
“好。”
“尤其是男裝,咱們家男人個個是天生衣服架子,穿成什麽樣都好看!”
“誰最好看?”
“當然、定然、必然是我家祺官!”杜悅慈着迷地輕撫他的眉眼,“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怎會有如此适合錦繡華服的男人!”
論相貌,英武的芮夕航,清雅的江知秋,溫潤的秦文摯,和俊朗的周锴祺不相上下,但若一打扮起來,錦衣在身的周锴祺幾乎力壓群芳,順帶還會給她也打扮一套情侶裝,這種手動秀恩愛的特別技能讓另外三人很是羨慕嫉妒恨。
周锴祺動情地吻住她,“阿慈,你自己有沒有想要的?”
“沒有呢,你給我做了好多套喜服,夠用了,別熬壞眼睛。”
“我喜歡看你穿着我做的衣裳,”然後再由我親手一件件地脫下來。
這男人有玩洋娃娃的癖好!
“……對啦,給我做貼身的小衣吧?”
忽然想到BRA和三角小褲褲,杜悅慈決定把他的注意力從大衣服轉移到小東西上來,拿過手邊的紙筆開始寫寫畫畫。
周锴祺看着示意圖,狠狠掃過她的身子,頗有深意地說,“只穿給我看?”
“不行,這是平日代替肚兜和亵褲的。”她抵不過某人越來越炙熱的眼神,期期艾艾地承諾,“你再做些不一樣的,我一定乖乖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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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珍馐彙第一場,昨晚周锴祺舍不得累着她,點了安神香,兩人安靜地相擁入睡。杜悅慈一夜好眠,醒來時感覺元氣滿滿,小當家之魂熊熊燃燒,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今年的賽場,典味坊。
所謂比賽,其實不過是各家挑一名自己的廚子,請兩個外地高手,再有三個編外名額,共十五人當場表演做飯,決出六個獎項,幾率還是頗大的。杜悅慈占的是仙膳齋的外地名額,不用參與三個編外名額的激烈競争,若不是成了董尚書和芮将軍的乘龍快媳,哪會有人買她的賬。
既然是現場動手,自然要控制時間,場地提供鍋竈,刀具、廚具、食材自備,每道菜兩個時辰,做出十人份供評委品鑒。十評委每人每道菜可投一票或不投,人和菜都是按總票數計名次。四位評委是董知府加三家酒樓的老板,另外三人由評委舉薦決議,再三人由廚師本人在圍觀群衆中随機挑選。可想而知,今年的三位特邀評委裏,必有芮将軍一份,和江大夫這個資深人士。還有一位居然是個不忌葷的和尚,濟源大師,不曉得跟悟凡大師有何淵源。至于群衆評委,她自覺表示一定會做多些,那三份都孝敬岳父和夫君們,好讓他們不至于無聊。有如此強大的親友團在評委裏作弊,杜悅慈森森腳得,自己不過來走個過場而已!
十五個廚位分三排,新砌的泥瓦竈,有典味坊的學徒幫忙燒火,也算名正言順地偷師了。作為來‘鍍金’的關系戶,為避免她的手藝不過關,失了面子,主辦方體貼地将她的位置放在最後一排正中間,十三號。可是放眼全場,其他大廚,包括評委,無不是年紀頗大的嚴肅婦女,或膀大腰圓的女漢子,她絕對是本場賽事唯一的顏值擔當。周锴祺新趕制的這一身鵝黃輕紗碧玉帶,配上笑得甜膩的漂亮臉蛋,一朵賞心悅目的清新小黃花,搖曳在一群粗布葛衣的糙老娘們中間,搶眼得很。
比賽開始後,杜悅慈敬業地拿出全身式圍裙和袖套穿上,頭上包好布巾,戴上口罩,仔細洗了兩邊手,才動手和面洗菜。第一天比刀工,她可沒有頂級大廚那種可以把豆腐切成細絲穿針眼的逆天技能,天賦屬性點全在雕刻上,所以準備了個大南瓜,雕個嫦娥當擺設,主菜實際上是捏成兔子模樣的流沙包,以鹹蛋黃、水牛奶、雞油等為餡,随手一蒸,擺盤時,撒點桂花蜜在兔子身上,即可完事。若不是時間有限,說不定她再雕個吳剛哥哥出來,配一對新CP。
其他師傅們沒有她的悠閑,滿頭大汗地處理食材,用深厚的功力和精細的刀工在各種肉、菜上剞刀滾切,然後抹油調醬,放好配菜,下鍋裏蒸煮,或隔盤直接烤,沒一個用鍋鏟。一片蒸汽升騰,氤氲的水霧在露天的賽場裏袅袅而散。因為杜悅慈是先雕後蒸,其他師傅開鍋擺盤時,她才剛把流沙包蒸好,顯得手腳比別人慢上許多。
待到菜都端上評委面前的十五個空桌時,那一大堆白花花紅眼睛的精致小兔子,實在太奪人眼球了,大家都以為這個關系戶是不是搞錯比賽項目,以為今天是比做點心。杜悅慈要了一個盤子,頂着衆人的注目禮,把南瓜嫦娥擺在兔群中間,婀娜生動的仙姑活脫脫變身養殖專業戶。
夥計端着小骨碟上來分菜,取走十個包子,剩下的按杜悅慈的指示,全部送入二樓包廂裏,給她的親友團品嘗,只剩下孤零零的嫦娥陪着她站。
芮将軍一口吞了流沙包,跟其他人一樣眼光一亮,示意她把嫦娥端上來,好笑地問,“這菜有名麽?”
“嫦娥選玉兔。”
董知府笑容淺淡,“這手功夫不錯,可,能吃麽?”
“這個南瓜特意挑了老的,生吃口感不好。”
“這點心是何名目?”慈眉善目的濟源大師好和藹。
“流沙包,一咬流金沙。”
這第一場畢竟考驗的是刀工,杜悅慈的嫦娥再魅惑勾人,也不能讓評委吃到嘴裏,所以只得了親友團三票和芮将軍、濟源大師和江大夫的六票,略遜于另外七票和八票的兩個人。不過,她露了這一手白案功夫,直接讓其他大廚熄了明日奪魁之心,端看能不能争次席了。
☆、走後門的黑馬
做點心是杜悅慈的拿手戲,她準備的顯擺一手,主打著名的宮廷禦膳,老佛爺最愛吃的豌豆黃和芸豆卷。精選的白豌豆和芸豆,經過磨碎、去皮、洗淨、煮爛、糖炒、凝結等工序,再嵌以紅棗肉或豆沙,涼後定型、卷裹,切塊而成。香甜爽口,細膩純淨,入口即化,與現下蒸煮而成的糕類、面類點心迥然不同,分菜的小夥計第一筷子下去,直接夾破了一個馬蹄狀的芸豆卷,碎末如沙。這樣的做工和口感,讓競争對手和評委們驚贊不已,妥妥的十票不解釋。除了十塊小小的豌豆黃和芸豆卷,其餘多做的那一大盤,都送到樓上包間,讓沒吃過瘾的芮将軍和江大夫好生垂涎。
待到第三天,杜悅慈的竈位從最後一排挪到最前面一排的正中間,直面十位評委的審視,烹制最後一道大菜。經過她的打聽和研究,重頭戲其實不一定非得是肉菜,只不過烹饪一向以肉食最易出彩,所以不會有人在最後一搏的時候上素菜。哪怕用了鮑翅燕窩等真材實料,水煮青菜也不會有勝算,而且有時間限制,什麽佛跳牆等需要熬制的湯類也很少成為選擇,所以,常規戰術是用各種醬汁調料腌制各種肉類,或蒸或烤,最後澆以芡汁或高湯為ENDING。
她有鍋鏟在手,早已東方不敗天下無敵,但要奪魁,還需想點出奇制勝的招數。考慮到可憐的評委們得同時吃十五道滋味豐富的肉食菜肴,她選擇反其道而行之,來一道素菜。
天下知名的素菜很多,各種以豆充肉的素齋,開水白菜等,都是精華中的精華,工序與配料絲毫不少于烹制肉菜,她這種自娛自樂的廚師可不擅長。作為一個正統南方人,顯然‘十八羅漢齋’才是她的長項,不過,羅漢齋‘三菇六耳’中的‘四耳’,榆耳、黃耳、桂花耳、石耳,她在華市上沒找到,只得改為‘六青’,用青色的蔬菜代替六種‘耳’類菌。
十八羅漢,自然要有十八種素菜,香菇、口蘑、草菇是三菇,六耳只有銀耳、木耳兩樣,六青分別是西芹、青筍、青椒、菜心、荷蘭豆、綠豆芽,再以胡蘿蔔、粉絲、花生、蓮子、洋蔥、黃花菜等各種顏色搭配進去,還用上了豆腐坊的新品,豆腐皮和腐竹,湊成十八種。做這樣的雜燴,不能簡單地一起下鍋猛一頓炒,否則,加點水蓋鍋一焖,可以直接變成東北亂炖了。不同的食材,需要泡發和處理的時間不同,下鍋烹炒的時間也不同,而且油溫要控制得當,用熱鍋冷油還是猛火旺油也有區別。十八種菜挨個炒至八分熟斷生,出鍋另裝,再同時下鍋一頓翻炒。
滋滋作響的油煙香味直竄鼻息,尚未出鍋,便已知其味遠勝過蒸煮之物。其他大廚們手中時不時停滞,全場人幾乎都在注視杜悅慈熟練的動作和特別的工具。
從第一鏟開始,輸贏已見分曉。
最後品菜時,除了她的素菜被一掃而光,其他師傅們的大肉菜均一口即止。
ANOTHER毫無懸念的十票,加上前兩次的票數,魁首已是囊中之物,再有豌豆黃和芸豆卷,以及十八羅漢齋包攬菜品的前兩名,杜悅慈大獲全勝,以走後門的黑馬之姿,為仙膳齋奪得丢失八年的‘第一酒樓’之名。念及觀隴居是杜家正君的陪嫁産業,仙膳齋知趣地沒有招攬她,僅提出購買她手中所有點心食譜一事。
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杜悅慈腫麽可能應允,只表示最近忙于成親,暫無心思打理生意,若仙膳齋着急,可以先買今天這兩道點心的食譜,日後再想出新花樣,定會登門拜訪,毛遂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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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慶祝奪魁,苦逼的第一名被押到江府再次下廚,給親友團們操持一桌席面。杜悅慈很上道地多做一份送去府衙,點明送給董知府和未來老公嘗嘗鮮,至于未曾謀面的老公能不能吃到嘴裏,可就不關她的事了。
酒飽飯足,芮将軍頭一次對她如此和顏悅色,杜悅慈很機靈地邀請他們一家和江大夫一家一起,在杜宅參加周锴祺的婚禮。到時周家的客人在周府入席,新人拜完天地,拉着嫁妝來杜宅,正好請親近之人吃一頓暖宅宴,她不介意以新娘子的身份下廚飨客。有了美食開道,吃人嘴軟,兩位丈母娘不好意思再擺譜,自然應允。
周锴祺沒想到杜悅慈願意為他做到這步,當晚本該回周府待嫁的他,一路抱着半醉的老婆送到杜宅,硬是舍不得松手。還是秦文摯看不下去了,暗示今晚輪到自己和媳婦睡,而且明天是他出閣前的最後一道工序——添妝的正日子,他不在可說不過去,才把他攆出家門。
半醉半醒之間,杜悅慈沒有發覺身邊換了個男人,不過一撲過去就認出來了。
“阿摯!”
“在。”
“我要成親了!”
“嗯。”
“可是,感覺怎麽,好不真實?”
“哦?”
“我,要什麽,沒什麽,咋會有,這麽多,這麽好,的男人,願意,和我過一輩子?”
“胡說!你沒有不好。”
“太快了!我好怕,突然有一天,你們覺得,其實我不夠好,都離開了,腫麽辦?”
“我不會,永遠不會。”秦文摯溫柔地給她擦洗更衣,把她抱到床上,像捧着天底下最珍貴的寶貝,“誰走了,我都不會走。”
“別撒手,阿摯!你別動!別想離開我!”杜悅慈酒意上湧,手腳并用,死死纏着他,頭一次如此主動瘋狂。
秦文摯怎會辜負春宵,和她鸾鳳和鳴,癫狂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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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縱的後果就是次日兩人都爬不起來,文白和杜悅慈身邊的頭號小厮紅透了臉,給兩人送來熱水和午飯,逃也似的出去了。在有了‘貼身小厮’後,夫妻之間‘污染小盆友純潔心靈’的親密行徑屢次被撞破,她覺得自己的臉皮堪比鋼鐵俠和綠巨人合體,已然‘死妞不怕開水燙’。
宿醉的困頓未過,懶懶不想起床,杜悅慈擁着被子由秦文摯服侍吃喝。飯畢,又把他拉上床,扒衣脫褲。他毫不反抗,任她為所欲為,兩人蓋着薄被,眷戀地肌膚相貼,無比黏膩。
“你身邊那幾個小厮還沒定名字?”看她心緒不寧,秦文摯随便挑個話題哄她。
“直接叫阿大、阿二好了。”
“那可不行,快想幾個名字。”
“不想!我就想抱着你,”杜悅慈感覺腰上的手一緊,連忙補充,“不動也行。”
“成親之後,九日回門之前,都要和新夫君住一塊兒,”秦文摯貼着她的臉,耳鬓厮磨,“你這是折磨我啊。”
“這樣哦,那我想想有什麽名字适合小厮。”杜悅慈賴着和他耍花腔,想起寶玉哥哥的那串跟班,除了茗煙得換換,其他都能拿來用,“引泉、伴鶴、鋤藥、掃茶、挑雲、焙茗,如何?”
“都好。前倆用上,後面的備用?”
杜悅慈忽然埋頭在他頸窩,沉默良久,秦文摯也不問緣由,只輕撫掌下三千煩惱絲和琵琶玉背。
“阿摯,連着九天不能來找你?”
“你們可以一起來。”
“我能白天自己偷偷來麽?”
“嗯,歡迎之至。不過,是誰說有辱斯文的?”
杜悅慈終于笑了,嬌嗔一眼,輕撫昨晚留下的青紫牙印和鮮紅的指甲刮痕,心疼地撲上去親親,“對不起,疼不疼?”
秦文摯笑而不語,與她親昵許久,才緊緊一個熊抱,“阿慈,別怕。”
杜悅慈險些淚奔。
她很清楚自己在發什麽瘋,或許是婚前恐懼症,或許這兩個月突發事件太多,身邊幾乎都是全然陌生的人,猝不及防多了四個夫君,毫無拒絕的餘地,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心頭惶然。而最終,她悲劇地發現,哪怕鼓起萬分勇氣,敢于披荊斬棘,直面慘淡的人參,卻不是所有天塹都能靠意志克服,更不是所有的城堡都能輕易打開大門,想做龍騎士救公主,也要有資格站在惡龍面前才行。
十幾年所學派不上用場,乏善可陳的履歷,迥異的游戲規則,所有的期盼一朝成空。
你的努力拼搏,可能敵不過別人一杯酒,你的姻緣性命,不過是他人一句話。
這種無力感,若她已在社會上打滾多年,知道‘拼爹’的真谛,想必接受起來毫無難度,早能調整好心态。不就是折節彎腰抱大腿麽,笑貧不笑娼,賣笑、賣藝和賣身有什麽差,誰也不比誰高貴;不就是吃軟飯麽,娶個老公得筆錢,還可以合法地随便娶,何樂而不為?
可惜呵,她的脊背還硬得很,表裏不一,好似這輩子也軟不下來——我了解前路艱難,我知道如何獲利最大,我明白這樣是捷徑,我曉得要圓滑算計拍馬屁,可,沒辦法,我就是不願意。
這樣的她,真的能讓身邊人過上好日子麽?
杜悅慈淚盈于眶,左掌捂在秦文摯那顆溫暖有力的心髒之上,右手緊緊按着自己的左胸,“阿摯,我們會好好的,一定會!”
我發誓。
☆、人生第一場婚禮
八月十二,霍陽城裏最有名的老男人,二十四歲的周大公子可算嫁出去了!嫁的不是一般人,而且,還是一個很不一般的婚禮!
誰不知道周大公子這幾年把錦繡閣打理得蒸蒸日上,若不是難以親近、身量過長、命中克妻,早不知多少人家想把這個招財童子娶回去了。就算長年累月的抛頭露面,和表妹牽扯不清,名聲不好,架不住人家嫁妝豐厚,高齡嫁給新一任霍陽‘第一美娘子’杜悅慈,人家杜娘子可是今年珍馐彙的首席名廚。雖然不是正夫,但真的是嫁噢!出閣當天,浩浩蕩蕩的嫁妝從東城擡上船,渡過小楓河搬進杜宅,整整往返九趟,看那吃水的深度,船上那一箱箱的喜籠,說不定裝的都是真金白銀。而且,這個杜娘子竟然願意跟入贅一樣,正日子的午時在周府開了十六桌酒席,當場拜了周大公子父母的牌位,每位客人送上一盞蟹子蒸蛋為禮,敬酒一圈,才迎郎入轎,吹吹打打回家洞房。那連殼一起蒸的雞蛋上放着顫巍巍的一抹蟹子,不知施了什麽法,蛋黃蛋白合二為一,黃澄澄的一碰就碎,鮮香嫩滑,入口即化。還有呢,杜家當晚請了芮将軍等人暖宅,據說做了一桌價值五百兩的高檔席面,八冷十二熱,四食四點,俱是沒聽過的菜式,聽說三大酒樓為了食譜都快打起來了。除此之外,杜娘子唯夫命是從,以後周大公子的孩子可是姓‘周’的。這周家祖墳定是冒了青煙,眼看絕嗣,又枯木逢春!
別人的議論紛紛入不了杜悅慈的耳,她前一天下午打起精神,迎來周府的嫁妝,又為了把次日婚禮大餐的準備工作做好,忙了個頭昏腦漲。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帶着劉芳,提前從周府後門進了廚房,在各位廚娘的幫忙下,弄好兩百個蛋放上蒸鍋,匆匆洗了個戰鬥澡,打扮停當,又溜回前門跟着迎親隊伍入周府。在喜公的提點下,牽紅綢、三拜堂、上新菜、敬喜酒,終于拉着老公出了周府正門。好在他們走水路,新娘子不用騎馬游街,一起坐喜轎,一路擡到船上,杜悅慈可以安心地靠在周锴祺肩上打個盹。回了家,新娘新郎入洞房,沒有挑蓋頭環節,合卺酒,結發禮,分食子孫馍,便告禮成。
送走喜公等閑雜人等,周锴祺這位新郎官去招待男客,江大夫和芮将軍作為未來岳母,替新娘大廚招待女客人們。今天的女客基本複制珍馐彙評委陣容,多了個觀隴居的老板。酒樓的老板可不同于掌櫃,至少也是個小股東,還是有資格跟董芮二人坐一桌吃飯的。男客多了周四公子,作為未婚小叔子,周府酒席沒他的份,只能一個人可憐兮兮的在屋裏自己吃,杜悅慈索性請他來這邊。雖然人數不多,但賓客分量十足,為了讓這些人吃爽了,她可是下了大功夫。
八冷菜四葷四素,蝦油黃瓜、糖蒜、桃仁菠菜、土豆泥和手撕雞、醬牛肉、酒糟魚、紅油百葉。十二熱菜裏只有三道純素菜,十八羅漢齋、蒜蓉青菜、鹵水豆腐,肉菜包括陳皮兔肉、宮保雞丁、腰果鹿肉、一品八珍豆腐湯、珍珠蝦、炒墨魚絲、芝麻羊肉、五香裏脊、蔥燒鴨方。四點心裏芸豆卷和豌豆黃必不可少,加上栗子糕和杏仁佛手齊活。主食為醬肉包、龍須面、四喜餃、玉米飯,連同府裏下人和喜公等編外人員的份都有。
一道道誠意滿滿的菜肴流水般端上來,連最嚴肅的董知府都吃得眉開眼笑,四位酒樓老板更是埋頭苦吃,心裏打開了算盤。
酒飽飯足,和董知府約好談婚禮細節的時間,杜悅慈攜周锴祺送客,芮夕航和江知秋磨磨蹭蹭留到最後才離開,眼巴巴看着她,一步三回頭,直到周锴祺大方發話,歡迎他們白日來做客,才狠下心跟着家人上了馬車。
累暈了的杜悅慈連路都不想走,周锴祺抱歉地看一眼秦文摯,抱起她回正屋,洗澡、洗頭、按摩、護理,親力親為,陪她小憩一場,待她恢複些精神,才開始過洞房花燭夜。
新婚第二日,一家之主睡了個昏天黑地,周锴祺和秦文摯倒是早早起來,一個打理中饋,重新安排家中人手,為董公子的婚事做準備,一個忙着歸置箱籠,從東跨院搬去東廂房,給董公子騰地方,順便西廂房也可以動工了。
新婚三日無大小,沒人來打擾杜悅慈,她一邊陪着兩位夫君忙活,一邊尋思十六日那天拜訪董家人時,該怎麽再刷一下董禦姐的聲望值,現在不過是冷淡變中立,無道具無加成,光靠做個結婚任務,難道就能一錘子變成友善的綠色?她可不認為董知府會把一個來歷不明的侄媳婦當回事。
“這有何愁?她如此着急給董公子定下婚事,什麽條件都應了,定然說明離任一事與此有關。”周锴祺看她在旁邊瞎琢磨,忍不住出言相告,“是她求你,不是你求她。”
“那,如果董公子帶來的人很麻煩,在她臘月離任前,我能扔給她麽?”
“擔心那些人奴大欺主?”
“這不是必然的麽?”
她可是草根鳳凰女,高高在上的尚書家奴會不拿捏她?她喜歡扼殺萌芽,而不是任其長大再拔了,在家裏還要受外人的掣肘,那她不如再挂一次東南枝!
“你忘了還有個萬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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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董禦姐時,如沐春風的杜悅慈總算明白萬香樓為何可以當成‘垃圾回收站’來使了。董知府很隐晦地告訴她,萬香樓老板那兩成股份已經被董家買下,萬香樓的地皮作為嫁妝的一部分,會轉入杜悅慈名下,但是,酒樓人事權仍由一位白掌櫃管理,她可以保存好地契,每年拿分紅即可。
“不會沒分紅吧?”
“在商言商,做生意總不會一帆風順。”
杜悅慈一思索,了解,我名下若有其他酒樓,擠垮萬香樓也沒問題咯。
“不知府上的意思是在何處拜堂?”她好想說的是,可不可以在知府大堂拜天地,老威武了!
“內侄生□□清淨,不喜人多,本官倒是覺得那日能與芮将軍小酌幾杯即可。”
只請芮将軍?這董公子該有多大的問題啊,讓家人拿這樣一桌喜酒打發了,不過對她而言是好事,做十人份的菜和三十人份,那可是八百米和馬拉松的區別。
“府上何時去安床?”
此時的婚禮,若夫家負責布置婚房,則需要提前把家具擺進去,稱為‘安床’,若是妻家來置辦,夫家人可以去‘觀床’。杜悅慈之前把屋子尺寸給到董知府,那會兒沒言語讓她負責準備家私,應該是董府自己添置。
“白總管不日上門商榷。”
“不知陪嫁人數是否也與白總管相商?”
“自然。”董知府含笑颌首,再附贈了一個小消息,“白總管乃本官姐夫出嫁前得用之人,辦事辦老了,自是妥當。”
跟萬香樓掌櫃一樣姓白,出嫁後卻沒受重用?很會來事?欺上瞞下妥妥的?
信息量好豐富,寶寶智商捉急了……
“多謝大人提點,今日多有叨擾,悅慈鬥膽,祝大人來日鵬程萬裏,鳳舞九天。”
“好說好說,你這一手獨步天下的廚藝,若将來入京,可別忘了本官這個媒人的席面哦。”
“承您吉言,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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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該知道的消息,杜悅慈回家跟兩位夫君交了底,安心等白總管上門。
這幾日她雖不急于做生意,但豆腐坊和雲亭因為她的奪魁而名聲大噪,前者拿到許多訂單,後者客流猛增。因為豆腐的‘腐’字含義不好,在周锴祺的建議下,杜悅慈把豆腐坊改名為‘水玉坊’,以後豆腐就叫‘水玉’,高大上!秦文摯湊趣,也要求給木器行取個名,她想了好久,定了‘悅文’二字。
她還拿珍馐彙的獎金,跑去華市玉器行買了五塊玉,準備給每個夫君刻個合章,一樣是名字之外再配八個字。周锴祺的還是木印上那八字,以後那對木印就跟送給秦文摯的木娃娃一樣,留着當定情信物。秦文摯的印當然得是最經典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八字,這話也補刻到了木娃娃身上。送給江知秋的題字為‘白頭永偕,竹清蘭馨’,除印章之外,她打算再镂雕一對手镯,選了硬楓木,一只雕上前四字和竹紋送給他,另一個蘭紋則自己戴。芮夕航的信物得用好木材,首選買得起的黃花梨木,上刻‘白頭之約’給他,自己是‘珠聯璧合’,做成可以拼起來的兩塊胸牌,背面還分別有麒麟浮雕,那叫一個複雜,龍頭、鹿角、獅眼、虎背、熊腰、蛇鱗、馬蹄、豬尾,公母靠有沒有角來分,需耗時很久。至于素未謀面的董公子,同樣的黃花梨,同樣繁瑣的鳳凰,贈其‘宜室宜家’四字,鳳有冠,多一尾,雕在束冠的短釵上給他用,自己這根是‘爾昌爾熾’,無冠雙尾的凰。
希望這位董公子的架子別太大,嫌棄她的禮物上不得臺面……
☆、遲早收拾這白老頭
白總管上門那天,正是午後時分。萬裏無雲,蟬鳴如嘒,在正屋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杜悅慈帶着四個夫婿,試用悅文木器行新做出來的各種坐具,搖椅、躺椅、輪椅,低矮的木秋千,專門配合書房火炕上那圈沙發的暖桌等,玩得不亦樂乎。
小花在內院門外,讓引泉進來通傳,說白總管帶着人馬和家俱在大門口,聲稱床太大,得拆門才能進。
還沒進門就想拆我的門?這位白總管看來不憚于給董公子拉仇恨吶。杜悅慈不管這麽多,囑咐小花關門,若他們沒走,一個時辰後再開門,走了就當沒來過。
一個時辰可是兩小時,八月二十的南方盛夏,火辣辣的日頭,雨前的潮濕悶熱,相當給力,附近沒其他人家,讓你們蒸蒸桑拿,消消火氣,一起不亦樂乎!
待到日頭偏西,知道白總管沒敢真的打道回府,杜悅慈去了外宅的小花廳裏‘接見’白總管一行人。她一進屋,看白總管那一身油汗,之前的朝天鼻這會紅彤彤的好似要脫皮,心裏小人好開心地鼓起掌,高唱哈利路亞。
“午間不知董府今日來安床,回來晚了,倒累你們久等。我已吩咐下人送來綠豆湯,先喝點,解解暑氣。”杜悅慈笑臉以對,一碗碗涼絲絲的綠豆湯端進來,兩位膀大腰圓的大媽和白總管顧不得說話,頓時拿起來就灌。
待幾人連喝三碗,籲出一口濁氣,杜悅慈才好奇地問,“哪位是白總管?”
“……老奴在。”
“綠豆湯還有許多,勞煩你帶引泉和小花去一趟,好分給董府來的人。”
白總管又累又熱,綠豆湯不過緩解了一下嗓子幹渴,這會不但不讓他坐下歇會,又派出去曬太陽,簡直百萬分不願意,“……回杜娘子,老奴奉二女君之命前來,須得看顧好公子的嫁妝。”
“這樣啊,”杜悅慈慢條斯理喝口綠豆湯,“正好,你帶他倆去了之後,就守着嫁妝吧,一會再跟着大家夥兒一起往裏搬。”
嫁妝可是頂着烈日擱在大門外,送嫁妝的董府婆子們都被迎入花廳對面的倒座房裏休息,這會讓白總管去守嫁妝,搞不好再曬一個時辰,畢竟,人家杜宅的主人要慢慢研究,如何能在不拆門的情況下,讓架子床囫囵個進來。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