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4)

我都當故事看。而且,總覺得,所謂的改朝換代、君臣、官民,其實代代換湯不換藥,不過是在不斷重複而已。”

一陣沉默,杜悅慈以為他睡着了,歪歪腦袋探過去,結果對上一雙朦胧而清澈的雙眸。董世玉第一次主動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左爪,聲音飄渺如煙。

“你可曾,像舅兄一樣,想讨個說法?”

“沒有,我還勸我哥來着,即便沒有争取到應有的補償,也不能讓這種人渣影響未來的生活!”

“……你不怨?”

“有覺得不公平,但地位不平等是事實,不是當時的我們能改變的。與其浪費時間罵人渣、罵特權、罵老天,不如努力過好以後的日子。”

“若再也站不起來,也不恨?”

這次輪到杜悅慈沉默了一會,她側過身子,和他面對面,“……我住在醫館的時候,隔壁一個女孩是真的站不起來了,她病得很重,挺過好幾次病危。但是,她每天睡前會給大家講個笑話,她說,如果第二天醒不過來,至少離世之前是開開心心的。我很佩服她,想像她一樣過日子……”

小老百姓惹不起有錢有權的大人物,倒了黴,吃了虧,被人家用錢來砸,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沒看人家富二代求愛不成,潑姑娘一臉硫酸,賠個百萬了事,連句道歉都欠奉麽。說是特權也好,教養也罷,總之在平民看來,‘權貴屈人’屬于‘不可抗力’。相信那個姑娘去看心理醫生,或拜如來、信基督,能得到的勸慰無非是‘放下過去,展望未來’。有仇,當場報不了的,就別浪費心思了,老老實實能要到多少賠償占要多少,回去安慰自己一句‘以後有機會一定弄死你’,然後該幹嘛幹嘛。死活憤怒着‘□□沒人|權’、‘為富不仁,以P民為刍狗’,天天惦記着悶頭練級憋大招,以期開啓‘逆襲吊絲報仇雪恨踩死高富帥’主線任務,那純粹是腦殘片吃少了。有這時間,多看看書,刷刷微博,旅個游,約個炮什麽的,不是更有‘參命的意義’?

夜深人靜,喁喁私語,她仿佛聽到董世玉的一聲微微嘆息,在溫馨靜谧的氣氛裏倏忽而消。後來,兩人好像又絮叨了一些閑話,又好像什麽都沒說,不知何時一起迷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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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祭祖在卯初,這個時辰換算成24小時制,可是五點有!木!有!昨晚可是一點多才睡下,過年真的是節日不是勞動日?!

淩晨四點,星月全沒,在缺少五重連環奪命小鬧鐘的情況下,杜悅慈的起床困難症簡直發作到突破天際的程度。一早來敲門的引泉站在床邊的屏風外,喚了好幾次,她嫌吵,幹脆把頭埋到被子裏,一轉眼又呼上了。

董世玉已醒,可是昨晚兩人夜談挨得有點近,半拉袖子和衣襟被杜悅慈卷到身下死死壓住。他可以脫了衣服坐起身,無視床外側這一大坨,不然就自己出手弄醒她。如果他不出去,引泉也不方便進來采用暴力手段搶被子。

糾結良久,他終于向那坨大繭子伸出魔爪,掀開一角,使勁拽一把自己的衣服,未果,從錦被中刨出鴉發雪膚的紅蘋果臉,無奈地輕聲催促,“阿慈,該起了。”

叒被吵醒的杜悅慈秀眉緊蹙,嘟起嘴,揪着被子往頭上捂,被他的大手擋住。争奪中,幹脆扯過他的右手,一個趴卧,連手掌帶被子一起壓住。感受到掌心溫軟暖熱的滑膩肌膚,董世玉抿着嘴,閉了閉眼,俯身而下,左臂圈住繭被,雙手用勁,把她半抱起來。

萬分困倦的杜悅慈撅着嘴,垂着眉,長睫亂顫片刻,逼出兩行淚,就是睜不開眼睛,嘤咛一聲,身子一沉,腦袋順勢靠在大掌中繼續迷糊。既然都出手了,沒理由再放任她賴床,董世玉顫抖一下,忍着近距離接觸帶來的不适,叫引泉送來熱巾帕,親自給她擦臉,尤其是反複按揉她那雙被強力膠黏住的眼皮。不勝其煩的杜悅慈一頭紮入他懷中,想躲開他的騷擾,又被他拖出來繼續搓。忍無可忍,她終于視死如歸地擡起一點眼皮,一臉控訴地瞪着眼前這個人,嘴角快挂到下巴了。

“還有不到兩刻。”董世玉柔聲哄她,“祭祖回來再睡,好不好?”

杜悅慈清醒了點,哭喪着臉,歪頭開始思考‘祭祖’是個什麽鬼,忽然發覺抱着她的人是董世玉,慢慢睜大眼睛,狠狠地眨了幾下,看向旁邊的引泉,“上冷水。”

董世玉立刻阻止,“不行,天冷傷身,用溫水吧。”

看杜悅慈已經能自己坐住了,董世玉理一下皺成酸菜的寝衣,下床給她倒了杯溫水,待她喝完,才出去更衣洗漱。

兩人着裝完畢,一腳踏出房門,天寒地凍的冷風呼嘯而過,睡眼惺忪的杜悅慈馬上精神了。黑漆漆的宅院中門大開,一溜溜燈籠游出來,蜿蜒去往隔壁東北方位的小祠堂。

☆、離家的孩子呀

生長在紅旗下的杜爹是個孤兒,沒有什麽宗祠可拜,杜娘則不同,出生于自古以來就倉廪足的廣粵‘南(海)番(禺)順(德)’地區,如果沒有那個瘋狂的年代,稱得上是世代書香。什麽辦私塾,考狀元,入仕途,留西洋,搞軍閥,打鬼子,鬧起義,當知青,杜娘家的人都摻了一腳。所以,□□時,理所當然地被劃拉到‘成分不好’這一類裏。偌大一個家族,樹倒猢狲跑,才子佳人風流四散,港臺美澳到處開花。2000年左右,感到安全的外地族人們紛紛回國探親,重修龔氏百年宗祠,再續宗譜。

雖然杜娘是出嫁女,但外公是現任族長,從那年起,杜悅慈兄妹的寒假多了一個任務,跟着杜娘回老家幫忙,順便祭祖。作為外姓人,正日子輪不到兄妹倆進去操練,不過大概流程都清楚,霍陽城的規矩只是更複雜而已。

杜氏祠堂不大,只是一個二進小四合院,青磚灰瓦,大門入內,繞過魚躍龍門的影壁是一方庭院,左右廊庑偏房,遍植松柏。若家族繁衍壯大,這兒會立起棋石、碑雕,表明族人功名、貢獻,擺個本宗流水席,或弄成族學也沒問題。一條中道直通儀門,進入後即為祭堂,這兒空間最大,雕飾最考究,一般是宗族議事之處,挂着堂號、匾額、對聯什麽的。祭堂面闊五間,進深四間,硬山式屋頂,鬥拱挑檐,除了家中女丁,男子都在此處祭祀。祭堂再進到裏面又是一排敞開的槅扇門,這兒是寝堂,擺放牌位、族譜、聖旨(如有)等重要物品之處。若非祭祀典儀,寝堂的門不會打開,平時沒有宗族大事時,祭堂也不開門。寝堂裏的主供案應該擺上妻主的母族直系三代家人的牌位,杜悅慈跟爹姓,杜爹、杜娘和外公還在世,所以不倫不類地設了外婆楊氏、太外公龔氏和太外婆黎氏的神牌。兩側的供桌是夫君的先人牌位,本來應該只擺正夫的,不過她向來一視同仁,五個一起擺上。

現在,杜悅慈獨自在寝堂裏,夫君們在外面,随着司儀劉大姐的唱和,用淨水洗手,用淨巾擦拭,由杜悅慈本人親手亮燭點香,三叩三拜三肅,舉香過頭插入香爐,再獻三牲,奉花果,焚冥錢,供祭文。祭文也是她親自寫的,簡體字大白話一篇,再加上董世玉幫忙捉刀的一小段格式作文,算是給先祖彙報一下今年獲得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階段性成果,好在不用念出來丢面子,到最後一起燒掉即可。接着再有三斟茶、三敬酒,盛三碗白飯,擺到線香燃盡,即可把供品和祭文放大爐子裏,再灑上更多冥錢幣,一起燒光光。

待這些東東全化畢,杜悅慈帶着夫君們三揖而出,才算儀式全部完成。此刻外面還是一片漆黑,一群人又凍又餓,披星戴月頂着冷風回家去。好在廚下備着許多餃子,熱水不斷,杜悅慈趕緊吩咐內外廚房先讓大家都吃頓飽的,灌碗姜湯,再分批換班休息。

她本想直接回正屋補眠,可一路上董世玉都牽着她的手,想到這兒的規矩是重要的日子得在正夫屋裏歇息,想來初一也是如此。于是,她把其他四位夫君送到各自院子門口,攬脖摟腰,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親一個,再跟着一旁當布景板的董世玉走向東跨院。

暖融融的屋子,暄乎乎的被褥,熱烘烘的寝衣,‘睡覺的氣息’撲面而來,簡直無一不在昭示着那張大床的吸引力,杜悅慈旋踵就奔着卧室而去,被董世玉勾手拉了回來。

“先吃點熱東西。”

“不餓。”

董世玉看她一臉大寫的苦大仇深,淚汪汪的眼睛,哀求的小眼神,一瞬不動地凝視着他,眨巴一下就掉幾顆淚,着實是困得狠了。他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得随她進了卧室,在她更衣的過程中,喂幾口好消化的小點心,一盞燙燙的姜湯紅棗粥,才把她送上床榻。

睡眼朦胧的杜悅慈內外都暖得熨帖,滿足地籲出一口氣,讨好地蹭蹭董世玉的手背,意思一句‘你也多休息會’,然後幾乎是倒向被窩的那一瞬間就失去意識了。董世玉連忙護着她,給她塞被子裏,為她理順長發,掖被角,吹燈下帳,一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不知想到什麽,他忽然頓住手,緩緩坐在床邊,開始發呆。

良久,在一絲剛冒頭的晨曦之光中,董世玉終于出了卧室。看到候在正堂的攝波,沉默優雅地吃了頓媳婦特調的鮮蝦魚皮餡煎餃當早點,他躊躇地挪去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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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一宿三天補,好在杜悅慈年輕力壯,幾小時後,在正常的起床時間,咳咳,當然是那個‘三竿’的點兒,醒過來了。這次困勁總算過去了,她扭頭瞄瞄床幔,外面好像挺亮堂了,再擰過身來,身邊沒有人。感慨一句,別看董才子外表文弱,說不定搞起創作來,以文藝青年那股熱血,三天三夜不閉眼都行,比她這種生物鐘固定了就很難改的物種厲害多了!

午飯前應該都沒什麽事需要她出面,想了想晚餐的菜譜,她心安理得地再度閉眼。

迷蒙中,有人悄悄掀了帳幔,一只修長的大掌撫上她的額頭,頃刻又挪到臉頰,帶着一絲水仙花的濃郁香氣。注視着錦緞中桃紅粉嫩的睡容,董世玉露出今日已出現過好多次的無奈表情,溫柔地為她梳理一下額前碎發,眼底隐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寵溺。

幹燥溫熱的掌心很舒服,杜悅慈不由自主地蹭了蹭,含笑陷入沉睡。

再再睜開眼睛時,杜悅慈是餓醒的,轉瞬發覺身邊躺着人,鼻息沉沉,和她在一個被子裏,十指相扣,肩挨着肩。外面的天氣應該不錯,亮堂堂的日晖幾乎能穿透厚厚的床幔,仿佛帶着陽光的溫度,照射在身上。她不欲擾人清夢,忍着餓勁,不敢琢磨吃的,開始胡思亂想。憶及昨晚的事,她心底的一片鄉愁被勾起,止不住地想念遙不可及的家人。

不知道爸媽有沒有收回自己的小公寓,有沒有租出去賺租金還房貸?今年老哥有沒有帶二哥回家陪看春晚?還是帶爸媽上郵輪玩一圈?他們吃年夜飯時有沒有懷念自己做的糖醋小排和麻油抄手?她畢業前跟老哥說過,如果沒在家裏找工作,得給爸媽買只乖巧的小狗,不曉得事業型的兩位哥哥還記得這種小事麽……

寶寶心裏苦,寶寶不嗦!

此處應有漫畫背景,蕭蕭瑟立秋風吹落葉,附帶BGM:離家的孩子呀,流浪在外邊,想起了遠方的爹娘,淚流滿面……

董世玉一覺好眠,夢中好似聽到細細的啜泣聲而驚醒,側身一看,枕旁的媳婦兒滿腮的淚花,嘩啦啦地淌個不停。

“……怎麽了?!”

“想爸媽……”

董世玉微嘆,有些過意不去,松開她的手,沉默地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給她拭淚。兩人面對面,挨得近,幾乎動動腦袋就能蹭到對方的鼻尖,氣息暖暖相融。本該旖旎暧昧的氛圍,在董世玉看似無動于衷的木讷表情下,生生被杜悅慈委屈的抽噎,和斷斷續續的傾訴,搞成了‘你冷漠無情,我無理取鬧’的既視感。

“……我總愛說‘以後’怎樣怎樣,誰曉得一夜之間,就沒有‘以後’了。”

“有句酸溜溜的話,怎麽說的來着,意外和明天,不一定哪個先到?我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我一定,一定好好對身邊人,每一天都好,以後就不再有遺憾了!”

“嗚嗚嗚嗚……好想回家!”

嚎啕大哭完畢,杜悅慈總算心情舒爽了,不過連餓帶渴地發洩一場,太耗費精力,剛補完血的她又蔫巴了。雖然被親切的帥哥擁在懷裏,感覺還不錯,但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紅彤彤的鼻子堵得慌,實在太沒形象。她不好意思地扯着手帕,默默轉過身,面朝床外,毫不避忌地開始揉臉擤鼻涕。

董世玉好笑不已,又有點兒心疼,下床吩咐攝波和引泉去盛熱水,送衣服,外加兩個白水煮雞蛋。回頭一看,杜悅慈穿着皺巴巴的寝衣,領松襟散,怯生生地捧着一盞熱茶,萎靡不頓地縮在床頭,幾乎埋在厚實的棉被裏,嫣紅的臉蛋上一片狼藉,秀發潮濕淩亂,紅腫的眼角,水盈盈的大眼,顯然哭了一場,迷茫又無辜的模樣很稚氣,活似剛才被狠狠欺負過。

作為疑似欺負小姑娘的主要嫌疑人,董世玉感覺身後掃來兩道有點意味深長的目光,拎着熱帕子的手頓了一下,如果會上網,可以用‘囧’臉來一發貼切的形容。

他一邊用熱帕子敷上杜悅慈的桃子眼,一邊給她擦拭手、脖等處,提了個小建議,“午飯在屋裏吃?”

看她沒有異議地點點頭,引泉和攝波安靜地退下安排。

“雞蛋是給我墊肚子的?”

“敷眼睛,不然一會幹得難受。”

“我以前是用泡過的茶葉。”

董世玉笑而不語,這會的茶葉不算便宜,一般人家哪舍得如此浪費,不過想想後山有一片新茶園,似乎也不用計較這個了。

“瞧瞧哪個更好用?”

“都差不多吧,和直接用熱水沒啥區別。”杜悅慈仰頭任他在臉上滾雞蛋,“很醜麽?”

“……擦得太使勁了,怕是會疼。”

他看着細嫩的肌膚上有幾絲隐隐的紅痕,微微蹙眉,去妝臺上取來香脂,細細給她抹上。随手一起拿過來的還有一把闊齒梳,先給她梳通一頭雜毛,一會再挽起來。

忽然發現她神思不屬,表情恍惚迷離,董世玉有點擔憂,“哪兒不舒服?”

“……好餓……”

☆、正月回夫家

熬了幾天的高湯和土豆牛腩,配上新鮮的豆芽和勁道的細面,一頓午飯簡單吃完,杜悅慈和董世玉進了書房消食,開始琢磨幹點什麽,免得閑下來容易累積負面情緒。從明天開始要去夫家拜年,除了他‘無家可歸’,其他人至少都在外面有別院可以小住一晚,今年的節禮還是他一手操辦的,總有種‘如此任勞任怨不補償不厚道’的感覺。

“晚上想吃什麽?”

董世玉在謄抄昨晚她唱的那幾首詩詞,聞言一挑眉,“才剛用了午膳……”

“人生三大難題,早上吃什麽,中午吃什麽和晚上吃什麽。”

“唔……”他認真思考一下,“來個你之前沒做過的菜?”

杜悅慈想想酒壇子裏泡着的幾條楓江魚,“沒問題!”

看她又無所事事地開始尋摸書房裏有沒有沒看過的書,董世玉好笑地擱下手中筆,“祠堂的堂號、堂聯都還空着,今年時間趕便罷了,可得早日補上。”

“我娘那邊的祠堂叫‘六桂堂’。”

“取之何意?”

“六桂指的是‘六姓聯芳’,具體意思,那會太小,忘記了……祠聯是‘讀書先審器,稽古有遙源’,是祖上著名詩人的詞句。”

“你想拟個什麽堂號?”

“有什麽講究?”

“一般取祖上名人的典故佳話,或給子孫勵志,好寓意也可。”

“就叫‘五福堂’呗。”正好五位夫君,雖然你是湊數滴。

董世玉微微一笑,提筆寫下,并添上‘高壽、富貴、康寧、好德、多女’等字。

“寫這麽多幹嘛?”

“此即為‘五福’,既叫此名,日後供物、繡品少不了一式五份。”看她懵懂點頭,董世玉嘴角翹得更高,“可有什麽名詩佳句做堂聯?”

“我就曉得一個警世之句,‘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個好像沒有完整的詩。”

“不錯!不知你哪位先祖還有何佳作?”

這個可以有,龔自珍大師的‘不拘一格降人才’和‘落紅不是無情物’很能拿得出手,杜悅慈唰唰唰提筆寫來獻寶。

董世玉看完才笑說,“可有切題之作?”

“……沒有。你來吧!”

他也沒謙虛,鋪開兩張紅色的春聯長卷,揮毫蘸墨,一氣呵成,‘紫氣迎祥,堂享三壽千秋輝;彤雲獻瑞,家膺五福萬世春’。

“寫得真好看!”

哥們,你過年還練字不辍?居然比前幾天挂上去的那些春聯寫得更好!點贊!

“阿慈的字也很好。”

“……嗯,只要別使毛筆。”

“你可想學?”

杜悅慈懵圈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董世玉臉上染了一絲局促的薄紅,垂眸清咳一聲,“以你腕力,若習字,必然秀骨铮铮……”

……哥哥!乃太看得起我了!

“若你,不喜,我的字,可以挑其他字帖……”

“不是這個問題……”杜悅慈哭笑不得地答,“你從摸筆到寫出骨肉,花了多久?”

她也曾想過拿毛筆裝一把BILITY,可是從狗爬到能拿得出手,少說得幾年功夫,這還是每天都有幾百大字的積累才行。以她目前養家的壓力,還是期待用這項文藝愛好去豐富老年生活吧!

董世玉回想一下自己三歲執筆,依他娘的标準,十二歲的字方可見人,再不确定地打量一下眼前人,一雙纖纖玉手白皙柔滑,卻略有薄繭。他抿着嘴,不知該說什麽。

杜悅慈怕他尴尬,趕緊描補,“我是想學,不過完全沒基礎,要不,我現在寫幾個字讓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董世玉眼睛一亮,主動給她挑了一支略細的新筆,鋪紙磨墨。

杜悅慈嘴角一抽,默默地扯出一張藤紙換上,拈起毛筆,感覺像拿着一根筷子似的,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

曲裏拐彎,墨跡橫飛,鬥大一坨,那叫一個醜!

擺在董世玉的字旁邊,真是襯托鮮花的一撮米田共……

杜悅慈略有赧意,“……至少,差了有十年功夫吧……”

想當年,寶寶的一手硬筆書法可是帥爆了喂!各種大考小考,刷了多少老師的好感度!現在虎落平陽……不對,一夕回到舊社會,無英雌用武之地。

董世玉看着她的字忍俊不禁,真的跟初入學的小侄子一個水平,不對,現在的小侄子說不定比她寫得還好。

“也不算很差……”

杜悅慈糾結不解地看他帶着窘迫的一咪咪期待,搞不明白為何除夕一頓酒之後,被他歸納到文藝圈裏,開始話多了不說,還要給她培養課外興趣。雖然,他們不是真夫妻,最多算搭夥過日子而已;雖然,她不介意‘供着’他,他沒事管管家務就夠了,用不着‘努力回報’;雖然……

泥煤喲,寶寶做了什麽,讓你這麽想教寶寶練字啊喂!

唉!怎麽說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啦!藝多不壓身嘛!不就每天晚睡一小會嘛!好歹能把文盲帽子摘掉嘛!拼啦!握拳!

“那個,要從哪開始?”

董世玉眼睛一亮,“你喜歡何人的字?我覺得你适合習魏無碑的字……”他立刻轉身取來一本破舊的字帖,看起來很有年頭的樣子。

“……學你的字就好!這個,起點太高了……”

“呵,好,慢慢來。不如,我先寫最簡單的正書給你做描紅,等你習慣後,再臨摹自己喜歡的字帖?”

“行。每天要寫多少?”

“有時間就多寫,忙的話,就少寫。”董世玉抿嘴一笑,開始給她寫字帖。

杜悅慈伸頭瞄一眼所謂的‘正書’,很好,橫平豎直,平平無奇,就當是這兒的楷書吧。

“那,是每天給你檢查?還是來你這兒休息的時候……”

董世玉筆下一頓,“随你。”

“你得藏好了……”

這麽丢臉的東西,絕對是人生的污點!未來的黑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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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一下午的毛筆字,被董世玉糾正了很多次握筆姿勢,杜悅慈下廚房準備晚飯時,感覺連鍋鏟都不太聽使喚了。除夕年夜飯按着這兒的規矩走,劉廚娘特意過來,帶着大小廚房的下人們一起做的席面,八葷兩素一湯一甜點,雞鴨魚蝦豬兔牛羊,蒸菜為主。杜悅慈當時看到夫君們胃口欠佳,才特意在守歲時添了許多宵夜和點心。

現在大年初一,沒那麽多講究了,她當然要親自操刀做頓好吃的犒勞他們。芙蓉雞柳、一套精品烤鴨、醉魚、冰糖肘子、麻辣兔丁、水煮牛肉、溜羊肉,炒雙菇、拔絲蘋果、鴨架熬的白玉翡翠湯和蓮蓉老婆餅,還有一道喻意極好的葷菜叫‘子孫滿堂’,用蝦泥做盞,嵌入鹹蛋黃,沾滿瓜子仁,蒸熟後金燦燦的一團團,分別放在一片片翠綠的菜葉上,煞是好看。老婆餅的餡是糖冬瓜和了豬油,撒上一層芝麻,皮薄餡厚,糖心軟滑,甜而不膩。

一家六口大快朵頤,夫君們很捧場,怕她累着,紛紛表示過年期間拔絲水果和老婆餅管夠就好,像烤鴨這種餅卷菜的形式也不錯,別餐餐跑廚房,大冬天的,呆屋裏卿卿我我即可。

杜悅慈又挨個把夫君們送回屋,接受了他們對一雙紅眼睛的慰問和愛的親親,充分表現了自己的‘男友力’,才挽着董世玉翩翩飛回東跨院,繼續接受‘教與學’。

這種重溫學前班的日子要到明天才解放,因為初二董世玉應是回夫家的日子,杜悅慈這個妻主自然要‘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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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芮夕航帶着她去觀隴居旁邊的別院裏過二人世界,這兒的生意可紅火得很,大過年的吃一頓便宜又熱鬧的火鍋和燒烤,多帶勁吶。小夫妻倆叫了外賣,然後甜甜蜜蜜地做不和諧運動去了。期間,某男趁着老婆頭暈情熱、意識不清的時機,還順便敲定了人生大事的下一步,準備安排二月二龍擡頭那五天要寶寶。

杜悅慈認真應諾,“我沒經驗,你看要不要讓将軍府派個老成的乳公來盯着?有什麽要注意的,一條條寫下來,想吃什麽,你也和我說。”

“我娘和我爹說要送幾個人來,不過,我就讓他們住這兒,臨産再過去搭把手也不遲。”芮夕航餍足地緊貼着她,嘟哝一句,“……省得他們指手畫腳。”

“這是長輩們的好意,咱們家裏沒老人坐鎮,總是不便。不如讓他們住花園子裏?那會天氣也不冷。”

“都聽你的!”芮夕航忽然板正她的臉,鄭重其事地說,“我身體這麽好,又抱着一萬分小心,肯定能護着孩子,你放心!”

杜悅慈知道之前自己纖細的神經對男子懷孕有點兒過敏,不過現在不同了,她的接受力已被撐到無窮MAX,大可坦然地跟江知秋讨論一下‘是不是臍帶的蝴蝶結紮得不好看所以沒能開放二胎’這種學術性問題。這會連年紀最小的芮夕航都這樣‘乖巧懂事’,老感動了!回去就讓人找奶牛、奶羊去!誓要把寶寶和老公都養得面如滿月、白白胖胖!握拳!

“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寶寶的!”她流戀地捏幾把八塊腹肌,“不曉得,以後,會不會軟成一塊?”

“放心!就算全身都軟了,該硬的地方絕對夠硬!”

☆、與周郎道家常

初四一大早,杜悅慈送芮夕航回家,立刻接上周锴祺去周府,周家已出嫁的兩位公子帶着自家妻主和孩子也回來了,待嫁的周四公子整治了一大桌菜,不過一半是從杜宅帶過去的。這兒不流行發紅包,不過杜悅慈連下人們的紅包都發了,自然也每人一個。這等親戚間走禮的小荷包裏裝着一兩、八錢、五錢、一錢等金額的銀锞子,數額不大,但有梅、蓮、桃、星、魚、蝶等造型,精致又別致。周锴祺拜托熟識的銀樓在臘月趕工打制一批,模具是杜悅慈自己刻的,七八塊木頭就頂了手工費,頗劃算。周家兄弟收到這樣的‘紅包’有些意外,不過很喜歡,馬上興致勃勃地派人去銀樓多換些回來。

其實像杜悅慈這樣,會在各個夫家待足一天一夜的家主很少,大多數女人一般初五之後忙于親朋好友之間的交際應酬,不會真等到初十才開始。如果娶的男人多,能在這三、四天裏陪着某個夫侍回夫家吃頓飯,已算給了天大的面子。周二和周三兩人皆是正夫,本該初二回來,為了和第一年帶媳婦回家的大哥碰上,特意遷就周锴祺的時間,今日一齊回來。

杜悅慈見到弟妹們也來了,有些過意不去,不但送上厚厚的紅包,知道二弟妹家中是茶商,三弟妹有個米油鋪子之後,許諾拜訪馮老板和滕老板時引薦她們,并且應承明年田莊的半成産出都賣給她倆。兩位弟妹沒有在周府過夜,吃過午飯便離開了,她們都是典型的生意人,得了杜悅慈的拜帖,這就回去準備禮物,先行送到兩位老板府上,過幾天再跟着去見面,才不至于太突兀。

午飯之後,杜悅慈本打算遁回周锴祺的‘閨房’,讓他們兄弟四人好好說說杜宅的閑話,不過夫君不放人,捏着她的爪子不放,她只好安安靜靜地旁聽,添個茶,喂顆果,搶了一竹的活。還是周四看不過眼,以主人的身份,把二哥、三哥攆去哄孩子,解放大哥。

進屋後,引泉正準備伺候杜悅慈更衣,周锴祺連忙攔住,“解了大衣裳便罷,這兒不比家裏,可沒地龍和火炕。”

杜悅慈掃一眼屋裏七八個炭盆,只脫了最外面的長毛大氅和皮袍子,聽話地穿着厚實的棉襖裙,捂汗……

這廂周锴祺又指揮着引泉把炭盆移到床邊和她坐着的軟榻旁,沏上熱騰騰的茶水,再擺些糕點,才放引泉出去,坐到她身邊。

“安頓好了?”杜悅慈笑吟吟地啵他一下,“我一人呆着也沒關系的,你去和他們說說話吧?”

“你可真是心軟……”周锴祺把她抱坐腿上,親昵地唇舌相貼,看她疑惑不解的神色,低笑出聲,“他們真有事,哪天去家裏不行?今天過來,顯然是弟妹們的意思。”

“那我這樣處置,可有問題?”

“再厚道不過,估計那兩人高興瘋了。”

“……沒給你丢臉,吧?”

周锴祺給她一個很纏綿很霸道的舌吻做回答,略略松開後,還一邊親,一邊誇,“怎會……我的妻主聰明漂亮,溫柔體貼,還大方和善……”

“嗯?怎麽說?”杜悅慈被親的有些暈乎。

“若在別處,我家親戚有事相求,得讓弟弟們從我這兒走路子。而你能不能應允,尚未可知,要知道,我只是側君。”

“!我沒把……”

“是是是,我知道,我都知道,”周锴祺微擡她的下巴,認真的目光裏滿滿都是愛戀,“別人還沒開口相求,甚至不待我表态,你便主動厚待兩位弟妹,足以讓弟弟們羨慕壞了……”

杜悅慈有點羞赧,“都是親戚嘛……”

“哦?若弟弟不是正夫,你也如此優待弟妹?”

“……如果她們真心對弟弟們好的話……”

“意思是說,假如兩位弟妹是香衾樓的常客,或是更寵愛其他夫侍,你就不搭理了?”

“……當普通親戚吧……或者施之以利,讓她們更善待弟弟們?”

種田文不都這麽教的嘛,出嫁女待字閨中時,要人淡如菊,營營汲汲,為同胞兄弟姐妹籌謀鋪路,日後被潑出去了,全靠娘家兄弟撐腰,不然在婆家也沒地位。閱遍JJ和始點長文,寶寶已經掌握精髓了!不過是把男女反過來而已!

“先利而後義,若她們不知事,交予我處理。對其他幾位夫君的親戚,亦可如此行事。”

杜悅慈知道周锴祺這是在教她為人處事,乖順地應諾,然後提起芮夕航備孕和想找奶源等雜事,順手描了個軟木鞋底的樣子,顯擺一下這兩天的練字成果。周锴祺耐心地聽她絮叨,時不時問答幾句,溫情脈脈,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覺。

“夕官五月生産,那會不冷不熱,正是好時節,後面天氣更暖和了,對孩子也好。待到八月,若确定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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