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決定毀掉他的假面
籃球場前,萬裏游停下腳步去看遠處的徐山暮。
一回首就是滿面的濕意。似是要下雨了,今晚的風格外的大,風中含着水氣,割的他的臉生疼。
他的目光所及處,徐山暮一身白衣儒雅,正停在學校門口的小黑板前,又轉身走到傳達室裏又拿了一疊快件,萬裏游知道,那都是名校的邀請函。
是啊,只要這個天才想要離開,他傾其所有都追不上,他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算身上都有旁人潑來的髒水……也依舊不是可以同行的人,他不能指望徐山暮一味的妥協與停留。
要是徐山暮留在南郡是為了自己,萬裏游覺得……那也太耽誤徐山暮了。
站在那裏,靜靜在原地等他靠近,萬裏游看着他,他也看過來。
目光相交,有人輕描淡寫的出聲,那聲音極輕,像是落在皮膚上的羽毛,像是落在眼角的雨滴。
“你回去總校吧。”萬裏游說。
徐山暮打了個冷顫,低頭無語的笑了,而後疲倦的松下眉眼,他走上前将所有的邀請函拍在萬裏游的心口,冷笑着說:“我們兩個打一場籃球,只要你贏了,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你輸了也一樣。”
“平局呢?”
“不可能平局。”
李圓知和黃川晖從練習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二點,籃球場上他兩個室友,依舊不要命的在奪球搶球,少說自他們回來已經有五個小時。二人弄的渾身是傷。膝頭,手肘,額角,青紫一片,破皮流血。就是不肯停下。
而若驚鴻和許輕舟站在籃球場邊,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只是靜默的看着。
黃川晖驚愕出聲:“他們兩個不要命了!幹什麽呢這是?”
一陣疾風吹過,李圓知擡頭去看,一滴雨落在他的眉角,而後是眼皮,鼻尖,嘴角,漸漸的越來越多,雨來了。
雷陣雨亦是傾盆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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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之大幾乎模糊了人的視線,稍遠一些的景色都瞧不見。
這場體力戰最後是徐山暮敗下陣來,他累了,放棄了,無力的倒在大雨之中,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發顫的手指,渾身都被雨水打的生疼,他咳嗽出聲,蜷縮起身子,太疼了,也太狼狽了。
随後也有人在他身邊倒下,他卻連驚訝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麽!”
徐山暮聽到身邊那人的吼叫聲,即使是這樣的雨勢之中也震耳發聩。
“為什麽那麽多名校不去!”那人撐着最後一口力氣爬起身,跪在他面前,雙眸腥紅,渾身是傷,像是一只受傷正在咆哮的野獸,萬裏游揪住他的衣領,将他無骨疲累的身子拉起,吼叫着,悲鳴着:“是,我是要你猜,你也都能猜到,可是你呢?我什麽都不說!你自己又說了多少?!你能猜到!你聰明,可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他悲泣出聲:“我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你根本就不喜歡舞臺,是不是!你為什麽要來南郡,又為什麽要來分校。為什麽要留在這裏?”
徐山暮累到極致無力掙脫,癱在那處,嘴角依舊一抹淺笑,如一朵掉落雨中凄慘悲涼的梨花,那朵梨花無根,卻依舊凄美的燦爛。
大雨中萬裏游的眼睛被從天而降的水打的睜不開,卻還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緩緩的擡起手如鐵鉗一樣握住住萬裏游的手肘關節,如同握住世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而後清雅的笑了:“你說過,希望我獲得幸福。”
萬裏游以為自己的聽錯,顫抖着手湊過去聽他的話。
徐山暮說:“我長這麽大,只有你。只有你說過希望我獲得幸福。”
萬裏游口頭如鲠,口中每出一個字,心頭便流一滴血:“因為我?”
“你是一部分。”他回答,聲音很輕,輕的像是羽毛,像是白雪,雨水落在他的身上疼的他連眼睛都睜不開。
冰封住心的寒意漸漸化開,成了冰水就這麽流回心底,涼了所有的情緒,再漫入眼眸,最後流出眼眶與大雨融為一體,他的力氣再撐不住,最後索性松開了那人的手肘:“我也有自己任性的地方。”
他面上終于恢複了往日孩子氣的模樣,推開萬裏游的手,重重的跌回地上,看着欲要壓城的漫天黑雲,無賴的開口:“我才不走呢,我走了,你和驚鴻怎麽辦?你們被別人欺負了,怎麽辦?”
他仰頭看漫天大雨,眼前陣陣發黑,最後徹底堅持,放任自己無力,他轉頭去看那邊的萬裏游,少年的面上有愕然,也有清明。
他心中想着,這樣就夠了,只要裏游意識到這一點就夠了,時間還那麽長,肯定會好起來的。
裏游啊,你肯定會好起來的,畢竟這個世上還有那麽多人希望你可以獲得幸福。
大雨之中有急切的腳步聲,是若驚鴻和許輕舟正在向他跑來。
陷入黑暗之前。
他安慰自己。
沒關系。
沒關系。
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那種戰戰兢兢不能入睡的日子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徐山暮已經自由了,陷入黑暗也不用害怕,會有人來的,不用再恐懼了。
沒關系的。
沒關系。
醫院的味道并不好聞,聲音也并不好聽,總覺得這裏是離陰間一步之遙的黃泉路入口。
“……”
鄭南冠靠在病房門前,身邊是許輕舟,少年手裏拿着各種繳費的單子。
“你有錢嗎?夠嗎?要不我們大家湊一點?”
“夠。也不嚴重,就幾個檢查而已。”許輕舟看着化驗的單子,迷茫起來:“他有胃炎啊,還有點營養不良,肺也不太好。抵抗力也很差。還長期服用安眠藥。”
許輕舟倒吸了一口涼氣:“平常看他挺正常的,怎麽這麽多毛病。”
“病都是檢查出來的。”鄭南冠在他身邊坐下,正要問些什麽,病房門就被打開了,若驚鴻探出頭來:“你們兩個和裏游說了檢查結果沒有?別讓他擔心啊。”
許輕舟晃晃手機:“已經用微信說過了。他沒回我。”
若驚鴻輕聲的關上房門,走到許輕舟身邊坐下,看了看鄭南冠問道:“你們說他們到底怎麽了?突然這麽玩命?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鄭南冠搖頭:“哪有這麽吵架的?”
“那不然呢?”若驚鴻一臉迷茫:“如果不是吵架的話,山暮幹什麽這麽拼命,都暈過去了,現在還在發燒啊。裏游也是,知道山暮體力不行還和他兩個那麽拼。”
鄭南冠也不懂,只能說:“他們兩個平常好的和連體嬰似得,你平常和他們關系好,你就沒發現什麽不對勁?”
“不對勁啊。”他搖頭:“沒有啊,他們今天出門還高高興興的。裏游還說要給我買奶茶喝,看他們回來了我去找他們要喝的,結果就看到他們兩個在決鬥。”
“決鬥不至于。”
許輕舟插話道:“絕對至于。”他荒唐的搖頭:“你是沒看到那場面,不知道還以為他們兩個有什麽深仇大恨。裏游還揪了山暮的衣領呢。都怪雨太大了,不然我們肯定能聽見。”
李圓知提着保溫盒走過來,遠遠就聽到他們三個讨論的聲音:“別猜了,他們沒有吵架,也沒有要決鬥。”
“你知道?”三個人齊齊的看過去。
“不知道,但是……感覺的出來。”李圓知也在他們身邊坐下來:“你們也別亂猜了,他們肯定有什麽說不出口的矛盾,心理矛盾吧。”
若驚鴻小心的舉了手:“那我好像知道是什麽了。”
“什麽?”又是三個人齊齊的看過去,認真的發問。
若驚鴻捏着下巴,蹙着眉頭開始想那天的場景:“裏游最近在看店鋪,好像要開店,我那天聽到了,就随便問了一句,問他是不是不打算回娛樂圈了。”他無辜的眨巴眼睛:“我只是開玩笑嘛,誰知道裏游的表情立刻就尴尬了,我回頭去看山暮,想問他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就看到山暮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裏游,而且還盯了很久。”他抱臂沉思,又擡頭去尋求答案:“你們說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系?”
“……”
“……”
“……”
許輕舟搖頭:“完全不懂。”
“我也是。”
“我也是。”
若驚鴻把那三個人都趕回了學校,自己回到病房裏面去陪徐山暮,手裏還有李圓知送來的粥。推開門發現徐山暮已經睜開眼睛正望着窗外發呆,他很白,很瘦,不笑的時候眉眼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傷懷,如凋零的梨花。
“醒了啊。”若今後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啞。
“嗯。”他轉過頭,淺笑開來,梨渦浮現,清若白棠。
“餓嗎?圓知給你買的粥。”
“不餓。”少年搖着頭。
若驚鴻把繳費單壓在保溫桶下:“等你燒退了,咱們就能回去了,醫生說你最好細致的去檢查一下,山暮……”他頓了一下,而後趴在他身邊糯糯的開口:“我們長命百歲好不好?身體不好要說,不能拖。”
“我怎麽了嗎?”他伸手去揉趴在床邊少年的額角,笑的溫柔缱绻:“我只是睡的不太好而已。”
“醫生說你疲勞過度,有胃炎,肺也不太好,還營養不良,還有……你在吃安眠藥嗎?”
徐山暮笑出聲:“老底都給我揭出來了啊。”
“那就是真的了?”若驚鴻說得話很輕,很柔,好像窗外清澈的月色,雨已經停了。只剩下清涼的空氣與幹淨的天空。
月色灑了滿屋,細風陣陣,綠竹隐隐,檐邊滴雨嗒嗒作響,空氣倒是清澈的緊。
“胃炎和肺上的毛病都是小時候落下的,營養不良也是,至于安眠藥嘛,我确實睡不太好,在醫院看的精神科,醫生給我開的藥。長命百歲我不敢保證,不過我也不想死啊。”
“那你今天還和裏游玩命,論體力你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夜色下,徐山暮說:“那是因為裏游也生病了,我在幫他治病。”
“那你治好了?”
“沒有。”他誠實又無奈的回答。
“得不償失。”他有點不太高興。
徐山暮卻笑了,溫柔的笑聲在夜晚之中顯得格外綿長親切,他稍稍輕咳了兩聲:“心理和身體一樣,都會生病,只是心理的病很難治,有時候就算是病了也不一定能發現。我這麽做只是希望裏游能發現自己生病了。”
他點頭:“我媽跟我說過,心病難醫。”若驚鴻嘆氣:“山暮……裏游他生的什麽病?很難治嗎?”
“我不知道。”他笑:“心病很難治,也很難發現病的源頭。”
“連你也不知道?”
“嗯。”徐山暮眼底寫滿了失望,如對孩童一般輕柔的開口:“我也不知道。”
“你什麽時候發現裏游生病的?”
“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他生病了。而且很嚴重。一開始我以為只要我在他身邊,他就會好起來,後來發現……好像是因為我的關系,他更嚴重了。都是我的錯,所以啊。”他說:“為了讓他不再嚴重下去,我要快點止損。”
“……”若驚鴻抿唇,看着徐山暮眼底顯而易見的失望與傷懷,打開一旁的粥笑道:“先吃飯吧,空着肚子什麽都想不出來的。”
徐山暮看着妖若海棠的少年,見他霞姿月韻的面上眉眼彎彎,低落的心情也漸漸浮現晴明,便點頭道:“好,先吃飯。”
吃了飯,徐山暮靜靜的睡過去。
若驚鴻卻慌亂的不敢入睡,站在月光下看着屋檐滴雨,天水入池。
他有話不敢問。
定定的轉過身,去看因生病而虛疲睡去的人。
山暮,你的心也生病了嗎?
同一個月亮下,萬裏游也沒有辦法入睡,他躺在徐山暮的床上,靜靜的看着窗外被雲煙籠罩的鵝黃月光。
李圓知想着他今晚一定需要安靜,所以就去了別人的宿舍,把屋子空給他。
并不大的宿舍裏面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看着徐山暮床頭的那些書,他伸手取來一本随意的翻過又合上,足足翻過了十幾本才停下。
“我也是。”他看着那些書,像是在和誰對話。
“我長這麽大,也就只有你說過要陪着我一起熬。只有你真的在意我是不是高興。”他對着那堆書癡癡的開口:“我也是的。也就只有你。”
他說:“沒有人在意過。”
他說:“他們都拿我當工具。”
他說:“沒有人在意過。”
他說:“我快樂還是不快樂。從來都沒有人在意過。”
他說:“他們羨慕我,可我的日子很難熬。”
他說:“我很害怕,我每天都很害怕。”
他說:“你都知道,你都知道。只有你在乎我是不是高興,是不是快樂。”
只有他在意。
只有徐山暮會和他說沒關系,也只有徐山暮會在乎他快樂與否,悲傷痛苦。
“我陪你一起熬。”那個時候少年對他說的話,他一直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