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對舞臺的卑微留戀
這樣靜的夜裏,腳步聲都格外清晰,有人靠近,門被敲響。
“能進來嗎?”許輕舟問。
萬裏游應了一聲。
他步入房間,看着躺在那邊的萬裏游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讓我進來。”
“有事?”
“覺得你可能需要人聊聊。”他搬過椅子坐在床邊,半倚着書桌,看着書桌上小山一樣堆積而起的書本:“看你自己靜了這麽久,有點擔心,所以看看你需不需要垃圾桶傾訴。”
“垃圾桶?”萬裏游撐起身子,盤膝坐着,有迷茫的看過去:“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和你說了也沒有用。”
“說了是垃圾桶啊。”許輕舟抱臂道:“反正也只是傾訴。”他笑:“你難道以為問題只要說出來就會被解決嗎?這是人生不是應用題。”
“……”萬裏游語結,脫力的靠在床頭,自顧自的說起來:“我不想改變現在的生活有錯嗎?”
“沒有錯。”
“我不想回去娛樂圈有錯嗎?”
“沒有。”許輕舟誠懇真切的搖頭。
“那我什麽都沒有做錯,為什麽山暮會……那個樣子?而且就連我自己也覺得這種狀态不對?要是沒有錯,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
許輕舟笑出聲,滴雨的動靜并不大伴着蟲鳴聲陣陣襲來:“你想聽我的看法?”
“你說說吧,反正也睡不着,總要說些什麽。”
“成。”許輕舟一拍大腿誠實道:“因為你不是現實安穩這種類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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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說白了,你不滿足現狀,一方面你覺得現在生活很不錯,另一方又覺得自己不該只有這麽一點成就。”他笑:“裏游,你從小就在萬人景仰的狀态中,見識過這個世上最讓人心生留戀的‘舞臺’所以你不滿足現狀,是正常的。”
萬裏游懂他話中的意思,酸澀的開口道:“你是說我安于現狀是因為貪戀高位?”
“可以這麽說吧。”許輕舟也并無婉轉的意思:“你覺得以現在的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留在那個高位上,與其被別人抛棄,厭惡,不如自己在掌聲之中轉身離開,但是。”他的聲音帶着不可反駁的堅定:“你其實舍不得。你還是想要回到那個位置上。”
萬裏游聽着他的話,閉上眼眸想了想,無法反駁,所以無奈的笑出聲:“好像是這麽回事。”
許輕舟見朦胧的月色入了他的眼眸,折出凄美的靈光,色色暗淡下去。
“徐山暮對你也是用心良苦。”他這樣說。
那邊的少年轉過頭,無奈的笑了:“我知道。”他松下身體,看着手邊的書籍:“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意識到這一點。”
許輕舟将手機打開,把和若驚鴻方才的對話記錄調出來,遞到萬裏游面前:“看看吧。”
他接過,一條條的翻閱,心裏苦的快要蜷縮起身子,黑暗的屋子裏面只有月光和手機屏幕那一點點的亮度,就像他過往歲月的黑暗道路。
把手機遞回去,他有些迷茫的看着許輕舟:“你也覺得我生病了嗎?”
鎖屏的聲音并不大,卻正好能輕輕的震起此刻的空氣,有些東西會破碎。即使不承認也會破碎表皮顯示真相。
“徐山暮的意思,大概是說你需要重新認識一下自己。”
“我問你。不是問山暮。”
許輕舟無奈的開口:“我覺得分校的人,沒有一個是健全的,就連自發跟過來的驚鴻也都有他得缺失點。”
“你也有。”
“肯定是有。不過我還沒發現。”
萬裏游雖然不願承認,最後還是迷惑的發問:“其實我知道我自己有什麽毛病。可我覺得啊。”他無可奈何的苦笑:“我沒有辦法面對真實的自己。”
“……”
萬裏游說:“山暮說我的生活都是建立在他身上,這一點我不否認,被告知要來分校我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而是想要知道,如果我去一個沒有山暮的地方,我還能不能活下去。”
“他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嗎?”許輕舟不是很懂他們之間的羁絆。
“你沒有被黑粉攻擊過,沒有被旁人沒有理由的厭惡過,更沒有經歷過言語侮辱,家中冷暴力,被人徹頭徹尾的利用,也沒有被人惡毒的詛咒去死,沒在深淵裏生活過,你當然不懂。那個時候突然出現的一點點陽光就是救命的繩索。”
“你也有過輕生的念頭?”
“有過,被山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決了。”萬裏游靠在鐵欄上,背脊上滿是寒意:“是他對我伸出手,把我拉回現實世界。告訴我再苦都能一起熬。”
“你後悔了?”他問。
“沒有。只是……覺得,要是沒有這麽難熬就好了。”他意味不明的愁苦了表情,聚了眉頭:“人心不知足,一方面說着什麽都不貪,一方面比誰都留戀,可是本事不足,留不住想要的東西。一邊害怕山暮對我失望,一方面又希望他能看穿我的心情,不聞不問的來幫我。”他笑:“怎麽說呢,自尊心和求生欲在心裏糾纏?”
許輕舟笑了:“你覺得你自己能力不足?我看你舞臺效果很好,演技不差,為什麽會這麽說?”
“出道快有十年了,我連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沒有。”
“那是你公司給你選擇方向的問題吧,演技派和偶像派你總要選一樣吧。”許輕舟歪頭:“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演員和流量,你總要抉擇一樣。”
看萬裏游的表情,許輕舟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只能低下頭兀自笑道“兩個都想要的話,你就要付出旁人更多的努力,雖然很難但值得一試。”
萬裏游卻說了:“天賦上的差距,努力能填上嗎?”
“填不上。”許輕舟對着漫天月色廳下盈盈積水笑道:“不過……我可是拼了命去努力的,誰也不用天賦來嘲笑我的付出。”
許輕舟伸手去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抱臂傲然道:“比起失敗,我更讨厭什麽都不做就自憐自艾的自己。凡事總要邁出一步之後,才有資格真正的後悔。要是有一天我連後悔的資格都沒有……那才更可悲吧。”
他勸道:“我是不知道你從小到大經歷過什麽樣的事情,但是……徐山暮不惜把自己折騰到住院都要幫你懸崖勒馬,你就安心的去拼吧,他還能放棄你不成?就算我們這些人對你來說不算什麽,徐山暮不是一直都站在你那邊嗎?”
想到這裏許輕舟不禁笑出聲:“你又不是一個人。有什麽好怕的。”
有什麽好怕的?
他緩緩擡眸,窗前的光色已經比方才要亮上幾分,天的顏色是他最喜歡的绛藍色。記得高考結束那天他和徐山暮在家裏喝酒一起看日出,也曾看過這種漂亮的顏色,這顏色靜的很,像是大海,像是夜空。
他們不過是海上一葉輕舟,是星河之上的一顆塵埃,人人自危卻相依為命。
一個人的日子很難熬,可他……好像不是一個人,一個人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對了。”走到門口的許輕舟突然想起一件事,轉過頭對上萬裏游恢複生機的雙眸,許輕舟有些不滿的開口:“本來驚鴻和我說好今天去城東看琴的。你們兩個這麽一鬧,我和他行程要退後了。你們兩個打算怎麽賠我們?”
萬裏游荒唐笑開,踩上鞋子一躍而起,拿起口罩帽子把自己包裹完整,帶着手機就出門。
許輕舟靠在牆邊,笑看他意氣風發大步向前,不禁笑出聲:“去哪啊。”
萬裏游生出幾分活力與意氣:“去把驚鴻換回來。他現在回來睡,你們下午出門正好。”
一聲嫌棄的嘆息響起,許輕舟咬着牙荒唐喊道:“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能吃啊!”
眼看着少年下樓,隔壁兩個宿舍的門齊刷刷的打開,從中探出一張張的看熱鬧的笑臉。
薛帆遠打頭問:“成功了?”
何之跳出身:“沒事了吧。”
楚雲端也擔心的問:“勸好了?”
許輕舟打着哈切,點頭:“他這不是去醫院了嘛。”
然後衆人紛紛給他豎起大拇指。
“厲害,厲害”
他挑眉:“客氣,客氣。”
陶忘言卻走出宿舍:“不過他一個大明星去醫院不要緊嗎?今天山暮辦出院,他不能露面吧。”
衆人再次紛紛的舉起大拇指看向許輕舟。
鄭南冠打着哈氣拍上他的肩頭:“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李圓知和黃川晖也看熱鬧不嫌事大,異口同聲:“予人玫瑰,手有餘香。”
何之推了身邊的岳承恩一肘子,那少年也猶豫的開口:“你要不跟去?正好把他們接回來,驚鴻也一夜沒睡,你跟過去幫幫忙?”
許輕舟看着衆人渴望的眼神,認命的嘆氣,打着哈切追上去,無奈啊無奈:“我這個命哦。”
病房門前,萬裏游稍作猶豫還是推開了門,床上有人正淺笑着,溫柔的注視着他所站立的方向,病中的人坐在晨光中,窗外那束淺黃色的光叫他的臉龐生出幾分薄如蟬翼的透明感。如履薄冰瞬間破碎。他總是這樣平靜,寬容。
“你沒睡嗎?”萬裏游走近發現他眉眼之間的虛疲。
“你不是也沒有睡。”因為發燒少年一向淡雅的聲音暗啞幾分,像是白紙摩擦時的顆粒聲。
萬裏游站在那裏倒是沒有不自在,轉身走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他擡頭,只見熹光之中少年鴉羽般的睫毛上落了光,似是停了一只金燦的蝶。
“驚鴻呢?”
“他去燒水,我想喝水。”徐山暮看着他交疊在一起的十指,面上倒是沒些破綻,只是手上的糾結總做不了假。
少年在晨曦下笑了,氣若幽蘭:“你來幹什麽?”
萬裏游見他笑了,自己也就笑了,雙手也松開,往兩邊分去,他趴在床邊輕松的開口:“對不起。”
“道歉?為什麽?”
“就……各種各樣。”從他看到徐山暮那一刻,所有的緊繃情緒,難堪心情全都如黑灰粉塵盡數被清風吹散:“反正,對不起。”
“道歉都沒有誠意,不接受。”
萬裏游以肘支撐起半個身子:“你輸了。”他笑盈盈的說:“打籃球是你輸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徐山暮并不擔心,他終于在萬裏游的眼底看到一縷自己從未見過的希望。他自己就是深淵之中的人,救不了同在深淵之中的人,所以……他能做的就是逼迫面前如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的少年看清自己的光芒。
他救不旁人,心這種東西只能自救。
還好,這一步走對了,還好,這一步走的及時。
看着他明朗,潋滟,當真是慶幸。
“什麽?”他的笑意更真切了幾分,沁人心脾又溫潤如玉:“你可不能整我,必須是我做的到的事情。”
萬裏游伸手去摸他的額角,發現熱度依舊很高,按下他的肩頭,用手捂住他的雙眸,輕輕的拍着他的心口,安撫着他的情緒,妄想喚醒他的睡意:“你等等我,等我一起回去總校。咱們和驚鴻一起回去,這次誰敢欺負驚鴻我就揍他,你削他。所以,你們等等我。”
徐山暮笑出聲,點頭後,不安漸漸消失。
等萬裏游把手從他眼前拿下時,少年已經沉沉的陷入清夢中。
門外若驚鴻無聲的雀躍着。
許輕舟按着驚鴻的肩膀,示意他冷靜,再去看病房中安然平和的場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看過的一本書,那本書上有句話,他一直都記着。
現在我面對着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像我,如此有愛融洽,覺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依然是幸福的。】——《局外人》
他們在苦難之後發現了自己,這也是一種福氣,并不是人人都會有的福氣。
“你也和我們一起回總校。”若驚鴻轉過頭看着他,拉着他的袖子笑道:“他們兩個幫我打人,你就幫我罵人好了,你嘴巴也很厲害。”
許輕舟無言的笑了,窗外的晨曦斜斜的灑了下來,把這世上最美的光鋪成他們人生的道路,雖然只有一瞬,卻足夠美好。
雨過天晴……
終于,雨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