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間會為誰而停

人間有很多不值得,但也有很多痛快的值得,這一刻薛帆遠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值得的事情就是跟着萬裏游站上了雲巅,哪怕他站在隊伍的尾端,也同樣見識到了人間星海的魅力。那是黑洞,是能夠将人所有人的悲傷和痛苦都吸入其中的黑洞,那也是能放大人心中雀躍與歡樂的炙熱,聚光燈是火,吶喊聲是風,稍稍一動便是燎原之勢。

薛帆遠看着站在隊伍最前方掌握全場,調令音樂的萬裏游,或許是因為童星的身份薛帆遠忘記他其實是個舞蹈,音樂都極棒的孩子,他只能看到萬裏游身周的光環,卻看不見那些深埋在靈魂之中的沉澱與實力。

是誰說過?

是誰?

對了,是忘言。

記憶之中的陶忘言笑彎了眉眼,對自己說:“我在我爸身邊待久了,多少也看過浮浮沉沉,每年娛樂圈有多少漂亮的,有才華的孩子出現,又有多少出頭的?出頭之後又過氣,過氣就被遺忘。樁樁件件都喧嚣着。多少人的哭聲,多少人的笑聲。裏游這麽多年維持下來的人氣是極其難得的,你知道他這樣的,在娛樂圈只是個例。

可薛帆遠想說,他不是個例,他是唯一站在那裏一直沒有被人壓制的少年,他是獨一無二的站在雲巅之上的少年,手握星空,背後是靜谧深邃的大海。他擁有一片藍魂,那是萬裏游的世界,他在這個圈子裏,獨領人間。

音樂之下,他滿目濕潤,面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混作一團。

薛帆遠低估了舞臺的魅力,低估了那些炙熱的燈光,還有那呼喊的疾風。

而下了舞臺之後,他一直都很平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寧靜。

步入學校之後,晚夏的風格外的清冷,冷的他心裏的那塊冰都快要重新凝聚,可是心髒卻是火熱滾燙,足足的将晚風都拔高了溫度。

萬裏游驚愕于他的平靜,他稍稍回身看了一眼,發現薛帆遠已經停下腳步正定定的對着籃球場發呆。

像是哥哥的詢問:“你看起來很傻的樣子。”

沒有往昔的跳躍聒噪:“我好像去了星空一趟。”他笑着說,明明眼前只有荒無人煙的孤燈球場,耳邊也只有不肯寧靜依舊頑皮的風,可他卻感覺自己還留在那雷動掌聲,耳鳴多喧的舞臺之上,眼前處處荒蕪,卻又處處遼闊,那是遠處的星河在為他指引方向。

“裏游,你一直都在那種璀璨星河裏唱歌嗎?”

“也只是這幾年的事情。”少年俊美的面上一雙五色琉璃般的眸子,藏有無數人間星河:“怎麽樣?舞臺很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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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低下頭:“棒到沒有辦法用言語形容。”

“……”萬裏游笑着轉頭,卻在一瞬間定住,薛帆遠心裏的那塊冰化了,那些融化的水漫出眼眶,心魂生夢,顫抖不知。

沒有人嘲笑他此刻的哭泣,也沒有人會去打擾他此刻的哭泣,因為少年你終于發現了自己,

知道嗎?你見識過了人間的星河,又向往着宇宙恒星。你擁有的星河比旁人還寬闊,還要璀璨,只是……人不能同時擁有兩片星空,你總要放棄一個。

兩個星空從未有過高貴低賤之分,只在乎于你更喜歡哪一個。

曲高和寡,下裏巴人。

其實……并無分別。

去計較,不如去選擇。

如果你想過要活的特別一點,不一樣一點,就順着自己的心意去活。

種子被埋入心底,開出了明豔的花朵,你看過那些花嗎?那是永遠都不會落敗的天盛菱花,那是溫柔,那是拼了命去追的夢。

他握緊眼前的鐵欄杆,蜷縮起身子,蹲在那處,将多年的孤單與迷茫盡數發洩。

風很溫柔,像是大人的手,輕輕的揉着哭泣的孩子,缱绻的擁抱着眼前覓到答案的少年。

陶忘言從樓道裏走出,萬裏游和他對視了一眼,都是輕松的笑。

薛帆遠跟着陶忘言回到宿舍,他伸手去拿放在抽屜裏面的餐巾紙,卻發現餐巾紙下壓着一個紙包。

他拿出來,發現是以前他在垃圾桶裏面撿到的吉他弦,那還是岳承恩的舅舅扔在垃圾桶裏面的東西,看了看自己已經哭成豬臉,他還是低下頭,放松一身的疲倦,睡死過去。

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

萬裏游推開房門的時候徐山暮正趴在書桌前,借着一縷昏黃的光寫着一首詩。

他奪過那紙和天才擠在一張椅子上,聲情并茂的朗讀着:

喜歡出發喜歡離開

喜歡一生中都能有新的夢想

千山萬水随意行去

不管星辰指引的是什麽方向

我喜歡歲月漂洗過後的顏色

喜歡那沒有唱出來的歌

——席慕蓉《我》

薛帆遠在夢境之中看到了第一日踏進學校的自己。

那個站在校門口意氣風發的少年,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傲氣的像是一只鬥勝了的公雞。轉念他們又步入流行漫天的幽藍之境,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開口:

不可否認,音樂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是你自己選擇過來這個地方……

這是你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切,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這份榮光和記憶只屬于你自己。

如果說青春怎麽過都值得被紀念的話,請你放任自己步入人間,轟轟烈烈的譜寫下贊歌。

就如那詩中所言。

千山萬水,随意行去。

不管星辰指引的是什麽方向。

你早就是被星辰指引了的孩子。

第二日中午岳承恩吃了午飯,坐在宿舍裏面,伸手将那把封存了許久的吉他拿出,看着吉他上斷裂的琴弦,陷入深思。

就如同斷了的弦不能複原,他真的還能站上舞臺,高歌飛翔嗎?

門被推開。

“哎?正好。”薛帆遠歡騰的聲音如鼓響聲聲入內。

他擡頭,正好是迎着太陽的明朗。

“你笑起來真燦爛。”薛帆遠叼着蘋果有的沒的和他說了一句,從口袋裏面翻出那根琴弦:“喏,你的。”

“我的?”

“嗯,有一會兒我去舅舅的小店買東西,正好看到他把這個東西扔掉,我一時手快就給撿回來了,本來打算給你的,可是後來不知道給誰收到抽屜裏面去了。”

陶忘言從門口過:“你怎麽跑這來了?走啊,打籃球去。”

“來了來了。”叼着蘋果的孩子離開轉身離開,獨留下少年一個人,門也被砰的一聲關上,落了不少灰下來。

岳承恩只覺得好笑,這裏的孩子看着都貴氣正常的很,怎麽內裏都有點二傻子的勁頭?

他順勢倒在床上,上次在廁所遇上了若驚鴻那孩子急忙忙的給他推薦了洗衣液,還說這個味道好聞,硬是強拉着他一起洗了被單,如今整個房間都是那洗衣液上的果香味,像是橙子,又像是草莓,很安心又很甜的味道。

少年握緊手裏的琴弦,睜開眼去看自己上方的床板,卻發現床板上綁着一封信。

信上寫着他的名字。

他覺得奇怪,就把信封折下,打開後是一幾行龍飛鳳舞的字,蒼勁有力,如畫一般。

一看就是徐山暮的風格。

岳承恩覺得好奇,也不知道那個天才會用什麽樣的話來勸自己。

可是紙上只有一句摘抄的句子。

你一定得認識到自己想往哪個方向發展,然後一定要對準那個方向出發,要馬上。你再也浪費不起多一秒的時間了,你浪費不起。一個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而轟轟烈烈地死去,而一個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而謙恭地活下去。】——《麥田裏的守望者》

他左看右看最後翻過那頁紙:如果你還有夢想,請你為了音樂活下去。】

天才之所以為天才,便是他能恰好的掌握時機,打破所有人心中最後一道防線,有時候事成大德,差的不過是臨門一腳。

他将那信細細的折好,暗暗的咒罵了一聲,仰頭去面對萬裏晴空,陽光明媚。有些人的笑比天邊的陽光還要明朗,璀璨。

你再也不要浪費一秒鐘了,你浪費不起。

少年急切的将吉他的琴弦換上,又調過音,手指還記得那些和弦,他随意的撥弄便是曲調。開口唱道:

千言萬語都是嘆息,

觸不到的微熹。

置身于污穢泥濘,

言語諷刺靡靡。

說是遠方破曉的岸堤,

其實回憶中的往昔。

潭水沉寂,

那樣靜谧,

酸澀也尋不得相敘。

費勁氣力與心機,

終究遙不可及。

可依舊披荊斬棘,

總會見一方天碧。

空谷幽蘭山中立,

堅毅二字不容易。

也見過豔陽東旭,

苦苦的為此尋覓。

漫天晨曦落在衣,

眼前光景盡旖旎。

忘卻昨夜東風雨,

今日花開又一席。

而今死草生華風,他如暴雨過後清澈晴朗的天空,幹淨,明朗,萬般朦胧的光都落在他的肩頭,他是太陽的擁有者,越過泥濘的黑暗,他還是那個披荊斬棘,手握寶劍的天之驕子。折翼浴火而生,翺翔至原本的該擁有的天空。

隔壁宿舍中,萬裏游正靠在徐山暮的床上玩游戲,聽到這樣清雅的聲音,只淺笑道:“這歌真好聽。”

“忘卻昨夜東風雨,今日花開又一席。”徐山暮念叨着手裏的鍵盤敲打着:“寫的不錯。”

歌聲随着眸前的紫藤落花,散在校園之中。

那樣輕,那樣溫柔。

如雨後初晴,如朦胧青光。

門被推開,岳承恩靠在那邊笑問:“能借本書嗎?還有,李圓知在哪?我有入學申請要交給他。”

絮風幽幽,深深凝霜。

而有人怔楞的站在轉角處,心緒難言,潸然淚落。

脫力的靠在無人,空泛的角落。

“終于……回來了。”

岳承恩最後在總校和分校之中選擇留在分校,

校方倒是有些訝異最後還是放任其留下,只說有想要回來總校再交申請就好。

他恭敬的向校長道謝,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聽到校長玩笑般的問題。

“分校裏有怪物嗎?你們這些優秀的品種都要往那裏跳?”

岳承恩笑了笑,也以玩笑的方式開口:“沒有怪物,只有一群瘋子而已。”

許輕舟坐在舞臺之下盯着若驚鴻不正常的練習的方式,走上前拍拍背對他的少年。

“怎麽?”那人轉過身蒼白着臉色發問。

“你先停止一下。”他捏着少年的背脊:“先歇一會。”

“不能歇。”若驚鴻推開他的手,倔着性子搖頭:“下個月就要比賽,這次要是能拿下第一,我就能連六冠了,我媽知道了肯定也會很高興。”

許輕舟盯着他,最後責備冷然出聲:“那你就打算把自己廢了?”

“我沒有。”他低着頭有點委屈的開口:“可我只會跳舞。”

聽他這麽說話,有人又覺得是自己的語氣重了,先服了軟:“我剛剛态度不好,對不起,但是你稍微歇歇好不好?五個小時了,你一口水都沒喝,一會兒都沒有歇過。”

若驚鴻點頭,回身劈叉趴在地上,算是歇息。

“你從小就這麽苦嗎?”許輕舟伸手捏着他背上的穴位,疼的若驚鴻龇牙咧嘴。

“嗯。”趴在那裏的人也不好喊疼,只能緩緩放松下來。

“我以後有孩子絕對不讓他學這麽苦的東西。”許輕舟心疼的替他按摩肩膀。

若驚鴻轉過頭眉眼彎彎:“這個世上也沒有不苦的東西啊,你寫歌也很辛苦吧,我經常看你睡不着覺。”

“哦?我吵醒你了?”

“沒有,好幾次我懷裏的豬跑了,我醒了就看到你坐在書桌前發奮。”他撐起身子:“所以啊,世上怎麽可能會有不辛苦的本領呢。我只是苦身體,你苦的是心。”

許輕舟眼前的若驚鴻渾身都帶着海棠般溫和的甜意,笑起來像個小孩子,快樂的像個小神仙:“你不苦嗎?”他伸手去捋少年的頭發,卻摸到一手的汗水,從一旁拿來毛巾,給少年擦着面上的痕跡:“你心裏不苦嗎?”

“我有什麽好苦的?”他無聊的拍着面前的地板,望着地板之中的灰塵,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我喜歡跳舞,也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有什麽好苦的?”

許輕舟看他垂下睫毛的模樣,酸澀的感同身受,他捏着若驚鴻的臉道:“我雖然比不上徐山暮那麽聰明,但是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你和他說的話,也可以和我說。我不覺得你是個異類。”

若驚鴻緩緩地轉過頭,有些傷心的抿了抿嘴巴,像是個受了委屈卻不知道該怎麽說的小孩子:“我不覺得苦,只是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那麽讨厭看我跳舞呢?總校也是,分校也是,大家只要聽到我要上舞臺,都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他隐隐有些哽咽的語調:“是我跳的不夠好嗎?還是說我哪裏做錯了?”少年善良的反省着:“我知道不能去責備別人,可是我也是吃了別人吃不了的苦,咬着牙硬熬下來的。為什麽他們要讨厭我?”

“這裏沒有人讨厭你。”許輕舟說。

“可是黃祠前輩就很讨厭我,總校就有很多人讨厭我。”若驚鴻咬着牙,笑的難堪:“我從小也沒有怎麽上過學,一直都在舞蹈學院待着,大家都很疼我,後來被南郡選上,到這裏來跳舞……”少年抿唇:“可他們不喜歡我。”他又為那些人找借口:“我也知道世上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歡我。但是。輕舟。”他其實不懂:“無論怎麽樣……可我什麽都做過,連一句不好的話都沒有說過,他們為什麽那麽讨厭我?”

“小時候我隔壁家的姐姐和我一起跳舞,我們關系一直都很好,可是後來她也讨厭我,最後連舞都不跳了,我去問她為什麽,她說都是因為我。全都是我的錯。”少年嘆了一聲:“那個時候我不懂為什麽,只是她看我的表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後來來了南郡黃祠前輩他們的态度和表情就和小時候那個姐姐一樣。”若驚鴻沉聲低笑,已是放棄無力的狀态,他自嘲道:“這是報應。”

“報應?”許輕舟愕然:“誰和你說的這是報應?”他慌亂的發問:“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自己想的,我拿了那麽多的全國第一,無意識的傷害了很多人,所以……這是報應。”若驚鴻低下頭:“我可以理解他們對我的态度,還有對我努力的無視,但是這并不代表我不在意那些。”

“不是的。”許輕舟說:“這不是報應。”

“那這是什麽?”迷茫與灰心是結在心底的一塊瘀血,再怎麽炙熱都化不開,再怎麽澆灌都生不出豔嫣的新花,若驚鴻如置身無盡的黑暗空洞,呼救無用:“這不是報應是什麽?”

“人心這種東西無法直視。”許輕舟本就是自傲的人,可他卻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在分校看到的點點滴滴叫他改變了對許多事情的看法,他無法再像從前一樣說出那些空洞的積極,而是漸漸的靠近這些受傷的心,想要去體諒這些人的痛苦,許輕舟的手帶着暖意,揉了揉了那面色蒼白,恰若海棠少年的額角,揉着他綿軟的頭發,輕聲安撫:“驚鴻,這不是報應,這是他們的怨妒。是對自己無能的一種發洩,你只是被牽連的那一個。他們不是針對你,只是在怨妒你的才能,那個人就算不是你,他們也一樣會厭惡。”

少年,這是旁人的惡毒,這與你無關。

“我陪你回去總校吧。”許輕舟笑看着他:“明天我就要去比賽了,這次要是能拿下第一,我就去總校申請,申請回去總校,以後我和裏游還有山暮一樣都站在你身邊。”

若驚鴻聽着他言語的維護,歪着頭,心中奈何煙雨與雲霜長留,此刻卻撥雲見晴空,彎着眉眼笑了笑:“其實就算是報應也沒有關系。”

“嗯?”

“沒什麽。”他偷笑着,像個是偷了糖吃,滿嘴是蜜的小孩子。

歡喜吧少年,喜色才最适合你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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