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平凡人的不甘心

李圓知自睡夢之中驚醒,渾渾噩噩的擡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冷汗,半撐起身子看四周,漆黑靜默,莫名被世界抛棄的錯愕感在心裏蔓延開。同屋的徐山暮和萬裏游都安靜的睡着,這幾天降溫嚴重,夜風習習,有寒意從窗外吹入,凍的他直打冷顫。

他速速躺下,疲倦的閉上眼睛,少年欲再次入睡卻怎麽都睡不踏實,眼睛也睜不開,腦子也是一片混沌。恍惚之間聽到了斜對面床上有人翻身的動靜,眼前有一縷亮度。頃刻那份亮度又暗淡下來,有急切的離去的腳步聲和輕巧的關門聲。

許是四周環境太安靜的關系,李圓知能清晰的聽到廁所那邊古怪的動靜。

他睜開眼睛,看了眼對面的床鋪,被褥亂然,鞋子都七八橫豎,徐山暮那麽急的跑出去幹什麽?他坐起身感覺到窗外吹入的冷風,凍的他指尖微顫。

穿上外套,踩上鞋子順着漆黑的過道往廁所走,還沒走近就聽到一陣破了錦帛撕裂般的咳嗽聲,肺都裂出點點腥紅的病疼聲在走廊回蕩,病态的動靜,像是在說這裏不是學校宿舍,是病重絕境的陰路後塵。

他加快步子,走到廁所,有人扶着牆壁正白着關節捏着胃部,疼色的吐着黃膽汁。滿是苦味與酸味在鼻尖。

李圓知吓了一跳,立刻走上前扶着他,只是手剛剛碰到就被那人甩開,轉頭是腥紅的眼眶和戒備的眼神。

像是識破了鏡中花,李圓知好像看到了這個人的本來面目。

認清是何人之後,徐山暮才放松下戒備,伸手拉過水閘,叫流水嘩嘩的沖走那些污穢。

“我吵醒你了?”他清了清嗓子,漸漸的恢複平靜:“抱歉啊。”

李圓知見他額上冷汗與脖頸青筋依舊沒有消下的預兆,又配上他一副灰白的面色,着實不太對勁,不由搖頭,把外套脫下披在少年的肩頭:“你怎麽吐了?昨晚吃的不好?”

“不知道。”徐山暮輕咳了兩聲靠在門邊緩和休息,天才的智慧被混沌取代,似是不知該怎麽面對眼前的李圓知,只能尴尬的轉頭看着窗外一片漆黑。

深夜,寒風之中,徐山暮身體不受控制的輕顫還有輕微的痙攣。

李圓知詫異,徐山暮并不是因為冷與不舒服才微微發抖,這種不正常的反應,反常的狀态,更像……是在畏懼與害怕。

聯想剛才他剛才過激的反應和防備的狀态……

他猶豫了半天這才找到一個稍微合适的措辭:“你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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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山暮手腳僵直在那裏,輕輕搖頭:“不是。”說完又啞着嗓子咳嗽出聲。

李圓知替他順背,卻被他擡手拒絕,躲了過去。

他只能伸手捏着少年的肩頭,并不打算追問:“別在這裏吹風,回去了。”李圓知正巧低下眼眸,這一垂眸,便看見徐山暮手臂上一道道顯露的紅痕,有些已經破皮,有些已經滲出點點腥紅。應該是他自己抓出來。

李圓知十分愕然……

今晨展現在他眼前的徐山暮和他認知之中的人有極大的偏差。

是抑制不住的咳嗽聲,還有不遠處急切的腳步聲,萬裏游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醒來,一副匆匆的樣子。

他像是已經很習慣這種場面,伸手拉過徐山暮,低頭看着他的臉色:“幹淨了?”

“嗯。”徐山暮慣性要推開,萬裏游卻不理會,只抓的更緊,叫肩頭的衣服都掉下來一半,語氣也不太好:“回去躺着,我去打熱水給你泡沖劑。”

“嗯。”徐山暮把肩頭的衣服拿下來,緩和一會兒,輕咳着将衣服披回李圓知的肩頭,笑說:“給你,謝謝。”

這麽一吓,他們宿舍的三個人算是徹底清醒。

萬裏游忙進忙出,端來那杯味道古怪的藥,盤膝坐在徐山暮的床上,搶過那人手裏的書,扔到書桌上,一臉不滿的躺下。

李圓知縮在被窩裏,轉頭對面低眸捧着茶杯緩緩喝藥的人,生出一種莫名奇怪的感覺。可能是自己沒有睡好,所以腦子不清楚……

莫名的他覺得徐山暮好像不在這裏,留在這裏的徐山暮只是一副殼子,機械,聰慧,一切思維都模式化的空殼。

他甩甩腦袋,看着萬裏游倒在徐山暮的身邊安睡過去,像是無數次的習慣。

李圓知不知道他們的過去,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一起挨過了多少難熬的日子,他只知道這兩個人總是給他一種相依為命的滄桑感。

萬裏游的經歷只是在網絡上稍稍搜索一下就能得知,或許不用,只聽他的名字就能知道父母對他給予了多少厚望,又會給他什麽樣的童年,他會這麽依賴徐山暮并不難理解。可是……徐山暮不同,網絡上顯示出來的徐山暮是天之驕子,身世,家庭什麽都查不到,呈現在大衆眼前的一切都無懈可擊,完美的像個虛拟人物。

他為什麽會留在萬裏游身邊?

李圓知想不通,最後還是受不住困頓,沉沉的睡過去,渾渾噩噩的在兩個小時之後醒來,他轉頭去拿手機看時間,卻發現對面的人依舊保持着兩個小時前的姿勢,垂眸未睡,一動不動。

“你不舒服嗎?”他在清晨鳥鳴的回響之中有些擔心的問。

那邊的人陷在自己世界裏面,這才緩緩轉頭,淺笑如舊,懶散不減:“沒有,我也剛醒。”

假話。

是假話,徐山暮就是說謊都理直氣壯。

“騙我有意思嗎?”

“紅樓夢裏面說,兩假相遇,必有一真。”

“啥意思?”

“真心說假話。”他輕笑。

“呵。”李圓知笑了,有些無可奈何,這麽涼的早晨,這樣荒的時光,無聊的很,試着沒話找話:“今天考試成績就出來了,主任和我說你和裏游,輕舟和驚鴻的舞臺被校方錄入教科案例。”

“哦?”他稍有訝異:“他們未經過我允許就這麽錄入了?看來我要和領導們科普一下著作權的事情了。”

“你還真是恃寵而驕啊。”李圓知說:“這可是多少人都期盼不來的事情,你怎麽……”

“期盼是期盼,版權是版權,誰也不能不經過我的允許,擅自拿我的東西出去商用啊。”徐山暮伸手掩好萬裏游身上掉落的被子:“你就算去問許輕舟,他也是同樣的反應的。”

“你們都是恃寵而驕的人。”李圓知無奈的笑出聲,翻過身就能瞧見萬裏游安睡的樣子,随口就問:“你們兩個關系怎麽這麽好?”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麽心平氣和的說話,說的還都是些閑話。李圓知發現自己并不如想象之中的畏懼着徐山暮的優秀,抛去那些心底的怨妒,他們也能閑來話語。

“入校之前的高三,他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住。”徐山暮笑了笑:“一起熬過高中,又沒有利益沖突,怎麽可能會不好?”

“那還挺不錯的。你以後要和裏游一樣去娛樂圈嗎?”

“以後?”那邊的人少有的迷茫了一下,随後笑了笑:“我沒想過。”他又自顧自的苦笑:“那畢竟是以後的事情。”

“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未來。”李圓知有點不太理解,分校也好,總校也好,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在往前奔,偏偏眼前這個人絲毫都不着急,主動跟了這裏,成為學校的棄子。因為是天才吧,所以……一點都不在意。他的未來在自己手裏,和他們這些生來平凡的人不同。

再一次安靜下來。

“山暮。”李圓知開口。

“嗯。”他順勢應聲,轉頭去看漸漸添了白意的天空,鳥鳴聲聲,遙遠的很,清晨的第一縷斜陽就這麽落入屋中,落在書桌上。

他們都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之中,只是對眸時,因為視覺偏差,總以為對方是活在陽光之下的人。

李圓知本來有話要說,在看到徐山暮面上的透明感之後又哽在喉頭,自嘲的笑了笑:“沒什麽。我很久沒看你去練習室了。”

“最近不想去。”這是實話。

李圓知卻蹙眉:“嗯,你也不用常去。”

聽到這話語之中的暗暗諷刺意思,徐山暮也沒有多想,只是轉頭垂眸,拿過藏在枕頭之下的書靜靜的翻看起來。

“你喜歡音樂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你為什麽這麽問?”

“我從來都沒在你眼裏面看到過對舞臺的憧憬和喜愛。”李圓知坐起身:“我猜對了嗎?你不喜歡音樂吧。”

“好像,不是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吧。”徐山暮捏着自己的耳垂笑道:“你的問題,沒有什麽意義。”

“徐山暮,你的存在就是在羞辱我們。”李圓知盯着他,無奈的苦笑開來。

并未将對話繼續下去,徐山暮心裏清楚李圓知對他有心結,那些阻礙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掉。誰的心裏還沒有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

清晨的露水緩緩的順着荷葉的紋路滴落,最近入秋的氣息越來越重,處處都涼的很。跳舞時的燥熱感都減低了不少。

李圓知坐在食堂吃着午飯,身邊都是剛剛練習完的少年們,各個都餓虎撲狼一般埋頭苦吃,食堂的阿姨都笑的合不攏嘴。

這明明只有十個左右的人吃飯,偏偏吃出二三十人的飯量與仗勢。

李圓知望着正在埋頭苦吃的少年們,靜默的進入自己的世界,手邊是這次期中考試的各項指标勘測,有出勤率,上課的認真程度,還有舞臺的表現能力。

細長的手指在紙面上摩擦着。

綜合第一,李圓知。

不知道為什麽……

總感覺這個綜合第一,很是諷刺。

他擡頭去看身邊那些天資過人的少年,不得不承認,這個世上就是有天賦的差距,這種差距多少努力都補不上。

都說天才是99%的努力加上1%的天賦,可是這‘一’真的很甩人。

他那麽的努力,廢了那樣多的時間,卻還是抵不過那些天賦過人的少年随意的靈光一閃。

努力不能被否定……

可是……

太過令人絕望的差距,産生妥協。

有時候并不是放棄,只是認清現實,然後妥協罷了。

只有詩人和聖徒才能堅信,在瀝青路面上辛勤澆水會培植出百合花來。】——《月亮和六便士》

可他不是詩人也不是聖徒,他能看到的只有蒼涼的現實,天賦的差距。

令人絕望的差距。

他只能苦笑。

飯後他拿着文件走到小禮堂前,将手裏的紙張貼在公告欄上,正要往練習室去。恰巧轉頭望見宿舍樓前徐山暮戴着耳機,背着數碼包,手握相機,頭上還戴着若驚鴻的八角帽,一副要出門采風的閑散模樣。

他站在那裏,消瘦蒼白,了無生氣,靜如死水。自從李圓知在學校第一次看見他時,他就是那個樣子,好像滄海桑田,鬥轉星移,連萬物變了,徐山暮都不會有半點變化,那個天才的心底有一種堅比磐石的冷漠。

他們相隔數十米,仿佛各在世界的一角。

李圓知不知道該走還是該和那人打招呼,他糾結的時候。樓道前萬裏游匆匆追出來,全副武裝,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你還有沒有同胞愛啊,你居然要丢下我出去玩?”

“跟你出去太麻煩了,我就出去一個小時,很快就回來,你昨晚沒睡好,回去補個眠吧。非要跟着我幹什麽啊?”

萬裏游帶上帽子和口罩,一副要跟去的執着模樣:“你就騙我吧,上次你也匡我說是半個小時回來,然後去了一個下午,我才不信你呢,我穿這樣沒人認得出來。走吧,一起去。”

“我說少年啊,你難道不用練習嗎?你還想不想回去總校?”

“你成績比我還差呢,你出勤率直接零蛋好不好?”

“我入學就和校長說了我不會按時上課的,校長也知道啊。”他抱臂盯着萬裏游:“你和我不一樣好不好?快去練習。”

萬裏游性子裏有些不講道理的成分存在,只上前摟住他的脖子,伸手奪過他背上的包:“給我吧。我來背。”

“你又無視我的話。”

“對付你,還是無視比較好。大天才,走吧。山暮老師?今天要去哪啊?小的給你扛包。”

餘下他們的話,李圓知就聽不清楚了,他滿腦子都是徐山暮那句你和我不一樣。

這裏沒有一個人和他一樣。

是,天才之光,就算沒有努力加成,也能遠在他們之上。

是,徐山暮确實是和他們不一樣,哪怕絲毫都不付出也能淩駕于衆人之巅。

他從不會期望有人毀了這道光,畢竟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個人聰慧至極,又極其有心思,便是許輕舟都不敢随意靠近。想要毀掉他,本就不可能。

所以……李圓知看着徐山暮站在舞臺上的樣子常常在想。

一次,哪怕一次也行,讓他看到徐山暮真實的潛力,看到他全力呈現出來的舞臺。

至少輸,也該輸給一個全力出手的對手!

心中有怒意和盤根錯節的怨妒破土而出,他猙獰了表情,走上前,還沒有邁出兩步,身後便有人沖過來。陽光之下,有人抓住李圓知的手腕,是熟悉的溫度和暖意。

徐山暮和萬裏游的目光也順勢看來,自樓上抱着籃球躍下身子的楚雲端等人都紛紛注目。

李圓知還沒回身就聽到,有人出聲:“崽崽啊,媽媽喊你,你怎麽不理媽媽呢?”

“媽?!”此刻受到最大驚吓的人便是李圓知,少年面上盡數迷茫,定睛愕然,又看到站在校門口提着行李箱的自家老爸。

媽呀……

李圓知被吓到了,他連連抱了抱母親,又歡騰的往父親身邊跑。

眼看着前方父慈子孝,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模樣。

站在不遠處的一群人,大多數都低下頭。

萬裏游攥緊了自己肩上的背包帶子。

楚雲端垂下眼眸一副逃避的樣子。

岳承恩倒是盯着只是眼中的東西多少有些不對勁。

陶忘言更是直接無視,舉着籃球往籃球場走。

薛帆遠看他這個模樣立刻跟了過去,鄭南冠也摟住身邊兩個人的肩膀,揉着他們兩個頭推着少年們往籃球場走。

萬裏游的指尖漸漸泛白,他似是察覺不到自己此刻的不對勁。

徐山暮伸手推推他的肩膀,淺笑開來:“不是說要走嗎?你不走把東西還給我。”

“走走走。”萬裏游回過神,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這就走了。”

“你好像對那樣的場面沒有什麽感覺?”萬裏游随着他往銀杏多疊的地方走。

徐山暮端着相機随意拍着秋葉靜美,時不時偷拍兩張萬裏游。

“要有什麽感覺?我一沒爹,二沒媽的。”他笑着說:“我應該要有什麽感覺?”

看着俊美少年站在初秋涼意的半黃葉河之間,渾身都席卷着秋日的涼氣,徐山暮心中多少有些心酸和寬慰的意頭:“裏游,你又不是一個人。”

“嗯?”

徐山暮指着地上的影子:“不高興的時候看看地上,你不是形單影只,驚鴻,輕舟,帆遠,忘言,圓知,不是都在嗎?大夥什麽時候抛棄過你了?”

萬裏游往後退了兩步,伸手拍拍徐山暮頭上的帽子:“出奇了,你也會安慰人啊。”

“日行一善。”遠處有一群大學生出門采風,擋了眼前的大好光景。徐山暮卻還是将眼前的嘈雜拍了下來。

天才靜看了那群大學生一眼,目光落在某處,眉頭深鎖,最後搖頭輕嘆,把相機收回包中:“不拍了,回去吧。”

“嗯?你……”

“已經。”他頓了頓,笑的清雅如月:“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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