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很多人都沒有了家
秋霜漸濃,李圓知先領着父母在學校參觀了一番,最後又被爸媽領走說是一家人久違的一起吃一餐飯。
一家人和和氣氣美美滿滿的聚在一起,遠遠的都能聽到笑聲。
楚雲端雖然一直都裝出視而不見的樣子,可到底還是羨慕的,站在場中央,連籃球襲來都沒有注意到,鄭南冠伸手接過快要與楚雲端面部接觸的籃球,反手将籃球扔了回去。
“看球啊。”
“嗯。”
楚雲端先點了點頭,最後煩悶的搖頭,擺手往一旁坐去。
他停了下來,餘下的人也都是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索性扔了籃球,所有人都席地而坐。
“你看什麽呢?”鄭南冠發現楚雲端的視線一直都停在剛才李圓知離開的方向。
“沒什麽。”楚雲端暗自搖頭:“只是……”
“只是?”
所有人都垂着眼睛卻都豎着耳朵,都等着楚雲端的回答。
他說:“幸福家庭的孩子和不幸福家庭的孩子……”他加重了語調:“就是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父母給的溫暖,旁人傾其一生都補不上。
“我們就是不一樣。”楚雲端仰頭長嘆出口:“就是不一樣。”
許輕舟醒來的時候,若驚鴻已經穿戴整齊準備離開了,他也坐起身欲要随他一同去。
若驚鴻卻笑出聲:“你今天不是要比賽嗎?還不快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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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是去現場聽結果而已,都是形式。”他打了個哈切,伸手拉過挂在一旁的衣服:“你的衣服借我穿。”
“去領獎你穿得這麽随便嗎?”若驚鴻看他只是休閑裝的打扮,難免有些嫌棄:“就算不穿西裝,好歹襯衫是要穿的。你沒有我可以借你。”看他停下動作,若驚鴻從衣櫃裏面拿出來一件襯衫:“你沒有就穿我的,咱們差不多高,好賴你也稍微打扮一下。不是很大的獎嗎?”
許輕舟接過他遞過來的衣服,注意到那邊不曾打開過的衣櫃:“你那裏面放的什麽?我怎麽從來沒看你打開過?”
若驚鴻不會說謊,被人問到這些不好回答的問題,就只會一招轉移話題,少年故作開朗,擺手笑道:“對了,我還有好看的首飾,你要不要帶一個?上次商場周年慶打折買的。”他蹲下身從床底下拽下來一個鐵盒子。
許輕舟看到這鐵盒子立刻就笑了:“你這個奇巧啊,還是拽下來的?”
若驚鴻掀開被子笑道:“這裏有一塊吸鐵石,山暮教我要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放在一起,這樣發生危險的時候帶着盒子跑就可以了。”
那是個裝曲奇餅幹的盒子,許輕舟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絮絮叨叨的打開盒子,盒子裏面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有不少值錢的東西和證件,還有各種雜物和紀念品,最讓他在意的是盒子裏面的一張合照。
照片上是若驚鴻,徐山暮和萬裏游,場景像是誰在過生日,三個人臉上都多少有些白色的奶油,昏黃的燈光是燭火,三個人擠在一起,笑的格外明朗,歡樂的氣氛就這麽蔓延出來。
他伸手拿出那張照片:“這是什麽時候照的?”
“裏游那年過生日的時候我們拿相機拍的,可惜當時只有一張相紙了,他們就把東西給了我,我就保存到現在。”
他點頭,又看到盒子裏面冒出頭來的千紙鶴:“這又是什麽?你的寶盒裏面還真的是什麽都有啊。”
“我小時候沒見過紙鶴,山暮就給我疊了一個,我留着呢。”
“這個呢?”小小的熊仔挂件也被塞在裏面,許輕舟看着那挂件笑問:“這是誰給你的?”
“這是裏游給的。”少年歪頭笑了笑:“我那天得了全國第一,他帶着我們出去吃燒烤,然後去夜市玩游戲,這個是那個時候玩游戲得來的獎品。”若驚鴻像是想起什麽很好的事情,面上的笑容都暖了起來,眉目彎彎,喜上眉梢:“裏游一開始說要給我打一個大熊回來,結果只有一個挂件。”
許輕舟也笑:“等我回來,我們再去一次,我給你打熊仔回來。”
“好!”欣然答應下來,少年從盒子裏面翻出最精致的東西,一股腦的都給了他:“祝你旗開得勝。”
許輕舟接過那些東西,順手指了指那邊的衣櫃:“我這次要是拿了第一,你給我看看那裏面的東西好嗎?”
若驚鴻一怔,最後認真的點頭。
許輕舟和若驚鴻在小禮堂前分別,許輕舟踏上他應去的路途,他要去看命運為他譜寫下的凄涼的滿月。
若驚鴻等他離開,這次轉身入了小禮堂,摸着開關,他面上強撐着的平淡終于崩潰下來,背脊上的疼痛如刺刀一般割着他的氣力,還未走到舞臺上就已經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咬着牙,抖着身子,一步一步的往燈亮的地方走去,最後還是敗給刺痛,跌落在地。
仙子失去了仙氣。失了他舞動的七彩羽衣。
足有半個小時少年才緩過來,重新站立,步步泣血的走到他應該站立的圓臺之上。
望着臺下,虛空座位,他腦中是無盡黑暗之中的嘲弄聲。
還有燦爛豔陽凋零的凄涼風景。
如今夏日已經過去,春日不再……連荷花都落了,更何況海棠。
記憶如潮汛般襲來,是從前的點點滴滴。
“驚鴻,我想讓所有人都聽到我的歌。”許輕舟坐在他身邊給他按着腰,他們坐在燈光之下,若驚鴻認可他的夢想,了然他的堅毅和天賦。
而如今若驚鴻眼前并無許輕舟,他對着空無一人的禮堂回答道:“是,你一定可以。”
即使這是個極其貪心的夢想,你也一定會實現,畢竟是你時間旅人,總歸是要往前邁步的人,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天之驕子,最後會邁入什麽樣的光芒之下。
可是,輕舟,我沒有你那麽貪心,我只想跳舞而已。
大家都不願意看我跳舞,我也無所謂,我不在意那些眼光,畢竟那是我的報應。
我只想要跳舞。
哪怕死在舞臺上,
我也要跳舞。
李圓知送走爸媽回到學校天色已經暗淡,籃球場上出奇的空無一人,除了小禮堂之中偶有音樂傳出,校園之中也不過數盞寥寥昏黃亮着的燈,本就入了秋日,那枯黃的葉子落了朦胧的光更顯斷裂苦澀之意,這樣自己一個人立于天地之間,總覺得有點凄涼。
偶有貓咪懶懶的叫聲傳來,他看到窩在草叢邊打着呼嚕的一群喵喵,忍不住笑出聲。
另一邊的黃川晖想着貓還沒喂,匆匆丢下小吃攤上的一衆人就往學校趕,回來時,秋分微涼有人坐在貓咪前,兩個人的衣角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像是在舞動着迷茫。
“沒陪你爸媽?”黃川晖眼前的少年正盤膝坐在古舊的教學樓前,垂着眼眸細摸那喵咪的肚子,細長的手指就這般左右輕撫着。
“他們舟車勞頓啊,我讓他們兩個早點回去睡了。”李圓知抱着貓不疾不徐的回答道:“你呢?怎麽就你一個人?”
“想起來沒喂它們。”黃川晖伸手抱過那只正在搶奪食物的大黃:“我就趕回來了,大家都在小吃攤上。一會兒就回來了。”
李圓知點頭:“我知道。這個時間點你們也只能在那裏。”
黃川晖看懂了那少年眉目之間的哀愁與不甘,與他共坐在地上,李圓知垂着腦袋,垂着眼眸,黃川晖偏仰着頭看天上寥寥數星,像是沒話找話:“許輕舟這次拿獎的消息發布在官網上,公衆號裏面全部都是他得獎的消息,大家都說幫他慶祝一下。”
“我看到了。”李圓知點頭:“回來的路上太無聊刷手機刷到了。”
“嗯……”素來歡騰的黃川晖面上多了不少愁意:“其實,沒幾個人真心的想要幫他慶祝。”
“我算一個。”李圓知并不是玩笑,卻用玩笑的口吻說了出口:“我是真的沒辦法真心的替他慶祝。”他說:“你不用幫我找借口,我這個人心眼本來就不大。”
“我不是這個意思。”黃川晖低頭笑了笑:“我也沒辦法真心的祝福他吧,争強好勝的年紀誰那麽有君子風度?”
“驚鴻,裏游,山暮,南冠,承恩。”李圓知細細的數了出來:“旁人我不知道,但是這個幾個人肯定會真心的恭喜他。畢竟他們都是活在安全範圍之中的人。”
黃川晖聽着慵懶的貓叫,并未轉頭去看李圓知,而是對着貓輕輕的發問,他其實也有對李圓知迷茫的地方:“為什麽呢?你為什麽不是活在安全範圍之內的人?”
李圓知頓了頓,突然笑了:“川晖。”是那麽苦的笑容:“你知道平庸是大罪嗎?”
“怎麽突然這麽說?”黃川晖知道壓抑在心底的那些事情,到底還是瞞不住了。有些猶豫的發問:“平庸為什麽是大罪?”
“可能吧,別的專業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們這個專業就是拼的天賦。”
“你是在否定那些努力的人嗎?”黃川晖也握緊拳頭,似是在克制心中的不敢與悲憤。
李圓知抱着貓取暖,蜷縮起身子,臉都皺在一處,抿唇開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努力确實是有用的。”
是暗香盈袖,是落花紅冷,這樣的天氣就是沒有半點子暖意。
“可是……還是比不上。”他說的那麽平靜,如水中掙紮欲死的人最後無奈的嘆息,少年看着眼前綠葉揚揚灑灑化作土上塵,雙眸失焦的迷茫着:“就是比不上。”
“努力是進入大門的條件。”李圓知說:“可天賦是進入大門之後行走的力量。小時候大人不是常說人生是一場賽跑嗎?我眼看着那些和我一同前來的人,緩緩的被落下,匆匆的被超過。每個人能走到的境界是不同的,我一直都對徐山暮這樣人抱有期待感和景仰感,真的很想知道他那樣的人到底能創造出什麽樣的舞臺。我只要拼了命的去努力,是不是也能和他一樣在舞臺上那麽耀眼?”
“我真的拼了命了!”字字咬牙,李圓知妥協的笑了:“真的。期中考試之前我連覺都不怎麽睡,想的全都是怎麽把舞臺展現好,怎麽能成為徐山暮的對手……但是……”他苦澀的連假笑都撐不住:“他跳起第一個動作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追不上了。”
黃川晖只能說:“山暮他到底和我們不一樣。他是天才,我們不應該拿自己和他比。”
李圓知點頭:“我知道,可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所以想要追上去。你看許輕舟也是天賦過人的家夥,他和驚鴻是一種人,雖然不是絕對的天賦,但是肯努力,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裏面将所有的優點發揮到極致。擁有天賦又肯努力的人。他們這樣的人比徐山暮還要可怕。”小禮堂之中不斷的有絲竹樂音傳出,弦聲震動空氣,每一顫都刺激着他腦海中的悲涼。
他像是凄厲的怨鬼,李圓知悲切的盯着那禮堂之中透出的光說:“驚鴻是全國冠軍啊,那是什麽概念?是我一輩子都觸不到的高度,他這麽年輕就蟬聯了好幾屆。還有許輕舟,他寫的《時光旅人》音樂排行榜上高居不下的好歌,這次專業性的大賽也拿了第二,銀獎。”
好像下一秒就要泣笑出聲,李圓知卻戛然而止,頓在那處,收斂了情緒:“川晖,那也是我一輩子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眼前的塵土紛紛沖着紅塵急急奔赴,李圓知覺得自己被風沙迷了眼睛,只能閉上雙眸,不忍的蹙眉:“川晖……”是深深的嘆息:“平庸是罪。是大罪。”
黃川晖懂他的意思,卻還是不喜他如今的狀态,只拉着少年問道:“所以呢?你打算放棄?”
“放棄是不可能的。”李圓知說:“我只是先要承認現實而已。雖然不知道旁人會怎麽想,可我還想再拼一次。”他心中因為不甘而燃得的火早已是燎原之勢。
“我要拼一次。就算是輸,我也要輸得明明白白。”
他知道李圓知對徐山暮有心結,只是黃川晖沒有想過,李圓知會被影響到這個地步。這種孤注一擲的勁頭一旦被打擊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你要幹什麽?”
“我想和他比一次,輸成什麽樣子我都做好了準備,無論別人怎麽看我也無所謂,我要和他比一次。”少年的眼中泛起不正常的紅血絲,心髒跳動的節奏也亂七八糟,像是被逼迫到極點之後生出的怪異能力。
不撞南牆不回頭,可是人活一輩子總要看看南牆長什麽模樣是不是?
人不能辜負自己。
無論結局如何他都決定要拼一次。
輸了就是輸了。
至少要輸得坦坦蕩蕩,光明正大。
若驚鴻一臉焦慮的從禮堂走出來,只看到滿庭落葉之間李圓知和黃川晖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兩個人面上的表情都算不上好。
“驚鴻。”黃川晖愣神時發現少年的靠近,有些不知所措的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見這兩個人有點不太對勁的樣子,他出口問道:“你們兩個怎麽了?輕舟呢?”
“許輕舟說他不舒服已經回宿舍了,小吃攤都沒有去。”黃川晖仰頭看了看漆黑的窗口:“估計已經睡了吧。”
若驚鴻顧不上其他,只是多心的看了兩個人一眼,轉身往樓上跑去。
“他怎麽這麽急?”李圓知也不懂。
“可能是去祝賀許輕舟吧。”
李圓知卻荒唐搖頭:“祝賀應該不是這種表情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