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的完美是罪過
步步都是謹慎,若驚鴻站在宿舍門前,猶豫着該不該進去,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推門入內,冰冷的門把手将所有的寒意都刺進少年的心骨,連着他的背脊都一齊僵直下來,酸疼的他快要跌落在地,萬劫不複。
屋中漆黑一片,連月光都不願憐憫下光澤。
“輕舟?”
若驚鴻的眼睛稍微适應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屋子,他并不打算開燈,只是對着坐在床邊的少年輕喚了一聲。
“嗯。”
許輕舟靠在床頭,好像一直在發呆,聽到動靜這才緩緩回神。
若驚鴻關了門,走到他身邊,摸着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黑暗之中兩個人不必假裝表情,只可低頭自顧自的扮演着自己,反正誰也看不見誰。
“對不起啊。”許輕舟說:“這次我沒能拿第一。”
若驚鴻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那個人的迷茫和酸澀,若驚鴻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搖了搖頭。有一肚子話要說,卻不知道要怎麽表達。
“其實第二也不錯。”許輕舟覺得這樣的氣氛不對勁,有些不知所措的解釋起來:“我還是第一次拿第二呢。我……”
若驚鴻的指尖顫顫的觸上他的手臂,少年的聲音帶着溫和的暖意,他選擇什麽都不說,而是去問,要聽許輕舟親口告訴他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會贏?”
許輕舟在若驚鴻回來的時候就想好了無數個應對的辦法,無論他說什麽,他都有能力轉移話題,可他沒有料到這個傻孩子會問這麽聰明的問題。
他一時無助起來,手臂僵直着。下一瞬,許輕舟又莫名的感覺到眼前少年正将他自己身體之中僅剩下的暖意涓涓彙入自己的身體之中,叫許輕舟僵硬的身體和心髒都得到短暫的休息和釋懷。
“他是主辦方贊助人的侄子。”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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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力也不差,歌也不錯。”許輕舟在混沌之中捏緊了自己的拳頭,手肘上的暖意和心裏的寒氣不斷的交織,不斷的碰撞,疼的他快要悲鳴出聲,少年諷刺的笑出聲,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這次的第二。
傲氣被挫了一半,拿過第二時,他覺得全世界的掌聲都是諷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見證他從神壇跌落,所有人諷刺的看着他落入凡塵,語調都是揶揄,歡笑的都是嘲弄。
身入寒潭,不能自救。
他伸出手,握住面前少年的肩頭,他低吼着,不甘的沙啞了聲音:“我的更好。明明我才該是第一。”
旁人不會理解,徐山暮那種無所畏懼的人不會理解這種屈辱,萬裏游的世界只有他一枝獨秀更不能理解。這所學校裏,只有若驚鴻,驚鴻一定能理解他此刻的不甘與憤怒,他拉緊眼前唯一發現他不對勁的少年,将自己的不安與悲戚盡數展露呈現。
他陷入黑暗之中,只有這個人發現了,靠近了,義無反顧的留在他身邊。
所以,他握住了這塊最後的浮木。
“驚鴻!”
他伸手鉗制住若驚鴻的肩頭,多少厭惡與憤怒在心底交織,恐怖的暗黑成了黑洞,怪物一般的吞噬着他的理性,少年終于不再強忍着不甘,摒棄了引以為傲的理智,低着頭怒吼出聲:“是我才對,我才是第一。獎杯應該是我的!”
“我不甘心!!”
“怎麽能輸給那種人?!”
“驚鴻!”
“驚鴻。”
“你沒有輸。”若驚鴻肩頭被他捏的生疼,好半天才緩過來,一開口便是急切,一出聲他自己愣住了,哽咽和忍痛的顫抖在這樣靜的屋中滲透開來,平白無故的多了委屈。
一滴因為激動和疼痛的淚,無預兆的滴落在兩人之間。
恍惚若凝灰生耀,多少雪青色的花瓣飛舞亂紅成陣,如湖水漣漪,晴明重現,許輕舟怔怔的自自己的世界回過神,他僵硬着脖子,寸寸燥怒的擡眸,愕然的面對眼前的若驚鴻:“我沒輸?”
“你自己也說了,你的更好。是他輸了。”
此言落地,若驚鴻能感覺到肩頭的力道漸漸的消了下去,如雪崩歸零,心緒緩緩,就連那窗外遮月的雲漸漸被初秋的風吹散,一縷光,斜落。
“輕舟,是他輸了。”若驚鴻怕他聽不進去,蹲下身子趴在他的膝頭,擡眸,接着那一縷斜光,與他四目相對,眼底寫盡了真誠與清澈,他說:“是他輸了。他沒有贏。”
“那我贏了嗎?”許輕舟伸手抹去若驚鴻面上的一道淚痕,不必那海棠一般豔明的少年回答,他自顧自苦笑的開口:“我好像也沒有贏。”
他挫敗的開口:“我以為我自己不太在意第一這位置,今天我才發現,其實我在意。”
“不想讓自己落了俗套,可到底還是希望別人能仰望。”許輕舟苦笑開口:“驚鴻,怎麽辦?我越不想在意就越在意。”
他依舊困在自己的桎梏之中:“明明我的歌最好。”
“我知道。”若驚鴻在他身邊坐下,也顧不得許輕舟不喜歡別人坐在他的床上,只一味的點頭,想要安慰他,可還是只能重複說出三個字:“我知道。”
是,我知道,我知道這場大會該獲勝的人是你,也了解那首歌是你熬了多少個夜寫出來的東西,那是你廢了多少心血築成的東西,也是你腳下所過的旅程,是你自傲的資本,雖然不甘卻依舊責備自己的善良,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縱然,你沒有贏,可你也沒有輸。
若驚鴻怎麽會不了解他?
在看到第二的字眼的時候,少年立刻就跑了出來,來他的身邊。
怕他傷心,又怕自己關心被當做憐憫,傷了他的自尊心。
在自尊心面前,憐憫比背叛還要來的誅心。
月色漸漸的顯露,若驚鴻背脊上的疼痛極力的喧嚣着,他面上蒼白的冷汗不斷的冒出,像是在感知此刻許輕舟心裏的不甘與悲戚,他們是這麽相似又不同的人。
“我安慰安慰你吧。”若驚鴻想起很久之前徐山暮教過他的方式,因為自己不是多聰明的孩子,也不太會說話,常常因為嘴笨和性情惹得旁人誤會。所以,如果不會說話,用動作表示也是一件好事。
“你安慰我?怎麽安慰?”他正在笑……
若驚鴻張開手,像個祈求懷抱的孩子,生疏的輕輕抱住了他,不太熟練的用手掌在他的背上輕輕的拍着,像是在給貓順毛,見許輕舟沒有反感,若驚鴻湊上前又抱得更緊一點,擡眸去看窗外的月色,今日是滿月,那月光盈盈微黃,是嫦娥舞動的衣裙,像織女手下的凝霜布匹,小小的宿舍之中,恍然月色積水,一片凝晖之中滿是寧靜的歸然感。
“沒關系。”若驚鴻摸着他的頭,指尖緩緩拂過他的發旋,音輕若晨曦:“下一次咱們堂堂正正,幹幹淨淨的贏回來。”
“好。”不甘的錯愕感在心底漸漸蔓延開來化成溪水緩緩流淌而去。
“我答應你。下一次,堂堂正正,幹幹淨淨的贏回來。”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淚的悲哀。這種悲哀無法向任何人解釋,即使解釋人家也不會理解。它永遠一成不變,如無風夜晚的雪花靜靜沉積在心底。】——《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可是許輕舟心底的雪,被暖意融化,落了無數明豔的海棠花瓣。
“驚鴻。”
“嗯?”
“我好像有一點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分派來分校了。”
“為什麽?”若驚鴻問。
“月滿則虧。”
若驚鴻沒有明白,他也沒有那個力氣去明白。背脊上的疼快要淹沒他的神智。
海棠已經凋零無幾,他只是搖搖欲墜,晃晃欲滅的一縷殘灰而已。
宿舍樓下傳來陣陣喧鬧聲所有人都歡騰的往高樓裏走。
“洗洗睡了,洗洗睡了。”有人叫着,有人鬧着。都紛紛不止的趁着年華大好,揮霍青春。
“來吧,忘言,和我一起放飛夢想……”
“你慢點跑。哎?你等等我!!”
薛帆遠和陶忘言兩個為首的最先抵達宿舍樓下,選入眼的就是站在燈光之下一臉嚴峻的李圓知,兩個人覺得不太對勁,愣愣的去看一旁抱臂同樣算不得開朗的黃川晖。
黃川晖用食指在唇邊比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對着他們兩個搖了搖頭。
“今晚的風有些喧嚣啊。”薛帆遠咽了咽口水:“忘言啊,咱們是遠觀好呢?還是跑路好呢?”
“二樓窗口也可以遠觀的。”兩個人小聲的打着商量,轉身就尴尬的笑了笑往樓上走了兩步,其餘人也感覺到氛圍的怪異之處,鄭南冠和岳承恩倒是沒有跟着那兩個小子跑,何之倒是被他們兩個折回身子拉到樓道裏面去了,楚雲端正和萬裏游聊着什麽走在靠後的位置,隊伍的尾端是帶着耳機漫不經心走的徐山暮。萬裏游像是看孩子的家長,時不時要回頭看看身後那個人,深怕一個注意,徐山暮就被好奇的東西吸引了眼光,自由的飄了。
何之被拉的一臉莫名其妙:“你們拉我幹什麽?”
薛帆遠拉着他站在樓道裏面,指着樓外一副暴風雨之前平靜的恐怖氣氛:“你傻啊,這明顯是要打架的氣氛,你這小身板還是不要攪合在一起比較好。”
何之盯着身邊兩個人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去抽他們兩個的手臂:“你們兩個混蛋,打架還不攔着?看熱鬧倒是快活的很。”
“冷靜一點。”兩個孩子鉗制住他兩條手臂:“你冷靜一點,這不是還沒打嘛。真打也輪不上我們啊,他們人高馬大的在那邊。”
“你們兩個一米八,你們為什麽在這裏?”
兩個熊孩子理不直但是氣壯:“我們還小。”
“……”
宿舍樓外,少年們都停下腳步,各占一隅,李圓知盯着遠處一副閑散模樣的人,如獵豹盯準獵物,堂目欲裂,屏息握緊了拳頭,渾身都泛着不正常的顫抖。
衆人都随着徐山暮的靠近發現了李圓知真正的目的。
他們都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就展現在眼前,日日累積怎麽可能瞞得過衆人的眼睛?
徐山暮停下腳步,眼前的怪異景象如畫卷一般展開,遍地都是鎖鏈,叫他無退路可走。
萬裏游見李圓知神情古怪,下意識的擋在徐山暮身前,僵着表情玩笑的開口:“圓知你大晚上不睡覺,表情這麽恐怖的站在這裏幹什麽?”
被調侃的人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只是清冷的笑了笑:“我要幹什麽?你不清楚嗎?你要是不清楚,你擋在他面前幹什麽?”
是風動,是心動,無人敢動,衆人都站在自己的領域,唯有眼神來回傳遞,李圓知素來圓滑與誰都能交好,如今突然生出這種表情和語調,任誰都了然此刻的情況。
徐山暮立在那裏,耳機裏面有怪異的聲音傳來,他厭惡的拔掉了耳機。
擡頭看那邊的李圓知,并無拖延的意思:“這麽說你是沖着我來的?”
李圓知笑了笑:“也沒必要說的那麽難聽。我只是想和你認真比一場。”他冷眸相對:“我們比一場吧,山暮。舞蹈,鋼琴,還是……”
“我拒絕。”
李圓知的話被打斷,斷在風中的火苗,扼殺的最初場景。
衆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可轉了視線他們發現眼前的徐山暮确實平常依舊,而方才冰冷如雪中針的三個字也确實是他所言。
“我……”李圓知還要說什麽。
只看到徐山暮冷靜的走上前,定在宿舍樓前,他眉眼依舊堆積着旁人看不懂的神秘與深邃,宛如深怖無光的深淵,高聳肅穆的無人雪山,了無生機,梨花落盡:“圓知,我沒有必要活在你的期待之下。”
少年清雅無雙,擺了擺手,轉身欲要上樓。
黃川晖卻攔住了他的道路:“山暮,你……”
“川晖。”他的表情因為逆光所以無人能看清,少年的聲音很輕,像是一陣氣聲緩緩漫出:“你也要跟着他一起犯傻嗎?”
李圓知匆匆走上前,不顧耳邊疾風刺骨,他咬着牙:“就一次,咱們比一次,只要你……”
“李圓知。”徐山暮冷然相看,四目相對之時,天才輕咳了兩聲,蹙眉多是無可奈何與惋惜之意:“你是為了贏我,才站上舞臺的嗎?”
衆人皆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