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世上人人都在痛苦

許輕舟上前揪住正歇斯底裏咆哮中人的衣領,他怒道:“不夠!當然不可能夠!你廢了那一點點的精力算什麽東西?”

“只有你一個人痛苦嗎?我半夜常常能在平臺上看到岳承恩,那個人蹲在角落裏面對着一張照片發呆,連哭都不敢,連傷心都不被允許。他失去的比你要多吧,他重新回到舞臺上比你不容易,他不是也硬咬着牙活生生扛下來的嗎?還有裏游,裏游十幾歲的時候就被全網攻擊,漫天遍地的都是黑帖,沒有一句話好話,被公司利用,被家人抛棄,他難道就不苦嗎?你想想看!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站在他的角度,你敢去想象他那些年是怎麽一個人熬過來的嗎?”

許輕舟全都看在眼裏,他全都記住,一點一滴的全都記下:“還有徐山暮,他是什麽樣的出身?從小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他的人生比你的要痛苦吧,甚至他痛苦到不想要活下去。他是怎麽長大的?啊?你敢去想嗎?他失望絕望過多少次,又在絕望裏面生活了多久,你敢去過他那樣的人生嗎?還有川晖和圓知,他們兩個在練習室裏面熬過了多少時間?知道他們兩個為了追上大家的進度,廢了多少雙鞋子嗎?”

“帆遠和忘言難道就輕松了嗎?他們就輕輕松松,沒有煩惱的活到今天嗎?還有我!”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我也被人剝奪了第一的名號,你們看來只是錯失,可對我而言那是一生的恥辱!我也選擇咬着牙熬過去,把這件事當做一次‘好運’的離家出走。”

許輕舟低下頭,拼了命的搖頭:“還有驚鴻,還有驚鴻!他知道自己不能跳舞的時候有多崩潰你見過嗎?你沒有!他那麽孩子氣的人,那麽怕疼的人,每天要躲在被子裏面忍着藥物刺激的疼,是多殘忍的事嗎!一個該翩翩起舞的仙子,現在只能扶着拐杖走路,他心裏是什麽滋味?你考慮過嗎?!”

“你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的說他天真呢?你怎麽能說你自己已經累了,熬不下去了?”許輕舟蹙眉,脫口而出的責問,像是在問自己:“這世上誰不痛苦啊?只有你一個人難受?”

他伸手指着無盡的夜:“這個分校裏面誰不痛苦?你以為鄭南冠他就不會痛苦嗎?”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壓着心尖上的疼:“這個世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痛苦,所有人都拼了命活着,誰不在掙紮。”

“和生活掙紮,和苦難掙紮!”

他拉着楚雲端的衣領,如同暴戾的野獸:“站起來,楚雲端!站在舞臺上,去唱!就算痛苦的要死也要唱!去掙紮,死一樣的掙紮也沒關系!”

“把你的痛苦唱出來。無論你怎麽堕落,明天的太陽也一定會升起來,所以站起來,你只有這一條路。”

許輕舟如同丢開紙片一樣,扔開他:“活下去,給我好好的掙紮!”

如落葉一般跌回舞臺上的楚雲端,陷入呆滞的狀态,渾身都輕顫着,像是在反抗本能的疲倦。

許輕舟已經離開,空蕩的禮堂之中,他如僵死的幼蟲,蜷縮痛哭。

若驚鴻拄着拐杖站在禮堂門外,他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那裏。

從禮堂之中走來的少年一擡眼就能看到那漸漸複蘇的海棠春睡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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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潇潇風寒之中,有人的哭聲從禮堂之中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中飽含痛苦,像是要将這樣的夜撕碎,好破裂出人間最悲慘的戲劇在他們眼前。

那些滴落的淚,是多少心酸彙聚而成的往事。

若驚鴻問他:“他會好起來嗎?”

那少年彎下腰背起仙子:“他會好起來的。”

“那我信你。”

許輕舟背着他一步步的往樓上走,走到二樓轉角處的時候,許輕舟開口:“驚鴻。”

“嗯?”

“雲端的事情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畫地為牢,和你沒有關系。”

小神仙笑了笑:“我知道。”小神仙将腦袋埋進少年的脖頸:“我都聽到了。你和他說的話。”

“嗯。”

“你不要記得那麽多傷心的事,還是多記得一點我們大家在一起開心的事情比較好。”他收緊了手臂:“你不要得抑郁症啊。”

許輕舟一頓,覺得心裏暖的快要姹紫嫣紅,他眼眶有些發紅:“我不會,我保證。”

“那我信你。”

他們踏上最後一節樓梯,緩緩又急急的步入下一秒,絕望追不上,破碎追不上,悲傷追不上。他們就這樣往前走,像是踏上旅途的戰士,像是溫柔而笑的看花人。

徐山暮坐在書桌前畫速寫,手裏的6B鉛筆,落筆即為碳色,他身邊是一臉糾結的李圓知,李圓知像是有話要說,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再不說,我就要走了。”天才有氣無力的嘆着氣,對那邊的班長大人說:“你有事要找我幫忙嗎?”

“有。”李圓知低下頭:“但是……你病還沒好,裏游說不要傷神比較好。”

“你老人家這麽愁眉苦臉的坐在我身邊,我更傷神,你說說吧,怎麽回事?”徐山暮大致上已經猜出來這個人想要說什麽。只是他并不太喜歡李圓知這個柔柔又死倔的性子,壞了心眼要治治他,一定要這個人開口說。

“就是……”

這邊李圓知還在糾結,萬裏游就帶着一身臭汗回來了。看到李圓知一副難以出口的模樣,少年立刻蹙眉:“你過幾天再找他,這還病着呢。”

“我也不想找他!”李圓知正煩悶,被萬裏游無意一怼,立刻就被點燃了:“你別吵,你吵死了。”

“我吵還是你吵啊!”萬裏游一臉懵,龇了龇牙,一甩手拿着衣服洗澡去了。

徐山暮看了兩個人一眼:“看來我要考慮一下換宿舍的問題了,你們兩個早晚有一天要打起來。”

李圓知低下頭,望着手裏的蘋果,還有別別扭扭的開口:“川晖……”

聽到想象之中的名字,徐山暮看過去,應了一聲:“嗯。”

“川晖……最近有點不太對勁,你能不能幫着我勸勸他?”

“我?”徐山暮不懂:“為什麽是我?”

因為……因為什麽呢?

找你勸他的理由是什麽彼此都心知肚明,李圓知嘆氣:“你明明知道。”

“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他這是多少年根深蒂固的思想,還有他家裏給他帶來的影響,不是我三兩句話就能勸好的。”徐山暮合上電腦,不禁一嘆:“我智商是比你們要高,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就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你也沒辦法嗎?”李圓知面上有些焦慮:“我……我是真的沒辦法,才來找你。”

徐山暮敲了敲桌上的鼠标:“他在哪?”

“樓下涼亭。”

少年放下電腦,又想起什麽一樣對身後的李圓知交代:“你把裏游拖住,別讓他過來,我找川晖聊聊。”

李圓知立刻點頭。

徐山暮出門前說了句:“明早我要吃馄饨和胡辣湯麻煩你了。”

沒料到還有這麽一出,李圓知一愣,無奈的笑出聲:“給你買。”

昨天半夜才下的一場雨,院子裏面的秋菊開的燦爛至極,朵朵峥嵘,莫名的開出凄涼壯烈之情。

“孤标傲世皆誰隐,一樣花開為底遲。”這是紅樓夢林黛玉的《問菊》。

徐山暮敲了敲涼亭的舊木柱子,靠在欄杆上與黃川晖對上視線。

“你病好了?”看那人一副青白臉色的模樣,黃川晖笑了:“大冷天跑出來放風?”

“李圓知說你不高興叫我過來和你聊聊。”徐山暮靜靜的開口。

“你真是直接,一點都掩藏一下。”少年見他這麽直接,也不再糾結:“那你想和我說什麽?”

徐山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裏游是不是找你談過?”

“你怎麽知道?哦……你那天看到了。”

“不是。”徐山暮背對着宿舍樓在石桌上坐下,望着昏暗的天空,今天有雨,他說:“你以前常常出現在我們眼前,最近都不出現了,我猜是裏游和你說了什麽。”

徐山暮這一句話裏面包含了很多意義,黃川晖并不傻,他理解,所以他說:“我對你怨恨那麽明顯嗎?”

“嗯,很明顯,你恨不得咬死我。”徐山暮指着他的眼睛:“你雲淡風輕僞裝的不錯,就是眼睛還不到位,看人的時候稍微收斂一下鋒芒會更好。”

黃川晖被他的閑暇氣笑了,一臉無語:“也是,論演戲和僞裝我都不是你的對手。”

“你為什麽一定要做我的對手?”

“因為想要找個人恨,你最完美,所以我選擇恨你。”黃川晖直言不諱,毫不避忌心底的陰暗之面。

“這樣啊。”徐山暮點點頭:“我還以為是因為你覺得自己不能成為家人的驕傲,所以才讨厭我。”

黃川晖一僵,天才就是天才,一言中地,所有的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我家三代都是警察,我表哥,表姐,全都聽從了家裏的話去學對應的專業,只有我沒去,因為我從小就比不過他們。我爸常說我讓他失望。我不能和別人一樣獨當一面,這是一種罪。不能成為家人的驕傲,這也是一種罪。有時候我就在想,我為什麽不能再優秀一點?為什麽我不能和你們一樣?”黃川晖半眯着雙眸,看着眼前清瘦如棠梨的清雅少年:“山暮,如果你是我爸媽的孩子,他們一定會以你為傲。”

“我啊。”他笑着,笑着,哭了,明明還是笑着的卻落下一滴淚:“我真的很想成為他們的驕傲,可是我不能,所以我反叛了,不負責任的反叛了。躲到音樂的世界裏面去了,養起了髒辮,不可否認啊,音樂真的讓人快樂。”

“我是真心的喜歡音樂的,可是……這并不代表我對我爸媽的期望無動于衷。我只是對自己失望了而已。”

徐山暮聽了這話,立刻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少年低下頭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不能獨當一面,不是一種罪。”

“我聽說你們知道我媽是誰了是嗎?”他始終眉眼彎彎叫人看不出情緒。

黃川晖稍有猶豫之後點了頭。

“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禽獸’教授你記得嗎?”

少年不懂徐山暮為什麽突然提起那個人,只點頭:“記得,怎麽了?”

“那個人是我父親。”

不顧黃川晖的愕然徐山暮只低着頭說:“他是我媽的導師,我媽為了畢業委身于他,他毀了我媽的人生,也毀了我的人生。我是腐爛的人,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是腐爛的。”

徐山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黃川晖拉回現實,他只能偏激的賭一次:“小時候我們在孤兒院常常吃不飽,半夜就撬鎖出門,我們隔壁是一家面包店,每天晚上都會把賣不掉的面包丢到垃圾桶裏面去,我就帶着一群孩子出門去垃圾桶裏面翻那些被丢掉的面包。”少年笑看着他:“我比你慘吧。”

“小時候為了吃飽肚子,我什麽事情都幹過,坑蒙拐騙,還偷過別人的錢包,在學校裏面賣自己的學習筆記,幫同學寫作業賺外快,我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在廚房的後廚幫着洗碗掙錢了。不為了別的,只是為了活下去。”徐山暮笑着:“因為我想找到我媽,我想見她,我想知道她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不愛我。”

“後來,你也知道。”徐山暮輕輕的嘆了一聲,如同羽毛飛舞在心尖,他微微彎下腰,對上黃川晖寫滿錯愕的雙眸:“她的人生也被毀了,所以她要報複我。她告訴我我的身世,告訴我是誰,是什麽血統。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我所有經歷的一切都是應該的,因為我本身就是報應。”

徐山暮說:“這些都是我那個‘媽媽’親口和我說的話。我比你慘吧。”

“我媽出現只是為了找我要錢而已,因為我當時上了報紙,我寫的程序賣了很多錢。”

少年眉眼并無憂愁,只是稀松平常,他們不像是在聽這些腐爛如泥故事,倒像是在胡同巷口喝着冰可樂茶餘飯後的閑聊,至少徐山暮是這樣的平靜:“可我并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我給了她錢,等她買了那些東西,再報警,我本來是想讓她一輩子都在監獄裏面待着的,沒想到她居然會被那群朋友弄成那個樣子。不過也好,一網打盡,免得他們再出現威脅我。”他輕松的長舒出一口氣:“然後,我就很恨,恨那個人開始了這樣的悲劇,可是我還太小,沒辦法對他産生威脅,所以……只能等。”

“川晖,我一直都活在仇恨之中。因為我的期望破碎了。”

“所以……”黃川晖面上一副匪夷所思的驚色:“所以……網上的那些是你弄出來的?”

“是啊。還能有誰?這步棋我走了很久。”徐山暮笑說:“你以為你是罪人嗎?不是的,我比你罪孽深重的多。”

黃川晖不禁上前一步,他突然理解萬裏游為什麽會那麽焦慮的叫他遠離徐山暮,徐山暮這種随時都會化作流雲逝去的透明感,叫人顫栗。

“你之前不想活下去……難道……”

“你們不能明白,活着對我們這樣的人而言,每一秒都很痛苦,都是煎熬。想要解脫只有一條路。”

“可你……你不是回來了嗎?”黃川晖錯愕的伸出手抓住他的肩頭:“你現在還不想要活下去嗎?你?!你不是回來了嗎?!”

徐山暮拍拍他的手,有些吃痛的開口:“你別捏我,疼。”

黃川晖還是沒有松手,只是稍稍的松了力道。瞪着一雙鳳眼等着天才回答。

天才說:“我依舊沒有找到活下去的意義,但是,有人希望我活着。那我活下去也無所謂。”

什麽叫做無所謂?黃川晖滿腦子都是混沌。

“自殺前?為什麽停止了?”感覺自己的問題一定會被回答,所以他問出口。黃川晖并未多想,認真的問了出口,如果徐山暮不是為了安慰他,要是天才說的都是真的……

如果人生轉換,自己站在這個人的角度也一定會選擇了斷這一條路,那是深入骨髓般的痛苦,眼前點點滴滴都是絕望的破碎。

那是為什麽……

為什麽會留下?

他想要知道。

超越痛苦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因為。裏游哭了。”

想象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黃川晖渾身的血液倒流,他看到徐山暮嘴角淺淺漾開的清雅笑意,恰如三春枝頭最清雅的一枝白梨,幹淨的叫人生不出半分玷染之心。

“我舍不得他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孤孤單單的,我心疼了。”

徐山暮眨動了眼睛,如同櫥窗裏的玩偶,他笑問:“川晖,我這樣的人生,你要嗎?”

黃川晖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口,倉皇失措的搖頭:“我不要……”說完又覺得不對勁,正要道歉,就聽到徐山暮的笑聲。

“是吧,沒有人想要我這樣的人生。”他搖頭:“我不是任何人的驕傲,我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不能獨當一面也沒關系,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是不是?”

徐山暮伸手拍拍他的肩頭,溫柔的笑了:“你就是你,不必活在別人的期待裏。”

黃川晖像個孩子一樣反問了他:“沒關系嗎?”

不知道在問什麽,可是徐山暮還是點頭道:“是,沒關系。”

不成為驕傲也沒關系,人沒有辦法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你總要和這個世界産生聯系。

好的是緣分,不好的也是緣分。

緣分是絲線,繪制出七彩的布匹。

我們不是我們所收集的、得到的、所讀的東西,只要我們還活着,我們就是愛,我們所愛的事物,我們所愛的人。所有這些,我認為真的會存活下去。】——《島上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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