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寶劍王後
“你指的是卡斯蒂利亞的事?”
“不,不止那些。”
“你覺得他會被安東尼斯收買?”
埃莉諾笑得尖刻:“你永遠不知道誰究竟站在哪一邊。”
“所以你打算誘惑他?”喬治抿唇,“還是殺死他?”
“在這節骨眼他死了會太麻煩,但如果拿住了他在道德上的把柄,”埃莉諾語調冷酷,“他日後就不得不有所退讓。”
“今天午餐後你和他都有一段時間不見蹤影,那也是你在布局?”
埃莉諾沒否認。
喬治半晌不說話。
她就啞啞地笑:“我也該提醒過你,這樣的事之後還會發生……如果我嫁給他人,你甚至無法像今天這樣介入。”
“我只是……對此毫無準備。”喬治向她走了兩步又停下,“況且我以為……你至少會事先告訴我。”
“有些事只能由自己我去做。”埃莉諾頓了頓,不知是示弱還是在勸服,補充,“這樣對你更好。”
“我可以确保你的計劃萬無一失。”喬治澀然一笑。
她垂頭看着鞋面。
喬治隐忍地吸氣又吐氣,着惱的字句便成了嘆息:“只要你的心屬于我,這樣的事我會努力接受。但你這樣的态度,讓我覺得你依然不相信我。而我之前以為,這一點終于有所改變……”
埃莉諾按了按額角,沒有看他:“但我不希望你看見我的這一面。至少不是今天……”她無聲地笑起來:“要我戴着你為我贏來的花冠告訴你,我要引誘別的男人,我希望你能在其中出力?”
她笑得慘然:“即便是我,也無法輕而易舉地做出這樣殘忍荒謬的事。”
喬治默然凝視她。
埃莉諾不堪這樣沉甸甸的注視,別開臉,低低道:“現在離開我還來得及。”
“如果驅趕我就是你對我愛情的別樣表現方式……”他卻笑起來,終于突破僵持的安全距離,走到她面前,“那麽,不,永不。”
他俯了身要吻她,她卻顫栗起來,一側頭閃開。
氣氛再次緊繃。
喬治的嗓音黯啞:“也許不僅是我自己,你也高估了我的氣量……”他的黑眼睛幽沉,近在身旁的燭火都照不徹其中的暗湧。
“我已經近四個月沒碰過你。而今天……我才為你奪得冠軍、為你決鬥,就看見你那樣對待別的男人。而現在,你卻不願意讓我做同樣的事。”喬治艱難地頓住,“我也說不清到底哪一種情況更殘忍。”
埃莉諾抱緊雙臂,因不存在的寒意微微打顫,每個音節都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什麽樣的斥責我都會接受……但不行。”
他頹然收回伸出的手,一如既往地執着于刨根問底:“為什麽?”
她看他一眼。
喬治不由一怔。
似乎是錯覺,又似乎不是,埃莉諾眼裏有水光。在他判明前,她再次匆忙低下頭去,僵硬地吐字:“我都覺得自己非常肮髒,非常惡心。”
“剛才你站在塞維爾房門邊看着我的時候,我就想,”埃莉諾撐住身後的矮櫃,頭向後仰,笑得失常,“世間怎麽會有我這樣恬不知恥的人?即便清楚那樣會傷害你,因為你說了你會接受,所以我就能肆無忌憚地--”
她說不下去,輕輕吐了口氣:“夠了,我累了,你也辛苦了一天,我需要一點時間……”
喬治看了她須臾,沒有動。
埃莉諾疲倦地別開臉,擺出漠然的态度:“你可以走了。”
“如果我現在離開,我一定會遺憾終生。”他神情似悲似喜,“我不走。”
她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這樣僵持着,這樣互相折磨,就是你想要的?”
喬治慘然一笑:“互相折磨總好過就此疏遠。”他的指掌擦過她散亂的發絲,聲量愈發低:“我大概早就瘋了。只要确信你并不愛塞維爾,而你,只要你對我有哪怕一點的愧疚心,我竟然反而高興起來。”
埃莉諾整整盯了他片刻,驀地捂住臉:“是我把你逼成這樣……這果然是錯的,我不能--”
“埃莉諾!”喬治低喝,将她扯進懷裏。
她越掙紮,他便抱得越緊。
“不許這麽貶低自己,也不要試圖一個人背負一切,”喬治半是脅迫地将她的臉擡起來,逼她與他四目相對,“相信我,利用我,讓我徹底成為你的共犯。”
埃莉諾像是被他的話魇住了,半晌一動不動。
他澀然彎了彎眼角:“我也會努力不再犯今天這樣的錯誤……”
“錯誤?”她木然重複。
喬治的語調古怪起來:“剛才我想給你個驚喜,卻發現你不在房中。整條客房走廊只有塞維爾的房門沒有關好,我立即猜到了你想做什麽,但我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但打開門的那瞬,我想的不是你為什麽要瞞着我,而是為什麽我沒帶佩劍。”
她眼睑一壓,還沒開口便被對方以吻封住話語。
一觸即離,喬治繼續低低道:“我承諾會接受一切,卻低估了自己的嫉妒心。幸好我沒佩劍,否則我也許真的會在沖動下殺了塞維爾。”
他深呼吸:“之前我明明可以忍受你嫁給羅伯特,但現在……”
“對不起。”埃莉諾驚異于這道歉出口之遲,喃喃地以次數彌補,“對不起,對不起……”
“不,如果我足夠強大,你就不用以那種方式複仇。你不需要對我道歉。”
“但……”
喬治微微一笑,語氣輕柔,眼神卻沉:“告訴我你愛我,并且你只愛我。”
“此時此刻,我愛的只有你。”埃莉諾仿佛為了“但我不能也不會對未來做出任何許諾……”
“這就夠了。”
頓了頓,喬治又問:“現在我可以吻你了?”
埃莉諾就笑:“如果你想要的話……”
話語止于此。
上次這樣耳鬓厮磨還是回卡斯蒂利亞途中,單純的唇齒相合也很快變得難耐。
“那麽這樣呢?”
“今天的錦标賽還有決鬥……你不累?”
喬治有些哭笑不得:“你這麽問,我會認為你在挑釁我。”他附到她耳畔:“更何況我自尊心很高……”
埃莉諾抽氣:“把床單弄髒會被發現的……”
他意有所指地掃視四周。
燭火吹熄。
※
埃莉諾次日醒得比平日晚。好在使團臨行的最後準備都交給了臣下打理,即便她犯懶在房裏躲整整一天也無妨。錦标賽結束,不少賓客已然啓程,其中包括格裏高利侯爵夫婦。車馬喧嚣,布萊斯勞便顯得亂糟糟的,午餐時來的也不過寥寥數人。
小托馬斯顯然徹夜狂歡,因宿醉懶懶的撐着頭沒胃口:“啊……塞維爾大人怎麽不在?”
埃莉諾坦然看向列席的另兩位神官,表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切:“明日就要啓程,塞維爾大人難道身體抱恙?”
“塞維爾最近常常失眠,可能昨晚也不例外,我早晨敲門時他也說只是有些累。”
托馬斯沒放過這個贊美神官和神殿的機會:“如果所有人都能和塞維爾大人一樣全心全意地侍奉三女神,這世道定然……”
“父親!”小托馬斯打斷父親,“別說了,我頭疼。”
面對獨子,伯爵平日再強硬都軟了三分:“你看看你!”
小托馬斯吐了吐舌頭,轉而去揉亂妹妹的頭發:“我就偶爾喝一回嘛……”
“哥哥!讓開,酒氣……”
埃莉諾微微笑着向托馬斯伯爵致意:“多謝您這幾日的招待。”
托馬斯分心管教兒子,捋着胡子點點頭。
她一起身,喬治也立即跟着離開飯桌。兩人只對視一瞬,便都克制的別開臉。
“我去小聖堂祈禱。”
喬治欠身稱是,極低地補充一句:“剛才我經過那裏時,看到了塞維爾。”
埃莉諾面上沒太大波動,只有眼睫微微一顫。
“是否需要我護送您去?”他心情倒是不錯,見她的反應後露齒一笑。
她被他笑得憶起夜間種種,若無其事地婉拒:“不用了。”
托馬斯伯爵傾注心血與財力修建的堡中聖堂位于布萊斯勞城中心,工匠站在梯架上雕琢尚顯樸素的建築外立面,石錘有節律的敲擊聲反而驅散了神殿帶來的敬畏感。埃莉諾在雙拱形的石門下站了片刻,意外地發現工人竟然來自帝國,口中說的也是艾奧語變體。
這再次提醒埃莉諾,明天她就會登上開往艾斯納的船。
“阿默斯,昨晚……”在進門前,埃莉諾先轉到一旁低聲确認狀況。
“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塞維爾相信他确實玷污了你……”阿默斯笑得詭秘,“至于其中的手段,我親愛的小埃莉諾還是不知道為好。”
她垂睫:“你能控制他到什麽地步?”
“你也應該發現了,他與之前只需要你一眼就着魔的男人完全不同,即便是現在……他也在一邊向薇兒丹蒂祈求原諒,一邊抵抗着我對他的影響。我也從沒有見過像他那樣純粹而愚鈍的靈魂,那味道真是……”
他故意長長抽了口氣,仿佛在回味:“昨晚只是個開始,我很期待他完全堕落的樣子……”
埃莉諾更像在說服自己:“我只需要他不妨礙我。”
“只是這一點的話,我能向你保證。”惡魔悅耳地笑起來,他顯然還有話語未盡,卻再沒開口。
推開木門,埃莉諾置身于熟悉的十字形聖堂中。這也是帝國人偏好的樣式。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新完工不久的主聖壇攥取:
這裏同時供奉三女神,木制神像的面容栩栩如生,烏爾德手中的權杖貼金,在身後玫瑰花窗投下的彩色光瀑中熠熠生輝,蒙在斯庫爾德臉上的面紗宛如會被穿堂而入的微風吹起,而站在聖壇正中的薇兒丹蒂手持酒杯,如少女般嬌豔的臉龐下收,半阖的眼睑上抹了淡紅色的兩筆,更顯得妩媚多姿。
但和八國乃至帝國境內所有的諾恩神像一樣,這裏的木雕像同樣有眼無珠。
“口是靈魂往生的窗口,眼則是窺視人間的窗戶。”
聽到埃莉諾口中念出的經文,久久伫立在薇兒丹蒂視線之中的白袍男人全身一震,猶豫了許久,還是回身轉向她。
“塞維爾大人。”
“您……”金發碧眼的神官嗫嚅半晌,選擇直面問題,“三女神在上,昨晚您對我……不,我對您究竟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