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血染山河16
陸珩叫來了蕭烨,讓他和紀知年說話,他則是招呼着紀知意在旁邊坐定,一邊品茶一邊逗紀知意。
紀知意心性純良,喜怒哀樂都全然寫在臉上,他整個人又充滿着活力,與這亂世中的絕大部分麻木的人不同,倒是叫陸珩難得的升起了幾分興致。
在逗紀知意期間,陸珩也聽到了紀知年和蕭烨間的談話。
因着兩人見識不同,聊的話題也多淺薄,但紀知年說的話,蕭烨基本都能接住,還能在談話之餘加入他自己的想法。
都不用細看,從紀知年越發興奮的聲音中,陸珩就能猜到他對蕭烨的滿意。
紀知年是個心懷天下的人,他有意為天下人謀生,奈何明主難得,讓他平白蹉跎許多年。
蕭烨也是個心懷天下的人,他有意免除戰火,免百姓流離,他會是個明主,讓紀知年得以展露拳腳的明主。
經過一番談話,紀知年也明白了為何陸珩會說蕭烨可教?
從梁都到晉都,時間耗費不到一月,但蕭烨的成長,不管是見識,心性,亦或者是謀略,都足以讓他側目。
假以時日,蕭烨會成長到哪個地步,他不敢想象。
而他與蕭烨,也都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在臨分別以前,紀知年接下了蕭烨奉上的溫茶,在陸珩的見證下受了蕭烨三拜,就這麽成了蕭烨的先生。
陸珩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
紀知意對親近的人的情緒最為敏感,在察覺到紀知年對蕭烨的中意後,他又細細打量了蕭烨,沒有感受到來自對方的惡意,他心中對他的戒備才真正放下,随時都緊握着狼牙棒的手也慢慢放松。
紀知意的變化自然瞞不過陸珩的眼睛,他饒有興致的瞧着他的動作,修長的手指似是不經意的輕叩在桌面上,姿态閑散惬意。
紀知意耳尖微動,目光猛地轉向陸珩,最終落定在他指腹與桌面接觸的位置上,尤為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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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着天色逐漸昏暗,紀知年看了眼新鮮出爐的學生,又擡眼望着正和陸珩玩得不亦樂乎的傻兄弟,還是決定将心中的打算說來與陸珩聽。
對紀知年的眼神,陸珩意會,他輕叩着桌面的手微頓,說道:“蕭烨,你帶知意在府中四面走走,教他多熟悉府中環境。再去找老仆,讓他把府中好吃食的都搬出來備上,晚上招待上賓。”
聽到吃的,紀知意馬上就坐不住了,抱着狼牙棒就跳到蕭烨跟前,銅鈴似的眼睛動也不動的盯着他,催着他快些走。
蕭烨無奈,卻還是禮貌周到的和陸珩兩人告辭:“師兄,先生,那我先出去了。”
紀知意在紀知年的凝視中,有模有樣的學着蕭烨的動作,話語。
待兩人離開,陸珩重新坐回紀知年身邊,為他的茶杯添了些新水:“紀先生有話就直說,不必與我客氣。”
紀知年沉吟片刻,說道:“六公子覺得知意如何?”
陸珩中規中矩的說了紀知意的幾個特點,比如單純,比如知恩圖報,再比如武功出衆。他說的幾個特點,既是紀知意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
他的心性和武功,跟在心正的人身邊還好,至少不會為禍一方。若跟在心術不正的人身邊,少不得會給這混亂的世道再添幾分血色。
陸珩的未盡之意,紀知年自然十分清楚,也有着這層考量,他為紀知意找退路的心思就急切了許多。紀知意本性不壞,他不想看他在懵懂中受人利用,做出錯事。
紀知年嘆息道:“實不相瞞,我是想讓知意跟着六公子,也不必公子專門派人護他,只要有他一口飯吃,不被居心叵測的人利用就好。”
陸珩問道:“先生以為,什麽是正,什麽是邪?”
紀知年擡頭看着陸珩,目光幽深:“在亂世之中,哪裏有絕對的正和邪?都不過是各為其主而已,所謂的正邪都是對勝敗的書寫,勝者為王是為正,敗者為寇是為邪。我欲将知意托付給六公子,便是希望你能帶他走上正途。”
他大概是沒有機會看到天下太平了,他希望知意能幫他多看幾眼。相信以知意的脾性,他會經常到他墳前與他說他眼中的太平盛世,那他也就知道了。
陸珩道:“紀先生該是能猜到我的打算的,自來黃沙埋白骨,血染山河不歸路,知意跟着我,未必有在先生身邊安全。況且,知意武功極好,能保護先生在這晉都免受侵害。”
紀知年唇邊浮現出些許笑意,說道:“邊關的真刀實劍能避,晉都的波雲詭谲難逃。再者,我大約也沒兩年可活了,就算我能在活着的時候護着知意,我死了之後呢?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人能比六公子更讓我放心托付知意了。更何況,我還有未盡心願,我這雙手生來就是攪弄風雨的,若不實實在在鬧上幾回,我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陸珩靜默須臾,忽而雙手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的敬紀知年:“陸珩保證,以後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着知意。”
紀知年回禮:“那在下先謝過六公子了。”
接下來的時間,陸珩和紀知年又說起了晉國的事情,多是對晉國處境的分析。
陸珩沒有問紀知年有什麽辦法來改變晉國內憂外患的局面,紀知年也沒有問陸珩何時啓程前往西陵關,兩人相識相處的時間不算長,默契倒是挺足的。
陸珩和紀知年的談話是被紀知意打斷的,他一手拎着狼牙大棒,一手捂着肚子,神色委屈的闖進堂屋,眼巴巴的望着陸非。
紀知年見狀,無語道:“你倒是乖覺,知這府中做主的是六公子,便直接讨好六公子去了。”
紀知年撓着後腦勺傻笑:“漂亮公子,知意餓了,該吃飯了。”
陸珩與紀知年對視一眼,站了起來,笑着颔首:“那我們走吧。”
紀知意立刻歡呼起來,樂颠颠的跑到紀知年跟前,在他身前蹲下,想要背着他出門。
紀知年看着蹲在面前的厚實的脊背,眼眶微微泛紅,他沒有像往常那般堅持要自己行走,他俯身攀上紀知意的背,情緒不明的說了聲‘好’。
紀知意狐疑的歪着頭,他不能理解大哥的情緒,只覺得聽着大哥的聲音,心裏也酸酸的,像是吃到了他不喜歡的東西。
陸珩率先走了出去,把更多的相處時間留給紀知年兄弟二人。
隐約中,他聽到紀知年小聲交代:“以後,你的武器要随身帶着,知道嗎?”
“若是大哥不在你身邊,除了六公子,你誰也不要相信。”
“你太貪吃,有的東西是有毒的,不能随便吃的。”
“……”
紀知年所說的每一個字都飽含着他對紀知意的關心,都蘊含着深厚的兄弟情義。
蕭烨站在走廊下,舉目望着走遠的陸珩,聽着紀知年對紀知意的叮囑,也不知怎麽的,他竟也覺得心底很是壓抑。
分明就舍不得,就不放心,為什麽還要說出像是離別的話來?
他還來不及想問題的答案,還沒走出多遠的紀知意就轉過身來,大聲說道:“大哥的學生,你不餓嗎?不餓的話,我們待會兒就不等你啦。”
蕭烨連忙跟了上去,走在紀知年兄弟身旁,欲言又止的看着紀知年。他很想問紀知年,問他是否準備送走紀知意,原因呢?
他最終還是沒有找到機會問紀知年他關心的問題,因為在晚飯結束後,紀知年就被紀知意背回了客院。
心中有疑惑,在和陸珩回程的途中,蕭烨幾乎沒有開口說話。
蕭烨不說話,陸珩似乎也沒有什麽想說的,兩人相互沉默着往回走。
直到回到各自的屋子,兩人也沒有說話。
在将軍府的這兩日,是蕭烨活了将近二十年裏最為輕松的兩日,他不用故意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懦弱無能的質子,不用擔心會在什麽時候露出馬腳而丢了性命,不用擔心明天會受到哪些人的欺辱而不能反抗,也不用擔心會有人對他欲除之而後快。
按理說,這兩日應該是他最能安睡的日子,但實際情形正相反。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腦海裏有很多要思考的,過去的,現在的,以後的。
臨近半夜,蕭烨的頭腦依然清醒,正當他猶豫着是否點燈起身的時候,他的房門忽然有瞬間的開合,他立即繃緊了神經,雙手呈攻擊狀,戒備的盯着朝他撲來的黑影。
在黑影逼近他時,蕭烨果斷出手,卻三兩下就被黑影反手制住,緊接着便是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是我。”
蕭烨瞳孔微縮,用鼻子深吸了兩口氣,果然聞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狐疑的看着黑影:“師兄?”
來者正是陸珩,他拉着蕭烨起身,并将手中長劍遞給他,說道:“過會兒府中會有些熱鬧,你保護好自己。”
蕭烨抱着陸珩遞過來的長劍,手指輕撫着劍鞘上的圖案,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是兩年前被師兄随身帶着的,雲門鑄的劍。
蕭烨想把劍還給陸珩被拒:“師兄把劍給了我,你怎麽辦?”
陸珩語氣輕蔑:“不過幾只蹩腳貓,還傷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