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血染山河21

紀知意纏着陸珩要了出行的時間,然後如來時般,風一樣的奔了出去,片刻就沒了蹤影。

與蕭烨的棋局結束後,陸珩就端起茶杯送客離開。

當天下午,紀知年從王宮回來,給陸珩帶了件禮物,半塊虎符。

虎符是邊關的最高權力,是調動兵馬作戰的指令。

晉國的虎符一分為二,其中半塊被賜給了陸家先祖,如今流傳到了大将軍陸奇的手中。這另外半塊是歷代晉王用來控制将士的武器,如今把它給了陸珩,相當于蕭烨是把整個晉國的将士都交到了大将軍府,若将軍府想反他上位,輕而易舉。

紀知年坐在陸珩對面,神情複雜的說:“六公子和大王的情誼,比我想象中更為深厚。大王讓我将虎符轉交給公子時說,若将來的哪日,他讓公子失望了,公子不必與他客氣。”

陸珩微眯着眼睛,修長的手指輕撫在虎符上,說道:“虎符到了我手上,紀先生也更放心了不是?”

紀知年幹淨利落的說道:“是的。”

這虎符明面上是贈予陸珩以保他在邊關的行為不受阻礙,事實上也是懸在蕭烨頭上的一把利劍,對他們這些有心卻也憂心的臣子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保護?

陸珩道:“這虎符我就收下了,朝中的事也拜托紀先生了。蕭烨還年輕,或有思量不周之處,還請先生多包含指教。”

紀知年看着陸珩,問道:“六公子智計出衆,大王又信任公子,公子何不留在晉都親自教導大王?相信有公子的教導,大王會是個好君王。”

陸珩冠冕堂皇的反問:“難道紀先生覺得,一個能輕易被人左右想法和決定的王會是出色的決策者?”

紀知年試着想象了一番,果斷搖頭。

若是什麽決定都有人替蕭烨做,那他還是晉國的王嗎?

那他們這些臣子竭盡全力的效忠還有什麽意義?

“紀先生也覺得不好是吧?蕭烨可以成長,卻不能依靠任何人,因為他的所有決定都會影響到晉國的将來,決定很多人的心血是否會白費,其中也包含着紀先生您的心血。”陸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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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知年又道:“我實在想不通,您處處為大王着想,又無所求,究竟是為了什麽?”

因為蕭烨是此方天道選定的帝王,只有他爬上王位,保晉國百年興盛,他才能拿回他想要的東西,陸珩無奈的想。

若是此方天道選定的是別的人,他依然會盡心盡力的,誰讓他沒有選擇呢?

但是這些話,陸珩是不可能告訴紀知年的,他微仰着頭,望向遼闊卻陰沉的天空,語氣清幽的說:“紀先生想安心的看一次旭日東升麽?”

紀知年輕輕嘆息一聲,頗有些感同身受的滋味,誰不想安心呢?

誰不想安心的吃一頓飯,可絕大多數人連飯都吃不起。

誰不想安心的喝一次酒,可誰也不知道在下一刻會不會變成亡國奴。

誰不想安心周游列國,了解各處的風土人情,可國與國之間征伐不斷,血仇滔天,恨不能屠殺所有非我國人。

安心兩個字,對活在這個世道的任何人來說,都是奢求。

紀知年沒有再問陸珩任何問題,因為他發覺他想知道的所有問題答案都在頃刻間失去了意義,身在亂世中的人,所求無非就那幾樣。

求權,為利,揚名,活着,以及自在。

紀知年沉默了很久,在離去前才終于說道:“希望有生之年,能有機會安心的與六公子并肩看一次日出,還望公子保重。”

陸珩道:“我可能還有機會看幾回,紀先生就未必了,需要我講與你聽麽?”

紀知年朗聲大笑,朝着陸珩揖了一揖:“那就麻煩六公子了,屆時記得帶上好酒好菜,再與我好生說道說道那令所有人的期盼的太平盛世。”

陸珩含笑道:“好。”

紀知年走出幾步後,微側過頭,語氣沉重的說:“還有知意,也拜托公子照顧了。”

陸珩依然含笑應下:“好。”

接下來的兩日,陸珩要的東西都陸續被送到他手中,其中很大部分都是他叫蕭烨派人去山上找的能用來果腹保暖,也能種植的東西。

這些東西自然不夠邊關将士使用,但好歹能給人以指引,派人去山間尋覓并種植,來年就會好很多。

出發前往西陵關那日,紀知年攜将軍府衆仆役把陸珩和紀知意送到城外。

将軍府的仆役圍着陸珩,再三叮囑他要保護好自己,要活着回來。陸珩看着他們的架勢,想着若他們不是又老又殘疾,怕是恨不得親自上陣殺敵。

紀知年也在教導紀知意,讓他不要在邊關給陸珩添麻煩,要是看到對他心懷惡意的人就不要客氣,直接用狼牙棒殺了就是。

陸珩高坐在瘦馬上,等着紅着眼睛揪着紀知年衣袖不肯放的紀知意,唇邊噙着些慵懶的笑意。

等紀知意肯翻身上馬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陸珩嘴角微抽的看着淚流滿面且哭聲不斷的紀知意,對紀知年道:“紀先生,要不你把知意領回去?”

紀知意的哭聲立刻停止,通紅的眼睛泛出希望的光芒,他豎着耳朵聽紀知年的答案。

然而,紀知年道:“六公子,時間不早了,您和知意還是早些出發罷!”

紀知意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

陸珩對紀知年拱手,說道:“紀先生,保重。”

紀知年把目光從紀知意身上收回,擡起手拂去眼角的濕潤,同樣對陸珩行別禮:“保重。”

在陸珩等人的身影離開視線範圍後,紀知年就踏上回程的馬車,和将軍府的仆役回城。到城門外時,他掀起車簾朝城樓上看去,果然看到晉國的王還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塑像般眺望着遠方。

辭別過紀知年後,陸珩就帶着沒有停止過抽噎的紀知意往西陵關的方向而去,他以為時間稍微長點,紀知意的情況就會好轉。

然而,他着實沒想到,一個男人,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當他真正哭起來時,相較于柔弱的女人,眼淚只多不少。

整整三日,不管是白天還是夜裏,紀知意的嗚咽聲就沒斷過,他的眼淚,也沒停過,怎麽哄都不好使。

轉機是發生在三天後,當時陸珩帶着人正準備越過山林走近道前往西陵關。在一行人入山林後不久,便有二十幾個盜匪追擊而來,拿着武器要打劫。

陸珩還沒來得及開口,紀知意就從馬上跳了下來,揮起狼牙棒朝着盜匪攻擊而去,一拍一個準,不多時二十幾個盜匪就都悲壯死在了他的武器下,斷臂殘肢,血花四濺,異常慘烈。

陸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尋常人三天沒吃東西,周身基本提不上力氣,可紀知意卻還能輕而易舉的揮動他幾百斤的狼牙棒,身姿靈巧的游走在盜匪之間。

一般人哭了三天,眼睛不瞎也會痛,紀知意眼睛腫的連縫隙都沒有,他卻在拍人腦袋時跟拍瓜似的,半點遲疑都沒有。

紀知意拎着狼牙棒站在滿地的殘屍中,渾身染滿了血色,他的臉上也被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光,他仰着頭,對陸珩咧嘴笑開,叫人的脊背莫名發涼。

“漂亮公子,知意餓了。”

這是離開紀知年的三天以來,紀知意第一次開口說話。

随着陸珩押車而行的人不禁打了個寒碜,對滿地的殘屍不敢細看,生怕下一個死在紀知意手中的人就是他們。

陸珩的神情未有絲毫改變,看向紀知意的眼神也沒有躲閃或者害怕,他如常的看着他,笑道:“現在知道餓了?前兩日不肯吃東西的時候是不覺得餓嗎?”

紀知意對人情緒的變化感受異常敏銳,在沒有察覺到陸珩對他的情緒有不好的變化時,他的臉上重新泛出明亮的光彩來,那是對着紀知年才有的光亮。

他小跑到陸珩身邊,努力睜開臃腫的眼睛:“知意餓,要吃的。”

紀知意臉上雖被濺了血,但他懵懂而單純的模樣還是有幾分可愛的。陸珩擡起手想要去摸他烏黑的發絲,卻在看到他頭發上的血點後沉默的收回了手。

他見過血流成河,不懼血,不怕屍,但怕不怕和喜不喜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現在就叫人給你弄吃的,你去附近找找水源,把身上洗幹淨,回來就能吃了。”陸珩說。

紀知意艱難的眨巴着眼睛,盯着陸珩不放,見他态度沒有任何松動,這才委屈的點頭,一步三回頭的走開。

陸珩自然不會放任紀知意獨自走開,在吩咐随從準備食物後,就悄然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答應過紀知年要照顧他,就絕不會食言。

紀知意在山上長大,對山中的環境很熟熟悉,憑着對山林的熟悉,他很快就找到了幹淨的水源,把身上清洗幹淨。

在回程的途中,他還順手抓了不少野物,大到野豬,小到野雞野兔,還爬到樹上摘了不少能吃的果子。

出去時,兩手空空,回來時,連拖帶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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