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那天晚上大風和雨驟然來襲,沈麗工作到一半,戴着眼鏡,披着厚披肩,匆匆忙忙去關窗鎖門。

窗和門都被雨打出聲響,好在樓頂漏水的地方去年就修好了。

她走到門前,正要蹲下連地鎖一起插上,門上卻傳來克制的門鈴聲。

沈麗透過監視器向外看,詫異得立刻摘下閱讀鏡,飛快捋兩把頭發,然後開門,“大法官閣下,請進。”

門外銀發整齊挽起,披着白色大衣的女人,正是艾嘉德大法官。

“不必了,”她說,“我在這裏說幾句話就好。”

投票已經結束,大法官雨夜私下和一方律師會面,不會被視作有受賄嫌疑。

但她們只在庭上見過,只有過幾次問答,沒有任何深交。

沈麗深呼吸,下了庭,她沒必要再緊張,就坦誠地表露疑惑,“為什麽您會來拜訪我,事實上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麽您會投贊成票。”

“我進入法學院時,二百四十二個學生裏只有四個女人。一個頂不住壓力,一個懷孕,最後成功畢業的只有兩個。其中一個結了婚,拿到法學院文憑,卻一生沒有參加過司法考試,另一個,是我。”

“通過司法考試,我去了地區檢察院。年複一年做文書工作,他們不讓女人上庭。我需要感謝另一個女人,辛蘭利,應召女郎連環殺人犯。他們也不信連環殺人犯能是女人。”

“讓男性檢察官在法庭上質問一個女兇手,看上去像威逼。為了能漂漂亮亮把她定罪,地區檢察院不惜一切代價,包括任命我為檢察官。讓女人去對付女人。”

“您的時代比我們的時代更艱難。”沈麗真心實意地說。

艾嘉德擡起一只手,示意她不必多說,“我得到大法官的席位,這反而讓我膽小了。我畏懼如果我不配合他們投票,我會被迫辭職,聯邦的女性會失去這個席位,女人會像幾十年一百年前一樣,由九個男人來決定她們能不能深造,能不能上班,能不能離婚,能不能堕胎。”

“但我發現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不該畏首畏尾。孤軍奮戰太久,久到我忘記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戰争。——即使我被迫辭職,也一定會有另一個女人站出來代替我。”

她鄭重地問,“你會嗎,沈律師?”

沈麗站在家門口,真誠地做出承諾,“我很願意,大法官閣下。”

“謝謝。”艾嘉德點頭,撐起傘向屋檐外的大雨走去。

一架懸浮艦在外等候,艾嘉德走入艦艙,田西滿面憂色和憤怒,“他們開始調查您了,我得到消息,有人開始一件一件查您辦過的案子,要抓您的錯漏彈劾您。”

“祝他們幸運。”銀發的大法官不為所動。

“我擔心他們會不擇手段,破壞您将來留下的‘遺産’。”田西輕聲說。

每個政治人物,每個大法官都會留下一份“遺産”,一種精神,一份名譽,一段被人銘記的歷史。大多數時候會是一個以這個人命名的圖書館,一尊塑像,一個基金,大學裏的一個獎學金。一旦被彈劾,這些都會化為烏有,這是對一個大法官最大的懲罰。

艾嘉德按了按眉心,“也許我不會有圖書館和雕像作為遺産,但比那好得多,我的‘遺産’是一個鬥士,她會完成我沒有完成的事。”

田西搖頭,“我不知道您為什麽這麽相信沈律師。”

“她身上有我欠缺的東西。”艾嘉德說,六十九歲的大法官眼裏浮起回憶的神色,“為什麽我放棄了鬥争,不是因為膽怯,而是我以為,從不能入讀法學院,到得到最高法庭九分之一的席位,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極限。但她是一個永不滿足的女人。從帝國到聯邦,從奴隸到平民,所有人都在說,聯邦已經給你足夠多,為什麽你還不滿足,還在争取更多的權利?”

“女人從小被教育,珍惜已經得到的東西,對那些東西感恩戴德。但我希望有更多女人像她一樣,只要還有一絲不公在,就永不滿足,永不妥協,永不因争取到更平等的權利而感恩戴德。”

田西喃喃道,“大法官……”

艾嘉德的神色變得柔和,她望着她的助理,就像在所有男性的求職簡歷裏發現一份女性的求職簡歷時一樣,“田西小姐,我希望你也能成為我的遺産,做一個鬥士。”

最高法庭的判決公布,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更多的性侵案件被披露,軍方對《郵報》的起訴也不了了之。

軍部為此舉行小型會議,第九基地的艦隊長吳少将與莊烨參與會議,被停職的沈漢也接受召喚參與。他與莊烨坐在下首,臺上雙方總指揮說些場面話,中将們唇槍舌劍。

莊烨這一方的軍部發言人,那位與錢寧直播辯論過的穆準将說,“沒有任何證據——”

“不,有證據。”下面傳出一個聲音。

穆準将冷笑着看去,正要看看是誰這樣打斷他,卻愕然發現是莊總指揮的小公子。

“莊上校,您不能把錢上尉的指控當做證據。”

許多目光集中在莊烨身上,他平靜地答,“諸位長官,在這次事件發生後,吳少将曾授權我展開調查。”

吳少将強笑,“這,我,這是程序。”當場擦起汗來。

莊烨繼續,“在調查中我發現與錢上尉同一屆,在中央軍校讀護理,後來自殺的金妮準尉曾留下一份完整的性侵檢查記錄和物證。但證據指向費準将,于是我擅自提取了費準将的DNA進行對比,沒有征求他的同意,DNA來源是被他丢棄的易拉罐,對比結果吻合。”

費以誠臉色鐵青,“你非法采集我的DNA,所謂性侵檢查的證物也可能是你采集我的DNA以後栽贓給我!”

非法采集的證據不能上庭,DNA吻合只能證明他和金妮發生過性關系,金妮死于自殺,甚至不能和他對質。

沈漢越過長桌看着莊烨,白皙漂亮的年輕人越來越習慣成為目光聚焦的中心,他與沈漢對視,才顯露出一點赧然,随即回到話題。

“僅僅一個DNA吻合,缺乏證人,确實證據薄弱。所以我又找到另一位證人。”

費以誠盯着他,眼裏幾乎冒出火光,被從小看大的弟弟背叛,“你又找到誰來陷害我,又一個自稱受害的女軍校生?”

莊烨這才看向他,他的眼睛水潤,裏面卻有什麽使費以誠畏懼。那種畏懼湧動着變成不祥的預感。

莊烨說,“除非你認為你的妻子也在陷害你。你的妻子伊莎小姐害怕你接近你們的女兒,你居然沒有發現。每次你要求她處理掉你穿過的衣服,她都藏起了一些東西。最多的是毛發,你猜如果把那些毛發和聲稱被你性侵的女性對比毛囊DNA,會有多少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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