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學生·二
第三十四章
學生·二
上一次國家隊來一中做宣傳的時候,只來了主教練老何和主力當打的周毅、鄒睿還有薛忱,郁辭早就料到顧璟多半是不認識其他乒乓球運動員的,這會兒見他搖頭也沒覺得意外,只是也沒有馬上解釋——她微微偏過頭,像是在組織着自己的語言。
直到第二場單打已經開始,郁辭這才終于又開了口、接上了自己先前提起的那個話題:“他是世界乒乓史上至今為止僅有四個男子大滿貫之一,上上屆奧運會男子單打和雙打的雙冠王,職業生涯至今拿過将近二十個世界冠軍,入選國際乒聯名人堂。哪怕是今年,手腕傷病嚴重發作的情況下還能拿到世錦賽的男單冠軍。”
少年似乎是有些難以置信,擡頭再一次看了一眼計分屏上那個有些刺目的零,又低頭去看已經回到了場外、依然滿身疲憊的男人,像是在确認着老師口中那個戰績輝煌的人和眼前這個有些力不從心、剛剛完敗給年輕小将的是同一個人。
他職業生涯裏的戰績實在太過輝煌,郁辭剛才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講起,這才需要稍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見學生一臉震驚,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這些年來國際乒聯頻頻修改規則,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知道是為了限制中國隊,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為了限制鄭鵬原本的一些技術。再加上年紀漸漸上來、傷病越來越嚴重,他這幾年的戰績也不是太好,現在大部分時間還是都在國家隊給年輕人做陪練。今年世錦賽隊內選拔打了倒數,原本都沒有拿到參賽名額,拿的是主教練給的外卡。差不多拼命一樣拿了冠軍,之後傷病越來越嚴重、狀态也不好,恐怕是有點兒透支了。”
“拿過這麽多冠軍、都大滿貫了,什麽比賽沒贏過啊……何必還這麽拼命?與其淪落到做陪練,不如好好養傷吧。”少年顯然極其不解,想了好半天才終于有些勉強地想到了一個可能可以解釋得通的理由,“還是……因為經濟原因?”
郁辭立時就搖了搖頭:“一線球員的收入都不低,別說是他這個級別了。”
少年皺眉,仿佛比面對競賽題的時候還要來得困惑不接。
郁辭已經轉過頭去看場館中央的球臺。
今天這一場比賽,主場是鄒睿所在的俱樂部,鄭鵬是客場。第一場鄭鵬零比三負于了鄒睿隊裏的小将,這一場鄒睿披挂上陣,球臺的另一端,是鄭鵬所在俱樂部今年引入的外援。如果比賽進行下去能打入第四場,那麽鄒睿和鄭鵬就會在第四場狹路相逢。
“中國的乒超是世界上最高水平的乒乓球聯賽,你看,這裏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是自己領域內的天才。”郁辭伸手指了指賽場兩邊所有的運動員,“全國冠軍、世界冠軍、奧運冠軍……這裏都有了。拼得動的,還在努力拼;拼不動了的,還在堅持,主動給後輩陪練、傳授經驗,甚至還是恨不得豁出一切再最後拼一次命。”
兩人說話間,鄭鵬正一邊指着場上一邊側過身和身旁的一個年輕隊員說着些什麽,小隊友一臉認真、連連點頭,大概是老大哥正在面授機宜。
少年忽然看她:“老師,你想跟我說什麽?”
“我只是順便帶你來看看別人的人生。”郁辭笑了,搖了搖頭,“我本來也是要來看這場比賽的,反正票價才五十塊錢一張,多你一個也不多。”
最後一句“票價”,讓顧璟一下子笑出了聲來,郁辭笑着笑着卻幾不可查地微微嘆了口氣。
幾十塊錢的票價,也依然觀衆寥寥。
顧璟不明白她為什麽嘆氣,卻也乖巧地沒有追問,只是一個人安靜地看着比賽,若有所思。
這一輪的比賽最後還是以主隊的勝利告終。鄒睿的俱樂部輸了第三場的雙打,最後以總比分三比一拿下了這一輪主場的勝利。
顧璟看得全神貫注,格外認真。
“走吧。”郁辭拍了拍學生的肩膀,正要帶着他一起離開,就見不遠處有人沖着自己揮了揮手。
場館裏這滿場空座、坐得稀稀拉拉的一共也沒有多少觀衆,鄒睿其實一早就看到郁辭了。只是之前比賽還在進行當中、不好到處走動;現在比賽結束了,他背上包離場、剛好經過郁辭跟前,就沖她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
“怎麽帶了個小孩兒來看比賽啊?”
乒乓球比賽的觀衆不多,很多老粉在運動員面前都是挂得上號、認得出臉的,退場前和球迷打個招呼也不少見,鄒睿這一停步,并沒有引起什麽額外的關注。
他們這幫人好像都有這毛病,明明自己年紀不大,卻總是喜歡管別人叫小孩兒。郁辭有些好笑,趴在第一排觀衆席上的欄杆前微微側頭想了想,回答他:“帶迷茫的學生來感悟一下人生。”
鄒睿一張娃娃臉上頓時就樂了:“感悟出什麽來了?”
“這我可就管不了了,”郁辭也笑,“我只是帶他來看看,至于看到什麽,我說了也不算數啊。”
鄒睿看看對面那個明顯還在若有所思的清秀少年、又看看郁辭,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忱哥和你的智商,大概也就差了百八十個你學生吧。”
“那我肯定不敢當,你知道我學生是誰?”郁辭指了指身旁的少年,在奧運冠軍一臉拭目以待的表情裏揭曉了答案,“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金牌。”
她說話時微微擡了擡下巴、難得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看起來說不定比看薛忱拿世界冠軍的時候都還要來得嘚瑟。一旁的顧璟眼睛亮了亮,抿着唇有些羞澀地笑了。
對面的乒乓國手頓時也有些震驚,再看向那個郁辭先前口中“迷失的學生”的時候,已經是一臉的仰望了。
兩人又随意地聊了兩句、說好了等過幾天薛忱過來打客場的時候約個飯,鄒睿很快就又揮了揮手、小跑着趕上走前在面的隊友去了。郁辭拍拍顧璟的肩膀,帶着他出了體育館、又送他到了地鐵站口,這才放心地和他道別。
臨走前少年卻又忽然喊了她一聲。郁辭擡頭,就見少年臉上居然帶着有點狡黠的笑意問自己:“老師,你知道我在想什麽,是不是因為——自己也有經驗?”
郁辭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可沒有你這麽厲害。”
她說的“厲害”,也不知道指的是他的成績,還是他的心态。
少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對了,”被他這麽一打岔,郁辭倒是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最近紀舒有什麽事嗎?”
她始終覺得,月考結束那天提起顧璟時,小姑娘的不自然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聽到“紀舒”這個名字,少年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班主任的注視下又縮回了手,張了張嘴像是想說話、下一刻又自己把話憋了回去,好半天才語焉不詳地支吾了一句:“可能……最近心情不太好吧,老師你多關心關心她也挺好的。”
見少年說完就有些緊張地看着自己,郁辭估摸着可能是有什麽隐情他不方便說的,也沒有再追問,揮了揮手讓他坐地鐵回家。一直目送着顧璟轉身進了站,郁辭站在站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據她所知,她的班長和課代表之間交集似乎一直都不太多?
當事人不說,郁辭也不好再三追問。好在郁辭又觀察了幾天,發現小姑娘好像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模樣,也只能暫時把這件事按下不提。
半個月後是薛忱的生日。剛剛結束上一輪比賽、下了飛機回到俱樂部主場,薛忱連行李都還沒來得及收拾,就收到了一個快遞。
是快遞是昨天到的,他還沒回來,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就代收了。
薛忱回憶着自己最近的網購記錄——前天自己确實是買了一箱零食,可昨天才剛發貨,不可能剛發就到吧?再說這包裹體積這麽小……
将信将疑地拆開了包裹,隐約看見好像是一本書的模樣。薛忱頓時就有些興致缺缺——他最怕看書了,最多看十分鐘就困得不行。
當然,除非郁老師教他——他能看一整天都不帶休息的!
雖然不感興趣,不過既然都已經拆開了,那總要拆完,至少也得看看是什麽書、是誰寄的。薛忱怕把書撕壞了,還特地放輕了動作,慢慢地把包裹全拆了開來。
然後他就愣住了。
書的封面上,握着乒乓球拍的Q版少年眉眼和他如出一轍,是他熟悉的畫風。
封面畫旁是五個字的書名——《結客少年場》,大氣沉穩,也是他熟悉的字跡。
薛忱幾乎是屏着呼吸、有些小心翼翼地翻開了內頁。
行李箱還躺在一旁的地上、他也沒心思去整理;旁邊明明就是椅子,他也好像根本看不到,幹脆就原地坐了下來。
好半天,薛忱坐在地上一頁一頁仔仔細細地看完了一整本書——滿滿一冊都是畫,整整一本都是他。
撒嬌的、臉紅的、訓練的、比賽的、咬金牌的、摔球拍的、和隊友擊掌的……
各種各樣的他。
然後他又把整本書翻回到了扉頁、盯着這一頁上的字跡看了又看:“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