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此生不悔

“娘娘。”守在門口的小太監看見元容,連忙跑過來甩袖行禮,“陛下在朱雀樓等着您,您随奴才來吧。”

元容因為含着淚,視線有些模糊,她擡頭看着不遠處高高束起的樓閣,月色下的琉璃瓦沒了白日裏輝煌,像一座巨大的大墓,孤獨地聳立在夜色中。

腳下的木梯發出嘎嘎地吱扭聲,樓裏每層都站着幾名侍衛,燈光昏暗,直到元容停在最裏面的房間前。

順喜推開門,等元容進去,才向着她身後的樂衣和勺兒搖搖頭,倆人知趣的聽下腳步,看着門又被輕輕帶上。

屋內屋外全然兩個世界,随珠被串聯在一起,沿着屋頂盤旋而下,照的整間屋子仿若白晝,竟一時有些刺眼。

趙衷安靜的坐在桌邊,手裏執着本書,桌上放着個一尺多長的漆盤。

他沒擡頭,沖着元容進來的方向招招手,有點了點身邊的位子,示意她過來坐。

是內燃着淡淡的夜蘇寒,元容安靜的坐在一旁看趙衷讀書,等一章看完,他才合了手中的冊子,“餓了麽,要不要吃些東西?”

“嗯。”元容這些日子胃口不好,今天也沒吃多少,這會聽趙衷開口,才感到腹中卻實有些餓,她眼睛掃過桌上的白絹,“這下邊的東西該不是給我吃的吧。”

三杯烈酒,趙衷擡袖撩開覆在上面的絹布,白色的玉杯裏,散發着淡淡地酒香。

見元容面色不改,趙衷才笑道,“容兒真是無趣,朕以為你會害怕的。”

“您這個段子一點也不好笑。”元容把漆盤往旁邊推了推,“不是說要吃東西麽。”

“順喜。”趙衷開口,“去準備點吃食。”

“諾。”順喜應下,門外傳來遠去的腳步聲。

“這是給思婉準備的。”趙衷摸着盤中的酒盞,白玉微涼,“沒想到容兒先了一步。”

“哪杯是沒毒的?”送人上路,白绫三尺,匕首一把,毒酒一杯,斷然沒有用三杯毒酒的道理。

“容兒猜猜看。”趙衷把酒杯移到元容眼前,一模一樣,絲毫分辨不出不同。

元容不知道趙衷腦子裏再想些什麽,她細細地端磨着,最後蔥段般的指頭點到中間,“這杯罷。”

趙衷看着眼前的手指,粉色的指甲映着柔和的光,手背上的肌膚被绛紫色的衣袍襯得愈發白皙,“這杯?”

話音還未落,趙衷就端了杯盞放在唇邊,在元容驚詫的目光下一飲而盡。

咳咳——

一杯落肚,趙衷單手抵着唇輕咳了幾聲,元容連忙起身去給他倒了杯溫茶,順着背喂他飲下。

“您這是做什麽?”

“順喜真是越來越不會辦事了,說了要清爽些的,還尋了這殺喉的。”趙衷把酒杯放回漆盤,握住元容放在他肩上的柔荑,點着剩下的兩杯,“還有呢?”

“這杯。”元容咬唇,頭迅速的垂下,胡亂指了指左邊的。

趙衷又擡頭飲下,“還有呢?”

“這個。”

第三杯入喉。

眼前的酒盞已空,趙衷還完好的坐在她面前,玄色的長更顯得他皮膚有些蒼白。

趙衷拉了拉元容的袖子,身後的人沒動,他這才轉了身擡頭看她,“容兒。”

眼前的女子頭垂的低低地,往日裏飛揚的眉眼早就不複光彩,忽然,元容手一收,人就蹲了下來,手中握着的是從仁喜殿帶出來的宮扇,她就這麽蹲在地上,雙手捂着臉,帶着哭腔,“我不該去的,我不該去的。”

她要是不去,說不定蘇思婉就不會死了,她要是不去,說不定她就能去江南了,去看江南的花,江南的柳。

“她可是跟你說讓你救她?”趙衷看着矮了他半個身子的人兒,伸手揉着她的發。

元容搖搖頭,她沒說,她只說她看遍了榮華,她不後悔。

“思婉是個聰明的,她若是想活,不到最後一秒,她都會等下去,萬一呢。”手下一片柔軟,她的發就像上好的絲綢,如瀑般的鋪在肩上,趙衷摸摸她的腦袋,“蘇家逆反,便是活着,宮裏也容不下她,朕能給她自由,可惜……”

“可惜那不是她想要的。”元容打斷趙衷的話,軟軟地擡頭,還含着淚,“她說她吃不得苦。”

烽煙亂世,流民四起,這個世道,正如蘇思婉所言,她不要出宮,她死也要死在潑天富貴上,容不得自己颠沛流離,容不得別人看輕她分毫。

“我不想做個壞人。”趙衷扶着元容起身,她矮他一頭,微微昂着脖子與他對視,“可我是個帝王,有些人可以忽略,有些人必須斬草除根。”

“我知道的。”元容知道趙衷這是在對她解釋,幾日來宮裏宮外進行着一場又一場的肅清,血液染進地面,滲入石縫,洗都洗不掉。

“聽話。”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元容靠在趙衷懷裏,聞到淡淡地草藥味。

鼻子一紅,元容伸手抱住了趙衷,他的身子有些羸弱,可是在元容心裏,卻是那麽的偉岸,這個人以後就是她的依靠。她已經無路可退,只有他。只要他在,只要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順喜越來越慢了。”元容偷了趙衷對順喜的評價,在他懷裏蹭了蹭,“我都餓了。”

“等他進來,朕扣他半個月的銀子。”

朱雀樓下,順喜還眼巴巴的等着送膳的宮人,對于自己莫名就被扣了銀兩這事,毫不知情。

南晉腥風血雨,蜀國亦如此。

城陽侯暗殺蜀君于太後寝殿,事情敗漏,倉惶西逃,于落安聚兵,顯後愛子被殺,悲痛欲絕,纏綿于病榻,宮中之事事無巨細皆由長公主代為監掌。

“爺,顯偃當真會起兵造反麽?”何飛看着送上來的密函,“如今他還是按兵不動。”

“殺君弑主,這反與不反可容不得他說了算。”顧子期背着手,眼前是蜀國的萬裏輿圖,“人都處理了?”

“幹幹淨淨,就算顯偃有心尋找,也是一場空。”何飛想了想,才開口,“只是,現在大權握在公主手中,咱們要想把姜家父子提上去,總得過她那關。”

“平林雖然手黑心狠了些,但勝在為人單純。”顧子期笑道,“顯後為了自個的兒子,連個庶子都沒留下,也算是幫了咱們大忙。”

“也多虧城陽侯耐不住性子,不然咱的人可沒這麽容易得手。”

“現在顯後還沉寂在喪子的悲痛中,等她緩過來,多半會疑我。”顧子期摸着輿圖上層層疊繞山巒,畫的栩栩如生,“得想辦法讓她閉嘴。”

“公主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守着,着實不好下手。”何飛搖搖頭,難,太難了。

“咱們不好做的事,借着平林的手去做不就得了。”顯後多疑,可是卻及其信任自個的兒女。

“屬下這就去辦,保證尋個妥貼的法子。”何飛抱拳,眼神閃着點點的光。

“對了。”顧子期忽然想到什麽,擡頭問道,“你父親身子如何了?”

“還在鶴山養着,前些日子公主又送了幾只千年的老參。”何飛聽他問,心裏多少有些感激,“父親心裏挂念着您卻不能來汝城,有些別扭罷了。”

“我從小奪了你的姓氏,理該拿他當親父,卻是委屈了你。”顧子期拍拍何飛的肩膀,“你且在等等。”

“屬下不敢。”何飛自幼有沒想過這些,他們是少爺的人,到死都是,也不敢再讓顧子期說下去,忙道,“還有,公主今個又打死了府中的兩名侍女,這會怕是還氣着呢。”

“走吧,我今夜若是不過去,府裏還不得給她拆了。”剛走了幾步,顧子期又停下,補充道,“你動作快些,明日進宮,務必要讓平林帶進去。”

“是。”

“最好是那種離不開身的。”顧子期眯着眼,嘴角劃出好看的弧度,“越是貴重越好,平林就好世間獨一份。”

剛踏入東苑,就聽到屋裏傳來鞭子聲和瓷器碎落的聲音,侍女的哭聲帶着懼怕。顧子期眉頭猛然皺起,又瞬間展開,快的像是錯覺。

“平林。”顧子期剛推門踏進去,就見平林一鞭子正巧甩在一名侍女臉上,血痕從額頭斜斜的劃落到下巴,皮肉綻開,血滴一串一串的往下落。

侍女聽到顧子期的聲音,剛想撲過去求救,就見一鞭子又落了下來,生生抽在女子的後背上,打的她縮做一團,“公主開恩,驸馬救救奴婢吧。”

“賤人!趁本殿不在敢往驸馬床上爬,本殿看你是活膩了!”平林手剛舉起來,就被人橫空截住,鞭柄繞了一圈金絲,綴着幾顆好看的寶石,就這麽停在半空中。

“鬧夠了沒有。”顧子期餘光掃過滿地的狼藉,語氣倒不似生氣,只如往常般,對着抱肩縮在地上的侍女道,“出去。”

“你敢!”平林看着地上的女人要起身,冷聲哼道,“你走個試試。”

“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去屋裏給驸馬送換洗的衣物,絕無其他想法。”侍女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額頭撞擊着地面,發出咚咚的碰撞聲。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直說。”顧子期松了手,臉上表情不變,只是口氣中少了幾分溫和,帶着些許的涼,“何必鬧到滿府皆知道,給我難堪。”

“我沒有這個意思。”平林一直小心的揣摩着顧子期的的态度,嘴上說的硬氣,但方見顧子期表情淡下來,就連忙丢了鞭子,上前一步攥着他的袖口,撒嬌似的解釋道,“我這些日子都住在宮裏,一回來就來尋你,誰知道你在外邊忙別的,然後就看到床上落了顆耳墜,一時氣過頭,頑劣了些,你別生氣嘛。”

“你打死那兩名侍女也是頑劣?”

“我看她們耳朵上帶的與床上的一樣。”平林看着顧子期的臉色,嘟着唇,嬌道,“你別生氣,大不了我讓管家多給她們家幾錠銀子便是。”地上的侍女身子一抖,就聽女人高高在上的聲音傳入耳朵,“既然夫君開口,我也不是那不講道理的。”接着用繡鞋點了點地面,“還不滾!”

“謝公主殿下開恩。”

侍女跌跌撞撞的爬出屋子,門剛帶上,裏面就傳來女子嬌俏的笑聲,像顆顆銀鈴铛,“我錯了,以後不敢了。”

月色下,那張臉染着血越發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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