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意氣風發

“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個話多的,沒想到竟然是個老先生。”元容把下巴放在桌面上,雙手捂住耳朵,一副不聽不聽我不聽的模樣,室內通着火龍,琉璃的屏風上繡着巨大的百花争豔,烏黑的邊框被白色的毛毯襯得越發如墨,貓兒懶洋洋地卧在毛毯上,偶爾也眯起眼出門曬曬太陽,元容的聲音在這個靜怡的午後顯得格外清晰,“咱們出去走走吧,要不我給你畫副畫像,我雖書畫不精,但也是看得過眼的。”

說着,幾根手還适時的搖搖趙衷的胳膊,露出一副讨巧的表情。

“當初是誰說兵法五行有意思,非要求着我講給她聽的?”趙衷偏頭看了眼元容,眼睛自帶三分笑意,手指挑過她臉側的碎發,“這才幾日,就變卦了。”

“可您沒說要跟我講綴術啊。”元容胡亂翻着手上的書頁,還挂着點點的墨香。

“求星辰之行,步氣朔消長,方得世間奇妙,綴術再好不過。”書冊從元容手中落到趙衷手裏,就見他卷成筒狀,然後伸手在元容腦袋上敲了下,動作做得行雲流水。

趙衷原本也沒指着元容讀得懂這些晦澀而枯燥的文冊,不過是見她興致來了,索性把自個最近看的東西教她,她也努力學了些日子,終究是學不懂。

“可對我而言太難了。”天文算經她勉強懂個皮毛,但是真讓她專研起來,就太難了。

元容聳着腦袋,像被霜打過的茄子,桌案上放着之前被她從沙盤裏撿來的陶俑,孤零零的一小只立着,被她用指頭尖不停地戳來戳去。

“那咱們不看書了。”冊子在空中劃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落在身後的矮榻上,趙衷伸手拉了元容,“這泥巴有什麽好玩的,我給你雕個更好看的。”

“去哪?”元容好奇。

“跟我走就是了。”趙衷拉着元容,向書房行去。

這是元容第一次進趙衷的書房,密密麻麻的書籍排滿了整面牆。

好多孤本。元容看的目不暇接,跟着趙衷走到書架前,剛要伸手去拿,只聽‘轟隆’一聲,手就這麽生生停在半空中,眼前原本緊閉的書架從中分開,露出等身寬的縫隙。

趙衷的寝殿內居然設有密室。元容愕然,一扭頭就對上趙衷正在上揚的嘴角。

“你随我來。”

趙衷話說出口,下一刻,元容的手就落入一片溫暖中,十指交扣,一個轉身人就被帶入了密室,身後的門瞬間閉合,看不出絲毫的痕跡。

走廊長而幽暗,牆上每隔幾步就鑲着顆巨大的随珠,在昏暗的長廊中散發着柔和的光。元容跟在趙衷身後,不知道這條路究竟通往哪兒,她緊緊地握着他的手,耳邊聽到的只有倆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莫約走了半盞茶的時間,趙衷才停下腳步,元容從他身後探頭看去,一間被收拾的幹淨的石室出現在眼前,周圍立着八面梨花木雕房門,屋內東西置辦的齊全,半身高的桌案上放着素白的宣紙和上好的徽硯,旁邊雕龍刻鳳的榻上還擺放着一堆玉石,周圍卧着只刻刀。

“去看看。”

元容見趙衷允許,忙邁着小步跑了過去,玉石被刻了一半停下,仿佛雕刻人的迷茫,他似乎也不知要雕些什麽。

元容握着初成大小不規則的凹凸體,驚喜道,“你還會做這些?”

“我會的可多了。”蹴鞠投壺,彎弓騎射,這些東西,趙涉自認沒人能比他少年時做的更好,那段記憶很近,近到鮮衣怒馬仿佛昨日,又很遠,遠到他再也拉不開弓射不出箭。趙衷拉着元容坐在榻上,他盤着腿把眼前的玉石都推到她眼前,頭一仰,驕傲道,“容兒想要什麽,我都能給你做出來。”

她認識的趙衷都是守禮的,一舉一動都帶着從容和得體,哪裏見過這樣的趙衷,就見他拿着刻刀敲了敲一堆小石頭,沖着她挑挑眉,自信滿滿。

元容也來了興趣,托着臉在一堆名貴的玉石中挑挑撿撿,最後在一翠一白中猶豫了許久,才把白如羊脂的那塊推到趙衷眼前,“就這塊吧。”

“要刻什麽?”玉石有小半個手掌大,白的不含一點雜質,趙衷翻在手裏掂量着,“不如,我給容兒雕只兔子?”

兔子,最像她了,膽子又小又單純,偏偏還機敏的緊。

“我不喜歡兔子。”元容搖搖頭,對上趙衷的目光認真道,“我想要只小燈籠。”

“燈籠?”趙衷對元容這個喜好頗感意外。

“嗯。”元容用手指頭尖點了點他手心的璞玉,“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奈何橋上我就打着小燈籠去等你,你一定要看到我。”

“說什麽傻話呢?”趙衷笑還僵在臉上,擡手在她腦袋上狠敲了下,他這次用了力氣,敲的有點疼。

“百年之後人總是會死的嘛。”元容被他敲得回了神,撲到趙衷旁邊晃着他的胳膊道,“你不也說了,世上哪有千歲萬歲,都是騙人的。”

“那也不用你等我。”趙衷捏着元容的臉,自打從回廊回來之後,她好像怎麽吃都吃不胖了,“你身體好的緊,就算真到了黃泉路上,也是去尋我。”說着就輕笑出聲,“不然我給自個雕個,你就別要了。”

“我才不要尋你。”他要是不在了,趙家又未留下子嗣,她以後的日子該多難走啊,元容握着趙衷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最近幾日天冷的駭人,過兩天怕是要落雪的,曹大人開的藥你要按時服用,我之前來尋你,你都未按時吃藥。”

元容看着那雙被她緊握住的手反手蓋住她的手背,聲音漸漸小下去。

“那咱倆一人一個好了。”趙衷看她,拿了先前被放在一旁的翠玉,在元容眼前晃了晃,昏暗的光線下都能看得出溫柔,“誰都不吃虧。”

“我會在橋上等你的。”元容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趙衷也不應聲,笑着刮了她的鼻尖。

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長命百歲。

元容垂着眼,看着玉石的碎料一點點從趙衷指間落下。

這世上已經沒有多少人對她好了,屈指可數。

元容和趙衷這幾日又尋到了新的樂趣,倆人一有時間就相伴在密室裏玩耍,雕玉、下棋、作畫,只要置身于密室,就仿佛與塵世間的一切苦惱切斷了聯系,沒有山呼海喚的萬歲,沒有不停傳來的噩耗,這有這段時間,是屬于自己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也不是被人抛棄的棋子,他們就像兩個尋常人,做着這世間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趙涉曾說他不明白衛子和為什麽非要救下趙衷,他像她許下了能給的一切,只要趙衷死了,他們就可以毫無阻礙的在一起。

那時的元容也不明白,可是朝夕相處下來,她忽然有些懂了。

趙衷就像是被烏雲包裹住的太陽,無論看到的有多黑暗,靠近了,都能感到他散發的微弱的暖。衛子和遇到的不只是現在的趙衷,而是那個更熱烈、更明亮的少年。就像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忽然給了她一束光,她就再也不會懼怕黑暗,曾經那些在黑暗中相依而靠的影子不過是孤寂中的自欺欺人。擁有了燦爛的花圃就不會再懷念荒坡的荒涼,看過了驚心的湖海就不會再為溪流動魄。

趙衷和他們從來都是不同的,哪怕對她,也沒有一次是為了抛棄而松手,他告訴她不能認命,他相信她最是無辜,他也讓她看清想明活着要有價值,她總在最需要人拉她一把的時候,拉住她。

曹元晦說她沒見過年少的趙衷很可惜,是啊,意氣風發少年時,她沒遇見他,好可惜。

元容抱着膝蓋坐在矮榻上,一瞬不瞬的盯着趙衷,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薄薄的唇輕抿着,刻刀在指間翻動,或圓轉或板直,薄刀密片落下,細細修着坯中的刀痕鑿垢,他做任何事都力求個細致完美,連刻玉玩也是如此。

“呶。”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在意元容的打量,等刻下最後一刀,才習慣的吹吹殘留在表面的細末,笑着把手中的玉燈籠推到元容面前,自滿道,“如何,是不是巧奪天工。”

真是蹬鼻子上臉,自從上次元容這麽誇了他一句,他就跟認準了似的,這會也收了視線,把目光移到榻上的兩枚玉燈籠上,白翠交輝相映,圓圓胖胖的放在一起,更顯可愛,嘴上卻道,“勉強入眼罷。”

“容兒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那是之前。”說完,生怕趙衷後悔,手一伸,白色的小燈籠就攥在了手心裏,快速的縮了回來,“不過我還是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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