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傅忱想借題發揮,但是看着這“小號”二字實在說不出口。
難道他還能把這個尺寸往自己身上攬嗎?
原本陸淺衫坐在椅子上,傅忱站在旁邊,彎腰幫她弄電腦。因為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陸淺衫挪開了位置,紅着臉站到了一邊。
傅忱幹脆坐到了椅子上,旋轉朝向陸淺衫,手臂搭在扶手上,炭黑色的襯衫折起,一派霸道姿态。
他看了一眼陸淺衫,又看了一眼陸淺衫,手指敲擊木質扶手,沉吟片刻:“你總結一下最近追求的成果。”
陸淺衫宛如給導師口頭彙報實驗進度,早知如此,她該用PPT做個計劃的,這樣即使沒有進展,也有兩三分廢話可以搪塞。手指搓着睡衣的邊緣,中學時寫文章總結陸淺衫是一把好手,但是面對傅忱……這誰說得出來!
“傅老師……”陸淺衫不由得用上這個稱呼,聲音細細的,語氣裏盡是為難。
傅忱眼神一深,但他今晚有正事要做。
“我幫你總結。”傅忱道。
陸淺衫眼睛微微睜大,恨不得撲到桌上去拿個紙筆,傅老師考前要畫重點了!
傅忱道:“方法局限在做飯、送飯、下班在門口等人等基礎方式上。方式太過單一,往往得不到想要的效果,雖然說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是別人花半小時,你花一年,這中間的差別大了……”
陸淺衫欲言又止,很想問問半小時是什麽情況。她發散思維,難道傅忱前妻追他只用了半小時?
這得多優秀的人才能……陸淺衫一時有點難受。
傅忱沒注意陸淺衫的情緒,他想的是,陸淺衫要是能好好利用她寫小言的能力,張嘴告個白,哪怕只有三個字,或者務實一點,脫衣服只需要三十秒……好吧,傅忱知道自己想多了,陸淺衫哪會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
他這麽好追,陸淺衫怎麽還追不上?
傅忱一邊着急,一邊報複性地想拉長戰線,看看誰耗得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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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半個月,你明知道捷徑,卻偏偏要繞彎路。”傅忱一針見血。
他們又不是相親認識的陌生人,傅忱不明白陸淺衫為什麽要這樣磨叽。
傅忱當了兩年老師,目光越發犀利,訓人的氣勢也登峰造極,陸淺衫被怼得心服口服,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
傅忱說的是事實。
陸淺衫常常回避思考這個問題,天真地以為傅忱看不出來。
可她忘了,正如她了解傅忱,傅忱也了解她。
當傅忱說出給她一個追求的機會時,陸淺衫就知道只要自己開口告白,追求過程就可以省略了。傅忱是什麽人,豈會給不愛的人追求的機會?
她拖延着,一半是認為傅忱值得被追逐,被更好地對待,一半就是想拖時間,本質有恃無恐。
沒有一對男女複合了,卻連上次分手的原因都不清楚。告白意味着解釋,所以傅忱會着急。
陸淺衫有些亂,她在兩年前逃避了一次,那次仿佛給她留下巨大的慣性,推着她渾渾噩噩地往前走,只遇見傅忱還會慣性躲避。
“對不起。”陸淺衫小聲道歉。
傅忱看着陸淺衫快把袖子揪破了,緩和了神色,誰讓他沒辦法眼睜睜看着陸淺衫眼眶變紅。
他捉住陸淺衫的手,“再扯衣服要壞了。”
傅忱眼尖地在陸淺衫手腕內側看見幾個紅點,像是油星子濺到留下的痕跡。将将舒展的眉頭立刻又擰起,他把陸淺衫的手翻了翻:“明天開始不許做飯了。”
陸淺衫:“別……”把她追人的重要方式給否決了,那她以後幹啥?去學校送飯這點在陸麟和傅忱的聯和反對下,陸淺衫已經幾天沒送了。
傅忱:“早餐外面買,中午點外賣,晚上我做飯,或許出去吃。”
他頓了頓,補充:“外賣我來下單,都放門衛,你自己出門拿。”
陸淺衫白天獨居,傅忱不太放心,寧可讓陸淺衫多走兩步,去門衛那裏拿,整天坐着碼字也不好。
傅忱雷厲風行地決定了以後的生活方式,并把話題扭回正道。
“好,其他的我先不追究。問題一個一個解決。”傅忱看了陸淺衫半響,嘆了口氣,“現在,請你解釋一下,你的睡衣為什麽都是長的?”
傅忱七拐八彎,終于問出他一直萦繞于心的問題。
陸淺衫先前腦子已經亂呼呼的,猝不及防又被抓到一個纰漏,腦子瞬間卡殼——傅忱發現了?
她哪裏露餡了?
已經約好動手術的時間,陸淺衫沒想一直瞞着傅忱,很多事情早晚要說,但是她希望是手術之後,她完好如初地站在傅忱面前,一五一十,不博同情,聽候發落。
難道陸麟說漏嘴了?也不應該,弟弟對于她的事一向守口如瓶,不然他班主任也不會兩年了還只有叫家長這一招。
陸淺衫顧左右而言他,指了指傅忱的襯衫:“你不也是長袖?”
傅忱想起上次晚上十一點,傅欣指着他的西褲襯衫嘲笑他沒有夜生活。罪魁禍首陸淺衫竟也敢賊喊捉賊。
不見棺材不落淚。
傅忱手指搭上襯衫的第二顆扣子:“我現在能脫你能嗎?”
陸淺衫嘴唇幹澀,目光從傅忱身上快速掠過,仿佛慢了一步就會出賣心思一般。
說實話,單是上衣的話,也不是不能……
但世上哪有單純的脫上衣比賽。
陸淺衫受着傅忱越來越憤懑的目光,忽然反應過來——傅忱說的和她想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傅忱是對她長袖不滿,認為是防着他?
陸淺衫趕緊澄清:“我沒有那個意思,沒防着你……”
她迅速想了個借口,編故事是寫作者的天賦技能,陸淺衫甚至能編出一筐的分手理由,保證無可奈何又合情合理。
陸淺衫不願對傅忱撒謊,但是今天這個場面,與其繼續讓傅忱誤會,不如說點無傷大雅的謊話。
“平時就我一個人住,所以衣服買的比較……保守,不太穿裙子。”陸淺衫一邊觀察傅忱的反應,一邊斟酌用詞,“你也知道,我寫稿任務重時喜歡點外賣,在家裏又穿睡衣,慢慢地我就全買長袖了……”
傅忱覺得陸淺衫在信口雌黃,但他沒有證據。陸淺衫給的理由挑不出毛病,非要懷疑就是找茬了。
他想了想道:“既然我們現在住一起,你就不必擔心太多,小區物業不是擺設。看見櫃子的裙子了嗎,你試試看喜不喜歡。”
“這樣不好吧?那些衣服很貴……”萬一哪天傅忱的前妻想起來了,要來拿怎麽辦?
陸淺衫有些抗拒,雖然她小時候的衣服大多來自好心人的舊衣物捐贈,但是衣物主人換成傅忱的前妻……陸淺衫覺得有點不尊重那位女士。
“哪裏不好?”傅忱疑惑,貴怎麽了,他就喜歡給自己老婆花錢。
“不想穿前妻衣服”這個理由聽起來有點小心眼,陸淺衫不好意思說,免得傅忱以為她善妒。
“我有很多衣服,先放着吧。”
傅忱早就忘了自己艹的離異人設,覺得陸淺衫不想花他錢。整個晚上的對話想下來,他一點東西都沒從陸淺衫嘴裏撬出來。
“行,晚安。”傅忱起身,感覺自己在給一個差生做思想工作,說得口幹舌燥,對方一點沒聽,擱別人就放棄了。
陸淺衫太不上進。
傅老師決定今天開始變得很難追。
陸淺衫看着傅忱的背影,無論何時,總帶着幾分從容不迫的氣勢,其實是生氣了吧。
她提了提褲腳,艱難地換了個站姿,擡頭把眼淚憋回去。
兩年前兵荒馬亂,所有事情擠在畢業那一陣發生,仿佛被按快進鍵一樣,陸淺衫還沒反應過來,一切都變成糟糕不可收拾的模樣。
她先和傅忱提分手,傅忱不同意,并給她發了音樂廳的地址,說有事當面說。
陸淺衫隐隐覺得傅忱是要求婚,因為她無意間看見傅忱在寫樂譜。那一刻陸淺衫動搖了。
父母堅決反對陸淺衫遠嫁,要求她留在家裏,聽從安排相親。陸淺衫和家裏決裂,跑去找傅忱,路上飛來橫禍。
車子壓過來時,陸淺衫還沒走出縣城。
再醒來時,一條腿被碾壓嚴重,天塌下來時,父母還在和醫生争吵她的手術方案。
肇事者出不起賠償,只拿得出一萬,寧願坐牢。
父親陸單沉痛地告訴陸淺衫,這腿只能保守治療,大概率終生殘疾。
陸淺衫沒說話,艱難地給傅忱回了短信,說她不會去音樂廳的,她要回老家生活,就這樣分手吧,拉黑了傅忱的所有聯系方式。最後一刻,她似乎看見一條短信,傅忱說你不要後悔。
眼前景象連番閃過,陸淺衫把門關緊,靠着門繼續回想接下來的事。
她的弟弟,陸麟,擦着淚憤怒地告訴陸淺衫,是爸媽不想出錢,醫生建議手術,可以恢複的。
只是成功率和費用是兩個極端。
陸淺衫的保險到期,新農合陸單沒給她辦。就在前幾天,陸單在傅家捅了一個窟窿,她賺的稿費全填進去了。
本來她還想着,可以攢下一筆她和傅忱的首付。
陸淺衫從小就知道她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但直到這一刻,她看着已經拉黑的傅忱的聯系方式,第一次生出怨怼。
傅忱在音樂廳空等的那一天,A市某警察局也上演着啼笑皆非的一幕。
一對年近五十的夫妻竟然報警抓自己的兒子。
“這孩子偷錢!家裏翻箱倒櫃的,一次偷五萬!反了天了!”父親指着倔着脖子站在角落不肯認錯的親兒子,一臉痛心,激動得漲紅了脖子,“警官,您幹脆關他三天吧,我們是管不了了。小時偷針大了牽牛,才讀初三就敢偷五萬!”
現在的初中生不得了了,好在這父母看起來也不溺愛。
民警道:“這未成年還是以教育勸導為主,真立案的話會有案底,您看……”
母親有些動搖,拉了拉丈夫的袖子,“算了吧。”
父親眉毛一擰:“關,必須關!”
民警為難。
十幾歲正在抽條的少年卻突然爆發了一樣,紅着眼睛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兇狠地瞪着親生父母:“關我也沒用,只要我能出去,我還偷!你們不給我姐動手術我還偷!呸!”
信息量一下子大了起來,民警詢問之後得知,原來這對夫妻的女兒前天被車撞了,女兒右腿被車輪碾過,變形嚴重,急需動手術,父母卻嫌花費大,不肯出錢,只肯什麽保守治療。醫生說治療方案不合适,很可能出現短肢,嚴重還會截肢。
“我姐她會瘸的!”少年聲嘶力竭,終于哭了出來,“陸單!你們是不是人!錢我以後還你行不行!十倍百倍地還行不行!我姐會瘸的……”
周圍人看這對夫妻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母!
陸單惱羞成怒,吼道:“嫁得出去就得了,人家哪管腿瘸不瘸。”
就在上個月,有人給陸單介紹了一門親事,有個暴發戶家的兒子正在找對象,雖然禿胖游手好閑腦子還有點毛病,但絕對疼老婆,願意給六十萬彩禮!只要求女方智商學歷要高,娶回來改善後代基因。
陸單心動了,誰知這丫頭死活不肯,還自己在外面偷偷談了戀愛……陸單像高考後阻止陸淺衫上大學一樣,不讓陸淺衫去找傅忱。
高考有村委會勸導護航,這次陸淺衫記住教訓,靠自己跑了,把陸單氣得不行。
瘸了也好,就乖乖地在家裏聽話相親,陸單無所謂,反正男方在意的是智商。
當然,正常人也想娶健康媳婦,中間人說了,可以出這筆手術錢。
輪到陸淺衫不願意動手術了。
骨頭都碎了,骨氣還犟着。兒子女兒一個個都不省心!
陸單被周圍的白眼刺得有點難堪,“你姐命就是這樣,我們家窮,沒得治!”
“那天殺的肇事者……我可憐的女兒啊。”陸母在一旁嗚嗚嗚地哭。
陸麟掙脫轄制:“你們有錢!別裝可憐!我上學都是我姐打工賺的錢,你們怎麽會沒錢!你不給我姐治病我就放火燒了你家!”
“小兔崽子你還敢當着警察的面說放火……”陸單一巴掌拍在陸麟臉上。
警局一時熱鬧起來,父子對罵,旁人指點,民警焦頭爛額,這什麽父親啊……
“不報警了,再鬧回家打不死你……”陸單拖着少年離開。
警局雞飛狗跳,民警正想制止,門外突然停了一輛車,上頭的領導突擊檢查。
市局了解了情況之後,狠狠批評了一番陸單。
陸單迫于威壓敢怒不敢言,心裏打定主意把女兒轉到外地治療。這都什麽地方啊,居然連家務事也管。
拖着拖着就好了,治什麽治。
老領導看出了陸單的不情願,搖了搖頭。
當天下午,陸單給女兒轉院的時候,被告知陸淺衫手術安排上了,有好心人給她出了全額手術費。
……
手術很成功。
陸淺衫過了幾天,才知道她手術期間,湛白凝在網上誣陷她抄襲,澄清之前,竹筍炒蛋這個筆名基本作廢了。
要想澄清,那就繞不過傅忱。她放棄筆名,孤獨地懲罰自己而無人知曉。
這時,陸淺衫的逃避心理已經很明顯了。和傅忱在一起只是奢望,哪怕她與原生家庭決裂,也會有各種各種的飛來橫禍阻止她。
手術之後要修養,陸家父母自然不肯出營養費。
陸淺衫有一天發現弟弟瘦得厲害,一再逼問,才知道弟弟在工地搬磚。他們這小地方,招工的并不多,招未成年的更少了。
彼時剛初中畢業的少年,手掌磨破,腦門被曬得黝黑發亮。
陸麟斬釘截鐵,自有一股傲氣:“姐,你好好養傷,我不上高中了,出去打工養你。”
陸淺衫看着床頭用醫院廚房熬出來的骨頭湯,平生第一次向陸麟發脾氣,或者說,更像潑婦一點:“你搬磚!搬磚……你能搬一輩子磚是不是!”
“我能!”陸麟對自己練出的腹肌很有信心。
陸淺衫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打他。
“不準去!你給我回家預習高一的科目去!你再搬一天磚以後別叫我姐!我的傷不用你管!這湯我以後都不喝了,你把它拿走。”陸淺衫聲嘶力竭,非要陸麟馬上回去看書。
陸麟扶着發怒的陸淺衫,半大少年哭了:“姐——”
姐弟兩抱頭痛哭。
哭完之後,陸淺衫重新注冊了個筆名,她天生吃這碗飯,在陸麟高一下學期,便迫不及待帶着弟弟離開家裏,回到她讀大學的城市。再用六十萬,把陸麟和她的戶口都遷了出來,從此和陸家再無關系。
陸淺衫這輩子有很多不幸,也有很多幸運,愛人有傅忱,親情有弟弟,友誼有沈玉。
她看得很開,但如果問陸淺衫有沒有恨過湛白凝,答案肯定是有。如果不是湛白凝斷了她用這個筆名賺錢的路,陸麟也不用咬牙默默在工地搬了兩月磚。
恨随着時間消散,陸淺衫再遇湛白凝,甚至提不起和她交流的勁兒。
愛卻沉澱在心底,越來越深,難以深挖,和心髒的經脈長在一起,動一次疼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一部分的前情,對不起,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