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既然遇見了就沒有遮遮掩掩的道理,傅忱正式地向李關齊介紹:“這是我妻子,陸淺衫,剛領證,還沒來得及對外說。”
“李叔家裏長輩的朋友,之前在**市工作,說起來,就是你家那邊。”
陸淺衫怔怔地看着這個老人,眼眶有些紅,她今天還能站在傅忱身邊,她小腿裏那些支撐她站起來的鋼釘,全是這位正義善良的陌生人賜予的。
“李叔。”陸淺衫目光閃爍,餘光瞥向傅忱時露出些許慌張,卻沒有逃避。
她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有印象,在李關齊面前,陸淺衫不允許自己閃躲。
傅忱感覺到身邊人的不安,但他以為是陸淺衫第一次面對自己長輩型人物的緊張,更別提他倆是偷偷領證,他不動聲色地握緊了陸淺衫的手,捏了捏她汗濕的手心。
李關齊目光在陸淺衫身上停留了會兒,看向傅忱,語氣不變:“你來得正好,阿绗出去接電話,你陪我這個老頭上樓去抽個血。”
兩個年輕人的心思,他瞧一眼就清清楚楚的。
傅忱看了一眼陸淺衫,把她扶到走廊側的椅子坐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在這坐一會兒,等我十五分鐘。”
傅忱又去攙着李關齊,關切道:“您最近身體怎麽樣?”
“還行,老毛病了。”
李關齊聲音的底氣還很足,傅忱笑了下,倒也不擔心。
待到沒人時,傅忱痛快地承認:“其實我還沒告訴家裏。”
說這話時,他嘴角上揚,似乎一點也不為此苦惱。
“胡鬧。”李關齊義正詞嚴,擡了擡手,不用傅忱扶,“不告訴家裏,就是對婚姻不負責,對人家姑娘不負責。”
傅忱正色道:“李叔說的是,我本也打算說了。”
Advertisement
李關齊有聽聞一點傅家的事,怕是沒傅忱想得那麽輕松,但別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插手。
兩人在走廊慢慢走着,李關齊狀似無意道:“兩年前六月二十,我還在任,有人報案說,錢包手機被偷。”
傅忱失笑,連連嘆服,不愧是破案如神的李老,強大聯想的能力讓人望塵莫及。
“是我。”傅忱承認,笑容淡了一些,“我當時是去找淺衫,但是他們搬家了。”
去陸淺衫老家一趟,從頭到尾都十分糟糕。
李關齊對小輩的戀愛行為不予置評,轉而又提起另一件事。
“在你前一天,六月十九,我到下屬派出所視察,有對夫妻報案,說兒子偷了他們五萬塊錢。”
傅忱有些愣,不知道李叔說這些幹嘛,難不成是一樁奇案,過了兩年依然津津樂道?
李關齊繼續道:“原來是他們女兒被車撞了,夫妻兩不肯出錢,兒子看不過去,偷錢給姐姐動手術,被發現了鬧到派出所。”
傅忱的臉色有些變了。
“我遇見了,就給她出了錢,就十來萬的手術費,差點鬧到截肢。也是這姑娘運氣好,那陣正好有個外科專家過來演示手術。”
前面抽血處到了,李關齊停在門口,“這孩子也有趣,一年後想找我還手術費,我沒見她,她就把錢捐給孤兒院了。倒也小心謹慎,三十萬沒用我的名義,只說姓李。”
“爸!”李關齊的兒子接完電話跑上樓找人,接手照顧老人,“阿忱也在,謝謝你了!今天有事,改天聚聚。”
故事似乎到此結束。
傅忱喉嚨裏像堵了一塊石頭,梗得他發疼,他聲音艱澀,一手緊緊扶着科室門口的長椅,嘴唇輕顫:“那對夫妻姓什麽?”
李關齊吊足了傅忱的胃口,道:“保密。”
傅忱突然上前抱住了李關齊,顧忌着老人家的身子骨,沒用力。
“謝謝你……李叔,謝謝。”傅忱哽咽,有些泣不成聲。他不敢想象要是沒有李叔,他這輩子還能不能在民政局,看見陸淺衫站着朝他過來。
第一次,因為陸淺衫,他清醒時哭了。
傅忱終于明白陸淺衫為什麽不穿裙子。
陸淺衫為什麽抗拒提到家人。
為什麽陸淺衫兩年前态度明明松動了,卻又突然反悔堅決分手。
她怕自己站不起來了,便斬斷了所有可能。
傅忱突然不想再追究分手的原因。
以那對夫妻的廉恥程度,和陸淺衫的欲言又止的樣子,無外乎就是跟陸淺衫的父母有關。
傅忱和李關齊告別,下了一層臺階,到一樓時,面上已經看不出異樣。
在這短暫的幾步路程裏,傅忱反省了一下自己。
重逢之後,他太咄咄逼人,逼着陸淺衫做各種各樣的決定,陸淺衫的糾結難受他忽視徹底,把兩人的婚姻生活推向愈發緊繃的邊界。他沒有給陸淺衫足夠的安全感,卻向她索要安全感。
陸淺衫不想說,他就不問,終有一天,她會覺得傅忱是可信任的,可依賴傾述的。
他們兩人,應當無論何時都是平等的。
平等,才是良性舒服的相處方式。
在民政局時,傅忱考慮過,将來會不會有一天因為太草率的結婚,沒有給陸淺衫完整的求婚和婚禮而後悔。
傅忱現在确實有點後悔。
他不後悔結婚,後悔自己做的不夠。
傅忱隐隐覺得這中間哪裏還有奇怪的地方,但是心疼陸淺衫、想抱陸淺衫的迫切占據了上風,使他不能思考。
陸淺衫靜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傅忱,她臉色蒼白,嘴唇血色褪盡,絲毫看不出是個發燒人士。
傅忱會知道什麽?
陸淺衫沒有把握,她甚至看不出李關齊有沒有認出她。
他們結婚了,傅忱的家人沒有接受她,連素來嚴肅的李老眼裏都出現了一絲驚訝。
陸淺衫單方面嘗過家庭的阻力有多大,她越千山萬水荊棘刺血,擺脫了固有的束縛,可是面對傅家,她只有無能為力。
“砰——”一聲玻璃碎聲在腳下炸響,陸淺衫吓得臉色一白,身體顫抖了一下。
路過的小孩砸碎了一個陶瓷水杯,白色碎片水花般四濺,飛到了陸淺衫腳底下。
陸淺衫條件反射閉上了眼睛。
兩年前,父親陸單在傅家當衆發瘋随手砸碎的李白《春夜宴》詩畫筆筒,聲音也是這樣突兀而猛烈。
清康熙年間,青花繪白瓷。
器型完整,品相一流。
市場價25萬-30萬。
傅忱媽媽震驚而痛心的樣子,陸淺衫記憶尤新。
傅媽媽連連道不要陸單賠償,包括價格也沒說,是陸淺衫自己請人估值的。
陸單砸得這一下,陸淺衫賠光了自己大學攢的全部稿費,直接導致她沒有錢給自己動手術。
是她堅持要賠,傅媽媽恐怕至今連那張銀行|卡都沒打開過。
越是這樣,陸淺衫越覺得愧疚無奈。
當這件事沒發生,和傅忱分手,似乎是她與傅媽媽的默契。
她又要再次厚着臉皮面對傅家了嗎?陸淺衫突然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答應傅忱追求他。
“唔——”
身體猛地一輕,陸淺衫猝不及防被人抱起來,不由得驚呼出聲。
“別掙紮,地上有瓷片。”傅忱臂膊有力,長腿一邁,穩穩地抱着陸淺衫走過那攤碎瓷片。
瓷片硌着鞋底,輕微到忽略不計,不及粉碎性骨折的千萬分之一。
傅忱太恨,恨自己那天過早放棄,沒有留下來多找兩天,恨他沒有早這樣抱着陸淺衫,走過每一個艱難的時刻。
到底當時年少輕狂,考慮不周,争一時之氣,兩年的教師生涯,操心全班四十八名學生,讓傅忱迅速沉穩了下來。
陸淺衫摟着傅忱的肩膀,她知道,她所有的勇氣都來自這個男人。
“李叔和你說了什麽?”陸淺衫問。
“他罵了我一頓,說我該帶你見家長,不然以後別見他。”傅忱把陸淺衫放進車後座。
傅忱回到駕駛座,邊看陸淺衫邊系安全帶,“我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你說呢。”
“再、再等等。”陸淺衫絞着手指頭。
“等你病好了,等你願意了。”傅忱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滑向陸淺衫的腳上,“醫院總是讓人感概良多。”
“陸淺衫,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傅忱:聽說我老婆今天在免費章被罵慘了,過來,讓我抱抱。
陸淺衫:被罵了兩年,不差這點。
傅忱:……你別光聽前半句話。
甜了甜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