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勒班終于又要再次面對那個難纏的帝國政務參贊陳德銘,盡管前期的說服工作已經由瑞典國王替他完成了。這一夜,國王,首相,還有帝國的皇帝,均在深夜被吵醒了兩次……

“勒班先生,我們又見面了,”陳德銘不冷不熱地說道:“歡迎的客氣話我就不說了,畢竟我們四個小時之前才剛剛告別。”

“陳先生,”此時已經是五點二十分,距離景勻威脅要殺掉人質還有四十分鐘,能不能避免武裝進攻帶來的大量傷亡,就看能否把林卿帶出大使館了,所以盡管陳德銘語氣不善,勒班仍舊耐着性子,賠笑道:“想必您已經接到貴國皇帝陛下的通知了。”

“你們一夜之間打攪了皇帝陛下兩次,可真能耐,”陳德銘冷淡地道:“有什麽事不能和我直接交流嗎?非要打擾陛下。”

“我們也是不想讓你為難,畢竟我想您很難做主……”

“并沒有,”陳德銘打斷他的話,道:“陛下已經給予了駐外大使充分的自主權,其實像這種小事,你以後可以直接和我溝通的……對不起,還是不要有以後了。”

勒班看了看表,五點半,從大使館回到教堂,乘坐直升機也至少要十分鐘。他按捺住心裏的焦急,道:“陳先生,時間緊迫,可以讓林小姐出來了嗎?”

“可以。我們陛下答應貴國國王的事,我自然不能拒絕,”陳德銘倒是不急,慢悠悠地道:“不過我有我的條件,你答應了,我才能讓林小姐跟你走。”

“請講。”勒班心裏已經把陳德銘罵了幾十遍。

“第一,我們能接受的底線,是林小姐僅僅只是去規勸綁匪,她絕對不可以再進入教堂。”

“那是自然。”勒班道:“我們已經做好了武裝進攻的準備,但是為了避免傷亡過大,還是希望林小姐能試着規勸一下。”

“第二,我對你們安保人員的能力并不信任,所以林小姐必須全程處于我方特勤的保護下。”

這意味着在瑞典首都的軍事行動,有外國軍警人員的參與。勒班衡量了一下,還是痛快答應:“如您所願。”

陳德銘這才按下桌子上的通話按鈕:“婉儀,麻煩帶林小姐出來。”

林卿在睡夢中被輕輕拍醒,她勉強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黃婉儀,道:“黃小姐,什麽事?”

“林卿,有件事,你得配合一下,”黃婉儀歉意地道:“綁匪的PTSD發作了,要求你到現場,不然就要殺害人質。”

“他……”林卿本能地往被窩裏縮了一下。

黃婉儀趕緊抱住她,道:“別怕,只是你到場穩定一下他的情緒,勸說一下他,實在不行,瑞典方面已經做好了武裝進攻的準備。”她安慰道:“還有,我們的特勤人員會全程保護你的,別怕。”

“其實,”林卿慢慢爬起來,開始換上外出的服裝,道:“其實他态度還算溫和,我也不是怕,但他畢竟是綁匪,讓我回去面對他,我還是有些膽怯。”

“我知道,”黃婉儀替她扣上文胸的紐扣,道:“你已經很勇敢了,你做的很好。”

林卿對着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在沒有血色的嘴唇上塗了一層淡淡的口紅,鼓起勇氣,道:“我準備好了,走吧。”

林卿在四名使館警衛人員的保護下登上直升飛機,臨走前,陳德銘在呼呼旋轉的直升機旋翼的轟鳴下大聲道:“婉儀,你必須保護好林小姐,有什麽事你就自己做決定,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

這話既是叮囑,又是威脅。

林卿向他勉強笑着揮了揮手,收回手時,她感到自己掌心裏全是冷汗。她忐忑不安地扭攪着自己的手指,黃婉儀輕輕攬着她,微笑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其實,”林卿低聲道:“其實那個人對我态度還算好,也沒有兇神惡煞,可我還是很害怕。”

“這很正常啊,”黃婉儀道:“他态度再好,也是個恐怖分子,你害怕很正常,”她微笑道:“正是這樣,才顯得你勇敢啊,雖然皇帝陛下答應了瑞典國王讓你過去,但你自己可以拒絕的,然而你沒有,好姑娘,你太勇敢了。”

她的誇獎倒是讓林卿不好意思起來,她輕聲道:“正常人都會去的吧,畢竟是八十幾條人命,就算危險,也……”她頓了頓,道:“可是,我沒把握能說服他,我……他憑什麽會聽我的,我自己都不明白。”

“你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可以了,”黃婉儀拍拍她,道:“無論後果怎樣,你都不要有心理負擔,你只是個普通人,記住了嗎?”

林卿點了點頭。

直升機很快在距離教堂五十米處的一塊空地上停下,桑伯格迎過來,看了看林卿,低聲對勒班道:“要是圖拉真不為所動,或者一定要這姑娘到教堂裏去呢?”

“到教堂裏是不可能的,”勒班道:“帝國皇帝能答應她來規勸圖拉真,已經是給了國王陛下面子了,要是這姑娘出了什麽事,我們兩個都要完蛋。這樣,你讓特種部隊做好準備,一旦談判失敗,立刻進攻。”

“好的。”桑伯格道:“還是由你來和圖拉真談嗎?”

“嗯,你去指揮特種部隊。”

勒班看了看表,五點五十。他回頭看了一眼林卿,微笑道:“孩子,你只需要盡量安撫綁匪的情緒就可以了,其他的,你不用管。”

林卿咽了下口水,緊張地點了點頭。

勒班按下通話器,緩緩說道:“景先生,按照您的要求,我已經把林小姐帶來了,現在,我們談談吧。”

景勻看着手機屏幕上的監控畫面,高清攝像頭下,穿着碎花連衣裙和粉色風衣的林卿緊張地不住發抖,景勻不由搖了搖頭,這傻姑娘,我有那麽可怕嗎?我也沒對你做什麽吧。

他再把畫面往後面拉伸了一下,安裝在二樓陽臺上經過僞裝的攝像頭是軍用品,帶有紅外線功能,此刻清晰地顯示出十幾輛特種部隊的裝甲車。景勻掃了一眼輪胎,嗯,重量顯示滿載,并且裏面的人是全副武裝。

此時,通話器裏傳來勒班的聲音:“景先生,按照您的要求,我已經把林小姐帶來了,現在,我們談談吧。”

“談什麽?”景勻冷漠地道:“讓那個表子進來。”

“景先生,”勒班道:“我想,既然你肯放了林小姐,想必也是不願意傷害她吧,她現在吓得全身發抖,你就不能憐憫一下這個可憐的孩子,讓她在外面和你談話嗎?”

“憐憫?”景勻嗤笑了一下,道:“你想多了吧,你以為我愛上她了?我放了她只不過因為她跟我一樣都是帝國人罷了,我已經受夠了你們這些白皮豬!”

勒班咳了一下,道:“景先生,我知道你在意大利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我也給你争取到了軍情局的特赦令,他們以後不會再騷擾你了。”

“FUCK OFF!”景勻以激動的語氣說出這句髒話,臉上的表情卻無動于衷,對他來說這一切都是表演:“你以為我在乎那群羅馬的蠢豬嗎?你以為我貪生怕死嗎?我是在拯救你們!拯救歐洲!我才是救世主!”

林卿驚訝地聽着通話器裏傳出景勻歇斯底裏的聲音,她搖着頭,輕聲道:“他不是這樣的。”

“這大概才是真實的他,”黃婉儀道:“一個重度PTSD患者。”

勒班靜靜地道:“景先生,救世主是不會去傷害平民的,你這不是在拯救,你這是恐怖主義。你想要傳播你的理念,可以有千千萬萬種方法,你卻選擇了和原教旨主義者——你最痛恨的人相同的做法。”

“我現在只想找那個表子算賬,”景勻淡淡說道:“我最恨別人欺騙我。”

“景先生,你冷靜一點,”勒班道:“你的職業生涯裏想必是被別人背叛過,所以才這麽憤恨,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林小姐遵守了和你的承諾,沒有向我們透露你的情況。景先生,無論你以前經歷過什麽,現在你有一個改變的機會,你的政治理念也傳播出來了,某種意義上說,你已經達成了目的,所以,讓我們來達成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結局吧。”

景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我給你三分鐘時間。”

勒班愣了一下,不知道景勻突然甩出這麽一句話是什麽意思,但他馬上就知道了。

在初升的朝陽裏,教堂大門緩緩打開,一名高舉雙手的人質臉色慘白地走了出來,正是之前的劍橋漢學教授格蘭特。

“還有兩分鐘了,”景勻的聲音慢悠悠地傳過來:“你不讓那個表子進來,我就一分鐘殺一個人質。”

勒班沒料到自己苦口婆心勸了半天,對方居然不為所動,此時他真想破口大罵。但面對分秒必争的局面,他嘆息了一下,幾乎是萬念俱灰地準備下達強攻教堂的命令,可以預見,接下來将會有一場傷亡慘重的交戰。

“特使先生,忘記提醒你了,”景勻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這樣的官僚,沒有經歷過戰争的殘酷,大概不懂在中東戰場上,什麽才是最可怕的。”

然後通訊器又沒了聲音。

勒班皺眉道:“什麽意思,故弄玄虛嗎?”

“不,”桑伯格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道:“我現在聯系國防部,叫他們派工兵過來。”

“工兵?”勒班看了看周圍,一個讓人後怕的念頭從他的腦海裏閃過。

“對,”桑伯格點了點頭,道:“在伊拉克和敘利亞,最讓人恐懼的,是防不勝防的路邊炸彈。”

“這個狗雜種!”一想到差一點連特種部隊都要全軍覆沒,不,是還沒進攻就要全軍覆沒,勒班的血壓急速升高。

“特使先生,時間到了。”景勻淡淡說道。

下一刻,居擊槍清脆的響聲劃破清晨的空氣,白發蒼蒼的格蘭特一聲哀嚎,倒在了地上,血從他身下不斷暈染而出。

“FUCK!”勒班咒罵了一句,道:“他怎麽樣,死了嗎?”

桑伯格用望遠鏡觀看了一下,道:“沒有,打中了右腿。”

林卿看着格蘭特倒在地上不斷抽搐,她的心也揪成了一團,想到臨走前格蘭特慈祥地詢問她:“孩子,你還好嗎?”她的眼淚不由得流了出來,大聲道:“讓我去吧!”

“不行!”黃婉儀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你不可以再進去,你進去就會被綁匪殺掉!”

“是我的錯,”林卿道,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又一聲槍響,格蘭特再次發出慘呼,在草坪上痛苦地翻滾着,血将他半邊身體都染成紅色,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不該不遵守承諾,”林卿道:“錯的是我,我不怕死!”

勒班看着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大使館的四名特勤顯而易見不會讓她過去,而教堂周圍又疑似有炸彈,在工兵排爆之前,也不可能發動強攻。勒班遺憾地想,這位漢學教授,怕是要成為第一個犧牲品了。

“林卿,”通訊器裏傳來景勻淡淡的聲音,卻帶着致命的誘導:“看好了,我下一槍,會打爆他的頭,好好看看,他是怎麽死的。”

“不要!”林卿跪下來,哭道:“是我的錯!求求你不要殺他!是我的錯,求你了!”

黃婉儀低聲命令道:“帶她走。”顯而易見,繼續留在這裏,已經無濟于事。

一名特勤走上前,剛想把她抱起來撤離,林卿突然站起來,飛快地向着教堂方向跑去。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黃婉儀大聲叫道:“攔住她!”

四名特勤向着林卿便沖過去,然而幾顆子彈嗖嗖的打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幾個人條件反射地滾地躲開,勒班、桑伯格等人也分別找地方躲藏,這麽一耽擱,林卿已經跑到了教堂門前,她扶起奄奄一息的格蘭特,哭泣道:“先生,你還好嗎?”

“孩子,”格蘭特道:“走,你快走,你還這麽年輕,不應該死在這裏。”

林卿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身體,一股憤怒湧上心頭,她将格蘭特放在地上,大聲道:“你讓我來,我來了,要殺要剮随你便!”

仿佛在回應她一樣,教堂的門開了一道縫,明亮的陽光順着門縫照進去,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如同她現在的處境,向前走,最後終将沒入深淵之中。

但她已經沒得選擇,林卿低頭看着格蘭特,微笑道:“先生,謝謝你,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她又回頭看向遠處焦急的黃婉儀等人,大聲喊道:“黃小姐,謝謝你!”

“林卿!”黃婉儀看到她眼睛裏赴死的坦然,不由動容地大喊道:“你這個傻孩子!”

林卿向着她微微鞠了一躬,然後舉起雙手,從容地向半開的教堂走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