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你先說說看,你明白了什麽?”景勻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問道。

“你說你在這裏守了一個月,”林卿道:“你是在等一個帝國人,和一個能聽懂中文的歐洲人,然後故意讓我看到你的臉,知道你的名字,再把我放了,這樣警察就能查到你的身份。”

“那我為什麽要這麽麻煩呢?”

林卿還未消氣,于是語帶諷刺地說道:“因為你之前很厲害啊,如果是別的什麽途徑洩露了自己的消息,那會和你情報屆精英的身份不符,會讓人懷疑你另有目的。而被我說出來就合理地多了,放了我又再讓我回來,也可以凸顯你PTSD患者反複無常的性格。哼,難怪你在這裏守了一個月才把這個計劃……”她卻突然頓住了。

“怎麽?”景勻淡淡笑着看着她。

林卿慢慢回頭,看着他,道:“不可能這一個月裏面只有我一個帝國人來過這個教堂,你到底為什麽選我?”

景勻看着她,道:“我不是恐怖分子,我的目的也不是以殺傷人命為主,而且傷亡如果過大的話,即便瑞典法律寬松,想必我也不會好過。所以我首選的人質,最好是男性,身體健康的,不會被這次事件影響太大的。我在這裏守了一個月,我每天都做好了準備,只有今天,游客裏婦女兒童的比例最低,哦,對,也只有今天,只有你一個帝國人。我不太願意傷害到帝國人,不管是為了血緣,還是別的,人質裏帝國人的比例越低越好。所以,今天,就是我的最佳選擇。”

林卿問道:“什麽叫做‘不會被這次事件影響太大’?”

景勻淡淡說道:“心理脆弱的人,将來可能精神會崩潰,這不是我的初衷。所以我首選的人質目标,不能看上去太軟弱,至少應該是性格比較堅強,這樣才容易走出陰影……”他停了下來,有點訝異地看着林卿的眼淚慢慢流了下來。

“怎麽了?”

“所以性格堅強也有錯,是嗎?”林卿有些萬念俱灰的樣子,順着椅子慢慢滑到地上,縮在椅子和床之間的角落裏,把頭埋到自己懷裏,道:“性格堅強就要承受這些東西嗎?性格堅強就活該被這麽欺負嗎?我是不配被好好對待嗎?所以做一個獨立自主的人到底有哪裏不對!”

景勻沉默不語。他大概猜到林卿突然情緒大變,應該是和她的家庭有關。

林卿一邊大聲痛哭,一邊聲嘶力竭地控訴道:“我四歲被父母留在國內,一直到二十二歲我自己拿了獎學金才到德國和他們團聚,我這麽多年,我不堅強不獨立自主行嗎?我早就自殺了!我問我父母,為什麽要把我留在國內,而弟弟就可以一直呆在他們身邊,他們也是像你這麽說的,因為你懂事,因為你堅強,而你弟弟還小,他需要人照顧,需要人保護!所以為什麽就是沒有人想過我也需要被人照顧被人保護!他們也是這樣,連你也是這樣!所以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憑什麽得到的都是惡意!”

景勻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去安慰她。他自己雖然沒有經歷過這些,但是深知這種心靈創傷只能靠自己來治愈,別人的溫暖或許能起效一時,但是因為成長過程中傷害已經造成,假如自己無法釋懷,那只會在黑暗裏愈陷愈深,別人怎麽幫助都沒用,歸根到底,這是一個人自身的心結。

然而外面的人卻不知道裏面是這樣的情況,勒班等人突然聽到教堂裏傳來類似尖叫的聲音,而林卿由于激動又語速過快,加上聲音尖利,距離又遠,所以衆人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怎麽了?”勒班皺眉道:“是圖拉真突然發瘋,在傷害那個帝國的女孩子嗎?”

黃婉儀神色焦急,看向早已趕到現場的陳德銘,陳德銘道:“強攻吧!”

“不行!”勒班眼見事情在奧莉維娅的斡旋下有了和平解決的機會,因此絕不肯冒着大量人質傷亡的危險去強攻。

“我就知道你們靠不住!”陳德銘冷冷說道:“救我們的人,還得我們自己來。”

“陳先生,你要幹什麽!”勒班嚴肅地道:“我必須提醒你,貴國在這裏沒有執法權!”

黃婉儀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道:“這話你可以去對我們皇帝陛下說,如果你夠膽的話。”

陳德銘則是直接對着自己衣領上的通話器道:“進攻。”

勒班有些懵,但随即反應過來。陳德銘來的時候是乘坐着黑色廂型防彈車過來的,而且是兩輛。因為眼前人質危機還沒解決,再加上勒班也不想得罪帝國大使館,所以也沒有檢查就放行了。他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眼看着兩輛車裏跳下幾十個全副武裝的特種部隊士兵,排成戰鬥隊形,向着教堂前後包抄而去,桑伯格不待他吩咐已經命令道:“攔住他們!”

瑞典安全部隊立刻圍上去,雙方一時間劍拔弩張。

“陳先生,請您冷靜點!”勒班壓着心裏的怒氣,努力用平靜的語氣道:“你不能只考慮貴國的林小姐,教堂裏可還有八十幾個人質!”

“跟我有關系嗎?”陳德銘冷漠地道:“你們自己執政不利,恐怖主義四處橫行,林小姐是受害者,她沒有義務替你們歐洲人承擔這個後果。這次事件之後,我們皇帝陛下可要好好跟你們算一下賬!”

最後這句話威脅含義已經很明顯了。勒班知道他們倒也未必是為了林卿,只不過新皇帝登基之後,需要做點事情來向世界證明帝國已經重新回到世界之巅,而很不幸,瑞典就撞在了槍口上。

勒班耐着性子道:“陳先生……”

而奧莉維娅則打斷了他們的對峙,走過來,道:“林小姐沒事,她很安全。”說着,把手裏的通話器遞了過來。

“對不起,”景勻看她一通發洩之後,又縮成一團哭的涕淚橫流,于是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把桌子上的紙巾拿過來,道:“早知道是這樣,我就另外選個目标了。”

林卿沒有搭理他,只是把紙巾奪過去,擦着眼淚和鼻涕。

“要不,我把你放了?”景勻詢問道:“也許,經過這次危險之後,你父母會對你重視起來,畢竟,你是他們的女兒。”

“不必了,”林卿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複,但一通哭喊之後也已安靜下來,一邊抽噎,一邊說道:“我來德國之前的十幾年裏,我真的很想念他們,只要能見到他們,我做什麽都可以。但是等我真的來了德國,我看到他們和弟弟相處的場景,我才知道,他們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個多餘的。其實我早就看開了,”她垂下頭,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道:“其實我已經很幸運了,比那些被父母抛棄,又被拐賣,斷手斷腳的人幸運太多了。”

“你能這麽想就最好了,”景勻淡然說道:“已經發生的事情,你再恨也好,不肯接受也好,也沒有辦法改變。何況人的一生不會永遠那麽幸運,你弟弟總有些地方是比不上你的。”

林卿抽泣着道:“也沒有啊,他學習又好,長得也帥,喜歡他的人一大把。不像我,主動跟別人表白,收到的也只有好人卡。”她停頓了一下,道:“大概有些人生來就是個廢物吧,什麽也比不上別人。”

景勻靜靜看着她,這時,手裏的通話器響起奧莉維娅的聲音:“圖拉真,你在做什麽?那個女孩子怎麽了?”

林卿有些窘迫,往旁邊移了一下,背轉身,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發出抽噎的聲音。

“她沒事。”景勻簡單明了地回答道。

“你讓她說兩句話吧,這邊帝國的特種部隊就要和瑞典安全部隊打起來了。”

景勻看向林卿,淡淡笑道:“你可不是廢物,外面幾百個男人要為你打架了。”

“我……對不起,”林卿情急之下,随口胡謅道:“我抑郁症發作了,對不起。”

勒班聽了之後微微搖了搖頭,心裏想,一個PTSD,一個抑郁症,姓陳的又是個瘋子,我是倒了什麽黴,遇上這些人。

陳德銘安慰了林卿幾句,保證一定會救她出去,接着威脅道:“景勻先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麽,你都最好不要與帝國為敵。”

景勻一言不發地将通話器挂斷。

他擡手看了看表,九點半,差不多可以去釋放人質了。景勻站了起來,看看林卿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蜷成一團,坐着發呆,他想了想,從冰箱裏拿了一瓶酸奶,擰開蓋子,遞給她。

林卿表情木然地搖了搖頭,道:“你不用管我,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景勻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武器袋,道:“你不要随便碰裏面的東西,小心走火。”

“你是怕我拿到武器威脅你吧,”林卿略略笑了笑,道:“你覺得我現在還有求生的欲望嗎?其實就死在這裏挺好的。”

景勻沉默了一下,柔聲道:“人的過去并不能說明什麽,未來是有無限可能的。”

“我就是個普通人而已,不想承受太多打擊,失敗對我來說不會是激勵,只不過是殺人的刀。”林卿說道:“你這麽優秀,不會明白一直失敗的人是什麽樣的心情。”

景勻輕輕嘆息了一下,想了想,伸手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發,道:“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看不起你,你看,這就是你的勝利,盡管這可能不是你所需要的。但最起碼,這世上有一個人在關心你。”

他說完,便轉過身去,慢慢走下一樓,桌子上壓滿實彈的槍械就敞開放着,似乎并不擔心她亂動。

林卿看着他的背影,覺得心底有些什麽東西發生了變化,但她還捕捉不到,也許這些存在于潛意識中的東西,在合适的時機,才會爆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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