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早晨九點半,距離綁架事件發生已經過去将近二十個小時,距離最終警告不足十二個小時。

困在一樓的人質們并不知道外面的政府官員和軍警與綁匪已經進行過數次交鋒,長時間的煎熬,有些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只不過尚有一線求生的希望,而在苦苦支撐罷了。

景勻并沒有用繩子之類的東西來限制他們的行動,相反大部分時間他都和林卿呆在二樓。但是人質們沒有一個人敢亂動,雖然沒有束縛,沒有人看管,但是門上和窗戶上挂着的炸彈所閃爍的綠光卻透着死亡的威脅。

一開始景勻就已經交代過,不要亂動,以免觸發炸彈。因此在這麽長的時間裏,沒有人敢于冒險,即使有,衆人也會低聲默默制止。要知道炸彈一旦引爆,那死的可不就只是站出來的人。普通人都是惜命的,不到萬不得已,大家還是願意活着走出教堂,繼續自己的人生。

此時,聽着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腳步聲,所有人茫然又恐懼,同時也期待地往上面看過去。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景勻站在一樓和二樓的拐角處,背光站着,陽光從他後方的窗子照過來,他整個人浸在光影裏,下面的人都看不清他的臉。

“給你們一分鐘,”景勻淡淡說道:“把你們的護照或者身份證件,用雙手舉起來。”

人質們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也只能紛紛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景勻稍稍提高音量,道:“安靜,有序,不要發出多餘的聲音。”

适才的一點小騷動立刻平息下去,人質們輕手輕腳地拿出他要求的東西,外國國籍的游客把護照雙手舉起來,瑞典本國人舉的則是身份證件。

景勻挨個看着,一開始有八十二名人質,除了林卿,以及已經放了的教授格蘭特,尚餘八十人。他順便觀察了一下他們的精神狀況,把兩個手發抖,臉色發白,眼神呆滞,接近崩潰狀态的人質挑了出來,一名是英國國籍的女性,一名是法國國籍的男性。

“你們兩個,靠牆站好。”景勻用英語和法語各說了一遍。

那兩個人臉色更加難看,全身發抖,那名女性游客更是癱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忐忑不安。景勻面無表情地又挑了八個人,包括僅有的一名兒童,他用英語、意大利語和俄羅斯語分別重複道:“帶上你們的東西,雙手舉起來,排成一行。”

他又指了指嚎啕大哭的英國女性,和抖得站不穩的那名法國男性,道:“把他們兩個扶起來。”

其他人趕緊照做了。景勻拿出通話器,道:“準備接收吧。”

他先是快速切換監控畫面,确定周圍沒有瑞典安全部隊的埋伏,這才淡淡道:“聽好了,我只說一次,你們十個人,有五秒的時間通過這扇門,準備好了嗎?”

他拿出遙控器,按下控制鍵,門上炸彈的綠光滅了,排在第一位的一名俄羅斯人質飛快地拉開門,剩下的九個人争先恐後地沖出去,不知道是誰的鞋子都被踢飛了。

景勻關上門,重新啓動炸彈,看着剩下的人質們臉上湧出失望的神色,以及逐漸演變的聽天由命的絕望,他站在中間,微微颔首,道:“各位,我無意傷害大家。”

剩下的七十個人,席地而坐,都聚在教堂的中心,原本的長椅按照景勻的要求都被搬到旁邊,并且在他們周圍圍了一圈,這樣也會阻礙他們的逃跑。聽到他這麽說,一名亞裔面孔的男性用不太标準的英語道:“先生,那你想做什麽?”

“這是我的秘密。”景勻說道:“但我的目标不是殺掉你們,否則我大可以一開始就這麽做。”

“如果瑞典政府不答應您的要求呢?”一名少女含淚道:“您是不是要殺了我們。”

景勻淡淡笑了一下,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我會讓你們死的毫無痛苦。”他說完便轉過身去,一邊走上樓梯,一邊叮囑道:“再次提醒大家,坐在原地,不要亂動,否則你也許會因為觸發了炸彈而死無全屍。”

七十名人質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複雜。

勒班聽到通話器裏景勻的指令後,便對桑伯格道:“人質們馬上出來。”

桑伯格做了個向前的指示,已經布置好的安全部隊排開隊形,子彈上膛,小心翼翼地往教堂靠攏。這時教堂門打開,十名人質百米沖刺般跑了過來,其中還伴随着有人聲嘶力竭的恐懼叫聲。

桑伯格拿着高音喇叭大聲喊道:“站在原地,舉起雙手!”

然而剛剛脫險的人質們眼看軍警部隊就在前面,哭喊着就直沖過去,畢竟到了那裏才算安全。再加上這第一批人質都是心理素質較差的人,此刻哪裏顧得上桑伯格的喊話,都一個勁兒地往前沖。桑伯格對天接連鳴槍三次,才算把陷入瘋狂狀态的人質們震懾住,他毫不留情地重複道:“站在原地!舉起雙手!”

人質裏僅有的兒童哇哇大哭着,還有三名女性也開始大聲哭泣,安全部隊迅速靠攏過去,确定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可疑,這才或扶或抱,把他們接了過來。

等到安置完,已經十點鐘了。

勒班看着把人質們接走的急救車,有些懊惱地道:“這個圖拉真可真狡猾,每個國籍的人質都只放了一個。”

舒爾茨笑道:“這是基本操作,圖拉真當然不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不然如果把某個國籍的人質全給放走了,他能要挾到的國家就會少了一個。”

“既然這樣,”勒班道:“我想不通他何以會被那名帝國的人質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他明明前期僞裝的非常好,如果沒有這段插曲,我們根本無從得知他的身份。”

“人總是有弱點的,”桑伯格道:“他再做事謹慎,那也是以前了,患了PTSD之後,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有着很強的自控能力。”

“桑伯格先生說的沒錯,”奧莉維娅道:“圖拉真雖然是第三代移民了,但始終把帝國視為他的母國,尤其是在被羅馬排擠之後,這種情感會進一步發酵。”

“對,”舒爾茨道:“他見到自己母國的人,傾訴的欲望未必能壓的住,所以暴露出真實身份也很正常——畢竟他現在的精神狀況不比從前了。”

“說不定還不止這些,”勒班有些懊悔,他瞄了一眼坐在旁邊車裏喝茶的陳德銘,輕聲道:“剛才真應該給那個人質檢查一下身體的,說不定他倆已經有了親密關系也未可知。”

奧莉維娅笑道:“你想拿那個人質來要挾圖拉真嘛?先不說能不能成功,您不怕這位跟你翻臉嗎?”她同樣向着陳德銘的方向瞥了一眼。

“也是,”勒班于是抛開了這個荒謬的想法,嘆了口氣,道:“還有七十個人。”

景勻來到二樓,看到林卿還維持着他下去之前的抱膝姿勢坐在地板上,夾在椅子和床之間的狹小空間裏,眼睛呆呆地看着腳尖。他知道這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坐姿,意味着沒有人關心她,所以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景勻移開視線,暗暗有些後悔。有時候看上去陽光開朗的人,不一定心理素質就會很強,一旦心裏有些東西崩塌,整個人就會迅速墜下深淵。無疑,他此刻就充當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說被父母和所愛之人放棄,還可以勉強接受的話,僅僅因為“看上去應該能承受打擊”就被他挑選了來綁架,那可真算得上倒大黴了。林卿并不是一個幸運的人,此刻感到命運弄人,失去信心,也很正常。

他掏出手機,先是仔細觀察教堂外面的情況,看着勒班等人都鑽進指揮車裏,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有什麽變故,這才緩緩走到林卿身邊,道:“地上涼,起來吧。”

林卿搖了搖頭,道:“你放了十個人嗎?”

“嗯,他們已經被接走了。”

“很好。”林卿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道:“如果你需要殺人來脅迫瑞典政府的話,讓我做第一個,別讓其他人無謂的犧牲。”

景勻俯下身,不由分說把她抱起來放在椅子上,道:“不會,即使需要,也不會是你。”

林卿眼裏卻沒有喜色,一片心如死灰,道:“其實你不需要再把我留在最後,你現在已經騙過那些人了,我對你來說沒什麽可利用的價值了。”

景勻把那杯酸奶拿過來放在她手心裏,道:“你是不是以為你死了沒有人會在乎,那不會,你父母在乎不在乎你我不知道,起碼我是在乎的。我是始作俑者,你如果死了,那意味着我看走眼,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林卿看了他一眼,略略笑了一下,道:“你殺過的人少嗎?”

“不少,但不意味着我喜歡濫殺無辜。”景勻道:“如果能毫發無損地完成這個計劃,那是最好了。”

“但你卻任由其他人單獨呆在一樓,你不怕有人忍耐不了,觸發炸彈嗎?”

景勻淡淡笑道:“那就不是我的責任了,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其實你也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林卿道。

“每個人都有矛盾的一面,”景勻道:“人生也是這樣,當你以為前面是陷阱的時候,也許并不是。”

林卿垂頭,靜靜說道:“有些人踩到的從來都是陷阱,所以也懶得再去嘗試,或許再前進一步,就海闊天空了,但是她已經沒有這個興趣了。”

景勻看着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

他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有些人因為環境和經歷的緣故,已經習慣于凡事都往悲劇上想,這是慣性思維,很難改變。當然,也不是說不能改變,但是那需要大量的時間與精力,而他,顯然并不具備這個條件。

“有些人覺得是因為自己天生命運坎坷所以處處倒黴,”景勻道:“有些人覺得是自己倒黴太多所以導致人生不順。”

“這兩個好像沒有什麽區別吧。”林卿道。

“還是有,前者是宿命論,根源上就覺得改變不了。後者起碼細節上還可以努力。”景勻道:“就像即使都是倒黴,人和人的處理方式也是不同的。”他看向窗外,道:“我剛剛釋放的十名人質,有些人雖然驚慌,尚且能保持基本理智;有些就吓得大喊大叫聲嘶力竭,甚至有個人吓得小便失禁了。你會不會讓自己這麽狼狽?”

林卿看向他,茫然道:“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景勻看着她:“即便你是注定要倒黴一輩子的吧,在失敗陰影裏混吃等死,與稍做努力,那也是有區別的。”

林卿迎着他清澈的眼睛,微微閃躲了一下。

“如果這已經是你倒黴的低谷了,那即使稍微努力一點,也會比之前更好;如果這還不是你最倒黴的時候,那你失去信心,只怕這個下限還會更低。如果你實在是失去希望,不想活了,”景勻伸手拔出自己腰間的槍械,利索地開保險上膛,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道:“那現在就死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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