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從斯德哥爾摩到法蘭克福,全程1500公裏左右。黃婉儀面面俱到,已經安排好了航班,自己更是親自來到機場送行。
“黃小姐,”林父有些歉疚地道:“下這麽大的雨,還麻煩你到機場來,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系,”黃婉儀看了看站在林父身後,被母親攬着的林卿,林卿努力向她露出一個微笑,黃婉儀卻敏銳地發現,她的眼神裏,有些什麽東西已經不同了——至少和第一次見面時不一樣了。
“林先生,”黃婉儀往旁邊走了幾步,林父會意,跟過去,道:“黃小姐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回去之後,”黃婉儀低聲道:“法蘭克福領事館會安排心理醫生,費用的話,我們會和瑞典政府對接,這個你們不用擔心。”
“就算沒有瑞典政府的賠償,我們也會給卿卿進行心理治療的。”
“林卿比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精神情況差多了,”黃婉儀道:“當時她雖然也受到了驚吓,但是人又堅強又有韌性,林先生,心理治療一定要重視起來啊。”
“我們會的,”林父道:“這次給大使館添麻煩了。”
“別客氣,”黃婉儀微笑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回去之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和我聯系。”她拿出名片遞了過去。
林父收起名片,猶豫了一下,道:“那個,瑞典方面審訊了恐襲疑犯嗎?”
黃婉儀側了側頭,道:“不清楚,你想知道什麽?”
“卿卿不肯說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覺得她不是被吓的,她膽子沒這麽小。”林父道:“我是怕那個疑犯對她做了什麽事情……唉……”
黃婉儀敏銳地察覺了林父的欲言又止,她想了想,道:“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因為一樓的人質們并沒有聽到類似的聲響,所以,您暫時可以放心。”
“那就好。”林父說着,眼神裏依舊流露出擔心。
黃婉儀安慰他道:“後續這邊有什麽消息的話,我也會和您聯系的。好了,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黃小姐慢走,”林父道:“辛苦你了。”
他目送黃婉儀離開,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名片,站立了一會兒,回頭道:“我們走吧。”
飛機降落在法蘭克福時,一時間分不清楚是白天還是黑夜。這個德國城市也下着大雨,路上車流擁擠,一切看上去都灰蒙蒙的。
林卿的家在靠近郊外的一處高檔社區,一棟棟造型別致的獨棟別墅散落在綠化極好的小區內。回到家,她的弟弟趕過來迎接,林卿勉強打起精神擁抱了他。
特意從附近中餐館訂的晚餐已經送過來,林卿卻毫無食欲。從早上離開斯德哥爾摩,她就察覺到自己狀态的不對勁,但是連她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只想一個人呆着。強迫自己吃了一點粥,林卿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沒有開燈,借着傍晚最後的一點光線,默默看着玻璃上雨水留下的印跡。這個視角,好熟悉啊。她沒來由地笑了笑,陽臺上空空如也,她從前不是一個勤快的姑娘,也懶得侍弄一些花花草草,但是現在她卻覺得,那裏好像少了些什麽。
林母擔憂地看了一眼樓上,輕輕問道:“今天要去看醫生嗎?”
“明天吧,今天卿卿也累了。”林父道:“她需要好好休息,你等下把瑞典那邊醫生給開的藥拿給她吃了,讓她早點休息吧。”
“好。對了,”林母道:“卿卿的工作,是請假,還是怎麽辦?”
林父想了想,道:“身體要緊,明天你陪卿卿去看醫生,我去公司替她請假,如果不行,就直接辭職算了。”
“對了,”弟弟說道:“我姐之前不是說不習慣德國,想回國內嗎?你們怎麽看?”
林父林母對視了一眼,林父道:“再說吧,眼下先把身體養好。”
林母終于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淚,道:“你說,那個該死的綁匪,是不是把卿卿……”
“行了,”林父道:“黃小姐說沒有,你就別再提這些事了。”
“聽說犯案的那個是個意大利的華人,我在網上看了。”弟弟說道。
“以後都別在卿卿面前提這件事了。”林父說道。
一家人相顧無言,默默吃着晚飯。
同一時刻,斯德哥爾摩,安全局內部的監獄。
景勻靜靜坐在狹小的室內,外面靜悄悄的,隔音良好,又身處大樓內部,他聽不到外面的雨有多大。
守衛送來了簡單的晚餐,同時收走了原封不動的午餐。
從今天早上開始,景勻就再也沒有進食。他知道,這個絕食的消息會很快報上去。他這麽做,第一是彰顯自己的信仰,強調自己是為了右翼理念才發動的恐襲;第二,也是為了加快案子進展的步伐,不然以瑞典的司法進度,光審判程序就走個三四年也不是不可能。
他靜靜坐着,呼吸綿長。一天不飲不食,身體已經開始抗議,但還不至于特別嚴重。四角的攝像頭忠實記錄着他的每一時每一刻,舒爾茨和奧莉維娅應該已經離開了瑞典,下一次,他要面對的,就不知道會是誰了。
他擡起手,不經意地摸了一下肩膀,随即放下。
那塊和奧莉維娅保持聯系的芯片,現在就好端端地藏在那裏。被關進來之前,搜身,X光檢測,芯片之所以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得益于他肩上那一塊生物材料的仿真肌膚。
在這樣的環境裏,時間已經沒有了意義。他緩緩睜開眼睛,一陣腳步聲愈發清晰地從走廊上傳了過來。
兩個完全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了防彈玻璃後面,景勻淡淡掃視了他們一眼,一語不發。
左邊戴眼鏡的男子翻開了手裏的文件夾,道:“你應該忏悔。”
景勻看向他,諷刺道:“你是神父嗎?對不起,我不信仰天主教。”
那人不理會他,自顧自說道:“教堂爆炸案中人質無一死亡,你是不是很失望?”
景勻瞟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歡和蠢貨打交道。”
右邊男子接口道:“格蘭特教授現在還在醫院裏,他失血很多,以後有可能都要坐輪椅了。”
景勻沉默不語,他不願意在這種問題上做無意義的糾纏。
“還有那個帝國的人質,開始出現嚴重的心理問題,是你害了她。”
景勻擡起目光,道:“我不會後悔我所做的一切。”
左邊男子“啪”地合上文件夾,冷冷說道:“你這種人應該下地獄。”
景勻淡淡說道:“等歐洲綠化的那一天,你會發現你們連地獄都沒得下。”
一隊全副武裝的警衛推門走進來,左邊男子順勢站起來,道:“圖拉真·景,你現在将被移送至斯德哥爾摩警局,一個月之後,你将第一次出庭。”
景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站起來,視線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然後緩緩說道:“歐洲萬歲。”
林卿服用的藥物裏含有鎮靜成分,吃過之後,她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寂靜的夜色裏,雨聲愈發清晰,林卿睜開眼睛,房間裏亮着一盞昏黃的小夜燈,她轉頭看了看桌子上的時鐘,淩晨兩點。
她卻再無困意,不知怎麽的,在這樣傾盆大雨的夜裏,她突然想出去走一走。她站起來,順着樓梯走下去,家裏也靜悄悄的。她打開家門,走到院子裏,沒有打傘。盡管雨很大,她的衣服卻一點也沒有淋濕。
天空有着淡淡奇異的微光,她漫無目的地走出家門,在淩晨無人的社區裏游蕩着。
四周一片黑暗,她開始有點害怕,想要回去,卻無法辨別方向。夜色裏只有一點燈光在遠處閃爍,顯得溫暖而明亮。林卿不管不顧地往那個方向走去,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座教堂。白色的牆體,厚重莊嚴,門大開着,仿佛在等着她的到來。
裏面點着成排的蠟燭,散發着微甜的氣味。蠟燭前面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對着她,林卿好奇而又畏懼地停了下來,這時,那個男子轉過頭來,他有着一張和景勻一模一樣的臉,臉上的笑容卻顯露出景勻不曾表露過的溫柔。
“你來了。”他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
林卿毫不猶豫地飛奔過去,投入他的懷抱,那個人緊緊抱着她,林卿哭泣道:“我想你!”
“我也想你。”他柔聲回複着。
“帶我走吧,”林卿乞求道:“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只有我和你。”
“好。”他溫柔地說道:“現在就走。”
林卿高興地睜開眼睛。窗外的雨聲清晰地傳了過來,她愣愣地看了幾秒天花板,疑惑地想:我怎麽在家裏,我不是……
一陣巨大的恐懼感襲來,林卿全身顫抖着,質問着自己,我這是……愛上他了嗎?
她渾身麻木地躺着,突然翻身把自己整個埋進被子裏,拒絕道:不可以!我怎麽可以愛上一個恐怖分子!不可以!不行!
黑夜裏,她再也承受不住,無聲地哭泣了起來,近乎哀求地重複着:不行,我不能……
她絕望地哭了好一會兒,無意識地伸手拿過手機,卻不由自主地點開了“斯德哥爾摩恐襲嫌犯已被移送警局”的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