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已入金秋,秋老虎呼嘯着從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翻滾過去,金黃的色彩從地平線彌漫開來,直至整片草原染成金色海洋。溫暖的陽光傾灑在草原上,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草香,塵埃慵懶地飛舞,在陽光中發出淺淺的光,宛如金子碎粒。
四下一片寂靜,蟄伏在草叢中的蟲子不再鳴叫,群鳥亦不再掠過湛藍的天空。大地靜靜積攢着溫度,等待着草原的寒冬來臨。
突然,一聲凄厲的鳴叫劃破天地的寧靜,一道黑色影子飛快掠過草原上,擡頭一看,只見一只黑鷹滑過天空。那只黑鷹是一只訓練有素的偵查鷹,它在空中繞了一圈,随即,一陣淩亂的馬蹄聲踏碎草原的寧靜,遙望見遠處塵土飛揚,一隊人馬從草原深處疾速馳來。
“駕!駕!駕!”策馬沖在最前的,是一名身穿鐵甲的少年,那名少年莫約十二三,赤金色緞子一般的皮膚,青眉掃入鬓,情眼畫風流,倘若叫姑娘們瞧見了,免不得向他擲果犯相思。然而不說他是北域麒麟原上鼎鼎有名的烏光堡翁主祝嬰心,女兒身,此刻她面色如鐵,全身上下透出不可進犯的冷酷。
她率領身後的軍隊從戰火中逃離,目标直指麒麟原最南部鴻明山脈方向。他們身後被強敵追趕,即便家園便在身後,也不能回頭;前方路途又被連天衰草埋沒,亦不明朗。
她被稱為“奧敦格日樂”,即草原的星光之意,這一生注定要成為為人指明方向的啓明星。她不能在任何時間做出錯誤的決定,錯誤的決定會導致身後追随着她的人在一瞬間命喪九泉,人們托付給她的希望,會在她做出錯誤決定的霎時灰飛煙滅。因此她必須要堅強、冷靜、專注,這有利于她更快地思考,在正确的時間做出正确的選擇,帶領所有人逃出生天。
“駕!”祝嬰心一鞭子抽在馬臀上,恨不得馬兒能長出雙翅,帶着所有人如同候鳥一般,飛渡鴻明山脈,就安全了。
可惜事與願違。
有人快馬加鞭追上來,同她并騎,傳信者在她耳邊大聲喊道:“翁主,遜都思部落那群狗雜種追上來了!”
祝嬰心面色不改,冷聲令下:“右轉!”
“右轉?”傳信者愣了一下,右邊是伯岳兀部落,雖然這次他們沒有參與圍攻烏光堡,但那僅僅是因為伯岳兀部落距離太遠,此刻又值秋季,若久攻不下,碰到大風雪,他們無法及時退回。此刻前往蘇合雪山,豈不是羊入虎口?他向祝嬰心确定一遍,“翁主,右邊是蘇合雪山,伯岳兀部落的地盤在那裏!”
“我自有定奪。”祝嬰心将缰繩往手臂上繞了一圈,同時壓低身體,上身幾乎貼在馬背上,她揮着馬鞭抽在馬身上,加快速度。她冷眼盯着前方,神态兇悍,仿佛草原上盯準了野兔,正在蓄勢準備攻擊的狼。
傳信人勒馬後轉,大聲呼喊道:“右轉!右轉!”
連綿的雪山伫立在草原邊緣,綠色的松林如同一條漫長的翠綠腰帶,緣在雪山與草原交界處。那是阿古達木山脈,阿古達木,用麒麟原上的蠻族語言翻譯過來,即廣闊之意。這片雪山綿延萬裏,就算是候鳥,也拒絕飛度那片高冷的灰白地帶。然而也正是這片雪山的冰雪融化後,溪水自峽谷中流淌而出,遍布草原,孕育草場和牲畜。
廣袤的草原上,牧民游牧為生,但為了抵禦席卷草原的嚴酷暴風雪,牧民集結一處,尋找适宜的地方建造木屋。随着歷史的推進,人數越來越多,居所範圍越來越大,已隐隐有城邦之勢。每年秋天,草原染成一片金黃,牧民們會在大雪前,趕回居所,一同熬過冷酷的寒冬。
蘇合雪山屬阿古達木山脈中段,伯岳兀部落正是坐落于山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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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瞭望臺上,裹着麋鹿皮的哨兵打着哈欠,守得有些無聊。他低頭與瞭望臺下邊的人說着閑話,隐隐聽到轟隆雷聲,餘光一瞥,見丘陵下煙塵滾滾,不多時,一條黑色的線從丘陵下翻上來,宛如遷徙的蟻群在草原上彌漫開。
哨兵定睛一看,卻是一支騎兵,頓時大駭,拿起鑼,嗙嗙嗙一陣亂敲,放聲報說:“有敵人!有敵人!”臺子下的人聞聲,急忙将消息往裏傳。
黑鷹在蘇合雪山上盤旋一圈,長嘯一聲,從空中滑翔而下。祝嬰心擡起手臂,黑鷹收起雙翅,兩只鋒利的爪子抓住她的臂膀。
她看到從城中湧出的騎兵,他們身上皆是裹住全身的甲衣,連同戰馬,也一并披上鐵甲。那是被稱之為鐵浮屠的一支騎兵,他們裝甲之精良,作戰之英勇,赴死之無畏,使他們成為草原上令敵方聞風喪膽的修羅傳說。
前有狼,後有虎,若在往日,這些皆不為祝嬰心所顧慮,然而對于剛剛遭受重創的殘餘部隊而言,信心未樹,戰力未回,若為雙方夾擊,傷亡必然十分慘重。
祝嬰心打一開始就沒準備與任何一方糾纏,她果斷道:“傳我命令,留部分糧草,其餘的東西全部丢棄,立即向左轉!”
麒麟原五大部落同時圍攻烏光堡,烏光堡堡主祝蒼強撐七七四十九日以後,寡不敵衆,終究淪陷。此前翁主祝嬰心見勢不妙,同堡主商議後,為保住祝家血脈,日後再恢複祝家榮光,由祝嬰心率領祝家數人和五千精兵,攜糧草、寶物從暗道逃離。誰知烏光堡竟有細作,那忘恩負義之徒将祝嬰心逃離路線告知遜都思部落的首領,麒麟原八大部落,遜都思部落是其中之一,此次他們未參與圍城戰,并非正義使然,而是坐山觀虎鬥,等待漁翁得利的機會。
得知祝嬰心帶着烏光堡的財物離開,他們立即放棄只是一個空殼的烏光堡,追逐祝嬰心而來。監糧将運載着糧草和寶物的車丢棄,騎着馬跟在大軍之後。突然聽身後傳來歡呼聲,有人回頭一看,見遜都思那群雜種跳上車将箱子打開,裏邊是金燦燦的珠寶首飾,寶芒四射。
他們雙手捧着珠寶,哈哈大笑,然而不等他們多高興一秒,一支鋒利的箭咻地一聲射穿他們的腦袋,他們最後笑了一聲,身體從車上摔下去。鐵浮屠随即而至,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凄厲的慘叫聲不絕,血雨紛紛,血霧彌漫。一時的貪婪,蒙蔽了這群征戰多年的草原勇士鋒利的目光,就在一瞬間,喜悅的豐收季節變為冷酷的屠殺時節,從此他們的頭顱與身體分離,靈魂在草原上憤怒而無用地咆哮。
睹此慘狀,衆人一陣惡寒。
夜幕籠罩山川,逶迤的山脈猶如一條眠卧于大地上的巨大黑龍,靜靜仰望撒滿黛藍色夜空的星屑。這是鴻鳴山脈,阻絕了自東南海上吹來的濕潤的風,令山脈北部的麒麟原終年缺少雨水,氣候幹燥。
曾經,祝嬰心與父親祝蒼同騎至鴻明山脈下,年少的祝嬰心異想天開地說,有朝一日,她要推平鴻明山脈,讓雨雲進入麒麟原。祝蒼被她的奇思妙想逗得哈哈大笑,但他并沒有否定祝嬰心的想象,他說:“如果你努力地學習,終有一日,你就可以擁有巨大的力量,做到你想要做的事。”
父親教誨歷歷在目,今時今日又至此地目睹此景,回憶往日往事,風景依舊,卻是物是人非。
那一日進入暗道前,父親緊緊地抓着她的肩膀,他的皮膚暗黃,灰色的胡茬爬滿下巴,那段時日,他的頭上白發增生,青發雪絲交雜,十分滄桑的模樣。他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本來就消瘦的臉,那一刻眼睛也深深地凹陷下去。但他藏在眼眶陰影下的眼睛,投出狼一般兇狠的目光,他将心裏的話一字一句地說給祝嬰心聽,要祝嬰心牢記在心裏。
“你是烏光堡的翁主,你代表烏光堡,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就是烏光堡的言行舉止。你的失敗,就是烏光堡的失敗;你的成功,就是烏光堡的成功;你的榮耀,就是烏光堡的榮耀。最為重要的一句話,你要刻在心上:你生,烏光堡永存;你死,烏光堡與你一同進入墳墓。”
祝嬰心雙手緊緊團成團,指甲扣進肉裏,掌心的疼痛,讓她的頭腦清醒,她将烏光堡所經歷的一切,全部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銘記于心。終有一日,她會回到這裏,讓她的仇人們為他們犯下的罪愆付出最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