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吼聲、尖叫聲、哭聲、火燒着木頭哔剝聲彙雜,火舌舔舐夜空,灰熛如雪漫天飛舞,光與影錯雜,鮮紅的血濺到滾燙的沙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升起白色的蒸汽,濃稠的血腥味散入風沙中。

穿着胄甲的士兵穿行在村子裏,闖入村民家中,抓住他們的頭發将人拖出來,将火把投入他們的家中,不從者被帶走了頭顱。河水在沙丘下坳,風沙吹不過來,火把在水邊綿延開,映着水中的暈開的黑色的血液,許多頭顱在其中沉浮。駱駝圍在山丘下,不願碰那污穢的水。

罕古麗在一群被火熏得面目全非的人中發現了阿帕和達達,她嗚咽着要跑過去,卻被身後的人緊緊抓着頭發。

“罕古麗!是罕古麗!我的女兒!”阿帕看到女兒,掙紮着站起來。

“不許動!”鞭子在空中呼呼掄了一圈落下來,達達悶哼一聲,阿帕扭頭看去,沉默的丈夫将她護在懷中,用身體擋下那一鞭子,不知是什麽材質的鞭子,一鞭下去,衣服破爛,皮開肉綻。

阿帕抱着丈夫,哭了起來:“熱合曼。”

達達緩緩地說:“不要輕舉妄動。”

騎兵從四面八方帶着俘虜回來,隊長惬意地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在找一個奴隸,他有着金色的頭發,碧綠的眼睛,美麗的容顏,見過他的人,無不被他迷惑,我在想,是否有人受到他引誘,偷偷私藏了他的蹤跡。”

“我們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啊。”有人哀嚎,随即被一刀砍下腦袋,猩紅的血潑灑在沙地上,頭被高高抛入河裏。一群人大聲尖叫,爬起來想要逃跑,卻被長矛刺穿身體釘在地上。

“小阿法芙也許知道他去了哪裏。”隊長回頭看着惶恐的罕古麗,笑眯眯地說:“美麗的阿法芙,告訴我,那個少年去了哪裏,我的本意并不想傷害任何人。”

罕古麗吓得臉色慘白,她雙腿發軟,身體往下墜,她沙啞地哭着,只想要回到阿帕和達達的懷中。

隊長擡手指了指人群,即刻有人分開阿帕和達達,達達被按住脖子砸在地上,阿帕被拖過來,隊長擡頭踩在她的腦袋上,将她的臉壓進沙子中,他的臉湊近罕古麗笑着說:“小阿法芙,維護那個家夥沒有什麽好處,是他把災難帶到這裏來的,你應該怨他,恨他,讓他碎屍萬段,讓你的仇恨得到發洩。”

罕古麗尖叫,她拼命掙紮,沖男人尖叫:“放開她,放開她!阿帕!阿帕!”

“啧,真是無知的女人。”隊長用力将阿帕的頭踩下去,阿帕劇烈掙紮起來,卻被士兵緊緊壓着四肢,她的掙紮慢慢弱下來,只餘輕輕的顫抖。

“阿帕!”罕古麗掙脫士兵的手,飛身撞開隊長,她抱起阿帕,将她拉起來擦去她臉上的沙子。阿帕的臉發青,眼睛翻白,罕古麗放聲啼哭。

隊長退了一步,拍着衣服冷笑:“哈,兔子急了也咬人嗎?好大的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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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一腳踹過去,罕古麗只覺身體一輕,人便飛起來,随後重重落在地上,滾了幾圈摔進水裏。

“臭婊|子,給臉不要臉!”隊長冷聲道:“既然阿裏木不在這裏,這些廢物也沒什麽用了,殺了吧。”

士兵笑着問:“隊長,女人……”

“又不是沒處理過。”

隊長說着往水邊走去,他抓住罕古麗的頭發,将她從水裏脫出來,走了兩步突然聽到天上傳來水滴落在潭水中般清悅的聲音:“坎吉,你不是找我嗎,又何必為難不相關的人呢?”

是那個人,罕古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男人擡起頭,沙丘上立着一道模糊的影子。

男人眯起眼睛笑起來,黝黑的臉上牙齒白森森,他并沒有多麽意外地說:“阿裏木,你真是愚蠢,你應該走的,遠遠地走掉,就算你回來了,也無法拯救任何人,只會讓他們的死亡白費。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

“我确實十分愚蠢,否則也不會瞎了眼救下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陷入今日的境地。”阿裏木冷冷地說。

坎吉大笑:“多說無益阿裏木,下來吧,如果你取悅我,我可以考慮放過這些人。”

“就算我回來,也無法拯救任何人,這是你自己說的,上過你一次當就已足夠,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沙丘上的身影一動,像是融入風裏,消失了。

坎吉瞪大眼睛着急地呼喊:“阿裏木,你不管這些人的性命了嗎!”

回應他的是淩亂的鐵蹄聲,一支身穿黑色胄甲騎着黑馬的騎兵沖入綠洲,滾滾塵煙中,黑色虎紋大旗飛舞,那是靖安督府的黑虎旗。

坎吉看到大旗時吃了一驚,随即明白過來這只騎兵是少年故意引過來的。他冷冷一笑,撲向駱駝,喝道:“迎戰!”

騎兵圍住河邊,為首的年輕軍官冷冷的目光掃過沙地上的人,落在坎吉身上,他傲慢而又冷漠地說:“坎吉,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居然敢叛逃,還拐走靖安督府的奴隸!”

“君豪,我坎吉本來就不是靖安督府養的狗,談什麽叛逃,至于奴隸,靖安督府奴隸那麽多,讓我坎吉帶走一個又怎麽樣,你們也太小氣了。”坎吉一邊說着話,一邊暗暗握緊手中長戈蓄勢待發。

君豪冷哼一聲,手按在腰間所懸的劍上,他回敬坎吉說:“狼心狗肺的野雜種不會懂得什麽是榮譽,今日就讓你在這裏永遠沉眠,希望來生你能有顆良心。”

兩邊積攢已久的怨怒一觸即發,君豪抽出劍一指坎吉,身着黑色胄甲的騎兵揮舞着劍從他身後沖出,坎吉的部下也嘶吼着迎向他們。刀戈相接,金屬清脆的聲音在沙丘下響起來,其中參雜着人們驚慌的蹿逃聲,悲慘的呼叫聲。

罕古麗哭喊着躲避鐵蹄,在混亂的中尋找阿帕和達達的身影。她終于發現半個身子被踏入沙子裏的阿帕,她沉默地埋沒在那裏,從遠處沖過來的馬蹄高高揚起,眼見蹄子就要落到她的頭上,達達突然沖過來護住她,馬蹄落在他的後胸,一踏便過去了。

“阿帕!達達!”罕古麗尖叫,她手腳并用爬過去,接二連三被馬和駱駝撞翻。

為什麽,為什麽天神不保佑他們,為什麽他們要遇到這樣的事?如果這是噩夢,為什麽會那麽痛?

罕古麗無聲地哭泣,一只手悄然無聲地從後握住她的腳踝,罕古麗吓得魂飛魄散,往後踹去。

“噓,是我。”少年的聲音傳來。

罕古麗回頭看去,少年匍匐在泥灘裏擡起綠色的眼睛看着她,他将她往水裏拖,罕古麗指着混亂的戰場。

少年說:“我先救你,再回來救他們,好嗎?”

罕古麗搖頭,她哭泣着說:“求求你,救阿帕和達達吧,救救他們,就算我死也不要緊,救救他們。”

坎吉的部下斬下一顆頭顱,他騎在高大的駱駝上,一手握着刀,一手提着敵顱,殺紅的眼睛緊緊盯着水中,“阿裏木,你在這裏!”

少年一驚,用力将罕古麗拽下去,抱着她沒入水中。罕古麗奮力掙紮,水灌入她的口鼻中,讓她意識逐漸模糊,她向水面伸出手,無助地望着她的天神居住的天空,渙散的瞳孔似乎是在問:為什麽天神不拯救他虔誠的信徒?

阿裏木浮出水面,他甚至沒有時間回頭看一眼,背上罕古麗繞到沙丘後,将她丢上駱駝上,自己也擡腳騎上去,他鞭策駱駝迎着風向,往風沙深處而去,而大風攜裹的風沙,很快掩去他們的足跡。

罕古麗在駱駝上醒過來,她劇烈地咳嗽,将肚子裏的水嘔出來。稍回過神,她緊緊抓着攬着她的手,惶恐地問:“姆媽,阿帕,達達,阿卡!他們還在家,我要回去找他們!”

“現在不行,得等幾天。”阿裏木将白紗蓋在她頭上,為她擋風沙。

“不!我不要離開他們!”罕古麗掙紮起來,阿裏木差點沒抓住她,兩人險些摔下去。

阿裏木一只手拉着缰繩,一只手緊緊箍住她的雙臂,制止她亂動,他想了想,說:“沒有戰争,沒有火災,沒有坎吉。村子還在,大家過着平靜的生活,姆媽坐在火邊燒火,阿帕在編麻繩,達達和阿卡去挑水了。你做了一個噩夢而已,不要害怕。”

“……只是,夢嗎?”罕古麗聽着他的聲音,昏昏沉沉的腦袋更加恍惚起來。

阿裏木輕聲問:“你相信天神嗎?”

罕古麗迷茫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并不寬厚的手掌落在她的頭上,少年溫柔的聲音在她腦袋裏打着轉:“如果你相信天神,就閉上眼睛向他祈禱吧,等你睜開眼睛,也許一切都會恢複平靜。”

随後他開始哼唱起罕古麗從未聽過的歌謠,少年清悅的聲音像是天上傳來的神樂,人聽着,靈魂跟着歌聲在虛空中歡快起舞。

疲憊的罕古麗倒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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