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祝嬰心一路南向,謹防陸道一派兵追殺,她一路走小路。

長泰四年冬,烏光堡叛變,祝氏一族成為叛變者,昔日天武聖帝手下威武的大将軍祝耿,自此成為白眼狼的借代詞。祝耿後人祝嬰心,在通緝榜上,重金懸賞。

東部瀚海,靖安督府正廳。

緊急召開的議會,君氏一族的高層聚在正廳中,靖安王高坐主位上,望着下邊的人。

一個年輕人看着送到手中的通緝榜,擰眉深思。

“平微,看完了就傳。”後邊的人催促道。

他将手中的通緝榜傳下去,偷偷看了靖安王一眼,不知他心中有何打算。

“嘿,烏光堡居然給一個丫頭片子帶領,果然是人都被殺光,沒人了吧!”通緝榜傳到一個瘦竹竿似的人手上,那瘦竹竿扯着嗓子嚷嚷道。

“我們的人來信說,祝蒼、祝茫二人還在,有他們在,要帶着烏光堡東山再起綽綽有餘。”有人回他道。

“嘿,那兩個人算什麽東西,用不着靖安王出馬,給我一百個人,我君炜就可以做掉那将人!至于那個小丫頭,看畫像,似乎長得還不錯,嘿嘿……”

年輕人不恥他妄自尊大的言論,不屑地撇撇嘴。

“平微,你有想法?”靖安王看到他細微的動作,問道。

君平微被點名,他站起來,道:“我認為陸道一既然下通緝榜懸賞,那這個丫頭肯定不簡單,不然他不至于要下殺手。陸道一可不是會在無關的事上費功夫的人。”

“平微,你這話也太看得起那陸道一了吧,那陸道一算什麽東西,不過就是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卑鄙小人罷了!一個莽撞不聽他的話的小丫頭,觸怒他,讓他起殺意,也不是什麽怪事。”瘦竹竿反駁他說。

越跟他說越扯不清,君平微懶得理會他,靖安王令瘦竹竿坐下。

君平微繼續道:“烏光堡殘餘的人不知會前往哪裏,北域和中原不能留,西海與中原聯系緊密,如果烏光堡的人有腦子,肯定會避開西海,那麽就只剩下南郡和東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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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烏光堡會選擇向哪裏去?”

“必然是南郡。”君平微道:“東部資源缺乏,人群分布稀疏,到東部來,對他們沒有多少好處。如果烏光堡想要東山再起,勢必會前往南郡。”

靖安王沉吟片刻,道:“平微,若是讓你前往南郡,你願意嗎?”

“我?”君平微指着自己。

“去找烏光堡的人,接觸他們。”靖安王道:“如果陸道一也不放心祝嬰心,我們也不應該對他們放松警惕。”

君平微拱手一拜,堅定道:“平微定不辱使命!”

西海,拜風城紫霄宮。

一名女子坐在屋中,手撚繡花針,一針一線,将萬般思緒密密縫入花中,她一時失神,尖銳的針尖刺到手指,一滴血冒起來,滴在花瓣上。她含着手指,手指撫過那滴血滴落的地方,皺了皺眉。

她将針刺在布上,起身來,道:“雲心,本宮要出去走走。”

“是。”雲心取來大氅,披在她肩上。

女子說出去走走,雲心當她坐得發悶了,出去散步。誰知她出門後,急匆匆往外朝走去,雲心只能小步跑着跟在她身後。

寒雪飛舞,蒙蒙的灰色籠罩天地,寒風吹拂,吹得花凋樹枯草也黃,孤零零墜着冰棱在那兒。木屐敲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鬥篷如雪浪翻泊,又勝雪三分。

雲心舉着傘,跟着她穿過複道,直抵前朝星敷館。殿外嚴兵把守,不許人随意入內,女子冷冷看了攔住她的禁衛,擡手拍開,從後門進入館中。

入後門後,有一塊巨大屏風,女子便立在其後,聽館中說話。

“城主可曾聽說了烏光堡叛變之事?”一個粗莽的聲音道。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怎會沒聽說。”父親柔雅的聲音說。

“城主以為,我們該如何做?”

“先等等看看情況吧,尚不知攝政王作何打算,拜風城目前不可輕舉妄動。”

然而,底下的人卻對這個決定有分歧,有人認為這是拜風城的好機會,若抓住祝嬰心,必然能得到天子的信任,讓拜風城再度回到鼎盛時期。也有人認為這是陸道一的陰謀,若是沒有做好,落了話柄,讓人上奏,拜風城豈不是也會向烏光堡一樣成為叛變者嗎?

女子在屏風後聽了一陣,輕嘆一聲,只将目光放在一時的安穩上,拜風城恐怕将成別人的棋子,任人擺布。

女子攏了一下大氅,往外走去,雲心跟在她身後,道:“郡主,您不開心?”

“開心?”女子望向天邊,“風暴快來了,讓本宮怎能開心得起來。”

“風暴?”雲心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雪倒是越下越大,可哪裏有風暴來臨的預兆?

“找人安排馬車,本宮要出宮探望林相。”女子道。

*****

自離開陽纡,祝嬰心惟恐陸道一派兵追殺,沒有選擇走大道,抄小路往南。路上凍滑,在馬蹄上包了布,也常常打滑。

走了一段時日,小福子病了,清秀的臉燒得通紅,整個人昏昏沉沉,稀裏糊塗地說着一堆渾話。祝嬰心摸着他滾燙的額頭,帶着一人背上他,一起送他前往鎮上治病。将人丢在醫館,付了定金,祝嬰心打聽集市方向,帶着人過去買東西去了。

這個鎮屬青雲郡,由中央直接下派州牧管轄,也就意味着,在陸道一控管下。祝嬰心不得不小心些,她将圍在脖子上的布往上拉了許多,擋住半張臉。

集市在芝蘭街,穿過一條街道和一座橋就是了。祝嬰心走在街上,餘光看到靠着牆角根坐着的人,身上落了皚皚白雪,一動不動,好像一座冰雕。不肖想,那些人已經是凍死了的乞丐,明日,或者後日,亦或者開春,就會有人将他們的屍體收走,丢到荒郊去。

走過橋頭,有個女人抱着一個臉色發青的孩子走過祝嬰心面前,可憐巴巴地向她乞讨。祝嬰心漠然地看着她,一動不動,那個女人便輕一腳重一腳地走了,走了好遠,祝嬰心聽到噗通一聲,扭頭一看,浮着冰碴的水面,漾起漣漪。

祝嬰心站定,看了那空空蕩蕩的地方一會兒,往芝蘭街去了。

現下天寒地凍的,仍然有人推着推車在街上叫賣,祝嬰心穿過這條街,找尋鐵鋪。眼見前邊一個抱着孩子的男人坐在一個鋪子外的地上號啕大哭,他身邊一張草席往蓋住一物,看模樣,是個人。

那男人邊哭邊斥責那個鋪子是個黑心鋪子,多要他婆娘十錢,逼得他婆娘丢下他和兒子投河自盡。旁邊圍觀的人指指點點,說着分明是他為那十文錢打他婆娘,他婆娘受不住,投河自盡的。

繼續往前走,還有人賣孩子的,有人騙錢的,一條街走下來,竟好像是人間百态,世事繁雜。至鐵匠鋪,旁邊一個孩子在打掃門前積雪,一個梳着總角的女孩捧着一個熱乎乎的饅頭過來,塞進他手裏,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什麽,兩人笑起來。

屋裏便突然有男人咆哮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又掃姓莫的雞婆家門口去了,還不快滾回來!”

那孩子低着頭,灰溜溜往鐵匠鋪門口溜,不想一轉頭就撞到祝嬰心身上,他捂着頭,擡頭看見比他高一個頭的人冷冷望着他,吓得低着頭躲閃到一旁。

祝嬰心大步踏進鋪子裏,鋪子裏生着爐火,很熱。一個裸着上身的漢子坐在爐子邊抱着鐵質煙筒抽水煙,擡頭見有來客,放下煙筒站起來,笑吟吟迎過來,道:“這位客官要什麽?”

祝嬰心擡頭環顧一圈,見一面牆上挂着的馬蹄鐵、短匕和菜刀,她走過去,取下馬蹄鐵來看了一眼,東西倒還可以。

那漢子打量着祝嬰心二人,笑道:“兩位不是本地人吧?”

祝嬰心瞥了他一眼,道:“馬蹄鐵有多少?”

“咱們鎮子小,養馬的沒多少人,馬蹄鐵平時也沒多少人要,就牆上這些加十幾個吧。”漢子道:“你們是販馬的商人?這幾年賦稅高,大冬天行商也不容易,你們打哪兒來的?”

“賦稅?”祝嬰心取下一把匕首,刮着刀刃試鋒利度,她漫不經心地問:“賦稅怎麽個高大?”

“你來時看到那一路的乞丐沒?”漢子嗤笑一聲,道:“全是今年夏天從西邊逃過來的,莊稼被淹了,沒莊稼,還要上稅,自己都快餓死咯,哪來的錢交稅,可不交又沒法,犯罪的,送到邊上去,跟那些蠻人打交道,還不如跑呢。”

祝嬰心愣了愣,不禁感嘆,便是神通廣大的陸道一,也無法保證這個天下真正的太平。

買完東西回去,小福子還是沒醒過來,只有這小太監知道怎麽跟苻雲舒通信,留着還有用。祝嬰心把玩着從他身上弄下來的玉牌,那是寧王苻雲舒的牌子,也不知那苻雲舒怎麽樣了。

她與苻雲舒的利益關系還可以維持下去,苻雲舒如今調離二十萬大軍,昭虞必然空空蕩蕩,不知道他能不能撐下去,希望他能撐住。祝嬰心漫不經心地想。

她想着想着,思緒又飛到那些乞丐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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