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帶小福子歸隊已是兩日後,全軍在冰天雪地中等了兩天,小福子有些愧疚,那些将士和祝嬰心卻并不在乎似的。
一路上遇到的鹿、兔子,便是那一日的餐飯。也遇到過餓得眼睛發綠的豺狼虎豹,想要試圖攻擊這只隊伍,卻反被擊殺。
狩獵時的祝嬰心似變了一個人,她往日裏謹小慎微的人,但凡追逐起獵物來,便兇狠大膽,比她追逐的野獸,更像噬血的兇獸。
這條路一直走到冰雪消融,新葉抽芽,俨然開春。遙遙望見赤水,一條寬闊的大河卧在大地上,滔滔江水不眠不休,滾滾西逝。越過這條河,就是南郡了,祝嬰心甚至能看到對岸的平翰城。
大大小小的船在江上飄泊,料峭春風梳着岸邊嫩綠柳條,樓臺亭閣拔地而起,身着長衫頭束缁撮的男子立在船頭,順流而下,觀望岸邊景色,好不悠然。
祝嬰心在岸邊徘徊着,準備詢問船家船價,突然有人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一拜。祝嬰心一看,卻是祝浮心!他一身青色長衫,缁撮結發于頂,看來他們平安翻過鴻明山脈,并且比她更早抵達南郡。
“六妹,咱們有船,走。”祝浮心道。
祝浮心帶着她往一個隐蔽的碼頭走,繞過一個彎,只見兩只大船泊在岸邊。她讓人先去買幾塊姜來,用刀削了數片,令會暈船的人含在口中,這才招呼人上船。祝浮心驚訝她這個小伎倆,苦笑道:“早知道這麽便宜的小玩意能治病,我也不用受那麽多折磨了。”
祝嬰心上了甲板,祝浮心站在她身旁,撐着護欄擡頭往上看。他口中的姜片很辣,刺激得清涎直冒,腦子清醒。
船緩緩向江中滑去,祝嬰心回頭看了一眼,離麒麟原真的越來越遙遠了。
到平翰城下船,已是次日夜裏,趁着夜色,祝嬰心一眼就憑輪廓分辨出碼頭上站着的祝蒼、祝茫、高娃、特木爾、祝戈、哈爾巴拉、其其格等人。她跳下船,一道身影沖出來,緊緊抱住她,将她抛起來,開心地喊道:“六妹!”
“三哥,放我下來,成什麽樣子!”祝嬰心驚叫。
看着他們兄妹重聚的場面,衆人不禁笑起來,笑着笑着,眼中卻不禁湧起淚花。近乎四個月的時間,一個季節的輪轉,卻經歷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多少次提心吊膽地從黃泉線走過來。
祝嬰心雙腳落地,她挨個看過來,每個人的身形都瘦了許多,不難想象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她握緊拳頭,抵在左肩,沉聲道:“托諸位的福,烏光堡已度過最難的一關,請諸位放心,只要你們在,接下來的事,都會迎刃而解!”
“是!”衆人齊聲應道。
一群人迎着祝嬰心和這一千兵馬前往目前所有人駐足的地方,非是荒郊,而是一座樓閣。祝浮心說這棟樓是一百匹好馬的價買下來的,原來祝茫讓人專門喂養肥兩百匹馬賣出去,在平翰城中購置一座樓,還有兩艘商船,祝嬰心只說知道了,沒有過多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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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夜色已深,祝嬰心等一行人趕路身心疲憊已積累到極致,衆人也不多打擾,讓她先休息,其他事,過兩日再做商量。
至平翰城次日,祝嬰心便召集衆将議事。兩位将軍,十位副将圍着長桌而坐,祝嬰心坐主位,兩位将軍分別坐在她左右手,其餘十人依序坐下。
祝蒼與祝茫是老将,兩人功績、閱歷,比這裏衆人都要高,實際上,二人不過而立之年。祝蒼善戰不好戰,如同一座活火山,外在其貌不揚,卻隐隐感覺得到他軀體下翻滾的灼熱熔漿。
祝茫心細,沉默寡言,目光卻十分敏銳,心思也極為細膩,軍中所需,皆由他在打點。在烏光堡時,便由他擔任地官,一切戶籍財經皆掌握在他手中。
有他們二人同時在,軍隊可暫時脫離祝嬰心一段時間。
祝嬰心聽他們彙報這段時日發生的事,以祝茫最多。由于逃離麒麟原時,祝嬰心丢棄帶着的物資,南下一路,他思索過如何再集資,他已将東西南北的商路打探清楚,并派人探過路了,待到開春,便立即購置貨物,開始經商。祝茫道:“除去經商,還可以帶回各地的信息,可以說是一舉兩得。”
祝嬰心點頭,道:“此事全權交由二叔父。”
聽罷衆人的彙報,祝嬰心也将自己與苻雲舒的往來、與陸道一的交集,還有陸道一派兵往鴻明山脈一事全盤托出,她道:“陸道一脾氣叵測,恐怕在謀劃不得了的局,需得小心此人。還有苻雲舒,苻雲舒雖說願我們有利益往來,可他亦非坦蕩蕩的君子,亦要防他。”她繼續道:“依我看,未來天下必然要有一番驚天動地的變化,我們必須要抓住機會,即便是身在南郡,也必須要清楚了解各地的消息。”
祝嬰心想到與苻雲舒交談時,因信息不對等,而使得他人身在眼前,卻給人撲朔迷離之感,整個談話過程被他帶着走的。
祝嬰心冷笑道:“既然要做買賣,不妨來做販賣消息的買賣吧。”
“販賣消息?”衆人看向她。
“消息可是最貴重的貨物啊。”祝嬰心道。
祝茫沉吟片刻,問道:“翁主認為消息的買賣該如何做呢?”
“此事有人懂。”祝嬰心笑道:“今夜設宴,請人喝酒。”
“請誰?”
“小福子。”
得知祝嬰心設宴款待自己,小福子受驚若寵。祝嬰心舉酒杯,敬了他一杯,笑道:“多謝小公公,若非小公公相助,我現在只怕還在宮中呆着,哪能像如今這般逍遙!”
小福子急忙舉杯,道:“翁主折煞奴才了,還多虧翁主願意帶奴才離開陽纡,奴才才留了條小命,一路上又對奴才多加照顧,是奴才該謝翁主才是。”
“小公公說的哪裏話,來,幹了!”她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随後祝辭心與祝浮心皆以他幫了祝嬰心為由,各敬了一杯,這麽勸了一巡,小福子便受不住了,醉倒趴在桌上,擺着手說不行了。
祝嬰心揮手,示意停下。她走到小福子面前,笑着問:“小公公,你可好啊?”
小福子擡眼一看,眼前的祝嬰心滿是虛影,他暈乎乎地說:“奴才……奴才還好……”
祝嬰心盤腿坐下來,她托着腮,笑道:“小公公,我有一事請教,你如實回答我,我重重有賞。”
“什麽?”
“你平日如何與線人聯絡的?”
“……都是他們來找我。”
“哦,他們将消息告訴你以後,你就傳出去,是嗎?”祝嬰心又問。
“是……”
小福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祝嬰心拍拍他,讓他清醒一點。她繼續問道:“那些線人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他們,在宮中擔任要職……”
“你現在能與寧王聯絡是吧?你如何将我的消息傳出去?”
問到這個,小福子用力搖頭,不願說,祝嬰心又灌了他兩杯酒,再問他,他直接倒在桌上睡着了。祝嬰心估摸着他真的到極限了,便讓人将他擡回屋去休息。知道小福子糊塗的時候什麽都往外說,還是許久之前他發燒,祝嬰心意外發現的,所以才會想到灌醉他套話。
她坐回去,道:“販賣消息的活,便是要有消息可賣,如何得到消息,安插眼線、賄賂、推測,此事便由二叔父安排了。”
祝茫應聲。
“如何不動聲色将消息賣出去,即賣主面對何人,便要請三哥五哥用心思了。”祝嬰心道。
“放心交給我們吧。”祝辭心與祝浮心齊聲道。
“此外,買賣消息本也是極危險的事,賺頭自然是有,只是如何穩固,卻也是難題。”買賣消息之事,非是祝嬰心一時心血來潮,自離開昭虞城以後,她便考慮過此事,陸道一則是讓她更加堅定這個決定。
誠如陸道一所言,天下之事,只要細節充足,皆可推論。既然他能通過烏光堡的人和事準确推測出烏光堡現狀(不排除他有小道消息,只是裝神弄鬼),那麽她祝嬰心也能通過細枝末節推測他陸道一究竟在計謀什麽。
祝嬰心眼神一凜,她繼續道:“因此,除了行事要隐秘意外,還需得有東窗事發後,保住我們的後盾。我們在南,寧王在北,遠水救不了近火,因此必須要得到南郡勢力的支持。叔父,你到南郡一段時日,南郡局勢如何?”
祝蒼沉聲道:“回翁主,南郡名義上是魏家控轄,實則實權都在陸氏手中。”
“哦?這是怎樣一回事?”昔日天武将偌大西陸一分為五,北域劃給威馳大将軍祝耿,西海劃到骁勇将軍蕭義名下,東部劃到廉畏将軍君澤手中,而南郡則為天武第一謀士魏熙管轄,由四人建立起鎮壓四域的勢力,與中原陽纡城相結合,定下三百年西陸平穩。
如今卻說南郡魏家的權勢盡失,由陸家掌控,這倒是稀奇,祝嬰心不禁興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