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色漸深,赤水河船只往來,祝嬰心閑來無事,就坐船在江上游蕩,看兩岸樓臺亭閣。起初,暈船甚是嚴重,慢慢地,竟也習慣了。

春雨朦胧時,坐在船蓬中,順流而下,也聽船家說起赤水的的傳說和南郡的一些風俗習慣,對南郡完全陌生的祝嬰心聽得興致盎然。

一日,突然見自北岸來的身着長衫的少年、青年乘船向南登岸,一連十幾日皆是如此。長衫衣擺飄飄,劃破江上朦胧霧氣,也是奇景。

祝嬰心伫立船頭,聽人聲從霧氣中傳來,只聽前邊有人大聲道:“吾欲乘風向九津①,三千鲲鵬伴我行!”

左邊便有人大笑,道:“兄臺好氣魄,不知可否船上一見?”

右邊有人有人唱和道:“只聞鲲鵬拒相約,惟恐燕雀不知志。”

“什麽,你居然罵我是燕雀!”前邊的聲音怒不可遏。

“是又如何?”右邊的人傲慢道。

聽他們的聲音,只怕上岸了免不得一場正直。然而江上不乏有人遠遠相談甚歡,邊将船靠近,兩邊相會。

祝嬰心看了許久,問船家道:“這是何故?”

船家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也是只有在赤水才看得到的景象呢。這些人都是讀書人,要往玄霄城無虞書院秋求學的,因此常常以文會友,若有人在江上唱歌,聽者中意,便會相邀将船靠近,繼續深聊呢。”

“原來如此。”祝嬰心了然,她又問道:“那玄霄城無虞書院不知是什麽名堂?”

“哈哈,姑娘一問這話便知道姑娘是外地人,無虞書院可是鼎鼎有名啊。”船家道:“姑娘可知陸歸一陸先生?”

“我倒是知道陸道一。”祝嬰心如實回道:“這二人名姓如此相似,莫非同出一宗?”

“正是正是。”船家笑道:“陸歸一與陸道一正是同胞兄弟,只不過兩人道不同,因此許多年前分道揚镳。陸道一離開南郡,周游四方,最後成了天子身邊權臣。而陸歸一則是留在南郡,繼承了無虞書院,教書育人。”

“哦,陸道一還與無虞書院有關系嗎?”祝嬰心疑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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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們這些普通人就不曉得了。”船家回道:“不過世人只知陸道一是神童,小小年紀名聲傳遍西陸,卻不知他的兄長陸歸一更甚他一籌。”

祝嬰心“哦”了一聲,“更勝一籌?這怎麽說?莫非那陸歸一才智更是頂絕?”

“并非如此。”船家道:“論才智,誰人能比得上陸道一呢,說陸歸一更甚陸道一的緣故,乃是因為陸先生為南郡人所做的一切啊,遠遠勝過陸道一啊。”

話聽至這裏,祝嬰心便沒了趣味,她意興闌珊道:“那陸先生做了什麽,竟讓南郡人感激他萬分?”

那船夫常年在江上載客做生意,察顏悅色不下祝嬰心,他聽出祝嬰心話語中的失望,便轉了一個話題,說:“姑娘對無虞書院可感興趣?那裏是廣擁天下有才學者的地方,若是物色到如意郎君,來日或許能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夫人呢。”

“廣擁天下有才學者?”祝嬰心對這個倒是有幾分興趣,忽視了船夫後半段話,她問道:“你先前說無虞書院是求學的地方,那裏是讓人讀書的地方?”

“姑娘只說對了一點,除卻讀書以外,禮、樂、騎、射、禦、數皆是要學的內容,那裏的讀書人皆是文武雙全的人物,可不單單會讀書而已。”

“如此……”祝嬰心道:“那無虞書院是何來歷?”

“無虞書院位于玄霄城東小揚河畔青雲峰下,是一百年前陸家先祖辦置,那時候,許多人才從無虞書院走出來,從而讓無虞書院的名氣傳出去,許多人便不遠千裏,前來求學。然而,真正令無虞書院在南郡甚至整個西陸都享有名譽,是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南郡處于璇霄丹臺控管之下,嚴苛的刑法、過重的賦稅,都讓百姓的日子難以過下去。有一年,突然遭逢天災,洪水泛濫,幾百裏的莊稼全被淹沒,到秋收時節,顆粒無收,可賦稅半點不減。許多人實在撐不下,餓死的餓死,逃跑的逃跑,自殺的自殺,那時的南郡啊,哪裏像現在是人住的地方。

“當時的陸家家主向璇霄丹臺的朝陽王請求減掉難民的稅,卻被斬首示衆,以昭示反抗璇霄丹臺的下場。但陸家沒有放棄我們,他們見進谏無用,就全家人堵在城門外,血書抗議。南郡人得到他們引領,奮起反抗,逼得朝陽王退步。那個時候,陸先生才十六歲,他帶着大家疏通河道,将洪水引向赤水,并開了一條小揚運河,以後再有洪水,便有一條河幫赤水分流。

“也是陸先生低着頭請求無虞書院離開的功成名就的才子捐助糧食衣物,才使得南郡熬過那場天災。多虧了陸先生,正因陸先生和無虞書院施善樂道,才有今天的南郡和南郡人,這怎麽不叫我們這些人感謝呢。”船夫說着說着,涕泗橫流。

祝嬰心心道:原來如此,難怪魏家威信盡失,真正的權勢落到陸家手中,這可真是活該。只不過,這倒也是可利用之處,朝陽王嗎……

祝嬰心問道:“不知要進那無虞書院,要做什麽準備?”

船家看着她,笑着問:“姑娘也想要進無虞書院?”

“有何不可?”祝嬰心反問。

船家道:“無虞書院從來不收女弟子。”

“是嗎,什麽事情都會有個先例,若之前沒有,便從我開始。”眼見船靠岸,祝嬰心便跳下船,回去了。

前幾日在樓前懸了匾,黑底金筆描邊的匾,中間提“赤風館”三字。名字是祝嬰心取的,不能光明正大取與烏光堡相幹的,便據烏光堡的赤焰旗取了赤風二字。

祝嬰心擡頭看着匾,走進樓中,後院正在裝貨物,祝茫在前邊指揮。祝嬰心撫摸着那些戰馬,它們鼻子中噴着熱氣,一如既往地沉默,無怨無悔。本是訓練有素馳騁疆場的寶馬,原是威風凜凜誓死保衛家國的戰士,離開家園後踏上另一條陌生的路。祝嬰心心痛,卻又無奈。

“翁主,這支隊伍今日前往瀚海,過望夕關以後,馬兒恐怕受不了大漠的天,要在那邊需得換駱駝。”祝茫走過來說。

“可與那邊的駱駝隊商議過了?”

“是,租金以時日論,打聽過其他商隊租用駱駝的租金了,價沒差。”

“那便好。”祝嬰心點頭。

“此外有讓他們注意東部靖安督府的事,等他們回來,應該會有好消息。”

祝嬰心轉上樓,看到小福子抱着衣服走來,她看了看,卻是祝浮心的衣裳。她攔住小福子問:“這衣服是怎樣一回事?”

“小妹,我正找你呢。”祝浮心從房中探頭來,招招手示意祝嬰心過去。

小福子向祝嬰心一點頭,将衣服抱着下樓去了。

“五哥,他是我們與寧王的線人,可不是帶來給你使喚的,你對他客氣點。”祝嬰心提醒道。

祝浮心嬉皮笑臉道:“诶诶诶,這可不怪我,又不是我逼他的,是他自己自願的。”

“自願?”祝嬰心一臉懷疑的表情,“你哄別人就算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下次不許再支使他了。”

祝浮心敷衍的答應了,他走過來攬着她的肩膀帶着她往屋裏走,“诶,小妹,我跟三哥找到幾個公子哥的小買賣。”

說起“買賣”祝浮心總有些別扭,他原本是烏光堡的小主人,現在什麽事都落到親力親為,還要為錢財擔憂,一時半會兒還改不過來。

他着實佩服祝嬰心,她是最小的妹妹,做起事情來卻是半點不含糊,也沒架子,呆在什麽地方都能頑強地挺過來。老話說的拿得起放得下的灑脫性格,大概就是她這種了。

祝嬰心坐下來,倒一杯水,問:“什麽買賣?”

“那幾個臭小子湊了一百兩白銀想要知道南郡第一美人玉清人喜歡什麽。”

“一百兩白銀打聽第一美人的喜好?”祝嬰心轉着手心的杯子,垂眸不知在想什麽。

“怎麽了,這買賣不好?”祝浮心看她心思重重,不禁問道。

“不,”祝嬰心搖頭:“那玉清人是什麽人?”

“好像是平翰城楚館的一個伎女。”祝浮心說:“三哥去打聽了。”

“楚館……”祝嬰心眉頭一跳,她戳了戳祝浮心的腦袋,搖頭說:“這筆生意可不好做,伎子說話,你信得幾分真。”

“那又如何,只要她不否認,那就是真的。”祝浮心捂着額頭說。

“也是,等三哥好消息吧。”祝嬰心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去找大叔父,有件要事與他相商,你看到他在哪裏沒?”

“什麽大事?好妹妹,也跟五哥說說呗。”祝浮心纏着她道。

“關于無虞書院入學之事,我要與他商議。”祝嬰心道:“你若是想聽,也一并來吧。”

“無虞書院?”祝浮心摸不着頭腦,跟着祝嬰心好奇地問了許多問題。

他們聲音遠了,小福子抱着衣服從轉角走出來,清秀的面容上,一臉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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