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诶诶诶,你聽說沒,新來的弟子在晗光閣拜見幾位夫子時,回答的七問全是謊話。”
“聽說了聽說了,那好像還是個女弟子吧。”
“不會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進晗光閣的女弟子就自以為與衆不同,胡亂說謊吧。陸先生耳朵最靈了,那女的怕不是傻子。”
“誰知道呢。”“那人現在怎樣了?”“估計被趕出去了吧,七問無一句實話。”
書院弟子們在底下竊竊私語。此時祝嬰心卻騎馬在山裏穿行,她躬身從盛開的桃樹下穿過,仍不可避免地碰掉一樹的花,紛紛揚揚的花雨落在頭上,那是從未見過的光景。
陸歸一并沒有拒絕讓她入院,只是要她沿着山脈向北,将她最喜歡的東西帶回去。祝嬰心百思不得其解,見識過陸歸一敏銳,她不敢再敷衍,認真尋找她喜歡的東西。在青銅爐邊考她武術的張熏私下告訴她,山中有野獸,要她帶着武器防身,祝嬰心便帶着弓箭和自己刀。
走了一天,祝嬰心也沒找到中意的東西,她坐在水潭邊,雙手捧起水洗臉。她坐下來,倒在地上,嘆了一口氣:怎麽姓陸的一個兩個都這麽麻煩。
她肚子餓了,趁着夜色降臨之前,她掰斷一根樹枝,削尖後在水裏叉了一條魚,燃起火烤起魚來。春日的夜裏還是很冷,祝嬰心披着狐裘,轉着火上的魚。
南郡和北域雖然不同,可蚊蟲卻是同樣的猖獗,祝嬰心手一拍,一巴掌的小蚊。她擦幹淨手,将發帶解開,擋着臉。她托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
肉香容易吸引來一些東西,馬在一邊吃着草,突然警惕地擡起頭。祝嬰心撩起眼皮,看到從林中亮起來一雙雙幽綠的眼睛,她瞪大眼睛,噌地站起來,拔出刀在手裏。
是狼。
祝嬰心沒想到這裏居然也有狼,一雙雙綠色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包圍她。祝嬰心抽出一根火柴,舉起火把,退向馬匹。
她突然想起來在很多年以前,大約在她六七歲的時候,她随着父親一行前往草原深處打劫。年紀尚小的她騎着小馬駒,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父親他們高大的馬兒,被遠遠地甩在後面。
等她回過神來時,就被饑腸辘辘的狼群包圍了。那個狼群大概有十二三匹狼,每一匹狼的眼睛裏都閃爍着兇惡的光芒、噬血的狠毒。她絲毫不懷疑,如果她稍有一絲松懈,群狼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将她撕成碎片。
時隔幾年,祝嬰心沒想到還會遇到相似的情景,她的胸口砰砰直跳,灼熱的心擠着胸口薄薄的肌肉,想要穿破跳出來。
祝嬰心興奮到了極致,是的,興奮,而非恐懼,就像七歲時的她,面對狼群的第一個感覺并不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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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緊手中的刀,眼睛盯着林中的狼群,尋找着狼王。擒賊先擒王,這是四方皆準的道理。
祝嬰心目光落在前方,幽微從林中,一雙幽綠的眼睛微微泛着妖冶的紅光,那是頭狼。她的手往後一摸,便摸到了馬身上挂着的弓箭。
陸歸一今天問過,她專擅什麽。她認為無虞書院崇文,便按最好的答案答了書,實際上,她最擅的是騎射。
她咬住刀柄,手指抽出三根箭搭在弦上,将弦拉開,弓彎如月,祝嬰心緊緊盯着頭狼,那雙綠色眼睛突然消失了,周圍一雙雙眼睛也如同燭火一般,一陣山風吹來,就熄滅了。
祝嬰心目光一冷,手指一放,咻咻三聲,三箭齊發,前邊一聲低嗥。身後突然一冷,馬兒一聲嘶鳴,跳了起來,後踢高高擡起踢去。
一聲狼嚎聲傳開來,群狼如得命令,飛撲過來,祝嬰心握着刀躲閃劈砍,她用刀大開大合,血色飛濺,如交加的風雨灑落在她身上。
一張血盆大口張開,鋒利的牙齒朝着女孩的後頸咬去。祝嬰心腰身一扭,将利刀送進它的口中,刀柄從肚子穿出來,血也潑灑一地。
祝嬰心将狼甩出去,她現在一身狼血,踩着滿地的狼屍。狼群看着她在夜色中閃爍星芒的眼睛,畏懼地往後退群。
祝嬰心吐出一口白霧,她冷森森地笑起來,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道影子從天而降,祝嬰心猝不及防,被一只雄壯的黑狼撲倒在地,帶起的勁風吹滅篝火,火星掉到祝嬰心手上,手中的刀也掉到極遠的地方。
血盆大口張開抵到祝嬰心面前,腥臭的唾液從口中滴落,祝嬰心餘光看到要回撲的狼群。她拔出腰間的匕首,猛地刺進黑狼的肚子。黑狼一聲哀嚎,張口咬過來。祝嬰心別過頭,抓住黑狼,猛地一翻,騎在狼身上,一刀又一刀插進黑狼肚子上,血濺到她臉上、身上,順着她的頭發滴滴答答掉下來。
黑狼沒了動靜,群狼也沒有往前攻擊,祝嬰心坐了許久,才慢慢地站起來,将火重新點上。馬兒躺在地上,祝嬰心走過去,才發現它的身上被抓出許多道血痕。她靠着馬兒坐下來,輕輕拍着馬兒的頭安撫着它。
那時她靠兩把刀和她的小馬駒,撐到了父親他們回來,她不記得那個時候她是個什麽樣子,聽人說,她回到烏光堡時渾身是血,吓壞了所有人,但她身上一點傷也沒有,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但是她的小馬駒卻死了,它身上全是傷,好像替它的主人擋下了撲過來的鋒利的狼爪和狼牙。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父親不再當她是嬌縱的小姑娘,而是将她放到五位哥哥一樣的位置,當成烏光堡堡主繼承人培養,經過血的洗禮,經歷了生死存亡的驚險,她已經是英勇的勇士,有資格與其他勇士坐在一起。後來,父親從狼王嘴裏拔出一顆狼牙,他說,那是她的徽章,是她的榮耀,她就一直将那顆狼牙帶在身上。
祝嬰心握着脖頸上挂着的獠牙,她提起刀站起來,朝地上的黑狼走過去,扳開它的嘴,将一顆鋒利的獠牙挖出來。
*****
回到無虞書院的祝嬰心引來衆人紛紛側目,她的狐裘上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身後的馬身上,外翻的傷口恐怖極了。
有人掩鼻側目,嫌惡道:“哪來的野人!”
“天,你是經歷了什麽?”張熏看到她時,吓了一跳。
祝嬰心漠然道:“沒什麽,遇到狼群了而已。”
“……”
這還能叫沒什麽!
姑娘你心是有多大啊?
張熏連馬帶人拉去找江雲影,不巧,有弟子過了關,在晗光閣回答七問。
便聽一人聲音傲慢地道:“我是韓毅,韓陵石①的韓,毅猛的毅。浮明城人氏。為超越陸道一,任何代價都值得。我乃全才,騎射禦禮、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生民之道,在于德,德教生養民也②。初心?我的初心就是超過陸道一,讓他從高位上下來,将天下歸還天子!”
超越陸道一?祝嬰心挑眉,這人好大口氣。
那韓毅說完後,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嗤笑道:“什麽全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祝嬰心暗道:這聲音不是路上碰到的傻子嗎?
“啊,你是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說我!”
“呸,你才是東西,本少爺乃是西海白苑城蘇家的百年天才!”
“不認識,什麽彈丸之地?”
“什麽,你竟然敢說白苑城是彈丸之地,依我看是你見識短淺!”
有人勸道:“诶呀,兩位好友,初次見面,莫傷和氣,俗話說和氣生財嘛……”
祝嬰心聽着勸架的聲音,似乎是金平微。一個兩個麻煩全聚在一起了,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祝嬰心冷眼看着兩個人被轟出來,那兩人朝對方伸出手,還想大打出手,被好幾個人人架着,才動彈不得。
祝嬰心側面看向別處,避免蘇定認出她人來。
張熏笑道:“今年的新生還真有意思。”
待金平微的七問答完,便聽陸歸一淡然說七問全假,也被趕了出來。
祝嬰心這時才進殿去,她一踏進門檻,腥風便鋪天蓋地而去。她大踏步走向陸歸一,身上的狐裘翻飛,一股血腥味便撲鼻而來。
陸歸一嗅覺敏銳,他聞到迎面而來的血腥味,不由皺起眉頭。
“是赤心?”陸歸一問。
“是,我将你要的東西帶回來了。”祝嬰心說着,将揣在懷中的東西遞過去。
陸歸一捏了捏,那是一枚獠牙。他問:“這便是你看到的最喜愛的東西?”
“是。”祝嬰心答道。
“……”陸歸一閉上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打轉,祝嬰心是去是留,全看陸歸一接下來做何決定。
于情于理,衆人并不希望祝嬰心留下來,他們都能夠感受到來自她身上一種原始的、野生的、野蠻的生長力,即便她有用心壓抑那股勁頭,總有不經意的時候,會突然地勃發。
這個人用實際行動向所有人表示,她是危險的,是浴血的修羅,是不存在敬畏的野獸。若她留下來,不知道多少人将不得安生。
陸歸一沉靜的聲音在晗光閣響起來,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可以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