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衆弟子退去後的晗光閣高大空曠,偌大的殿中,聲音空蕩蕩地飄飛。
“陸先生為何要留下朱赤心?”
“那個人很危險。”
“我們要養出第二個陸道一嗎?”
陸先生沉靜的聲音響起來,他緩緩道:“那個孩子會為書院帶來什麽,會為這天下帶來什麽,我已能預感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将她留下。為人指出一條正道,導人向正确的路,不正是我們這些教書匠該做的嗎?”
“只怕野獸難馴。”
“在說她錯了以後,她便将真正的模樣展現給我。這一點,便看出她與道一不一樣。”陸歸一緩緩道:“道一從小就知道自己需要什麽,因此一旦踏上自己的路,從不回頭,不管別人指責是對是錯。她卻還沒有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麽,能做到什麽。我們還有機會。”
殿中沉默下來,燭光搖晃,屏風上的字閃爍光芒。那是無虞書院的訓誡:“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①”
有人輕嘆一聲,道:“只盼她真如陸先生所言,還有改過的機會吧。”
*****
祝嬰心換上書院的單衣坐在禪房中,突然聽到屋外一片喧嘩,她仔細一聽,外邊的人說着什麽:“瞄準了瞄準了……”“準備好射!”
她砰地一聲拉開門,看到一夥人站在門外,朝天拉弓,仰頭一看,向天而指的箭镞跟着蒼穹中翺翔的黑鷹移動而移動。
這些家夥居然敢窺伺她的鷹!
祝嬰心挑眉,咬着指頭連吹三聲長哨,黑鷹回一聲長嘯,向北邊的山頭飛去,一會兒就沒了影。
“你幹什麽!”那些射箭的怒不可遏看向禪房中的人。
祝嬰心冷聲道:“那是我的鷹,別打它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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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你的鷹,寫上你的名字了?”一個讨厭的聲音道:“小爺就看上那只鷹了,要定了!”
祝嬰心看向說話的人,長得人模狗樣的,偏偏不會說話。聽聲音,似乎是之前在晗光閣大放厥詞的叫韓毅的家夥,沒想到那麽快就呼朋引伴了。
祝嬰心冷冷道:“我的鷹若是掉一根羽毛,我就在你身上劃一刀;若是受了傷,我就射瞎你的眼睛。”
“你敢!”韓毅瞪着她。
“你試試。”祝嬰心轉身回屋,正要關上門,房門就被人抵住。
韓毅雙手推着門,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将祝嬰心攏得嚴嚴實實,他冷聲道:“怎麽,撂下狠話就逃跑?”
祝嬰心用力推門,韓毅用力撐住,兩人較着勁。韓毅咬牙切齒笑道:“人看着不大,挺有蠻勁的。”
祝嬰心冷眼看着他,突然往後撤,門往裏砸開,韓毅猝不及防,沒有收力,整個人往前撲去,倒在祝嬰心腳邊,引來哄堂大笑。
奇恥大辱!
韓毅緊緊握拳,他站起來,沖祝嬰心喝道:“你居然敢耍我!”
“怪我嗎,你自己要推門的。”祝嬰心抱着手臂,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韓毅上步,一拳揮下。
祝嬰心被他打中臉,往後踉跄一步。她駭然,猛地一個飛踢直蹬韓毅面門。兩人扭打做一團,你一拳我一掌,拳腳上卯足了力氣。
圍觀的都是新生,也不上來拉,看着熱鬧還高聲呼喊。別院的人聞聲而來,見地上對掐的二人,忙上前去拉架。
張熏随後趕到,看到殺紅眼的兩人,暗忖:幸好這兩人身上沒帶利器。他掐住祝嬰心的肩,看向韓毅,對二人道:“非得到陸先生批準,書院除去武場以外的地方,禁止動武。你們兩個剛來就觸犯規矩,是想被丢出去嗎?”
“武場在哪裏?”韓毅問。
還想打?祝嬰心側目。
張熏也是一愣,又聽韓毅道:“我今天非要收拾她!”
祝嬰心挑眉。
武場,位于書院最東邊方向一處平地。四面四只大鼓,十八般武器皆具。
衆人立在場外看熱鬧,祝嬰心與韓毅各自選武器。張熏提醒他們二人,點到即止。韓毅選了一把槍,祝嬰心挑來挑去,看中一把大刀。
她手中掂量着大刀,拖着朝武場中間走去。她看着韓毅,道:“陪你玩兩把沒什麽問題,但我不想你下次再來找我麻煩。”
“你想怎樣?”韓毅轉着槍問。
“若你輸了,不許盯着我的鷹,不許來找我麻煩。”
“好。”韓毅一口應下,他話頭一轉:“但若是你輸的話,又如何?”
“我不會輸。”祝嬰心握緊大刀重重杵在地上,傲然道。
韓毅一愣,他咬牙切齒望着祝嬰心,冷冷一笑:“別放大話,你要是輸了,我要宰了你那只鷹烤來吃,你親自給我宰!”
張熏在外圍看着,只覺這二人的矛盾自己是阻止不了了,方才他讓人去請陸先生了,應該趕得及吧。他擔憂地看着祝嬰心,他可是記得那日兩人相鬥時,她最後一擊可着實把他吓了一跳,她那一瞬間的殺意,可不是假的。好在她最後是刀背砍下來的,否則他的腦袋只怕就就交代在那裏了。這個女孩的開頭,可真是不簡單。
張熏深思之際,祝嬰心與韓毅已打起來。看得出韓毅慣用□□,耍起□□呼呼直響,一招一式極為有力,又不失靈活。反觀祝嬰心選的大刀就有些不夠趁手,也不是揮不起來,而是用得太過僵硬,好似不太習慣。
祝嬰心應該是慣使刀的,但韓毅選了□□,若選刀,長度上不夠有利,若韓毅遠攻,她近擊便太吃虧。只好放棄常用的刀,選了大刀。
韓毅看出祝嬰心耍大刀耍得費勁,他嘲笑道:“你是在開玩笑嗎,連武器都提不起來的家夥還想跟我打!你是看不起我還是嫌自己命大?”
祝嬰心不應聲,她躲着韓毅刺過來的槍,開始慢慢習慣起大刀來,是試着攻擊起韓毅來。她揮起大刀,馬着臉朝韓毅劈砍,架擋韓毅刺過來的槍頭。
韓毅詫異她的靈活,随即反應到她剛才不過是在适應新的武器,隐隐能從她的攻勢中發現他的槍法的痕跡。他心下驚嘆她飛快的學習能力,但也不氣壘,祝嬰心學得再快,又怎能與他比!
祝嬰心直覺手中的大刀越來越輕,她試圖融合自己平時用刀的感覺,越發覺得大刀順手。大刀大開大合的劈砍,甚至比刀更加讓她感到一股酣暢淋漓的痛快感。
刀與槍相接,刺耳的鳴聲在武場響起。在場的衆人看着他們二人打鬥的場面,一招一式流暢至極,一瞬的驚險,被人靈活躲避。霁空之下,武器折射雪白光芒,劃破空氣發出蜂鳴,人步伐詭谲,在驚險的線上跳躍,宛如絕代的舞姬,光影、刀影、人影錯雜,令人眼花缭亂。幾人只覺得手有些癢癢,手指動了動,有幾分躍躍欲試。
“陸先生來了……”後邊有人輕聲道。
前邊的人回過頭,果然見陸歸一與江雲影一前一後朝這邊走來。他們讓來一條路,江雲影擡眼一看,武場中間的二人已鬥到熱火朝天的地步。
祝嬰心與韓毅雙眼紅起來,表情也有些扭曲,仿佛對方是與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讓他們住手。”陸歸一道。
衆人看着場子裏的二人,為難起來,這要怎麽讓他們停手,陸先生不是在給他們出難題嘛。
哪知張熏快速回道:“是。”
他挑起一把大刀,進入場中,挑來韓毅與祝嬰心纏在一起的武器,擠入他們二人中間。祝嬰心與韓毅竟是默契地繞開他,錯開他繼續打起來。
“陸先生來了,還不快住手。”張熏低聲喝道。
二人皆是一愣,手中武器一收,看向外圍的中年男子。江雲影笑眯眯地看着他們二人,陸歸一的臉色可就沒那麽好了。
“剛剛進來就開始鬧事,你們兩個将無虞書院當什麽地方?”陸歸一冷聲道。
他平日裏和和氣氣的人,生起氣來,臉一黑,一股冷壓蔓延開來,籠罩在整個武場。周圍的人不禁退了一步。
自求多福吧,江雲影擡眼看天,多年老友,他可深知陸歸一生起氣來,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
“對不起。”祝嬰心出聲道歉。
韓毅斜眼看她,沒想到她竟然有認錯的氣魄,那他什麽都不說,豈不是顯得小氣,他道:“是我先出手的,你道什麽歉?對不起,夫子,我不該為了争一口氣而跟同學打起來。”
“以為道歉就沒事了?”陸歸一冷冷道:“你們既然不把書院的規矩當一回事,可見是看不起我這個書院,小廟容不下大佛,兩位還是請離開吧。”
他說罷,轉身離去。
祝嬰心與韓毅同時一愣,張熏小聲道:“追過去認錯啊!”
兩人連忙丢了武器追着陸歸一而去,跟在他身邊不停地解釋道歉,求他原諒。
江雲影背着手,長嘆一聲,這群學生啊,可真叫人頭疼啊。
張熏走過來,向他探口風,問道:“江先生,依您看,陸先生會留下他們兩個人呢?”
江雲影側頭看他,笑道:“怎麽,你不希望他們二人走?”
張熏撓撓頭道:“他們兩個還挺有意思的,要是留下來,書院會熱鬧很多吧。”
江雲影哈哈笑道:“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張熏一喜,誰知江雲影話頭一轉,讓他的心又提起來。
“不過陸先生怎麽想我就不知道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