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六年前,南郡玄霄城璇霄丹臺獄中關進一批以下犯上的暴徒,其中便有暴徒的首領陸歸一。時年十六歲的陸歸一,初次見到璇霄丹臺的郡君,十四歲的魏飛清。

那時她身着藍底銀色雲紋宮袍,在諸多宮女簇擁下,步入監獄中,仿若一朵雪花,映亮陰暗的監獄。她帶來朝陽王的天武玉牌,要求獄卒打開獄門,将獄中的人放出來。

獄卒為難地看着她,朝陽王之前才下令要砍了這群人,怎麽轉眼就讓郡君前來釋放衆人。魏飛清一擡下颌,冷聲道:“怎麽,天武玉牌在此,還不快将人放了,你可知抗命的下場!”

獄卒聞言,立即打開獄門,将人放了。那群衣着破爛的暴徒站在獄門前,看着魏飛清,并不着急着走,為首的那個陸歸一直直看着她,帶着人跪下來,“謝郡君救命之恩!”

“是朝陽王的命令,若要謝,便謝他吧。”魏飛清将天武玉牌遞給陸歸一,道:“這塊玉牌可以讓你們平安離開璇霄丹臺,去吧。”

陸歸一站起來,帶着人匆匆離去,匆忙中回頭,卻見魏飛清走進監獄中,讓獄卒将獄門關上。他飽讀詩書,當然知道魏飛清交給他的玉牌是什麽來歷,魏飛清眼睛不眨,便将玉牌交給他,難保沒有內情。

只是災情刻不容緩,太多人已經在這場洪水中失去姓名,爹娘被賜死,弟弟也不知所蹤,書院中的存糧支持不了太久,他沒有時間了。他頓了頓,還是匆忙離開。

他利用那塊玉牌,以天武之名,召集人們彙集到璇霄丹臺城門下,萬人聯名上書,向朝陽王施壓。終于,城門得以打開,來的卻是身着重甲的士兵,他們揮着手中棍棒毆打百姓,用武力将他們逼退到城外幾十丈外。

“住手!”城中幾匹馬飛馳而來,身着藍色衣袍的女子勒馬在城門前停下,她跳下馬,撲入難民中以身攔着大軍,厲聲喝道:“你們是璇霄丹臺的戰士,你們的武器用來是保家衛國的,而不是對準養你們的萬民!”

“郡君,下官不過是聽令王的命令,還請郡君不要為難下官。”将官道。

跟在魏飛清身邊的內侍橫刀擋在魏飛清身前,他沖那名将官搖搖頭,道:“郡君耳朵失聰,說什麽她都聽不見了。”

陸歸一帶着萬民在護城河前跪下來,高聲呼喊:“求朝陽王聽一聽他的百姓們的聲音,求他給人們留一條生路吧!”

魏飛清回過頭,她看向身後的百姓,她失聲痛哭,哽咽着說:“我還聽得見,我聽得很清楚。他們失去親人的哭聲,肚子咕咕叫的聲音,還有對璇霄丹臺失望的嘆息聲……”

她向陸歸一走去,将他扶起來,卻發現他左眼腫起來,赫然是剛才混亂被打中的。陸歸一眯着眼睛,模模糊糊認出來那抹藍色身影是魏飛清。

“将血書給我,我為你們奉給朝陽王。”魏飛清說。

陸歸一點頭,将寶貴的血書交給魏飛清,那是所有人的願望,承載的是南郡無數人的血淚,多麽重要,不言而喻。他鄭重地說:“有勞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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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飛清聽不見,她将血書緊緊抱在懷中,向陸歸一承諾:“我會将這份血書帶給朝陽王,你們等我。”

她令內侍護住城外百姓,獨身回城。陸歸一在城外等了幾天幾夜,着急地向內侍詢問魏飛清什麽時候回來,他擔心魏飛清帶着那份血書一去無回,那百姓的夢該破碎了。”

“放心吧,郡君會回來的。”魏飛清的內侍說:“她為了你們,将天武玉牌丢了,被朝陽王打聾了耳朵,在宮中養病,可一聽說你們出事,還是不管不顧地出城。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放棄你們。”

陸歸一一愣,他擡頭看着只有模糊影子的城市,張了張口,坐回去繼續等待。

在初雪飛舞的那一日,陸歸一的視力已經下降到只能看到淡淡的黑影時,他終于看到一抹飛舞的藍影。

魏飛清帶着好消息來了,朝陽王答應兩年以內,在災民重新安頓下來以前,暫時取消南郡的所有稅務。

陸歸一舒了一口氣,向後倒去。

後來發生許許多多的事,南郡慢慢恢複往昔的繁華,無虞書院重新開始開學。陸歸一邀請魏飛清前往無虞書院視察,并在晗光閣将天武玉牌歸還魏飛清。

魏飛清令人将玉牌帶回璇霄丹臺,自己卻留下來,在無虞書院任職,一直至今。

祝嬰心站在禪房前,眯起眼睛看着風拂過,花瓣紛飛,待花開盡,就将結果了吧。若是人,人的心上開的花,不知是否會結果?

*****

書院的作業,不同夫子的日課不同。晏門的規矩最為嚴苛,辰時上山,末時回來,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是否真的去過,晏陌看一眼鞋底就知道,跑不了。

祝嬰心禪房中,惟有她一人是晏門的,一屋的幾人便辰時聽她跳起來,飛快漱洗後,帶上刀離去。抱怨自然是免不了的,又怕祝嬰心的本領,不敢放着她的面說,只能背地偷偷的說。時日一久,卻也養成辰時起床看書的習慣。

祝嬰心逐漸習慣下來無虞書院後,理了理自己到南郡後混亂的思緒,果然一時半會兒适應不下來南郡的日子,做事也雜亂起來。

做日課時,祝嬰心開始反省起自己來,再做上山的日課時,她臉上開始露出笑意,與人交談起來。韓毅被她搭話時,心裏吓得不輕。

祝嬰心摸着腦袋,說:“鷹難馴難養,我好不容易才馴養出那麽一只,心裏當然割舍不下。那天你要射我的鷹,我一時心急,所以出言不遜,才有了後邊的事。這些時日我思前想後,我确實有不對之處。”

韓毅看着她,心裏一口怨氣早就散了,如今見她赤金色臉龐上露出嘻嘻笑容,只覺這人也灑脫。俗話說不打不相識,那會兒在武場見過她的本事,這家夥也不是徒有其表,心裏也有好感。只是他一向高傲,拉不下臉與她結交,如今她先服軟,兩人也沒什麽解不開的仇恨,交個好友也沒什麽。哼了一聲,說:“知道自己有錯就好。”

這個家夥!祝嬰心咬牙忍了,她笑着說:“每日日課,自己走着也無趣,我看韓兄心懷大志,我對天下事也頗感興趣,不如我們二人同行,多聊一聊?”

“随你。”韓毅甩下她往前走去。

祝嬰心手貼在腰上,只覺自己小小年紀,卻将一輩子的事都考慮過了,只希望不要少年白頭。書院中并非每日都上課,逢些什麽節日,也會放人出去走走。

祝嬰心乘船離開書院,到玄霄城到處走走,誰知在碼頭被金平微追上,後邊又來了個蘇定。蘇定看到她,指着她“你”了半天,沒個結果。

祝嬰心主動說:“我是朱赤心,在晏門與晏夫子修習,閣下是……”

那蘇定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他皺了皺眉,說:“是你沒錯啊,怎麽跟先前見過的不一樣?之前見的那個,好像要兇一點……”

金平微在一旁笑着說:“這位是蘇定,西海白苑城的蘇家的少爺。”

“喂,本少爺用不着你來介紹,我長嘴的。”被打斷了話頭,蘇定不樂意地說。

“原來是蘇少爺。”祝嬰心點點頭,說:“回頭再拜訪,我有事要辦,先走了。”

她走上靠岸的船,那知那二人也跟着跳上來,金平微笑道:“真巧,我們也有事要做,這船太難等了,朱姑娘不介意同舟吧?”

“……”

見祝嬰心沉默,蘇定拍着胸脯說:“诶,船錢本公子包了,行了吧。”

祝嬰心道:“好吧。”

船夫撐船離岸,三人往船中一座,說起話來。

蘇定哈哈大笑,道:“我老家有一句話,說的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們三個能同舟,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聽有人喊:“等等等等!”

三人擡頭看去,一個人從岸邊縱身跳過來,落在甲板上,船搖搖晃晃。

祝嬰心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韓毅嗎!

不等她說話,韓毅先指着她說:“朱赤心!”

又聽蘇定大喊:“是你!那個臭屁的自稱要超過陸道一家夥,是叫什麽來着?”

“你說誰臭屁,依我看你還娘裏娘氣的!”

“你說誰娘裏娘氣!”

那兩人絆起嘴來,像個孩子似的。祝嬰心與金平微扶額,默默往船裏縮了縮,将地方讓給他們二人。

金平微看着他們二人,突然笑道:“诶呀,真好啊,未經世事的孩子。”

“你是暗中說你一肚子壞水嗎?”祝嬰心道。

金平微道:“難道不是彼此嗎?說起來,朱姑娘在玄霄城一沒熟人二沒熟地,離開書院所謂何事?”

祝嬰心笑笑道:“姑娘家嘛,總是有許多想要買的東西,這不是常事嗎。但是金公子旁敲側擊,好奇我的事,莫非是對我有那個意思?”

金平微哈哈大笑,道:“朱姑娘真奇女子也。”他突然認真道:“倘若我說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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