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岸後,祝嬰心與三人拜別,金平微道:“朱姑娘一個人在城中獨行,總覺得不太放心,不如讓金某當護花使者,如何呢?”
“她還需要護花使者?”韓毅嗤笑:“依我看,別人該小心她才是。”
祝嬰心道:“正如韓兄所言,金公子還是擔心自己吧,不必理會我,告辭。”
她匆匆離開,特意注意身後是否有人跟着。
在街上游蕩一圈,打聽一轉消息,祝嬰心在街邊坐下,跟一個寫書信的人借了一會兒筆墨,寫了一封信,将信放到驿站,讓人往平翰城捎去。
玄霄城不愧為南郡王都,繁華自是不必說,也不曾見到像青雲郡的慘狀,昔日洪水泛濫的痛苦,仿佛早已成了過往的傳說。
她走到璇霄丹臺附近,上到茶樓,要了一盞茶,仔細觀察那座城池。茶館下有說書人在說書,祝嬰心聽到陸道一的名字,不禁傾耳。
只聽那說書人說的是吸引人的世情小說,說的是當年明德天子為了留下離開西陸的陸道一,無所不用其極。
祝嬰心倒是聽苻雲舒說過此事,他說陸道一為先皇誠心所動,但細想又覺怪異。陸道一幼時成名,小小年紀便經歷頗豐,為人争議,倍受矚目,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他皆已得到。這樣的人,僅僅為一個相位而留下來,總歸又些說不過去。
只聽那說書人繼續說了一段緋色異聞,據說明德天子将皇後常羲搬出,常羲為當今龍聖天子帝師彥鳳書長女,生得妩媚嬌豔、聰明伶俐,她施展美人計,迷得陸道一神魂颠倒,聽之任之,不僅留下來任職,在常羲仙逝後,還忠心輔佐常羲遺子。
祝嬰心聽着越發沒趣了,這更說不過去了,她倒不認為陸道一是為美色所惑之人。
她也不再聽下去,喚來小二,問道:“可知要如何進璇霄丹臺?”
那小二嘿嘿笑道:“客官說的什麽話,璇霄丹臺可是禁城,豈容人随意進出的。”
祝嬰心讓人下去,她不确定天武玉牌在這裏是否有用,何況她只身進城,惟恐沒有退路,不是妥當之舉。她緊緊盯着璇霄丹臺,又想,既然太平宮她也能平安脫身,璇霄丹臺又有何懼。
可在太平宮,是苻雲舒相助,才得以逃脫,璇霄丹臺她不甚熟悉,如今身在南郡也無人能夠相助,若是進入,恐怕是自投羅網。
祝嬰心猶豫再三,又喚來店小二,她道:“為我取筆墨紙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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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城文人騷客多彙集,平日也有人喝酒喝茶後,興致一起,要筆墨大書特書,若是真有本事的,那字畫一出,便是千金大作。這等事,在玄霄城并不罕見。
小二一聽要筆墨,急忙笑着去準備了,“客官稍等。”
他轉身取來四寶,為祝嬰心鋪在桌上,祝嬰心提着筆,思索片刻,又将筆擱下,只怕寫求見信,傳不到城門口,就被撕了。
她聽到樓下邦邦邦響起聲,望在看去,見一個戲猴人正在樓下敲鑼打鼓,那穿着花衣裳的小猴兒便在箱子上拍手跳舞。路過的人停下來,被那猴兒扮醜逗得哈哈大笑。
便是此時,見一夥禁衛走來,抓住那小猴兒和耍猴人,小猴兒叽叽喳喳,耍猴人大喊大叫,那支禁衛置若未聞,将東西一卷,帶着往別處去了。
祝嬰心問:“這人要被帶到哪裏去?”
小二一看,見怪不怪道:“朝陽王喜歡這些新奇的-玩意,估摸着被帶進宮去了吧。”
祝嬰心急忙丢下茶錢,追下樓去,她攔住那支禁衛,道:“朝陽王愛看猴戲?”
“與你何幹,還不快離開。”隊長冷聲道,将人撞開,繼續往前走去。
祝嬰心追過去,道:“诶诶诶,猴戲有什麽意思,看我這個。”
她咬着手指,連吹三聲哨子,只聽一聲鷹嘯穿破九霄,回應哨聲,忽然見一只黑鷹從天俯沖下來,禁衛見那黑鷹來勢洶洶,吓得往後一退。卻見黑鷹繞着祝嬰心飛了一圈,那少女擡起手臂,黑鷹抓着她的手臂穩穩停住,眼睛冷冷打量着眼前衆人。
那黑鷹黑毛白腹,一雙鐵鈎似的爪子,鋒利的喙,金色的眼睛,頭上幾根白毛,又年輕又英氣。這是屬于天的使者,彙集了天空的磅礴之氣,最美不過,最可怕不過。
那赤金色臉龐的少女也有一雙淺棕色的眼睛,在罥長的眉下,仿佛野狼一般,閃爍着野性的光芒,卻又流轉幾分風流。
禁衛側頭輕聲說了什麽,将她一并帶走。
祝嬰心跟在他們身後,由他們帶着從小門進城。那耍猴的偷偷瞄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祝嬰心笑着道:“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麽漂亮的地方,好大啊!聽說這裏是朝陽王住的地方,我們會見到朝陽王嗎?”
耍猴人搖搖頭,低垂着頭,他肩頭的猴子也跟着垂頭喪氣。祝嬰心心知有內情,待內帶着他們到一處雜亂的偏院,讓他們進入。祝嬰心大步走進去,耍猴的死活不願進入,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門就從身後關上。
耍猴人摔倒在地,突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咆哮,小猴子也叽叽喳喳叫起來,四處逃竄,祝嬰心肩膀上的鷹拍着翅膀飛起來,祝嬰心随後聽到蛇吐信子嘶嘶的聲音。
她借着幽微的光一看,見耍猴的躺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一條白色大蟒蛇纏在他身上,擡着頭不是伸出爪子去撓它的黑鷹。
“白,回來,回來!”角落有人喊道。
那大白蟒從耍猴人身上下來,朝角落游去。黑鷹要追過去,祝嬰心吹了聲哨子,将它喚回來。
耍猴人跳起來,往前跑去,抱着他的猴子嚎哭起來。
眼睛漸漸适應黑暗,祝嬰心才發現這個小房間中有不少人,她問道:“各位,是做什麽的?”
有人遲緩地擡頭,有氣無力地回答她:“養蛇的。”“馴馬的。”“弄雜耍的。”竟然是各行各業。
“到這裏多久了?”
三五七天的都有。
“在這裏都做什麽呢?”
“在朝陽王面前耍這些東西。”
祝嬰心撫摸着黑鷹,道:“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是啊,很多人表演以後,不得朝陽王的心,被斬了。”
看來,她要見的是一個不得了的人啊。祝嬰心坐下來,摸了一下身上的玉牌,但願她的底牌能保住自己一命。
莫約傍晚,門突然從外面推開,幾個人走進來,喝道:“都起來都起來,都把衣裳換上,該走了。”
祝嬰心領到一身浮豔的衣衫,品紅色花鳥團花舒袖氅衣,下穿松花綠燈籠褲,腳上踩着一雙紅色繡花布鞋。浮豔的穿着已足夠引人注目,她赤金色緞子一般的皮膚,長眉入鬓,一雙情眼,眼角眉梢挂罥一段風流妩媚,轉盼間,勾得人魂飛魄散。
祝嬰心抓着黑鷹,走在前面,她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魄,只怕她還不知她将要面對的朝陽王是什麽模樣。
是夜,年壽宮。
朝陽王宴請群臣,他将奇珍異寶炫耀一般,一一拿出來,讓群臣過目。群臣惶恐地望着被金色長杆釣着走進來的一只純金打造的鳥籠,一名其貌不揚的少女身披雪白鳥羽所做而成的羽衣跪坐在籠中,她的頭疲倦地垂着,沉默不語。
殿中樂聲停止,有人在下邊用杆子敲了敲籠子,少女驚恐地擡頭,她怯怯地望着衆人,又有人敲了籠子,她眼中流下眼淚,卻張開嘴,帶着哭腔的歌聲,歌唱山河大地,歌唱每一朵花,每一滴水,歌唱每一個人。即便經歷了諸多苦難不幸,歌聲中美好的景象,依然亮麗動人,不曾褪去顏色。
祝嬰心在殿外聽到飄渺的歌聲,她擡起頭,望向殿中。
聽到宣召,祝嬰心大步走進殿中,黑鷹突然拍着翅膀飛起來,圍着一只金色籠子邊亂飛,往即便亂啄,少女緊緊抱着身體尖叫。
滿天白毛飛舞,帶着點點血跡,仿佛剛才鳥身上拔下來,觸目驚心。祝嬰心連吹幾聲哨子,才将黑鷹喚回來。
她抓着黑鷹的爪子,望着籠子裏瑟瑟發抖的少女,半跪下來,對前方珠簾後的壯碩的身行了一禮,道:“管教無方,望王恕罪。”
珠簾後沉默不語,有人拿着杆子敲金籠,空中哭泣的少女哽咽着,繼續開口唱了起來。
這時才聽珠簾後響起來冷漠的聲音:“……你馴的鷹?”
“是。”祝嬰心應聲。
“你對你的鷹如何?你喜歡它嗎?愛護它嗎?”那個冷漠的聲音問道。
“是。”祝嬰心繼續回應。
“既然你有心愛的鳥兒,也該知道鳥兒被傷害是的感覺吧,你的鳥傷了我心愛的小鳥,你說,本王要如何懲罰你呢?”
鳥,他竟然将人當作鳥?祝嬰心看着地上帶血的白羽,心中厭惡。
她口中說道:“無心之失,尚有原諒的餘地。”
“餘地?”珠簾後傳來哈哈笑聲,“餘地是本王給的,你哪有資格與本王談餘地。”
“是。”祝嬰心順着他的話應聲。
“這樣吧,本王的小鳥掉了多少根毛,便從你身上剜多少斤肉,你看如何?”朝陽王道。
宮中一片寂靜。
祝嬰心暗暗捏了一把汗,道:“在下認為不妥。”
“放肆!下賤的人有什麽資格反駁本王,本王說什麽就做什麽!別說我今天要剜你的肉,就是殺了你,也沒人敢說一句不字!”
祝嬰心低着頭,道:“是。”
“來人,脫下去剮了!”朝陽王令道。
随即便有禁衛走進來,架着祝嬰心離去,祝嬰心說自己走。她站起來,往前走去,身上一塊東西墜落在地。禁衛将東西拾起來一看,那是一塊龍紋玉牌,中間赫然是“天武”二字。
他拿着玉牌,跪到珠簾前,将玉牌高舉過頂。
一只修長玉白的手穿過珠簾,接過玉牌,一個女人嘻嘻笑起來,說:“王,是天武玉牌。”
座下諸臣聽到聲音,頭微微一擡。
珠簾後一陣沉默,朝陽王的聲音穿過珠簾,懶洋洋道:“知道是天武玉牌,都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滾去将人帶回來。”
禁衛往外追去,将人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