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祝嬰心四人退得早,聽聞蕭苌碧與淩君骨皆拜晏陌為師,看來免不得時常碰面了。祝嬰心屋中搬走三人,換來蕭苌碧,祝嬰心自外邊回來,看到跪坐在席居上換了深衣的女子,并無反應。
張熏過來知會說蕭苌碧日後便與她一起住了,祝嬰心冷淡地說好。張熏勾着她的肩膀小聲地說:“她可是郡主啊,你可要小心一點啊,畢竟王族嬌縱任性,要是對你怎麽樣,咱們書院可無處為你申冤啊。”
祝嬰心笑笑道:“我知曉了,多謝師兄提醒。”
雖說她不認為這位郡主是個嬌縱的人。
送走張熏,她在蕭苌碧對面坐下來,之前在晗光閣見過,近看又覺別有趣味。遠觀時覺她端莊典雅,近看時卻覺她一雙鳳眼妩媚,帶幾分無情的冷冽,仿若打霜的花,薄薄一層寒白籠罩在鮮紅的花瓣上,俨然是她裹覆于身的甲衣。
祝嬰心并不畏懼嚴寒,她出身于麒麟原,那裏有最漫長和最寒冷的冬日。她嘴角噙起一絲笑意,正要自報家門時,蕭苌碧擡起眼,烏黑的眼底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樣。
她溫聲細語地說:“久聞大名,祝翁主。”
“……”祝嬰心收斂笑容。
蕭苌碧提起壺,緩緩往茶杯中倒茶,她雙手捧起茶杯,将茶杯前後左□□,杯中的水轉了一圈,被她倒在一旁的水盂裏。這時她往杯中再注一杯水,雙手奉給祝嬰心。
她的動作緩慢而優雅,有條不紊昭顯她穩重的性格。祝嬰心眼睛打量着她的一舉一動,見蕭苌碧遞茶過來,她伸手接過。
“祝翁主在南郡可還住得習慣?”蕭苌碧問。
祝嬰心卻從她的話語中聽不出多少溫度和關心。
她應道:“與家鄉有所不同,住得不舒服。”
此時蕭苌碧唇邊勾起一抹輕淺的笑容,“五域本是一身,親若兄弟,若翁主想要回家,何不向兄弟尋求幫助?好比西海,極是擔心烏光堡狀況。”
祝嬰心漠然盯着她。
蕭苌碧放下茶杯,笑笑道:“看來翁主并不相信西海的誠心。”
Advertisement
“什麽誠心?”祝嬰心冷笑道:“誠心是看到的,不是聽到的。”
“說得也是。”蕭苌碧對此頗為贊同,“祝翁主是聰明人,難怪年紀小小,烏光堡堡主便敢将如此重責托付給您。不僅僅是烏光堡堡主信任着你,連同跟随翁主的人,也相信翁主能夠帶領烏光堡重新照耀草原吧。”
“那似乎與你無關。”祝嬰心道。
蕭苌碧輕笑一聲,道:“怎能說無關,雖說我什麽也沒有做,然而幫助翁主的誠心,卻是真的,毫無虛假。翁主是眼見為實的人,我們如今初見,亦無法向翁主剖心,将一片赤誠放到翁主眼前,只好在接下來的時日裏請祝翁主多加關照,我必然會讓祝翁主看到西海的決心,讓祝翁主放心與西海回複當年手足之情。”
祝嬰心心中冷笑,好聽的話誰不會說的,她倒想看看這個蕭苌碧打的是什麽主意。她冷聲道:“也不必說等以後了,若西海郡主當真有與北域交好的決心,那不妨說說,西海到南郡真正的目的究竟為何吧。”
“我說了,祝翁主會相信嗎?若祝翁主不相信,那無論我說的是真是假,在祝翁主那裏也只會讓西海在祝翁主心中的誠信大打折扣,那對我來說,似乎并無好處。”蕭苌碧緩緩道:“既然祝翁主也說了,誠心是看到了,而不是聽到的,那麽還是不要說了,接下來,便請祝翁主多多指教吧。我會讓祝翁主,看到西海的‘誠心’的。”
祝嬰心看到蕭苌碧擡起的眼睛,無喜無悲,甚至冰冷至極。她直覺這個女子,不好對付,她甚至,比金平微更加麻煩。
“祝翁主背井離鄉,又在陽纡城逗留數日慌忙離開,想必現下最為欠缺的,是人力物力吧。”蕭苌碧又說:“西海雖說不比烏光堡,卻也非杯水車薪可衡,若祝翁主有需要,西海随時等候翁主消息。”
她說罷拂衣起身,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說:“那位紅衣少年,應該是陽纡來的人吧,祝翁主在陽纡呆了一段時間,不知可是熟人?我們在赤水相遇,他知曉我是西海的人,向我打聽了不少事,我猜,是攝政王的人吧。”
祝嬰心面無表情目送她出門去,腦海中飛快盤算:蕭苌碧這番話向她表明她不認識淩君骨,與陸道一無關。
因天武聖帝出身西海,因此西海與中原關系一向緊密,三百年來,朝貢之事從未斷絕。
當初決定去向時,正是因為考慮這個緣故,祝嬰心毅然決然選擇南向。
蕭苌碧顯然明白她有這個顧慮,有意撇清與中原的關系,她只是代表西海而來,并不為了其他勢力。
然而……
祝嬰心任然不相信她,蕭苌碧滿口稱要與她結盟,實則,她如今一無勢力二負逆賊之名,與她這樣的“麻煩”結盟,怎能讓她放心。
西海,一定別有目的。
祝嬰心有些煩躁,為何都在此時彙集于南郡?是巧合?還是擔心她在南郡,真的東山再起?
要傳信給高娃,讓她聯系平翰城,必須讓赤風館的運作趕快動起來。她不能什麽都不知道,太被動了,太被動了。
*****
“許久不見。”淩君骨的手掌落在祝嬰心肩上。
祝嬰心未發話,韓毅側臉看她一副怪異的神情,開口問道:“你們認識?”
“說過幾句話,也算認識吧。”淩君骨笑道。
祝嬰心一臉“我們不認識”的神情,韓毅玩味地挑眉。
“韓毅,我有事與淩兄說,可否請你暫避?”祝嬰心道。
“你們自便。”韓毅一攤手,自顧自走了。
看着韓毅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祝嬰心道:“有什麽事就說吧。”
“只是打個招呼而已,翁主不必想太多。”淩君骨笑道:“不過,說起來翁主那日故意與下官說話,倒是讓攝政王将雷霆怒火牽涉到下官身上呢,如今也被貶至此,诶……”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祝嬰心毫無愧疚地說。
“不過南郡也不錯,風景絕佳,氣候宜人,養出的人一個頂一個漂亮,來這裏也不用看人臉色過活,倒也不錯。”淩君骨深吸一口氣,一臉暢快。
“……”祝嬰心記得他是稍顯腼腆的少年模樣,不過短短半年不見,他仿佛變了個人。
“說起來……”淩君骨突然說:“想西海的郡主派頭很大,出來游山玩水,帶了許多人和東西。下官記得,翁主似乎也有一支千人軍隊吧,不知那支軍隊是否散布于玄霄城中聽候調度呢?”
祝嬰心笑笑道:“玄霄城是璇霄丹臺的地方,大搖大擺地帶一千人,似乎并不容易,當初我為此苦惱一陣子,若是淩侍郎,會以怎樣的方式,處理那一千人呢?”
“說對了,祝翁主會給什麽獎賞嗎?”淩君骨笑問道。
“我看起來可沒什麽打賞,不過是閑聊罷了。”祝嬰心道。
“那倒也是,畢竟從今日起,我們便是同窗了,說一說日課,談一談閑事,似乎并沒什麽。”淩君骨道:“诶,主子與下人,說話便要小心,要顧慮主子臉面,要順着主子的心,這樣無論說什麽,都要小心翼翼,實在沒意思。既然是同窗,那便不必在乎這些禮節,我就暢所欲言了,若有不對之處,還望見諒。”
祝嬰心對他調度苻雲舒的軍隊去填鴻明山脈的空缺印象深刻,她倒是真心實意地想聽他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二人邊走邊說,淩君骨道:“要先确定是否要帶那一千人進入玄霄城,若讓一千人進入玄霄城的利益大,那麽自然要想盡辦法進城來,若進城産生的利處不大,不必讓他們進城,不過翁主沒有這個假設,就當那一千人需要進城吧。那麽進城也有兩樣條件,一個條件是如同西海的郡主這樣,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暴露,甚至想要彰顯自己的身份,以達成某些目的。另一個條件就是低調行事,這樣就不能暴露一千人的隊伍,讓他們悄悄進城,不驚動任何人。由于翁主說帶一千人入城為難,可見條件是後者,翁主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身份。”
祝嬰心笑笑不語,心中卻盤算着如今她也已經是被陸道一通緝的要犯,殺了朝廷命官,最多也不過罪加一等。叛國罪是死,謀殺朝廷命官也是死,一樣的結果。若她做得幹淨利落一些,也可以不動聲色。
淩君骨不知祝嬰心心中正策劃謀殺他的一百種方法,繼續往下說:“将一千人分數批,僞裝成農人、商戶、書生,分數日慢慢進入城中,玄霄城每年都會迎來大量的人流,這些人并不容易引起懷疑。然而南郡每半年進行戶查,若城中平白多出一千人,還是會引人生疑,故而将一千人帶入城中不是難事,但僅僅是一時之策,如何讓他們長久呆下來,才是真正的難處。不過讓人入城,已經達成目的了,翁主認為這個注意如何呢?”
這個方法與祝嬰心進入鴻明山脈的方法異曲同工,她不知淩君骨是不是在暗沙射影,可是看淩君骨一臉如常,她一時拿捏不準。
若陸道一真的知道她帶入鴻明山脈的,不僅僅一千人,那麽,下場如何,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