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駕!駕!駕!”

一望無際的草原,小丘起伏,宛如青色波浪,金陽普灑,群馬争先恐後追逐,鐵蹄踩入淺水,踏起一片晶瑩水花。

馬背上的少年們從陽光中沖出,烏黑的發像是小小旗幟飛舞,赤金色的皮膚宛如陽光凝粹而成,濃密的眉,烏黑的眼,高挺的鼻梁,咬緊的牙關。那是來自太陽聖殿的少年們。

一匹背上挂着紅色繡球的棗紅色駿馬自城門中沖出後就遙遙領先,少年們正是在追這匹馬,奪下繡球,那匹馬就将屬于他們。

幾十個少年,一馬當先的是一名十四歲的少年,他秀靜的面容被凹凸不平的青筋破壞殆盡,猙獰的面容,仿佛孔武的靈活要沖破皮囊的限制。

祝嬰心随父親等一行走上城牆眺望遠方,她身上有未愈合的上,厚厚繃帶裹在身上,讓她失去殺死一群餓狼時的靈活身姿。

她的小馬駒死了,她很想要一匹新的馬,那匹作為馬術魁首獎勵的馬兒,她已經想要很久了,她也早就在準備着這一日,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贏下那匹好馬,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

她一眼就看出來沖在最前的是三哥祝辭心,他是馭馬的好手,祝嬰心提前定過策略,如果她想要贏得那匹馬,那麽她一定要甩開三哥祝辭心、其其格和哈爾巴拉三人,這三人是同齡的孩子裏,體例、控制力、注意力最強的。

她想過,要贏這三人,除了跑過他們,還要制造一堆吸引他們注意力的意外,比如讓黑鷹騷擾他們,說服必輸的四哥和五哥在出城前堵住他們,讓她先跑。但顯然她所有計策都沒什麽用,那匹馬注定不會屬于她。

祝辭心很快就追上那匹馬,他的手快碰到繡球時,一馬鞭從後邊抽到馬屁股上,馬兒嘶鳴一聲,調頭跑開。祝辭心扭頭看到哈爾巴拉,貴族少年哈哈大笑着,沒任何誠意地說了一句“公子,對不起了”直追馬兒去。

這場追逐賽沒有任何規則,也就意味着,可以不擇手段。規則如此,祝辭心也不惱,他策馬往前,伸手往後比了一個手勢,祝嬰心看到他學着鳥拍着翅膀,立即了然。

她咬着手指,連吹了幾聲長哨,黑鷹從雲霄俯沖下來,直追哈爾巴拉而去。

祝辭心大聲喊道:“哈爾巴拉,小心後邊!”

少年回頭,還沒看清身後撲過來的是什麽,直覺讓他低下頭,黑鷹的利爪擦着他的頭皮過去,又拍着翅膀飛起來。他心有餘悸之際,兩人一左一右從他身邊沖過去,是祝辭心和其其格。

其其格一鞭抽在馬身上,他側臉對祝辭心道:“抱歉了公子,這匹馬我要定了!”

“彼此彼此。”祝辭心道:“自己小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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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又傳來一聲長哨,其其格一擡頭,黑鷹迎着他的臉撲過來,利爪指戳他的眼睛,若他不閃避,尖銳的爪子一定會戳破他的眼珠,紮進他的腦子裏。

他揚起鞭子,祝辭心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那可是嬰心最喜歡的鷹,你可不要随便動,她最讨厭別人動她的東西了。”

其其格想到那個提着一把刀站在一堆狼屍中間,全身是血的女孩,手上猶豫了一下,頭歪着躲開黑鷹,正是這時,祝辭心已經甩下他,張開五指,一把抓住紅繡球,扯下來。

祝辭心,勝利!

“六妹!六妹!”祝辭心騎着馬、一只手拉着馬回到城下,大聲呼喊。祝嬰心越過城垛來看他,她笑着跑下城樓去接凱旋的兄長。

“喔,六妹,”祝辭心一把抱住她,将她抛起來,歡歡喜喜地說:“三哥贏了!多謝你啊,哈哈哈哈……”

“恭喜三哥。”祝嬰心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抱起自己,避免他歡喜過頭失手将她摔在地上。

“六妹,這匹馬從今以後就是你的了。”祝辭心拍着他贏來的馬,爽快地說。

祝嬰心一愣,她側頭看着棗紅色駿馬,濃密的鬃毛,水滑的皮,健壯的軀體,無論怎麽看都是上好的馬兒,這就是祝嬰心物色許久的馬,祝辭心面不改色地就轉手送她了。

“那你呢?”祝嬰心問道。

祝辭心摟着自己的馬,笑着說:“你的小馬死了,正是需要新馬的時候吧。我的哈森也是好馬兒,要是有新馬,她會吃醋的。”

祝嬰心抿唇,她拉着駿馬的缰繩,說:“那我就收下了。”

祝辭心拍着她的腦袋,說:“這馬可漂亮了,第一次看到,我就覺得跟你很配。從今以後,他就是你夥伴了,要照顧好他啊。”

“嗯!”祝嬰心鄭重地點頭。

*****

祝嬰心趕到芝蘭街,便被人迎入一家茶館中,高娃站在樓下,見她來了,她走上前迎接。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祝嬰心急忙問道。

若無大事,高娃不會讓她過來的,必然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不讓她親自解決的事。

高娃一臉為難,她請祝嬰心上二樓雅座。她吞吞吐吐的模樣讓祝嬰心更加感到不安,她匆匆上樓,一眼看到坐在桌邊的祝浮心,他臉色蒼白,大熱的天也披着一件密不透風的黑袍,全身都攏在其中。

祝嬰心胸口一塊大石頭落下來,她松了一口氣,朝祝辭心大步走過去,笑着喊道:“三哥。”

祝辭心看着她微微笑道:“六妹,朝陽王答應與你做交易,如你所料,他想要的是陸歸一與無虞書院的所有信息。”

“啊,三哥行事我一向放心。”祝嬰心坐下來,她問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事嗎?”

祝辭心想了想,說:“有一事,我認為你可以多加注意,興許在日後能幫上大忙。關于魏飛清,朝陽王對她很在意。”

“好,我會留意的。”祝嬰心點頭,她直直盯着祝辭心,繼續問:“還有嗎?”

“沒有了。”祝辭心搖頭道。

“是嗎……”祝嬰心越過桌子,抓住祝辭心的袍子,一把拉開,見他袖着手,一如往常。

“六妹,你這是做什麽?”祝辭心無奈道:“脫我衣服做什麽?”

“手,拿出來。”祝嬰心冷冷地說。

祝辭心柔軟的嘴唇勾起柔和的笑意,“怎麽了?”

“我說,把手拿出來。”祝嬰心重複道。

“我手中沒有藏任何東西。”祝辭心違背她的命令。

兄妹二人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等着另一方退步,這一刻他們不是君臣,而是這世間最普通的可以賭氣沒有任何顧忌的兄妹。

“翁主……”高娃在一旁輕聲喚道,想要兩人之間的僵局。

祝嬰心餘光一瞥,刀子般鋒利的眼睛,讓她頓時噤聲。祝嬰心生氣了,她雖然從來都不是好脾氣的人,性情卻從來都藏得很深,沒人知道她真的生起氣來,會是什麽模樣。

因為從無先例,卻給人不安的預感,仿佛天崩地裂的災難将降臨頭頂的恐懼,又無從握緊那種模糊的感覺,仿佛正在做一場噩夢,明知道不是真實,卻無法控制心底的恐懼。

祝嬰心一把抓住祝辭心的手,舉起來。大袖順着他的手臂滑下去,露出包成突禿的尖的手臂,沒有手掌、沒有手指,祝嬰心不自覺地抓緊他的手臂,“你的手呢”,簡單的四個字,她一個也說不出來。

祝辭心替代祝嬰心進入璇霄丹臺與朝陽王商議,那個陰晴不定的南郡君主,被祝嬰心連續兩次抵書信卻避而不見的行為激怒,卻也知道自己若是将她的人殺了,那麽他再也見不到她。

但他不是一個大方的君主,是祝嬰心不夠磊落在先,他适當懲罰一下她的人,也不能怪他。他随便找了一個借口,留下祝辭心的雙手,等着祝嬰心親自去讨回。

祝辭心嘆了一口氣低下頭,祝嬰心嘴唇顫抖着,鼻子一酸,眼眶濕熱起來,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将“魏旭”兩個字反複咀嚼,似乎那樣可以把那個人的骨肉在牙間咬碎,以洩她心中膨地一下竄起來的怒火和纏繞着她的心的怨恨。

“六妹……”祝辭心喚道:“你冷靜點。”

祝嬰心回過神,她放開祝辭心的手臂,手臂一抹,擦去眼中的淚水,她壓下喉嚨中的哽咽,說:“我很冷靜。”

“一雙手能換你在南郡得到的機會,沒有比這個更值得的交易了。”祝辭心說:“別說是一雙手了,為了這個機會,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祝嬰心握緊拳頭,她看向別處,半晌後她才平靜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更加不甘心。明明知道一定會付出代價,可代價卻是由其他人代她支付。

是她親手将信任她的人送上刑場,她眼睜睜看着他們頭上懸着本應該對着她的命運的之刀,無法制止,無法去救他們,最後還要他們安慰她說:“這是不可避免的獻祭,只有這樣,神才會眷顧他們的榮耀之路。”

祝辭心看着她掐進肉中的指甲,道:“六妹,你送我回平翰城,順便去見見叔父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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