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祝嬰心駕車連夜從玄霄城趕往平翰城,不分晝夜奔波,半道一陣疾風推着一片泱泱烏雲向北擴散,風雨将至。
還未至平翰城,傾盆大雨落下,冰冷雨水澆滅連日燥熱。大雨一連下了數日,祝嬰心趕到平翰城時,正值夜中。雨夜裏的平翰城阒然無聲,燈火在灰冷的雨中連成一條模糊的線,沿着街道蜿蜒。
赤風館前響起來急促的敲門聲,守夜人打開門,見披着黑色鬥篷的人拉着馬車站在門前,她的鬥篷已然淋濕,衣擺下滴滴答答墜着雨水,涓涓細流劃過臉上,在下巴彙成一股瀑布,仍然擋不住她臉上那雙銳利的眼睛。
“翁……翁主……”守夜人連忙将人迎入館中。
祝嬰心吩咐他立即去找大夫,她将祝辭心從馬車上接下來,走進門,樓中已站滿了人,祝嬰心冷聲道:“都下去吧,兩位叔父到我房中去。”
她說罷,扶着祝辭心上樓去,其餘人各自散了,只幾位副将留下來,在留下坐着等待。小福子看着祝嬰心,行了行禮,也退下了。
祝嬰心脫下身上濕漉漉的衣衫,換了身衣服。房中掌燈,四人落座,祝蒼和祝茫看着她,不知她何故沒有通知平翰城就連夜趕回,并且她與祝辭心的臉色并不對勁,無論事實是什麽,毫無征兆的事都讓他們生出不詳的預感。
祝嬰心不欲讓他們不安地揣測,她撇開臉,說:“三哥,由你自己說吧。”
祝辭心從鬥篷下伸出兩只手,祝蒼祝茫二人一看,頓時駭然。
“這是怎麽回事?”祝蒼沉穩的聲音問:“在玄霄城發生了什麽事?”
祝辭心将前因後果簡略說了一遍,祝蒼皺眉,厲聲道:“那朝陽王竟如此藐視烏光堡!”
“我想,對于那位朝陽王不放在眼中的,不僅僅只是是烏光堡。”祝辭心苦笑,“與他共事,當真是一件難事,所謂說的伴君如伴虎,也許就是這樣吧。”
“終究是我丢了天武玉牌,才讓三哥遇到這種事,是我判斷失誤所致。”祝嬰心沉聲道。
“天武玉牌……”祝蒼道:“翁主想得太過簡單,一塊玉牌,無法改變什麽,真正讓人忌憚的,是當下的實力。翁主獨自進入璇霄丹臺見朝陽王魏旭時,乃是魏旭無法估量翁主背後勢力,待翁主離開,他調查過北域之事,必然了解烏光堡如今失勢局面,生出高高在上之心,故百般為難,小人得勢,實非翁主之過。”
祝嬰心搖頭,道:“我人身在玄霄城,璇霄丹臺之事、朝陽王之事,本是我探查的職責之內,此次的确是因我判斷失誤導致,無可辯解。”
祝辭心看向她,正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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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嬰心已扭頭看着他,她直直看着兄長說:“三哥恨我、怨我、罵我,我半句怨言也不會有,可三哥不會這麽做。我知道三哥要我回來見叔父的原因,三哥不怪我,是我放不下,對我們的前程來說,優柔寡斷沒有任何好處。”
祝辭心喟嘆一聲,她清楚自己做了什麽,要做什麽,倒是他白操心了。失去慣用的雙手,誰能那麽快冷靜下來,但一想到他露出一個痛苦的神情,祝嬰心心中亦會結丘壑。
他的好妹妹已經承擔太多了,現下又正值烏光堡生死存亡之機,又怎能不步步小心。若祝嬰心再為他分神,她也出事,那餘下的人該何去何從。
他們沒法失去祝嬰心,他們信任她,将自己托付給她,她看到的高度、她心中的盤算、她的命令,他們無條件服從,沒有畏懼,不留後路。只有祝嬰心不迷惘,他們也堅定地與她同心,有朝一日他們才能回到家園。
“三哥,我都明白的。”祝嬰心緩緩道。
三人一言不發,祝嬰心說明白,便是真的明白,不會有人懷疑她的決心。
那夜三人離開,祝嬰心獨自坐在窗邊聽一夜雨聲,無人知道那一夜她做下什麽決定,數許年以後,她回憶起少年時的自己,從沒有忘記提起一句話:“我的轉機是從一個雨夜開始的……”
難得回平翰城,祝嬰心并不着急回玄霄城,她找來小福子,與他說:“你設法将我的話報給寧王。”
她希望小福子也給魏珠捎一個口信,不過也不必她多說,魏珠那種能在陸道一眼皮子底下轉悠的老狐貍,又怎會漏了風吹草低丢了機會。
小福子惶恐地看着她,祝嬰心喝着茶水,潤潤嗓子,這才慢悠悠道:“頭一件,陸道一派淩君骨到南郡;次一件,朝陽王知道了陸道一的計策;最後一件,鴻明山脈烽火将燃,機會将至。”
她沒有過多解釋,苻雲舒看到消息想怎麽想都行,無論苻雲舒對陸道一出手,還是對南郡出手,對她來說,都是好處。
回到玄霄城,祝嬰心還沒進城,便有人通報,說高娃被帶走了,祝嬰心心裏一驚,問他高娃何時被帶走的,卻是她離開玄霄城那日的事了。
祝嬰心抓着缰繩的手握緊,她忍住心底的憤怒,對來人說:“立即前往無虞書院,見到人只說見到有官兵抓着一個穿着書院深衣的學生往璇霄丹臺去了,務必要見到一個女人,将這個消息告訴她,明白嗎?”
傳信人連稱是,正要離開,又被祝嬰心叫住,“若那個女人問你是何人,你只說是普通商人就是。”
“是。”那人應道。
祝嬰心讓他趕快去辦,她先往芝蘭街去了,見茶館被封,高娃手下十多人分布附近,見她回來,快步走過來,向她行了一禮。
她吩咐下去,“你們迅速将璇霄丹臺抓了無虞書院一名女弟子的消息散布出去,務必傳得滿城皆知。”
“是。”幾人齊聲回道。
“此外,你們要留心璇霄丹臺各個門,若有什麽情況,要及時互相聯系。”
祝嬰心吩咐完,估摸着無虞書院的人該是到了,她也策馬往璇霄丹臺去,此刻她在心中暗暗發誓,若高娃也有什麽損失,她一定要魏旭十倍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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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嬰心被迎入璇霄丹臺,時隔一個月之久,再見到朝陽王,祝嬰心一股怒火翻騰。魏旭仍然左擁右抱,他居高臨下望着祝嬰心,開口便嘲諷道:“要見祝堡主,當真不容易。”
祝嬰心忍着怒氣,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朝陽王買的消息,祝某已送到,反而是朝陽王違背了契約,随後還給了祝某一份大禮,祝某誠惶誠恐,又怎敢前來面見。”
“哦,是嗎?那你現在為何又敢來了呢?”魏旭單手支着腦袋,不解地問。
“要說為何,朝陽王不是應該最清楚不過嗎?”祝嬰心将問題抛還給他。
魏旭啧了一聲,坐了起來,他不悅道:“原來祝堡主是來興師問罪的,難怪一身硝煙味。這種氣氛不适合說話,還是先放松下來,本王在與你談吧。”
祝嬰心不知他要耍什麽花樣,她對魏旭說一套做一套的本事深有體會,不願與他啰嗦拉扯,她直言道:“朝陽王既然要陸歸一的消息,那就是願與我做生意,但将我的人扣下,如同綁住我的手足,讓我無法施展,還請朝陽王将人還給我,如此,之前的事一筆勾銷。”
魏旭置若未聞,他自顧自道:“聽聞烏光堡的人善騎射,打獵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吧?祝堡主離開烏光堡許久,不知可有懷念狩獵的快感,本王在雲溪山起圍場,祝堡主可願舍命陪君子?”
狩獵?那種容易做手腳的地方,祝嬰心自然不願去,正要開口拒絕,魏旭似想到什麽似的,補充說:“本王想起來前不久請回來一位貴客,她說不定也會在雲溪山出現。”
明擺着的威脅,祝嬰心貼着後腰的手,拇指指甲掐在肉裏,她扯唇冷冷一笑道:“朝陽王誠心相邀,祝某若是推辭,豈不是敗烏光堡的臉面,那祝某就恭敬不如從命。”
看到魏旭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陰冷的笑容,祝嬰心心裏的不安,如同長着毛的小蟲,滿滿爬起來,啃噬着她的五髒六腑。
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魏飛清能夠及時趕到,也祈禱她在璇霄丹臺、在魏旭面前,還有南郡郡君的地位,和說話的餘地。
朝陽王出獵,自是非同小可,重兵把手,儀仗前擁後戴,旗幟、華蓋、大扇起伏,玉帶飛舞,錦幛翩翾,一條華豔長虹般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璇霄丹臺北邊雲章門出去,穿過護城河,直往雲霧缭繞的雲溪山去。
祝嬰心騎馬跟在魏旭的車輿後,看了一眼軟羅中滾做一團的男男女女,撇開眼睛,耳邊狎昵不堪入耳的笑聲缭繞,她的掌心卻捏了一把冷汗。
雲溪山此行,她也算犯了兵書上孤軍深入的大忌,魏旭不可能沒做什麽手腳,雲溪山一行,不知她将會面臨什麽樣的陷阱,她只盼望高娃當真在雲溪山,否則他們二人生死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