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異域人,還做了什麽?”陸歸一問。

一行人沿着繞山游廊,緩緩往上走去,數百臺階,蜿蜒曲折。山風吹拂,人衣衫飒飒作響。

張熏回道:“回陸先生,那日赤心讓我們先離開書院,去芝蘭街一家茶館尋一位老板,那老板自稱姓阿什蘭,名其其格,聽名姓,應該是東部或者北域的人。他見過我們後,聽我們說了來意,便讓我與少定去找了一個藝伎,他說,無論是用什麽手段,必須将人帶去。”

“藝伎?”

“正是,我們去了他說的那家花樓,按他的指示,找一名名叫齊穎的藝伎。我們原本以禮相邀,那老鸨和藝伎也同意與我們離開,誰知到了偏僻處,那藝伎突然變臉,舉起手中長琴朝我們砸過來……”

“沒錯沒錯。”蘇定連連點頭說:“那死丫頭身手很好,應該是個練家子。其其格叫我和張師兄同去,應該是想到了此女會出手之故,我們二人身手不凡,除我們以外,還有誰能制服她呢。我們與她過了幾手,本來快制服她了,豈料四周突然出現五六名蒙面人,我和張師兄雙拳難敵四腳,敗下陣來,讓那藝伎給逃了。”

“齊穎……”陸歸一獨自咀嚼這個名字。

蘇定沒有注意,繼續說:“雖說那女子有人搭救,但我與張師兄也不是那麽好惹的,對她窮追不舍,卻不料被她逃進群人中。”

張熏道:“我與少定回茶館,韓毅和那個名為阿裏木的人已經不在了,我們将經過與那老板說了以後,他說壞事了,立即召來二十多人,說了幾個地方,讓人去找。那老板說:‘我見你們二人善言,請你們去請人,誰知居然動手了,只怕一時半會想找她,不容易了。’我們問他為何找那女子,他也不曾告知,只是讓我們先回來。”

“你們可還記得那家茶館所在何處?”陸歸一停下腳步。

“記得。”

“歸一,莫非你要去?”江雲影一急

“自然是要去的。”陸歸一道:“我總覺得心裏不安,不知嬰心做了什麽安排,興許我能盡綿薄之力。我不能總在紫煙閣裏空等着晏陌和飛清。”

“那好吧,書院就交給諸位夫子,我随你走這一遭。”江雲影道。

“雲影,多謝你。”

“哼,誰讓你們一個二個都那麽任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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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歸一說了便做,由江雲影、張熏與蘇定護送陸歸一前往芝蘭街。這條街道白日清淨,反而茶館中生意極好,昨夜醉生夢死的人坐在樓中,飲茶醒酒。

四人走入茶館,與衆不同的氣派引來人們側目,張熏招呼小二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不一時,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從後院走出來,江雲影打量那少年,他雖年輕,體格卻比同齡的孩子強壯不少,眉眼粗犷,與南郡的人長相有別,想來這位就是張熏蘇定口中說的茶館老板其其格了。

那少年拱手一拜,說:“到後院來說吧。”

他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四人向他走的方向走去,其其格揮手,讓幾個小二過來,低聲道:“不許任何人到後院來,若有異常,就在外面大聲告訴我。”

他說罷,跟在陸歸一之後離去。

陸歸一坐下來,便有人奉茶,濃郁茶香,聞一聞便知道是上好的茶葉。

其其格進屋來,再拜一拜,說:“其其格見過陸先生。”

“你,認得我?”

“南郡重要人物特征,我們都知道。”其其格道。

“我們?”

“事關重大,請恕其其格不能透露。”

“我明白,今日貿然造訪,其實是為赤心而來。”陸歸一緩緩道。

其其格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他道:“陸先生想來應該知道翁主做了不少安排吧,實不相瞞,翁主的确做了不少安排,若不能進,也必須能夠全身而退。這是翁主的打算,也是我們從上到下必須執行的任務,尤其沖在最前的,還是翁主,我們必須要保證萬無一失。”

“陸某明白。”陸歸一道:“不知,可有我能幫德上忙的,我力量雖有限,聊勝于無。”

其其格笑問:“陸先生是真心的?”

“是。”

“那倒真有一件事,也許陸先生能幫上忙。”其其格道:“若是陸先生,應該能勸動那位姑娘吧。”

“是齊穎姑娘?”陸歸一問。

“或許為她換會父姓,陸先生會更熟悉此人,”其其格道:“齊是她母親姓氏,而她父親,姓李。”

“父親姓李,母親姓齊,名叫李穎!”江雲影大驚,“難道說她是李勇大将軍之女?”

陸歸一握緊拐杖,“在聽到她的名字時,我就該知道是她了……”他長嘆一聲,“不知李姑娘現在身在何方?”

“五柳巷。”

“五柳巷……”陸歸一苦笑一聲,江雲影輕嘆。

怎麽聽到這個地方,這兩人臉色都變了。蘇定不解地看了張熏一眼,張熏沒有理會。

“我現在就出發吧。”陸歸一道:“是要将她帶來這裏,對吧?”

“勞煩陸先生了。”其其格道。

陸歸一站起來,向外走去。其其格跟在他身後,道說道:“從這裏到五柳巷還有些距離,我雇馬車送陸先生吧。”

“不必了。”陸歸一道:“我許多年不曾離開無虞書院了,想多走走,多聽聽。”

其其格目送那四人離去,噓了一聲,這位陸先生還真是名不虛傳,分明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沒問,就好像洞悉一切。

陸歸一拄着拐杖穿過街道,吆喝生意的聲音、人們說話的聲音、牛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孩童嬉笑的聲音,全都灌入耳中,這些聲音,是屬于玄霄城的聲音,如同人胸口的心跳聲,它們證明這座城是活着的,是充滿生氣的。

“快看啊,那個是不是無虞書院的陸先生?”街邊有人指着街邊行走的四人小聲道。

“好像是。”

“真的是陸先生!”

“陸先生,陸先生!”

人們歡呼着,蘇定吃驚地看着那些人的目光如同潺潺溪流彙向大河,再緩緩注入大海。即便是神仙下,待遇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若沒有親眼見過,又怎會相信人們會如此虔誠真摯,又怎敢相信他們會如同盲目信任神明般信任一個凡人。

然而,活生生的例子便擺在眼前,容不得人不相信。只有這個時候,蘇定才确定,陸歸一,真的是南郡人心中的精神支柱,是誰都無法替代的。

而這個人是真的值得,他與陸家與無虞書院為南郡付出了一切,人們認為昂貴的,無可取代的,他全都給了南郡。

蘇定有一瞬的淚目。

詩雲:“神心鑒無相,仁化育有為。以茲慧日照,複見法雨垂。萬邦跻仁壽,兆庶滌塵羁。望雲雖可識,日用豈能知。”[1]

芝蘭街向南行,屋舍逐漸破舊,宛如洗去鉛粉,逐漸露出素面,繁華聲歇,華妝褪去,看起來甚是荒涼。

西海蘇家有幾分家底,雖比不得富可敵國的晏家,卻也可讓蘇定衣食無憂,他從小混跡煙花柳巷,哪裏見過這麽破敗的地方,那些站在巷子裏,陰沉沉看過來的人,叫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張熏低聲道:“五柳巷比這裏還要糟糕,那是只有流氓乞丐小偷聚集的地方,堪比耗子打堆的角落。因為吃穿住都不幹淨,常有人患病,請不起大夫,死在那兒。”

難怪剛才一聽五柳巷,陸歸一和江雲影臉色都變了,但是這兩人又不是這種貪生怕死的人,按理說不應該啊。

蘇定小聲問:“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張熏笑了笑道:“我就是那兒出身的。”

“……”蘇定震驚地扭頭看他,見他臉上帶笑,完全看不出過過苦日子。

“每年容易發生疫病的時節,江先生都會帶着人過來給幫他們檢查身體,我小時候生病,是江先生把我撿回去的。”

是無虞書院那些爛好人會做的事。

說話之間,一股惡臭突然飄過來,蘇定嗅了嗅,那個味道真不是一般的豐富,有飯菜爛掉發出的酸酸的臭味,也就肉爛掉發出的惡臭,還有禽獸身上散發出來的獨特的氣味,水變質發出的腥味。

蘇定胃部抽搐,舌根不受控制不停分泌口水,他緊緊捂住嘴巴,沖張熏比比劃劃,見張熏不明所以,他實在忍不住了,沖到一邊,吐得天昏地暗。

“你沒事吧!”張熏吓了一跳,走過來扶着他。

江雲影瞥了一眼,遞過來一塊手帕,蘇定吐幹淨了,手帕捂着鼻子,一手扶着肚子,虛弱地跟在那三人身後。

這條巷子說是巷子,其實很大,而且房屋幾本不成樣子,大多是搭着一個破舊的雨棚,許多人擠在一起,麻木地看着不屬于這裏的生人,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更甚者臉色發青,眼窩深陷,眼球突出,看上去吓人極了。餓狗拖着殘肢從牆角過去,爛了一只了眼睛向這邊冷冷看了一眼。

分明是南郡都城,怎麽會有這麽破爛的地方,陰曹地府也比這種地方強啊,蘇定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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