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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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高不見章臺路

作者:字如卿

文案

和其他穿越女不同,沈莙沒有半點作為穿越女該有的優越感。 歷史學得不錯,沒成想是架空。 家世不算太差,可惜卻是庶出。 有個頗受寵愛的生母,偏偏去的早。 爹不疼娘不愛的卻也平穩地及笄了。 參選秀女,被撂了牌子。 低不成高不就地加入了內庭怨婦女官一族。 于是得過且過,不思進取,小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 原以為好容易看懂了游戲規則終于熬出頭了,卻在此時開罪了一個喜怒無常的擅權宦官。 從此小心翼翼磕磕絆絆,日子再無半分平靜可言。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宅鬥 宮鬥 種田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沈莙 ┃ 配角: ┃ 其它:東廠西廠女官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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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宮

初夏的午後并不似盛夏那般難熬,但卻同樣令人困倦。陽光直直照在上陽宮的長廊上,不時有素衣宮人斂聲穿過,往前廳當值。東西十二宮的主子們歇上了午覺,內官侍婢也大都撂下了手裏的活兒,清閑起來。內庭之中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偏午後又叫人打不起精神來,于是沈莙便半點不猶豫地躲起了懶。桌上的《茶經》翻開來又合上合上後又翻開,來回幾次之後桌前的人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便盯着窗外,開始發呆。

這已是沈莙在內庭的第二個年頭了。她的出身也說不上太差,其父沈硯前年已升作禦史中丞,也成了個不大不小的京官,往上數多少代也是官宦人家。偏偏內庭之中貴人無數,公侯之女數不勝數,而沈莙又恰恰是庶出,因而在擇選中早早被撂了牌子。本該歸家待嫁,卻又陰差陽錯将檔歸在在了內務府。當時的待诏曾是親族主系之中頗有盛名的一位才女,見其名冊歸到了女官一類,索性替沈莙謀了個承儀的缺,令她入侍內庭,兜兜轉轉最後分至上陽宮服侍主位禦嫔。

只默默發了一會兒呆,前頭傳來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還未來得及反應,一個藍衣女官已經拖着衣擺行至屋內。

那女官見她神情讷讷便知她又在躲懶,搖頭問道:

“承儀做什麽呢?瞧着像是困得不行了,去後頭歇歇?”

沈莙定睛一看,原是同在惠嫔處當差的秦湄。見她身着鳶藍色宮裝,頭上釵環叮咚作響,裙擺迤逦一地,襯得她愈發玲珑有致。沈莙心想自己被撂了牌子倒也合情理,秦湄卻是實在水靈,與上陽宮惠嫔相較也是各有春秋,怎生也被撂了牌子?

秦湄本是要同沈莙說道兩句的,卻見她表情越加木讷,倒像神思不在此處一般,不禁無可奈何道:

“你這呆子!”

沈莙好容易從自己的情緒裏跳脫出來,見她佯怒,立馬堆起了笑臉,

“沒做什麽,正打算給家中去封家書,宣儀怎生不去歇午覺呢?”

秦湄是沈莙上一屆留下來的秀女,其父是舉人出身,家世淵源還不如沈莙,因而三年前初領的是從五品典侍的差。可現今沈莙進宮一年,一味躲懶,從未升遷,至今還是從四品的承儀。倒是秦湄每年一升,成了正四品宣儀,已是沈莙在這上陽宮的頂頭上司之一,可知秦湄的心眼成算遠勝于沈莙。上陽宮其他高階女官都年紀頗大,年歲相當的小宮人又說不上話,因而秦湄算是格外關照沈莙。此時見她桌上只一本書再無文房之物,便知她扯謊。

沈莙笑得十分乖巧,秦湄也不拆穿,順着她的話頭道:

“我哪裏還能歇午覺,太極宮穆掌儀新帶的宮人從不叫人省心,又将聖上頒來賞賜弄岔了,絹緞的數目出了錯,內務府的掌事只管我要賬冊,翻找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蹤影!累煞人了!”

沈莙抿嘴笑道:

“原是為這事煩心,我替姐姐記着呢,只管記下來,保準半點不錯。”

秦湄原就知她記事牢靠,連忙喚了外頭當差的宮人準備紙筆。沈莙待她們妥當了才細細數道:

“蜀錦一匹,春絹十丈,綠紗五匹并紗架三架,早前的朱紅色長幔有多加了十匹,現應是十五匹,內務府送來的繡品共十件并聖上賞的楠木繡繃五件,鎏金緞因早前贈了莊主兒,現今只餘下二匹了。若是要找賬冊,往庫裏的朱盒翻翻吧,約莫是在那處了。”

秦湄喜道:

“那麽多物件兒,冊子摞起來也有好幾本呢,難為你記得。虧我早前找了那麽久,早該往你這兒來了,你平日裏只管躲懶,竟叫我忘了你這過目不忘的好本事。多少書生做夢也想着将那些書卷讀過一次便再不能忘,偏生是你得了這好本事,還不肯多用。”

說着便吩咐宮人将數目報給內務府。沈莙也同她笑了一回,心道她這本事從上一世小學時就被發掘出來了,加上在這裏的十幾年,還不練得爐火純青?

兩人正要喝一盞茶細細說道,前頭惠嫔處貼身伺候的幾個長使卻是向她們這處來了。長使乃是宮人,恭敬地向兩人行了禮才開口,

“大人,惠嫔娘娘醒了,司寝司派人傳話,今夜上陽宮掌燈,惠嫔娘娘侍寝,因而有勞兩位大人打點好上陽宮。”

沈莙聽後吩咐道:

“既是掌燈,浴房定然手忙腳亂,你們幾個并前殿的四名良使便一同撥去後頭浴房吧,娘娘申時沐浴,切莫出什麽岔子。”

秦湄一面吩咐宮人灑掃,一面向沈莙告辭,出了房門便往前殿去了。

沈莙将桌上的書收攏好,往窗外望去,只見之前尚為空曠的長廊此時卻是各處宮人來來往往,再無半分清靜可言。

長嘆一口氣,只得打點好衣裝往偏殿當值去了。

上陽宮偏殿就像是惠嫔的一個小閨房,衣飾粉面一應俱全,惠嫔偶爾會和皇帝來此處小坐,因而此處也要收拾開來。

沈莙喚來幾個良使灑掃外庭,自己則領着幾個恭史在殿內布置。沈莙向來憊懶,殿內平日不常收拾,如今歸置起來自然費勁,她又是長籲短嘆又是不甘不願地忙活。小半個時辰過後殿內才算像模像樣,沈莙停下手中的活兒,問過時辰後又半刻不停地通知惠嫔處沐浴。

每次內庭之中哪個禦嫔處掌燈侍寝女官宮女總要忙個不停歇,沈莙平日裏最怕的就是這個。好容易歇停一會兒,惠嫔處貼身侍奉的贊善慈姑又往偏殿來了。慈姑是惠嫔領進宮的掌事嬷嬷,在惠嫔尚未進宮之前便一直伺候惠嫔,進宮之後一直是上陽宮品階最高的三品女官,深得惠嫔信任。沈莙歷來怕這個嚴肅的上司,見她過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慈姑朝她微微颔首,道:

“沈承儀同我往前殿去吧,娘娘沐浴完了,正梳妝呢,想叫你出出主意。”

沈莙聽了,只覺得頭都大了,木讷地跟着慈姑往正殿走。究其緣由,要從沈莙剛被調至上陽宮說起。那時沈莙是打定了主意兩耳不聞窗外事,關起門來過日子的。豈料剛安置下來惠嫔便派人傳召,弄得沈莙一頭霧水。行過禮後這位惠嫔主子笑得一臉和睦,

“沈承儀是沈中丞之女吧?”

沈莙老實回道:

“禀娘娘,奴婢只是沈府庶出,家父确是禦史中丞。”

惠嫔撫掌而笑,

“果真沒錯,沈菱乃是你次兄。我只一個兄長,如今與你次兄同在國子監就學,算起來,該有同窗之誼。你次兄品貌名滿京中,我兄長時常誇贊。聽聞你自生母亡故便由你次兄教導,今日見你,果然妥當。承儀初來上陽宮,可不要拘着。有什麽事就找慈姑幫忙,不要外道。”

惠嫔劈頭蓋臉砸下來一大串話,沈莙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事後由慈姑領出了正殿。原以為惠嫔是在敲打自己外加客氣一番而已,沒成想自此之後惠嫔果然隔三差五找她說話,秦湄将自己擅長記事透給惠嫔之後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從原來的說說家常解解悶變成了如今的出出主意。

沈莙到時惠嫔在鏡前梳妝,身着一件青色齊胸紗裙,外罩深色絹衣,衣裙之上刺繡華美精致,垂下的裙擺落了一地。一個小婢替她挽了一個利落的斜髻,惠嫔兩手撚着兩枝不同的金釵,正苦惱地往頭上比。見沈莙到了,即刻偏頭問道:

“阿莙,你瞧着哪枝更好”

沈莙看着惠嫔手中兩枝惡俗到極致的大金釵心裏直冒汗,迅速調動着大腦,勢要避免惠嫔繼續坑自己,白瞎了一副花容月貌。

“青衣配美玉方為上選,娘娘前月得了一枝白玉蘭芯的步搖,何不搭上那一件”

惠嫔一聽,果然笑了,

“你不提,我倒忘得幹淨。夏曲,快!去尋了那枝釵來。”

一旁的一個粉衣稚臉的小宮人将步搖呈上,惠嫔簪入發中一比,果然整個人更為嬌俏,這才起身往小榻去了。

沈莙又同惠嫔說了許久的閑話才從主殿退了出來。

及至戌時皇帝陛下才進了上陽宮,這時候沈莙的工作總算告一段落。不用值夜,回到住處,洗漱過後沈莙舒舒服服地上榻了。

誰料想這一覺卻睡得一點不安穩。亥時三刻剛過,沈莙便被秦湄請出了被窩。睡眼朦胧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揉眼睛,

“怎麽了?這大半夜的,外頭怎麽那樣吵”

秦湄被她這副樣子氣笑了,

“祖宗!宮裏出了那樣的大事,你倒睡得安穩!快快收拾好自己同我往前殿去!”

沈莙被秦湄急匆匆地拽走,偏一路上秦湄又是滿臉怒容,即時擺出了那副乖巧無辜的嘴臉來,

“好姐姐,我錯了還不成麽,到底出什麽事了?”

秦湄等人的手段成算沈莙是半點沒學到,倒是把扮乖讨好練得無人能及,此時她軟着聲音讨饒秦湄是半點辦法也沒有。

“你這日子當真會過,竟連那些個主子都沒你舒服,整個內庭再找不出比你更清閑省事的了!晞露臺麗妃剛遣人來報,皇子病重,太醫院戌時剛過就紮進了晞露臺,陛下得了消息,已趕了過去。此刻惠主兒是有苦說不出,自己氣自己呢。”

沈莙心裏默默算了算,戌時剛過就召了禦醫,怎麽到現在才遣人請皇帝過去?這可不是麗妃平素的作風。

沈莙和秦湄到的時候前殿安靜異常,主子心情糟糕,整個上陽宮的奴才都得陪着熬。而打破這場平靜的則是前來回話的內官,

“禀主子,晞露臺的消息,說早些時候皇子的病兇險異常,太醫們都唬了一跳,如今病情已經控制住了,只有些發熱。陛下憐惜幼子,宿在晞露臺了。”

惠嫔聽後,雙手抓着桌上的茶杯,抓了又放放下又抓,似是強忍着,待屏退了左右之後才當着沈莙等人的面落了淚,

“她這是仗着那一位撐腰,作踐我呢!”

慈姑一聽這話,吓得不輕,立馬上前掩住了惠嫔的嘴,

“娘娘慎言,切不可随意議論...”

慈姑的話截然而止,惠嫔這才自覺失言,自己抹了眼淚,又有些慶幸自己方才忍了脾氣。

其實不用慈姑多言沈莙也能猜到議論這詞後頭本該接的是誰的名字。

提起麗妃,确是內庭之中榮寵最盛的一位禦嫔。軍侯之家出來的嬌小姐,進宮後由婕妤一路升至四夫人,這一切和她那妩媚的面龐脫不了幹系,也因她出色的家世才學。但她如今後宮專寵,誕有宮中唯一的皇子并被皇帝賜名姬容,母家得權,這樣的盛極一時卻是完全倚仗一個宦官的擡舉。

擡舉,這個詞用在此處一點也不誇張。

若将麗妃的發跡史細細剖開,就難免會牽扯出一樁樁旁的官司,這一樁樁的官司又直接牽扯到那個內庭外朝都忌憚不已的人--

姬浔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新文,望支持

☆、千歲府

沈莙七歲那年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她的生母因病故去,族中之人草草地葬了這個苦命卻又無關緊要的姨娘。當時當家的正室主母向來不喜她的生母,因而沈莙原是要被她送出本家,由旁系教養的,沒想到家中那從來寡言的次兄竟是不顧親娘的意思,将她留在了本宅親自教養。

也因此沈莙才親身體會了另一件真正的大事。

先皇的親弟也就是現今的皇帝程王在那一年結結實實地造反了。京中宮變,所有先皇心腹,禁軍宮衛,都被端了個幹淨,先皇的幾個未成年的皇子無一逃過厄運,內庭也因此被血洗一番。那時候整個皇都血流成河。被抄家滅門,流放為奴的世家貴胄,公侯王親數不勝數。沈府府門之外的慘叫聲持續了一月有餘。沈家小門小戶,沈父未被重用,因而逃過一劫。

而這一場令世人咋舌的兵變卻是由一個皇城之內的小宦官一手促成。

那時的姬浔還不是如今權傾朝野的大太監,更沒有手握兩廠殺人如麻,他只是內庭司禮監的秉筆內官。這樣一個從不起眼的角色竟在一夜之間肅清了宮中反抗之潮,迅速控制了禦林軍,軟禁了皇帝禦嫔,将一個無權無實的程王送上了皇位。至今也無人知道他究竟謀劃了多久,如何成事,無人敢猜度他的心思,姬浔之深沉毒辣牢牢刻在了滿朝文武心中。

姬浔九歲進宮,兵變那年,僅只十六。

從那以後姬浔的名字就成了一道奪命符,莫說是尋常百姓,王親貴胄也從不敢議論,只怕被其遍及朝野的眼線探子得知,從此家破人亡。照沈莙的想法,姬浔比伏地魔要可怕的多,似乎大人一提起,小孩就會吓得大哭。

程王登基至今的九年間,姬浔的權勢一路擴張。兵變中京中貴胄抄沒的家財被他搜刮一空,據為己有。他将先皇留下的東西兩廠緊握手中,形成了一張緊密的特務網,籠罩着整個京城。地方郡守名單家私皆由他手下親信牢牢把握。司禮監納入囊中,賜姓皇族姬姓後位同親王,所修府邸連綿有一街之長。雕梁畫棟,瓊樓玉宇,府裏天地都被一道朱門牢牢鎖住,無人能一探究竟。能夠進出提督府的只有其家仆親信,這些人自然不敢往外透出半句。坊間總說提督府珍寶無數極盡奢靡,是座不折不扣的金銀窩,更是将其另稱為‘千歲府’。

宦官擅權,把持朝政,自然有貴族不滿。禦史言官中也有想要搬到這位權臣奸佞的,曾幾次聯名上書。偏生皇帝無帝王氣概,沉醉□□,而姬浔對其政敵又是雷霆手段,手下更是管得密不透風。百姓人家雖是懼怕,但因姬浔從來只搜刮油水甚重的貴族貪官,百姓少受其害,未有民怨沸騰。言官們的反擊似乎是以卵擊石,最後反而舉家遭殃,自己更是在司刑監被活剝了人皮。

後有皇後朱氏外戚争權,姬浔料理清楚之後索性擡舉了當時剛進宮的婕妤鄧氏,也就是今日的麗妃。

此後麗妃一路平坦,及至今日獨寵六宮。

沈莙常常暗想,此朝此代似乎與明朝相似,姬浔則像是魏忠賢,王振一類明史上曾權勢滔天的宦官。而這一類人一般最後都不得善終,如今這位皇帝陛下一旦殡天,這個宦官權臣也就蹦跶不了幾日了。如她這般的升鬥小民就埋起頭來過日子好了,司刑監固然可怖,只要不輕易将自己送進去,似乎也礙不了什麽事。

進宮一年有餘,沈莙從沒見過這位叫人畏懼的“九千歲”,倒是在宮宴中見過麗妃幾次。人比花嬌,言行舉止穩妥端莊,從不叫人挑出一絲差錯。麗妃将皇帝陛下籠絡得極好,可見這位提督大人很會挑人。

可近一年來麗妃卻也開始向先皇後朱氏看齊,似乎是有了孩子覺得自己羽翼豐滿,再不想受制于宦官之下了。麗妃的母家開始拉攏朝臣,幾次将姬浔手下親信的好處納入囊中,麗妃也開始蠢蠢欲動,驕橫專寵,打壓妃嫔,時不時給皇帝老兒吹吹枕邊風,似是要叫皇帝漸漸疏遠了姬浔。

不是沈莙多想,麗妃實在不是姬浔的對手,只怕下場還不如朱氏。

看着眼前默默流淚的惠嫔,沈莙多想搖着她吶喊,

“麗妃時日不多了,還是關上房門,老實過日子,養精蓄神以備同下一個姬浔擡舉的麗妃打持久戰!”

可惜沈莙只敢心裏想想,嘴上同秦湄一起安慰兩句都膽戰心驚,生怕明日姬浔就拿到了她們幾個的談話報告書。

晞露臺鬧了大半夜,上陽宮也是徹夜燈火通明。等一切塵埃落定已經是第二日早晨。

打點好一切之後,沈莙打着呵欠回房補眠去了。秦湄簡直覺得沈莙的心太大了,怎麽阖宮都鬧得雞飛狗跳她卻依舊不為所動,過得有滋有味的。

沈莙一覺睡到正午才起,收拾洗漱一番後想起許久沒和沈菱通信了,于是有模有樣地備好了文房四寶,開始絞盡腦汁寫起了家書。

秦湄來瞧沈莙的時候沈莙桌上已經丢滿了廢稿,新鋪上的一頁只寫了四個大字:林檎吾兄

秦湄詫道:

“你家中兄弟姊妹一輩從草字,‘林檎’是你兄長表字麽”

沈莙點頭如搗蒜,

“這是我次兄沈菱的表字。”

秦湄挑了挑雙眉,有些好奇地湊上前來,

“京中盛傳你次兄是光華之貌,芝蘭之才,你是他教養長大的,他的容顏究竟是否如旁人所傳那樣俊逸?”

沈莙想起自己那位因管教嚴厲從小到大叫自己吃了不少苦頭的次兄,無言地看着眼前難得八卦的秦湄,

“二哥是生的好看,但也不是外頭傳得那樣誇張,世人常将他和蕭家二郎相較,蕭家那位懷玉公子你卻是見過的,我不知他相貌如何,世人大抵覺得他與我次兄容顏相當吧。”

秦湄思及曾在內庭見過的那位蕭家公子,不一會兒已是面色酡紅,

“若是可與蕭二郎相較,只怕你次兄當真是姿容絕佳了。蕭二郎之貌是我朝排作第一的,我這一生再見過能與他相較的人了。”

頓了一會兒,秦湄似是又想到了另一樁事,

“惠主兒和慈姑是見過蕭二公子的,可聽她們的說法,蕭二公子是相貌俊朗,卻不是這天下間最好看的人。”

沈莙見她猶猶豫豫神神秘秘的,反倒被勾起了興趣,

“那想必她們見過了另一個清秀絕倫的舉世無雙的男子了,究竟是哪家公子?先前從未聽說過旁的人。”

秦湄起先不願意說,被她纏得不行了才附耳說出了一個名字。

沈莙聽了如同被雷劈過一般,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唬我的吧,怎麽是那位...”

“噓...噤聲,”秦湄繼續附耳低聲道,“我原也不信,慈姑卻說若是看過了那人的相貌,天下間再好看的人也入不了眼了,竟都難及他半分。不過你且記住,若有一日你得見這位,萬萬不要擡頭,被他容貌所懾呆滞細看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偏那一位最是讨厭他人用他的相貌做文章,上一個因此事犯了他逆鱗的,如今身上的皮已成了司刑監門口的鼓面。”

沈莙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中依舊疑惑,沒可能的,自己這樣的老實良民長得普普通通,幾個男人反而相貌逆天,那個煞星竟生了一副颠倒衆生的皮囊!想了許久也覺得憤憤不平,只在心裏安慰自己,未必有那麽好看,況且人還是要看內在的,和一個太監計較什麽!

秦湄見她面上難掩不平之色,心裏不覺好笑,

“行了,你同他們比什麽,你也不醜,不知有多少小宮人同我說羨慕沈承儀眉眼生得好看呢。”

秦湄這個大美人的安慰沒有起到任何寬慰的作用,反而在沈莙心上又插了幾刀。沈莙迅速地結束了這個關于顏值的八卦讨論。

“姐姐一般寫家信都寫些什麽呢我是實在是想不起有什麽可說的。”

沈莙深皺眉頭一臉我無能為力的樣子在秦湄看來頗是喜感,

“家信能說什麽,無非是那些宮中的趣聞,你自己生活的瑣事罷了,再問候一番家中親人,我只嫌交待地不夠多,偏你寫封家書也這樣痛苦。”

沈莙撇撇嘴,繼續冥思苦想。秦湄見她已經無空閑話,便拉着另兩個宮人往前殿當值去了。

思慮半晌,沈莙揮筆寫道:

林檎吾兄,小妹甚好,宮中無事,望兄長多多保重,問父親安。

妹嘉蘭字

寫完之後又覺得實在短了些,于是再次提筆,騷包地寫了一首短詩。

裝進信封後沈莙滿意地看了兩眼,不錯不錯,主題鮮明,中心明确又不失文雅,沈菱一定挑不出毛病來的。

沈莙就這麽自顧自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不用在沈宅之中看主母夫人臉色過活,不用時常防着被沈府兩個雙胞胎坑害,生活似乎也不那麽難熬了。

然而清閑日子終究過不長久,皇帝老兒那唯一的寶貝兒子姬容的三歲生辰将至,因宮中只這麽一個皇子,皇帝和麗妃異常重視,于是阖宮上下又開始忙忙碌碌準備宮宴。

也是在這時沈莙收到了來自沈菱的回信:

嘉蘭吾妹,近日是否抱恙?汝之來信,毫無誠意,字跡較之前退步甚多,其中幾字似鬼畫符般,為兄實在看不甚懂,只得自加揣測。汝題短詩,狗屁不通,毫無進步,為兄閱之,為汝羞深感羞愧。汝當嚴謹治學,方能精進。進宮之初與汝相約,月通一信,不短于三寸,汝健忘,為兄只好多加督促,下月汝将寄回所欠家信四封,并習字作業三十張,勿忘。

蒹葭弟妹二人近日向母親訴汝昔日在家中錯處,為兄已妥善處理,勿憂。此外家中無事,為兄亦安,勿挂。汝在宮中當事事小心,方可免去教訓。

兄林檎字

沈莙本是快樂無邊地打開信封的,看過內容之後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腦補了沈菱平日一本正經挑她錯處刻薄她的樣子簡直整個人都不好了。四封家書!臨帖三十張!還有近日的宮宴!吾命休矣啊!

好容易接受現實,又想起信中提到的沈蒹沈葭兩兄妹又在家中坑她,不禁咬牙切齒。

沈父共有五個子女,長子沈葮次子沈菱皆是夫人王氏所出,長女沈莙則是已故偏房李氏之女,再來就是三子次女沈蒹沈葭這對龍鳳胎了。雙胞胎的生母是沈父現今最為寵愛的側室肖氏,龍鳳胎為吉兆,沈父又是那般年紀還得了一對兒女,因而寵愛異常,老太太也時常挂念。王氏對這對活寶無可奈何,便只好找沈莙撒氣。

長兄沈葮打理沈府,從來不多與庶出來往,因此沈莙甚少得見。次兄沈菱則是擔起了教養沈莙的責任,更是将沈莙當成了幼年無聊時日唯一的排遣。唯獨這對雙胞胎,不敢招惹嫡子,于是像打了雞血似的時不時便來尋她的晦氣。

☆、宣化殿

沈莙這裏正郁悶呢,卻見夏曲匆匆往後院來了,

“沈姑姑,快随我去掖庭,禦侍卿大人吩咐下來,宮宴事宜皆要重新布置!”

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叫姑姑,且在自己比她大不了幾歲的情況下沈莙感到一丢丢的不适應。見她着急,一面動身,一面問道:

“出什麽事了,準備地好好的怎麽就要重新來過呢”

沈莙一臉的‘我嫌麻煩’的表情,夏曲也終于體會到了秦湄常有的無力感,

“大人怎麽一點風聲也沒聽到,‘九千歲’已從并州返京了,內務府吩咐,此次宮宴,那位大人要進宮赴宴,內庭哪敢怠慢,自然是要從頭開始了。”

沈莙心覺好笑,阖宮上下敢怠慢皇帝麗妃卻不敢得罪一個宦官,如今這位兩廠提督回京,那些安逸了不少時日的朝臣們只怕又要提着腦袋過日子了。

縱然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沈莙還是吓得不輕,宮宴規格比之前擴大了一倍有餘,窮盡奢華。偏除她以外衆人皆習以為常一般,領着平日裏幾倍的活兒絲毫怨言也不敢有。她這般懶散慣了的在此等高壓下也只好任勞任怨。

安逸日子過久了,沈莙此時不知有多想念過去的日子。如今那位煞星回來了,內庭也回到了她未進宮時那般壓抑。被分至尚服司後,近一段時間,沈莙時常處于擔驚受怕的狀态,就怕被人挑出錯處來令她返工。

這日同尚服司的典舍路過禦花園時沈莙魂都吓沒了,杏樹底下一個大大的鐵籠,裏頭鎖了一

只通體深黑的豹子,體積碩大,目露兇光。同行的典舍被沈莙的反應逗笑了,解釋道:

“這是‘九千歲’尊駕從并州帶回來獻給陛下的,馴服過的,此次宮宴要由馴養人領着表演助興呢。”

沈莙對這樣的惡趣味感到驚悚不已,看這位典舍的樣子,似乎一點不擔心安全問題,別到時候出什麽岔子把人一口吞了才好。

恰在此時,馴養人将一桶生肉全部倒入籠中,這頭黑豹即刻開始狼吞虎咽。

“你聞着什麽奇怪的味兒沒有?”

同行的典舍偏頭問道,沈莙近日小病一場,嗅覺遲鈍,于是沖着她搖了搖頭。兩人也不再多做停留,結伴回尚服司了。

而後沈莙忙完了活計,又被調回了上陽宮,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幾日後去尚服司走動時想起那位典舍來,于是随手扯過一個長使,

“尚服司陸典舍可在?”

不料那長使看起來疑惑極了,

“陸典舍?大人沒聽說嗎?尚服司只有一位姓陸的典舍,前兩日太極宮來人,說這位典舍犯了事,被西廠幾名廠公帶走了。一同問罪的似乎還有同這位典舍親近的幾名侍書。進了司刑監哪裏還有活着放出來的呢,大人快別打聽了,免得自己擔責。”

這位長使說過之後就匆匆走了,沈莙呆愣了半晌,失了魂似的走回了上陽宮。

秦湄遠遠地看着沈莙木雞似地走了回來,忙上前去探了她的額頭,

“這是怎麽了?”

沈莙一見秦湄,再也撐不住了,拉了秦湄便往屋裏去了。貼耳問道:

“你向來消息靈通,可知尚服司的那位陸典舍犯了什麽事”

秦湄見她魔愣,只低聲道:

“祖宗,西廠提的人,誰敢多打聽,你是嫌命不夠長呢。我也不知她犯了什麽事,聽丫頭們說幾日前那位典舍總往禦花園去,誰知道她心裏憋着什麽事呢。”

沈莙一聽,回想起前幾日她同那位典舍路過禦花園時的情景,越往細想越是身上發冷,趕忙和秦湄一起出門忙活了,兩人再不敢提起此事。

及至宮宴當天,慈姑領着她和秦湄往宣化殿去了,在路上對她和秦湄吩咐着:

“宣化殿同上陽宮不一樣,你們都是有品階的女使,禦前侍奉不要亂了分寸!”

沈莙和秦湄連忙稱是。

宣化殿平日裏不住人,專用來舉行宮中宴會。裏頭裝飾華美難言,更有一處小池,連着木橋,奇花異樹,幾座小假山也是精致異常。小池四周環繞着處觀景小臺,今日的馴獸表演就在池岸上,各宮分坐四處觀看。

沈莙幾人到的時候皇帝和麗妃一行還未到,惠嫔等幾位位分較高的禦嫔已經落座了,各嫔妃都帶了幾個得力的女官宮人。惠嫔身旁是同為九嫔的莊嫔周氏,兩人皆着盛裝,談笑風生,宣化殿一時間莺莺燕燕,美不勝收。沈莙左看右看,似乎那位傳說中的‘九千歲’此時還未到場。

打點好儀裝,沈莙老老實實地站在惠嫔後頭開始入定。未過多久前頭傳來內侍監尖利通傳聲,

“陛下駕到!”

伴着這聲驚天動地的吆喝,整個宣化殿跪倒一片,沈莙自然也一同跪地行禮。等到皇帝喚起,沈莙默默地起身。擡眼望去,身着明黃龍袍的皇帝牽着着紅衣盛裝的麗妃往對面的觀景臺去了,麗妃身後的待诏抱着姬容緊緊跟着。沈莙皺起眉頭,直直盯着那個被抱在懷裏的小皇子。秦湄扯了扯她的袖子,

“怎麽混盯着小殿下看,還不低頭,當心慈姑教訓!”

沈莙強壓下疑惑,心中默念宮中生存法則,堅決不能多管閑事。

秦湄見她好轉,搖了搖頭,往慈姑身旁去了。

等皇帝一行坐定,宣化殿立即恢複了熱鬧氣氛。皇帝和麗妃坐在主座,姬容貪玩,由剛才的待诏領着,在一旁的小亭裏跑着頑鬧。端看如今的麗妃,面色紅潤,意氣風發,當真有着一派寵妃的派頭。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幾個身着深棗色公服的小太監從正門急匆匆地走到了皇帝跟前。沈莙大感新鮮,低聲問夏曲,

“這是哪宮的,穿的真精神,我怎麽沒在宮裏見過這麽些個眉清目秀的小內官呢”

只見夏曲用一種看怪物的眼光打量沈莙,

“什麽哪宮的,這些是西廠的廠衛。只怕是‘九千歲’進宮了。”

沈莙一個激靈,瞬間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那頭皇帝攜麗妃已經從觀景臺下來了,六宮衆人也沒人敢坐着,紛紛起身。不一會兒,一群與剛才的內官衣着相似的小太監簇擁着從正門進來了。正中間是四人擡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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