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只剩下沈莙和那少年攜手離去的情景,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嫉恨來,
“娘娘恕罪,并非奴婢輕待娘娘,而是白日裏的一件事叫奴婢心中一直難安。”
白芷畢竟伺候了趙氏這麽些年,在趙氏面前也還算有些臉面,見她話語中似有隐情,趙氏便暫歇了怒火,
“說吧,出了什麽事叫你這麽心不在焉”
白芷咬咬牙,低聲道:
“今日奴婢奉娘娘吩咐同往常一樣去浣衣局找馮尚宮拿藥,誰知在回宮的路上看見惠嫔身邊的宣儀沈莙正在向宮人打探馮尚宮。要知道沈莙此人素來和馮尚宮沒什麽交集,偏她又是上陽宮的人,所以奴婢心想別是馮尚宮那邊出了什麽岔子叫這個沈莙發現了,若是叫她查明白之後禀告惠嫔可就大事不妙了!”
趙氏聽白芷提起馮尚宮的事,心中一緊,不疑有他,
“上陽宮,又是上陽宮!你說這個叫沈莙的賤婢只是個四品宣儀”
白芷見趙氏震怒,心中一喜,即刻回道:
“回娘娘,正是這樣。”
趙氏握了握雙手,臉上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寫滿了狠絕,
“既這樣,這個沈莙是不能留了。惠嫔不是忙着侍寝嗎,你叫上太極宮的夏嬷嬷再帶上幾個手腳麻利的粗使宮人,現在就去上陽宮。就說是太極宮歸檔人手不夠用,別宮都已經落鎖,因此只好向上陽宮借一個文書女官。将她騙出來之後帶到一處偏僻的地方,手腳麻利些,完事之後丢到太液池裏去,就說她晚間回宮的時候自己腳滑跌進去了。記得,此事要做得幹淨利落,務必要避開那一位的耳目。”
這邊沈莙本已經要脫衣上榻了,不想此時外頭卻傳來了敲門聲,心中納悶,一點不甘願地上前去開了門。
白芷本來一路上都惴惴不安,但此時見沈莙穿着白日裏那件曲裾俏生生地站在門內,剛壓下去的情緒又被無限放大。
“這麽晚了,各位大人有什麽事麽?”
一旁的夏嬷嬷見沈莙面露疑色,立馬就含笑解釋道:
“本不該打擾沈宣儀的,老身乃是太極宮的掌儀,只因太極宮的文書太多,人手卻又不足,此時內庭只有上陽宮尚未落鎖,實在是沒法子了,只好勞駕沈宣儀前去幫忙。”
對于夏嬷嬷的話沈莙多半是不信的,況且這位夏嬷嬷身旁還站着白芷。
“嬷嬷太客氣了,替太極宮做事本就是文書女官分內之事,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實在不方便再出門,明日我定當一早就到太極宮當差。”
見沈莙不上當,夏嬷嬷瞬間就拉下了臉,
“沈宣儀這是什麽意思,必然是事出緊急老身才不得不找上沈宣儀,況且昭儀娘娘身邊的貼身女官都應了老身,沈宣儀怎好推脫”
沈莙原本就存了疑慮,此時夏嬷嬷的話更是讓她堅定了不能去的想法,
“既然嬷嬷堅持,容我禀了慈姑,也好叫慈姑多為嬷嬷調派些人手幫忙。”
夏嬷嬷明白沈莙心中已經起疑,斷不會輕易跟她出這上陽宮。因她來時仔細打量過此處,沈莙的住處地處偏僻,周圍沒有旁的人起居,此時又是深夜,若在此處動手,再将她從小門擡出去也未嘗不可。
心下有了定斷,夏嬷嬷往後一退,兩旁的宮人立馬就将沈莙從屋裏架了出來。
沒有料到她們敢在上陽宮動手,沈莙一時間心下大亂,拼命掙紮。不想那兩個架住她的粗使宮人力氣大得吓人,捂住她的嘴就将她按在了地上。
沈莙只覺得自己的雙臂都要被她們掰折了,身上被那兩人按住的地方更是鈍痛難忍。
夏嬷嬷見沈莙已經被控制住了,努努下巴,示意白芷動手。
白芷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白瓷藥瓶,一面拔開木塞一面嘴裏念念有詞,
“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這藥是滴入耳中的,只要一會兒功夫,不會太難受的。”
☆、國子監
大約人在快要沒命的情況下爆發力都是驚人的,眼見着白芷拿着藥瓶越靠越近,沈莙拼命掙紮之餘張嘴就咬。那個緊緊捂住她嘴的粗使宮人沒料到沈莙還有餘力動嘴,吃痛之下手勁略有松動,沈莙抓緊這個空當,竟是從她們手裏掙脫出來。白芷離得近,被沈莙一撞,兩人紛紛摔在地上,滾作一團。
夏嬷嬷也被吓了一跳,心慌之餘立馬上前,在沈莙放聲尖叫之前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三人在地上亂作一團,沈莙卯足了勁掙紮,竟叫白芷和夏嬷嬷一時之間難以制服。
一旁的兩個宮人反應過來,即刻就要上前幫忙。就在此時,地上三人扭打之下也不知是誰在抓打之中将沈莙塞在腰間的那枚玉璜勾了出來,直直摔在了那兩個宮人的腳邊。
在月光的照耀下透白的玉璜發出泠泠的冷光,叫那兩個宮人看得一呆,其中一個年紀略大的宮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來,彎下腰将玉璜撿起來,細細打量之下整張臉頓時就慘白得沒有半分血色。
而此時沈莙已是在扭打中占了上風,躲過白芷和夏嬷嬷的桎梏從地上爬了起來。夏嬷嬷和白芷的眼神已經越發狠絕,心知必須在這裏解決了沈莙。沈莙此時也在心裏計較了一番自己若是在這深夜喊人,是否能在上陽宮其他宮人趕來之前保全自己。
夏嬷嬷原想轉過頭去吩咐身後的兩人趕緊在沈莙把人喊來之前解決掉她,不料卻看到那兩個自己帶來的心腹此時臉色竟難看到了一個極點,其中一個手裏似乎還拿着什麽,渾身都在打顫。
白芷劈手奪過那宮人手中的玉璜來,就着月色細看之下身上也是一軟,将目光投向正要拔腿就跑的沈莙,驚魂不定連話都說不利索,
“你...你哪裏來的這個玉璜”
沈莙正忙着計劃逃跑路線呢,定睛一看,白芷拿着白日裏自己從姬浔身上拽下來的玉飾,臉上顯得比自己還要害怕得多。
她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耳目閉塞的情況下只當這塊玉是一件較為稀罕的裝飾品而已,夏嬷嬷和白芷等人卻是識得這塊玉的,更是清楚這塊玉的淵源。
這塊白玉璜乃是尚歷年間附屬小國送來京中的貢品之一,早在如今這位皇帝陛下登基之前,就一直挂在先皇腰間。後來姬浔手刃了先皇,更是将這塊玉作為自己的戰利品從先皇身上扯了下來。盡管後來姬浔甚少佩戴此玉,前朝後宮對這塊玉卻是無人不知。此時這玉卻從沈莙身上掉下來,夏嬷嬷等人怎能不驚,怎能不懼。
沈莙心裏估摸着這幾人大約是認出了此物是姬浔所有,心中立馬就有了成算,冷下臉來厲聲回道:
“我能是如何得的此玉,自然是玉的主人親自交付與我的。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亵渎此物,還不快快送還與我?”
白芷本就害怕,被她一吓,當即就将玉塞回了沈莙手中。夏嬷嬷心中雖是驚懼,一時半會不敢動沈莙,但她到底老練,思前想後覺得此事疑點頗多,不安之下開口試探沈莙道:
“此物主人身份尊貴,平白無故的怎麽會将此物交給你,該不會是你在哪處拾得便據為己有了吧?”
沈莙強忍住心虛,迫使自己直視夏嬷嬷的雙目,臉上也擺出了平日忍冬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嬷嬷這是說笑呢,大人的東西阖宮之中怎敢有人私占,既是替大人走動,身上有大人托付的憑證不是理所應當嗎爾等好大的膽子,我也是你們能動的?此時我正替大人辦事,顧全大局不欲将事情弄大暴露身份,宮中四處皆是大人的眼線,若你們動了我,還想見到明日的太陽麽?”
姬浔本就在宮中各處安插了自己的人,而此時沈莙還得了他貼身之物,想必只能是姬浔心腹。夏嬷嬷等人在宮中立命安身,雖然投靠了趙氏,卻也知道趙氏不過也只是姬浔的一枚棋子,沒了趙氏還會有李氏孫氏,想在宮中活得長久,就絕對不能礙了那一位的眼。心中有了成算,夏嬷嬷立刻就擺出一張陪笑的臉,
“老奴眼拙,不知道宣儀是‘九千歲’的人,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老奴和娘娘必然會給宣儀一個交待,只望宣儀大人不計小人過,在‘九千歲’跟前替我們求一求。”
沈莙強撐着對她擺出了一張不可一世的臉,直到四人退出了小院才松了一口氣。也不敢再回房,拔腿就往前頭秦湄的屋子裏去了。
秦湄本已經歇下了,被沈莙的拍門聲驚醒之後本以為是惠嫔處出了什麽岔子,打開房門竟是看到了狼狽不堪的沈莙,當下吓得不輕,将她拉進房來。
沈莙順過氣來才将今日發生之事隐去了和姬浔有關的部分大致和秦湄說了一遍。
秦湄聽她略說,心下也是驚訝永福宮的人竟敢在上陽宮下手害人,安慰了沈莙一通才道:
“如今你打算怎麽辦,你雖是從她們手裏跑了出來,難保她們不會再動手。你既是發現了些什麽,往下挖挖未必不能發現永福宮那邊的死穴。”
沈莙也是沉思半晌,秦湄不知道自己拿姬浔作了□□,夏嬷嬷等人應當是暫時不會再對自己輕舉妄動了。聽秦湄話裏的意思自己只有借這件事背後藏着的秘密扳倒趙氏,才有安生日子過。沈莙不是沒想過永絕後患,畢竟沒準哪天永福宮那邊就拆穿了自己的謊話。可要讓自己在暫時沒有危險的情況下再次狠下心來害人沈莙卻是十分排斥。
“姐姐別太擔心,我已經将此事處理妥當了,眼下永福宮應當不會再将注意打到我頭上來。”
末了又想起自己既然不打算對付趙氏,若此事叫惠嫔知道了,要問自己發現了什麽好順藤摸瓜扳倒永福宮可就不妙了,到時自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此事我打算就這麽靜悄悄地過去了,姐姐幫幫我,不能叫娘娘知道,不然可就有些麻煩了。”
秦湄沖她笑了笑,
“你既拜托了我,我自然替你守着,你也是個伶俐人,自己當心,可別不惜命,這後宮之中,你我這樣身份的,就算出了什麽事也不會有人在意。”
見秦湄應了,沈莙放下心來,這晚便和秦湄歇在了一起。
第二日沈莙醒得早,回房換了衣裙之後破天荒地提早去偏殿當值了。
秦湄醒來時見身邊已經空了,便也起身開始洗漱,外頭夏曲已經端着臉巾往正殿走去。秦湄梳着頭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最終放下梳子,跟在夏曲身後,往惠嫔處去了。
秋日裏迎來了第一場大雨,沈莙就在這樣的日子裏坐在小亭裏長籲短嘆。那日之後似乎生活似乎再沒有什麽風波,反倒是那天夜裏發生的事像一個夢一樣模糊不清。
後來确實有宮人在太液池中撈出了一具屍身,泡的時間久了面目也看不太清,直到永福宮的內官上前來辨認才道這是昭儀娘娘的貼身女官白芷。夏嬷嬷和趙氏确實是自作聰明給了沈莙一個交待,因為無人再提起此事,白芷之死也就匆匆結了案。日子還得繼續下去,甚至連沈莙心裏都不再剩下多少對白芷的悲憫之心。
上陽宮近日忙活的緊,哪怕下着大雨,小亭外仍有宮人打着紙傘忙裏忙外。無聊了好一陣之後沈莙終于忍不住逮了正在當差的李繼,搶過他的傘便出了小亭往自己房裏去了。李績他們三人是姬浔調來上陽宮的,當差仔細,平時從不和上陽宮其他人相往來。因着懼怕姬浔,整個上陽宮都對他們幾個小心翼翼,從不輕易指使。只有沈莙對這三人喜歡時不時地招惹一番。而對于沈莙,李繼李庸和忍冬的态度差不多,基本處于無視狀态,偶爾忍無可忍也會和沈莙絆幾句嘴,但最終都以沈莙的勝利宣布告終。
沈莙難得被秋雨勾出了些惆悵來,回房之後詩興大發地将王國維的那句“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謄在了紙上。
秦湄和枝蓮來尋沈莙說話,枝蓮眼尖,瞅着了沈莙桌上的詩句,興致盎然地拿起來念了兩遍,
“姐姐這兩句詩寫得真妙,何不寫全了呢?”
沈莙滿不在意道:
“你這小丫頭傻了吧,這分明是王國維先生的《蝶戀花》,哪裏是我寫得出來的。”
不料說完自己此話秦湄和枝蓮都是一臉茫然,
“王國維先生是哪位?怎麽從沒聽說過?”
沈莙一拍腦門,一不小心竟把後世國學大師的名號報了出來,只好一面笑一面和兩人打哈哈,好在秦湄和枝蓮沒有深究的意思,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
三人聊得正起興兒,秦湄卻好似突然想起什麽事來,略帶小心地向沈莙說道:
“你次兄的事你也不要太過憂心,總歸是會好的。”
沈莙被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雲裏霧裏,最近通信也沒見沈菱提起過什麽重要的事,心下以為秦湄是在說明年春闱的事,笑着對兩人道:
“我擔心什麽,二哥到了參加春闱的年紀,自身課業又學得不錯,他必然是正在備考,哪裏用我操心。”
秦湄和枝蓮聽她言語裏很是輕松,不禁詫道:
“怎麽你不知道?你次兄并不在國子監今年參加春闱的名單裏。”
沈莙臉上的笑容一頓,霎時就冷了臉,
“怎麽回事?早前二哥分明與我提過他已經到了年紀,勢必是要參加明年春闱的。”
枝蓮小聲道:
“原是這樣沒錯,不過似乎是翰林院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你次兄課業尚未修成,需要再在國子監修學兩年才好參加科考。”
沈莙心下大怒,破口罵道,
“胡說八道,二哥的課業早在幾年前就修滿了,只因他自己想多上兩年儒學才一直沒有參加科舉,如今年紀也到了,是誰紅口白牙地說他課業未完?”
秦湄和枝蓮被沈莙的怒氣吓了一跳,還未來得及安慰,卻聽沈莙又開口問道:
“如今翰林院的典簿是哪個老糊塗?”
秦湄聽她終于問出口了,心中霎時浮起各種念頭來,話到嘴邊卻是一句
“現今翰林院典簿乃是林聰,”末了猶豫了一小會兒,又補了一句“此人是永福宮趙昭儀親舅。”
說完這兩句話之後秦湄擡眼去看眼前的沈莙,卻發現她臉上冰冷異常,自己從前竟從未見過沈莙這般肅殺的模樣。
将枝蓮支開之後,沈莙坐在榻上沉靜半晌突然開口向秦湄問道:
“姐姐可曾在宮中見過這樣一位女官,個子較我高出半頭有餘,身形消瘦,稀松頭發,顴骨頗高,鼻尖一點黑痣,額頭有些兌皮,似是常在額上貼華勝之類的飾物。”
“聽你細說,倒像是浣衣局的馮尚宮。”
得到了秦湄的回答,沈莙又是一陣沉思,最後向秦湄道一聲謝,拿起牆角的一把紙傘直直往外頭去了。
等沈莙回到上陽宮已是入夜時分了,上陽宮內和沈莙相熟的內侍都從未見過沈莙這般嚴肅,也不大敢在此時上前搭話。
☆、淓荟橋
這日宮中乃是毓秀宮莊嫔處掌燈,入夜以後各宮都早早地落了鎖。李庸從司膳局辦差回到上陽宮的時候長廊上已經挂上了八角宮燈。
正要去慈姑處交對牌,拐過上陽宮正門外的淓荟橋時卻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沈莙。
在李庸看來,不只是在上陽宮,放眼整個內庭沈莙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個神奇的存在。身為女官,一不在主子跟前出頭,二不喜和其他人拉幫結派。窩在自己的一處小院裏自得其樂,仿佛宮中各事,升遷與否都和她沒有關系,整日裏總是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
偏這樣一個不思進取沒有算計的四品女官不知怎的竟是李庸在這內庭之中見過的活得最是自在輕松的人。無論心裏怎麽郁悶,和沈莙說上兩句話總能立馬放松下來,雖然也經常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李庸被派到上陽宮來也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其間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曾見沈莙這樣‘生人勿近’過。心裏存了疑慮,于是便放下了對牌一個翻身躍上了屋頂,瞬時就隐沒在了夜色中。
李庸一路跟着沈莙,沒料想沈莙最後居然是直直往惠嫔起居的正殿去了。
沈莙在裏頭呆了許久,從正殿出來後便在路上遇到了秦湄,此時從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麽端倪了,只和往常一樣一路上說說笑笑。
“最近一段時間可有得忙了。”
秦湄被沈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糊塗了,
“再過□□日就是永福宮那位的生辰,因而她最近風光着呢,要忙也是永福宮忙,跟咱們有什麽幹系?”
沈莙沖着秦湄笑,瓷白的小臉上眉眼彎彎,叫人心生憐愛,
“為什麽忙呢?嗯...因為直到趙氏生辰那日陛下都要一直宿在上陽宮。”
秦湄滿腹疑惑,趙昭儀生辰前後陛下理應是多去永福宮才對,怎麽會一直宿在上陽宮呢
偏偏沈莙說了這番話就死活都不肯再開口了,弄得秦湄心裏郁悶極了。
好在這種郁悶的情緒并沒有持續多久。
深秋時節正是菊花開得最妙的時候,內庭之中更是借着這樣的好時候辦起了賞菊秋宴。第二日清晨,秦湄早早的便到到正殿伺候惠嫔梳洗,不料自己到時沈莙已在一旁服侍了。
平日裏除非當值否則沈莙絕不可能起得早早的往正殿來伺候,而這一日平常專替惠嫔打理妝容的夏曲反而束手站在了後頭,惠嫔身旁只沈莙一人在努力忙活。
秦湄心下納罕,細看之下今日惠嫔較往日竟是毫不相同。惠嫔在皇帝面前一直是小家碧玉型的天真扮相,風格也一直定位在年輕活潑的嬌俏佳人上。可今日卻是在裏頭先穿了素底藍邊的對襟裏襯,再束一層月白色精繡牡丹的細錦诃子,外頭搭的是百蝶穿花的鳶藍色光袖褙子,下着淺色褶裙,裙擺在地上綻放開來好似一朵明媚的絹花,長長的暗色絹紗披帛從雙肩逶迤至腳踝處,随着惠嫔手上的動作而翩然舞動。
無論是出閣之前還是進宮之後,秦湄都從未見過這樣的穿法。明明色調簡單卻又雅致非常,在這身衣裙的襯托下惠嫔竟像是九天玄女一般出塵脫俗,舉手投足皆是一幅畫卷。
沈莙忙完了服飾又開始替惠嫔倒騰發髻妝容,腦海裏清楚地浮現着上一世在電視上看到的各類宮廷美人的打扮,勢要改變惠嫔單一的妝發。
沈莙三下五除二地替惠嫔挽了一個半傾髻,成功地讓她的上一任——夏曲姑娘看呆了,直到惠嫔的妝容完成依舊沒反應過來。
在二十一世紀摸爬滾打的化妝技術連化腐朽為神奇都不在話下,對于惠嫔這樣本身底子就好的人更是效果卓越。
最後配上蝴蝶點翠和華勝的時候惠嫔已然是煥然一新了,對于秦湄等人震驚向往的表情惠嫔很是受用,
“我看起來如何?”
一旁的枝蓮吞了吞口水,無比誠懇地說道:
“奴婢都快認不出娘娘來了,娘娘就像仙女兒一樣好看。”
沈莙間接得了表揚,心情也挺好,笑眯眯地目送惠嫔上了轎辇。
賞菊宴上的情況是秦湄向沈莙事後轉播的,據說自打惠嫔出現,皇帝陛下就再沒移開自己的目光,一些年輕的美人婕妤穿着隆重宮裝,成功地成了襯托惠嫔的綠葉。之于趙氏則更是全程怨毒地看着皇帝和惠嫔眉來眼去。秋宴一結束,皇帝就拉着惠嫔往養心殿培養感情去了。
其實沈莙很能理解皇帝同志的心理,再好看的美人看久了也容易生膩,再華麗的衣飾看多了也容易審美疲勞,這時候就最需要換換口味了。
不出沈莙所料,當晚惠嫔就被皇帝留在了養心殿,接下來的兩日也是歇在了上陽宮。惠嫔承恩之後心下歡愉,整個人容光煥發,比平日又嬌俏了幾分。
沈莙估摸着這位皇帝就要對衣袂飄飄的仙女扮相失去一開始的濃厚興趣了,端着行頭就給惠嫔換了豔光四射的唐風貴妃扮相。于是一連好幾天惠嫔又和皇帝老兒好好地培養了一番感情。經歷了麗妃那次挫敗,皇帝同志對聰明的解語花類型的宮妃明顯失去了興趣,惠嫔的裝純扮嫩很好地撫慰了他受傷的小心靈。雖然沈莙對這種設定是理解無能,可不得不說惠嫔拿捏得恰到好處,皇帝則更是受用無窮。
這段時間惠嫔心情愉悅,上陽宮的宮人也是個個滿面春風,只沈莙一個人沒有什麽開心的情緒存在,只在心裏慢慢算着日子。
相較于惠嫔這邊的和樂氣氛,永福宮那邊則是壓抑到了一個極點,趙氏的怒氣更是旺盛得難以控制。本來趙氏生辰降至,整個永福宮都打算沐浴皇恩,可是一連七八日上陽宮都出盡了風頭,宮中更是盛傳惠嫔将是第二個獨寵後宮的麗妃。
上陽宮這處的風光無限一直拖到了趙氏生辰那日。皇帝陛下倒也沒全忘了趙昭儀的生辰這檔子事,早早地就叫高良去永福宮傳了話,說是晚上擺駕永福宮。趙氏總算是松了口氣,歡天喜地地試着新衣,收拾內殿,只等着晚間到來。
至于沈莙也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無論多難,今晚需得将皇帝老兒留在上陽宮自己的謀劃方能成事。
在晌午時分,去禦書房給皇帝侍筆的惠嫔成功地将皇帝帶回了上陽宮小坐。按照沈莙所提議的,惠嫔和皇帝在主殿中下起了圍棋。
沈菱曾在沈莙年幼時專門教過她圍棋,也是那時候沈莙聽沈菱提起過當今的皇帝是個棋癡,但是棋藝卻不精,每年都在宮中舉辦秋奕來滿足自己的棋瘾。
圍棋本就耗時,只要惠嫔棋藝稍佳,往後拖些時間不是什麽難事。
惠嫔拖住了皇帝,沈莙和秦湄等人則是在淓荟橋上忙活。秦湄心裏也納悶,平日裏看起來什麽都不懂的沈莙怎麽能想出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法子,偏這些法子還挺管用。
聽了沈莙的部署,她和夏曲正将一些形狀頗是奇怪的宮燈系在橋面沈莙指定的位置上,每盞宮燈的下角處都挂了一張小小的信箋,信箋上藤抄着秦湄從沒讀過的情詩。
淓荟橋下頭是一個小小的養魚池,此時被沈莙放入了四十多盞蓮花形狀的小銀盤,上頭放滿了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橋的兩旁則堆滿了慈姑等人紮了幾天的粉色絹花,遠遠望去,淓荟橋上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秦湄等人做完活計便各自回房了,過沒多久天色就暗了下來,橋上只留沈莙握着一只蠟燭,在依次點着宮燈。
惠嫔和皇帝下棋下得盡興,一旁的高良在窗外小聲提醒道:
“陛下,該是時候擺駕永福宮了。”
皇帝往窗外一看,果真天色已暗,回過頭來卻見對面端坐的小美人努起了嘴來,老大不高興。皇帝心裏頭軟成一小攤水,左哄右哄惠嫔才勉強起了身送皇帝出宮。
沈莙正進行着點燈大業呢,聽得那頭皇帝和惠嫔已經出了正殿,急忙點燃了最後一盞宮燈,也不敢往回走,穿過淓荟橋就往一旁內官的住處去了。
惠嫔和皇帝出來的時候淓荟橋周圍明亮地如同白晝一般,沈莙做的那些形狀古怪的宮燈将燭光的角度調整得絕妙,各處光線相互散射,将燭火的照明度提升了好多倍。當那些燭光照射到水面的蓮盤上,五彩的琉璃珠反射出璀璨奪目的光彩。淓荟橋上如同美好幻境一般妙不可言。
這邊沈莙進了內官的住處,二話不說就直直往李繼房裏去了。推門而入的時候李繼李庸正在用晚飯,沈莙招呼也不打就坐下來老大不客氣地端過一只碗來吃上了。不得不說那一瞬間房間的主人內心是崩潰的,李繼李庸年紀不大,生得也清秀,但此時兩人的表情竟是一致的扭曲。
沈莙一點也不關心兩人的反應,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後李庸忍無可忍,一本正經地訓道:
“沈宣儀,食不言寝不語!”
沈莙呵呵傻笑一聲,無視對面兩人額上爆起的青筋,該怎麽辦還是怎麽辦。
直到夜深沈莙才舍得從兩人的住處出來,此時淓荟橋上的蠟燭已經燃盡,上陽宮一直未能落鎖,沈莙猜着是惠嫔不負所望地留住了皇帝。
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高良去永福宮通知趙氏的時候整個永福宮正喜氣洋洋地準備接駕,趙氏打扮一新迎出宮門,得到的卻是高良面無表情地告訴她皇帝今夜宿在上陽宮。說完也不顧趙氏僵硬的表情,直接退出了永福宮。
後來據慈姑打探的消息,永福宮鬧得不可開交,好幾個嬷嬷拖着,趙氏才沒殺來上陽宮。
趙氏生辰之後,宮中風向完全掉了個頭,阖宮的人都拉長了脖子等着看那位曾經不可一世的趙昭儀的笑話。
不過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那夜之後上陽宮惠嫔就稱病撤下了自己的玉牌,趙氏抓緊時機撒嬌撒癡,皇帝似乎也覺得趙氏生日那晚自己做得不厚道,竟是一日也沒拉地在永福宮連宿起來。
秦湄心知惠嫔的病是裝出來的,只是想不明白是為什麽。
這夜上陽宮落鎖之後秦湄便直接往沈莙這裏來了,出乎意料的是沈莙儀裝整齊地坐在桌前喝着茶,連半分熄燈歇覺的意思也沒有。
見秦湄來了,沈莙笑着看了座,秦湄便愁眉苦臉地沖她抱怨,
“也不知娘娘心裏想的什麽,好端端的撤了自己的玉碟,叫永福宮占了個大便宜。”
沈莙臉上倒是一點愁色也沒有,自顧自地低聲呢喃道:
“若是日子沒算錯的話,約莫就是今晚了。”
秦湄緊皺着眉向沈莙問道:
“你和娘娘究竟謀劃着什麽呢?一個個的都神秘兮兮的,簡直急死人了!”
沈莙聽言,搬了椅子坐到秦湄身旁,
“姐姐還記得上個月秋奕之時我曾說起過的那樁事嗎?我在浣衣局撞見了惠嫔的貼身女官白芷和浣衣局的馮尚宮私下傳遞着什麽。後來我細細打聽過,馮尚宮的兄長在宮外經營着幾間藥鋪,那時候趙氏又突然轉性肯老老實實地服下那一位安排的避子湯,因而我托次兄在宮外找人打聽。原那避子湯的藥性是可以通過別的草藥來中和的,只那幾味藥本身帶有一定的毒性,旁的人不敢輕易使用。”
秦湄聽她這麽說,心下就更疑惑了,
“你既然知道她私自服用中和劑還和娘娘盤算着把陛下往她宮裏推,這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嗎”
☆、雁尋塔
屋外已是漆黑一片,在昏黃的燭火的搖曳下,沈莙的臉龐顯得柔美動人,可是向秦湄解釋的聲音卻出奇的冷靜剛硬,
“替趙氏供藥的馮尚宮和趙氏身邊的白芷曾同在掖庭當過一年的差,趙氏和馮尚宮這條線就是白芷搭成的。白芷出頭心切,以為自己能控制藥量便不曾把中和劑的毒性和趙氏明說。那中和草藥少量服用可解避子湯的藥性,若一段時間內接連服用則會對身體造成永久的傷害,輕易不能有孕。平日裏三宮分寵,又有白芷私下減少藥量,所以趙氏不見有恙。可前段時日陛下一直宿在上陽宮,就連趙氏生辰那日也不例外,趙氏性格暴躁,心裏頭怒氣正盛,又擔心自己地位不保,自然要在惠嫔娘娘撤牌的這些時日利用陛下的愧意好好地風光一陣。偏她又将唯一知曉真相的白芷給弄死了,這麽一段時間的藥量下來,她的身體只怕已經虧損殆盡,再難熬過今夜。”
秦湄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背後有這麽多彎彎路子,更是想不到這一切是平日裏無欲無求的沈莙一手操持的。沉思半晌,正要細問沈莙接下來的打算卻見慈姑和枝蓮把着宮燈急匆匆地往這邊來了,枝蓮不似慈姑一般沉穩,腳步還未停住就向兩人說道:
“永福宮那邊出事了,趙昭儀在侍寝的時候腹痛難忍,竟是疼暈了過去,把陛下吓了一跳,太醫院的幾位當值太醫已經趕去永福宮了,如今那邊正亂得不可開交。”
相對于剛得到消息的枝蓮,早已知道結果的沈莙和秦湄顯得冷靜多了,沈莙遞了一杯茶給氣喘籲籲的枝蓮,淡然道,
“知道了,去正殿将這事兒禀了娘娘吧。”
枝蓮沒有多做逗留,跟慈姑即刻就往前頭去了。
“趙氏已是不中用了。”
秦湄皺了皺眉,疑聲道:
“我看未必,就算是太醫診出趙氏再不能有孕,可陛下畢竟是寵了趙氏這麽些時日,萬一心生憐惜,趙氏未必會垮臺,只怕恩寵較往日還更多些。”
聽到秦湄這話,沈莙倒是笑了,起身将快要燃盡的宮燈添了油,幹幹脆脆地向秦湄全盤托出了,
“姐姐糊塗了,在咱們陛下心裏寵妃算什麽呢早前的麗妃可算是寵冠六宮,一枝獨秀了那麽些年,臨了陛下卻是連她的一句辯解也不願意聽。麗妃得寵是因為誕下了皇子,失勢也是在皇子這一樁上,可見對陛下而言子嗣才是他心裏頭看得最重的。如今陛下年紀可不小了,膝下卻連個皇子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