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思在,沈莙挺直了胸膛高聲答道 :

“我當然知道他叫什麽了!”

“哦?”沈菱深表懷疑。

“他自己告訴我的,說他叫商陸。哥哥,你說奇不奇怪,京城中有姓商的官宦人家嗎?”

沈菱不肯再開口,一路上用袖子掩住嘴,笑得肩上一抖一抖的 。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才終于停了下來。

沈莙下車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連鞋也找不着了。

沈府位于京城東面,占地也不算小,沈莙和沈菱是從西側門下的馬車,站在門口相迎的是一個圓臉小個兒的小厮和一個長相清秀的丫頭。

沈莙一下馬車就沖過去和那兩人樓作一團。

“阿四~”“小姐!”

“秋桐~”“小姐!”

沈菱才剛落地,就聽見她們三人這驚天的泣鬼神的一來一回,一面用手捂住耳朵,一面無比嫌棄地訓道:

“行了行了,瞎嚷嚷什麽?有什麽話進去再說!”

阿四和秋桐向來最怕沈菱着個鐵面閻王,當下就不敢再鬧了,三人手拉着手進了小門,一路上念念叨叨地往聽雨閣去了。

“小姐在宮裏過得還好吧?沒有人欺負小姐吧?吃得飽穿得暖嗎?奴婢看着小姐都瘦了一圈了。”

秋桐一路上噓寒問暖的,沈莙一句話都沒能答全,聽她提起自己瘦了,立馬就摟着秋桐撒嬌撒癡,

“秋桐,宮裏的東西可難吃了,一點都不如你做的吃食美味,送到我那裏的時候都涼透了,還不許我多吃!”

秋桐只比沈莙大七歲,卻有總種把沈莙當成自己女兒來照顧的感覺。從小到大,沈莙一撒嬌秋桐就心軟得不行,如今聽沈莙訴苦,更是心疼。

“當初老爺和夫人要送小姐進宮選秀,奴婢就一直擔心的不得了,都說那宮裏是吃人的地方,果真小姐在那裏頭受了不少苦。小姐既然回來了還是和老爺夫人服個軟,趕緊找一個好人家才是正經,可不要在呆在宮裏了!”

對于秋桐這種典型的古人思想沈莙已經不再妄想去改變了,但每次她一提到自己的終身大事沈莙還是有種難以溝通的感覺,心道如果在宮裏是宮鬥嫁了人之後不就成了宅鬥了嘛。自己一個庶出,高門大戶的又看不上自己,難不成還能舔着臉去給人家做妾?依沈莙自己的意思,還是在宮裏多熬幾年,等到了年紀放出宮之後就去給那些官宦人家的貴女做規矩嬷嬷,至于姻緣嘛,實在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

沈菱聽着前面三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和平熙兩人在後頭運着沈莙的行李。

☆、聽雨閣

沈府西側有一條青石板鋪的小路,走得時間久了上頭的石板也就被磨得十分光滑。

下過一場大雪,府裏的丫頭小厮們将小路上的積雪都掃到了一旁。因着地面濕滑,秋桐和阿四扶着下盤不穩的沈莙站在路口發懵,誰也不肯先走。

沈莙不是沒想過繞路,實在是往聽雨閣去的路統共就這麽兩條,如果不走這條小路就必須從肖姨娘的娴芳院繞過去,想起那間院子裏住着的雙胞胎沈莙頭都大了,說什麽也不肯繞路。

沈菱提着沈莙的衣物走到此處時看見他們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在路口幹站着,瞬間就明白了是沈莙怕跌跤。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沈菱放下行李對正在灑掃的兩個小厮吩咐道:

“你們将莙姐兒的東西挪到聽雨閣去。”

那兩個小厮應了一聲便開始搬東西,沈菱徑直往沈莙那裏走去,果然看見沈莙一臉尴尬地站在原地。

這一回沈菱倒是沒有嘲笑她,用手在她額頭上重重敲了一下之後半蹲着身子道:

“還愣着幹什麽,上來。”

沈莙這才知曉沈菱的意思,手腳并用的爬到了沈菱背上。

和沈菱的個頭身量比起來沈莙顯得嬌小極了,縮在沈菱背上不過小小的一團。

“哥哥,你上一次背我還是在四年之前呢!”

沈菱被耳邊沈莙的呵出的暖氣弄得有些癢,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打擊道:

“是啊,那個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個,四年而已,居然重了這麽多,你羞是不羞?”

小女孩兒家家,最怕有人說自己長得難看或是生得胖,沈莙不服氣道:

“那年把我從祠堂接出來的時候分明是你說我太瘦了,卯着勁叫李嬷嬷日□□着我吃着吃那的,現在倒好,把我養得這麽胖之後又倒打一耙!”

沈莙的話說完之後,背着她的沈菱卻是沉默着再也沒有吱聲。

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沈莙不安地在沈菱後邊扭了扭身子,結果換來了小腿上一記重重的巴掌,

“別總是動來動去的,仔細再摔着!”

秋桐和阿四在後頭跟着他們二人,方才沈莙的話一字不拉地傳入了他們耳中。

想起沈莙剛被接到聽雨閣的那年,秋桐至今都難以忘懷。小時候那麽粉雕玉琢的一個瓷娃娃,從生母的靈堂裏被接出來的時候竟病得連路都走不穩,面黃肌瘦的一抱住二公子就不停地哭,說什麽也不肯撒手。偏偏夫人是個狠心腸的,李姨娘頭七還未過就急着想把病得只剩半條命的莙姐兒丢回老宅,如果不是二公子頂着壓力将莙姐兒留了下來,只怕莙姐兒熬不過那年年底。

秋桐想着往事,想着沈莙這些年在府裏所受的委屈,不禁悲從中來,亦步亦趨地緊緊跟着前頭鬥嘴的兩兄妹。

沈菱背着沈莙走了大約有兩個路口,聽雨閣的牌匾就映入眼簾了。

聽雨閣原是沈菱一個人住着的,因王氏不肯給沈莙另辟院落所以沈菱便把沈莙安置在了自己書房後頭,這一住就是許多年。

三年前沈菱進了國子監,沈莙也漸漸大了,沈父覺得兄妹兩個再住在一處就有些不合規矩了,因此王氏便将沈菱挪到了随雅居,聽雨閣這才成了沈莙真正的閨房。

沈莙雙腳剛着地就撒開了腳丫子跑到聽雨閣門前。沈莙的奶娘李嬷嬷正站在臺階下邊等着他們回來,眼看着沈莙飛快地沖她跑去,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裏“嬷嬷”“嬷嬷”地叫個不停。

李嬷嬷一張老臉笑成了一團褶子,兩人膩歪了許久才稍稍拉開距離。

沈莙這兩年長高了不少,五官也都長開了,長長的眉毛彎彎的眼,怎麽看怎麽招人喜歡。

李嬷嬷笑得合不攏嘴,拉着沈莙往屋裏去了,一面走一面說道:

“好啊好啊,如今小姐也長成了個大姑娘了!”

有了李嬷嬷的贊不絕口沈莙終于可以在沈菱面前驕傲地昂起了頭。

在沈菱和平熙的幫助下沈莙速度極快地收拾好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裝。正要把自己的首飾盒子放在梳妝臺上沈莙突然想起來裏頭還放着姬浔那塊玉璜。

見屋裏沒人,沈莙打開盒子用手捏着穗繩将玉璜托了起來。

其實沈莙本來不打算把這東西帶出宮的,但是放在小院裏又實在是不能安心,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把它塞在了首飾盒子裏。

在房裏盯着玉璜上的花紋看了半天,聽到屋外李嬷嬷喚她的聲音沈莙小心翼翼地才把玉璜放回原處,提腳出了房門。

正要問李嬷嬷出了什麽事的時候沈莙卻是在客廳裏見到了王氏身邊的二等丫鬟碧葛。

碧葛是在王氏屋裏當差,對王氏的喜好是摸得一清二楚,心裏十分清楚府裏的大小姐沈莙不得老爺的寵愛,太太更是時常抱怨。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亭亭玉立的沈莙,碧葛心下不屑,連行的禮都十分怠慢,正要擺擺架勢向沈莙說王氏的吩咐的時候卻是膝上一疼,整個人往前一倒,直直跪在了沈莙腳邊。

沈莙對着碧葛身後的秋桐打了個眼色,裝模作樣地上前扶起了碧葛,一副受寵弱驚的樣子,

“碧葛姑娘怎麽這樣客氣,平常行個禮也就是了,這叫我怎麽好受呢?”

碧葛磕得膝蓋生疼,心下又是惱怒又是覺得丢人,回過頭往後看去想找到罪魁禍首的時候卻是見背後空曠一片,連個人影都沒有,于是不得不忍了這口氣,語氣硬邦邦地對沈莙說道:

“莙姐兒收拾好了就往前廳去吧,今兒是莙姐兒歸家的好日子,老爺和太太在榮祿堂傳飯呢。”

沈莙心裏是一點也不想去什麽榮祿堂用飯,面上卻是不顯,只作出一副歡喜的樣子回道:

“勞煩碧葛姑娘傳話。我換身衣裳就往前頭去。”

見沈莙擺出這樣歡天喜地的樣子來,碧葛心下更是有些瞧不上,略帶傲慢地囑咐道:

“莙姐兒可不要去遲了,老爺和太太等着呢。”

對碧葛的怠慢沈莙一點兒也沒有不悅的意思,點點頭便向外頭吩咐月苋送碧葛出去。

這裏碧葛前腳剛走,阿四後腳就進了屋。沈莙偷偷将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

“怎麽樣?辦得牢靠不牢靠?”

阿四皺起了圓圓的臉,對沈莙的懷疑深表不滿,

“小姐放心吧,方才我和秋桐姐姐把小路上的雪踩得牢牢實實的,都踩出一層薄冰來了,她要是往上面走,非摔掉兩顆牙不可!明明和我們一樣,不過是府裏的奴才,居然敢在太太面前變着花樣咒小姐來讨太太歡心,活該她摔幾跤大的。”

沈莙對‘辦事牢靠’的阿四豎起了大拇指,想了想還是回房換了件兒幹淨衣裳才往榮祿堂去了。

沈莙到榮祿堂門口的時候裏頭已是歡聲笑語,沈莙撅了撅嘴,什麽今兒是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來果然沒人等自己。

進門之後沈莙請了個安,在最下邊的位置坐定之後就開始細細地打量屋裏的人。坐在上首的自然是沈老太太,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家右手邊坐的是沈硯和王氏,并沈葮沈菱兩兄弟,還有那一對讓沈莙頭疼不已的雙胞胎。左側則是二房一家,叔父沈礬和其妻房氏并一子一女。

沈端偏房肖姨娘此時正立在一旁伺候老太太,時不時說上幾句打趣的話來活躍氣氛。王氏明顯對沈莙來晚的事很不開心,從沈莙一進門就用眼神刺她。

一頓飯吃得沈莙是如坐針氈,好容易吃完撤了桌,二房也告辭回了房,沈硯卻是擺出了一副孝順兒子的樣子來,将兩個嫡子趕去讀書之後便領着大房三個小的留在了榮祿堂陪沈老太太說話。

對于這種沈蒹和沈葭讨好賣乖的主場沈莙一向是自動削弱自己的存在感,頭皮發麻地聽着雙胞胎扯着嗓子撒嬌。

兩年不見,沈蒹的身段已經拔高了不少,明明比沈莙要小四歲站起來卻和沈莙差不多高了。

至于沈葭嘛,本來就生得不差,成日裏沈父又是百般嬌寵,什麽好的都往她身上堆,沈莙細細打量下只覺得她身上一閃一閃的,晃得眼睛生疼。

本來自己正一言不發地充當透明人呢,不知怎麽的,話題突然就引到了她身上。

沈老太太端着一張和藹可親的臉向沈莙問道:

“莙姐兒今年有十七了吧?還是不要總拘在宮裏,總歸是要出宮嫁人的,叫你太太盡快給你尋個好人家才是。”

對于老太太這種心血來潮的提議王氏吓了一跳,她當初送沈莙進宮本就是盼着沈莙在宮裏熬成個老姑娘,到時候她再擺足架子用沈莙的婚事來拿捏她,逼她交出她那個曾是商戶之女的母親留下的大把嫁妝,成事之後只需随便給沈莙配個上不得臺面的小門小戶便是。如今老太太這麽随便一提,王氏自然不可能輕易應了。

“老太太有所不知,宮裏有宮裏的規矩,莙姐兒得到了年齡才能被放出宮來,說親的事還是得那時候再細細打算。”

對王氏那些花花腸子沈莙是摸得一清二楚,心裏十分自信王氏一定會幫自己把老太太的話給擋回去,因此一點也不擔心地坐着,只聽得王氏說完之後沈葭附和道:

“太太說的正是呢,老祖宗也太着急了些,長姐這樣伶俐,在宮裏未必過得不好,老祖宗可該放寬了心。”

沈莙心裏冷笑一聲,連一個眼神都不屑賞給沈葭。

本來自己這一出就該這樣接過去的,不想一旁的沈父聽得老太太冷不丁地講起沈莙,不由地向規規矩矩坐在一旁的沈莙身上看去。

沈莙的眉眼生得和她生母李氏極像,沈硯當初就是為着李氏那漂亮靈動的雙目着了迷才會納了一個商戶人家的女兒。此時看着端莊秀麗的沈莙靜靜坐在角落裏,沈父那昔日裏對李氏的舊情又被勾了出來,思及這些年來對沈莙不聞不問心中也有些許愧意,因而轉身向王氏吩咐道:

“莙姐兒如今也有十七了,整日裏穿着過去的舊衣裳像什麽樣子,這次既然回來了,你仔細吩咐着下面的人,替莙姐兒好好地置辦幾身衣裳,打幾副足量的金銀頭面。再過幾日你不是要帶着葭兒往蘇相府上去嗎,也帶着莙姐兒去熱鬧一回吧。”

對于沈父突然的關心沈莙并沒有覺得有多感激,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他話裏提到的“蘇相”,回想起自己在雁尋塔看到的那道奏章,心裏的疑慮開始慢慢冒出了頭。

相對于沈莙的漫不經心,王氏的反應就顯得激烈多了。王氏本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侯府中的嫡出小姐,因其父賞識沈硯才低嫁到沈家。雖然這幾年沈硯仕途發展平穩,自己也一直慶幸當初聽了父親的話嫁給了沈硯而不是固執己見地要往另一個落魄侯府裏去。但是和相府有所來往靠的是王氏自己在閨房中的人脈,沈硯逼着自己帶沈葭去赴宴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連沈莙也要橫插一腳。不虞之下正要反駁沈硯時卻又想到自己也不能一直拘着沈莙不讓她見人,不如幹幹脆脆地如了沈硯的意。沈莙跟着自己出門自然是憑自己拿捏,在外頭把她的名聲攪壞才好呢,免得日後自己給沈莙說親的時候被別人在背地裏說自己苛待庶女。

想通了這一層,王氏終于是扯出了一個笑臉,痛痛快快地應了沈硯。

☆、棹藤院

王氏半點異議都沒有直接幹脆地應了,這種舉動倒是是合了沈硯心意,他低頭拍了拍王氏的手,低聲說晚上留在王氏的棹藤院。

王氏和沈硯都有自己的盤算因此心情都不錯,不過坐在一旁的沈莙和肖姨娘就明顯沒有他們二人的好心情。

肖姨娘只是緊了緊手裏的帕子,對沈硯突然傾向王氏的舉動心生不滿。沈莙則是被王氏的‘好心’弄得心中不安,不住琢磨着王氏又想整一出什麽妖蛾子。

這滿堂老小雖是各有各的心思,表面上看卻是再和樂不過了。說過一會兒話之後天氣已經暗了下來,沈老太太嗜睡,見時間差不多了,面露疲意地叫身邊的刑嬷嬷打發他們出去了。

王氏和沈硯出了榮祿堂便一同往棹藤院去了,無奈聽雨閣和娴芳院是一個方向,沈莙只好和雙胞胎一行人一起走。肖姨娘拉着沈蒹走在最前頭,一路上都在詢問他私學裏的事。

算上二房,沈家統共有四個公子,沈葮自小就不是讀書的料,成年之後捐了一個小文官,大多數時間都在幫王氏料理沈府。沈菱出息,靠着年少聰慧的名聲進了國子監就學。再來就是肖姨娘之子沈蒹和二房嫡子沈芰因着年紀尚小,由沈硯出面聘了一個頗有名望的先生在家中私學照管他們課業。

沈硯是正正經經從科考出仕為官的,這樣的官宦人家自然格外看重家中小輩的學業。因而為讨沈硯的歡心,肖姨娘自來把沈蒹的教育當成頭等大事來經營,只盼着沈蒹有一日能出人頭地。沈莙對肖姨娘的長線計劃深以為然,在這世上女人最靠不住的就是夫君的寵愛,還不如在自己還有力氣去争的時候好好地替自己的兒子謀劃一番。王氏因着沈菱親近自己,向來是寧願關心一事無成的長子也不肯和前途無量的次子培養感情,從這一點來說王氏就不如肖姨娘會打算。

不過他們二人在前頭說着貼心話,沈莙又不好近聽,走着走着就和沈葭一起拉在了後面。沈葭細細打量着兩年未見的沈莙,發現她似乎是真的在宮裏好好的磨砺了一番,舉手投足都如世家貴女一般典雅端莊規矩十足。

因着整個人都長開了,如今的沈莙更是比兩年前标致了不少,瓷白肌膚,眉目如畫,橫看豎看都是一個秀氣大方的小美人。

這樣的發現讓沈葭心裏很不好受,本來聽了肖姨娘拉攏沈莙用來對付王氏的話之後覺得沈莙确實對自己沒有太大威脅,倒是王氏,向來将她和沈蒹當作眼中釘,沈蒹倒是沒什麽,自己日後的婚配卻是由正室夫人做主的,王氏不倒,自己将來就沒有好日子過。可是此時,看着樣樣都很如意的沈莙,沈葭打小的那種争強好勝的心就又被勾了出來,心下略想了想,堆出一副假笑對沈莙道:

“長姐進宮有兩年了,宮裏究竟和外邊有什麽不同呢?長姐見過陛下沒有?”

沈莙正托着夜燈專心地走自己的路呢,聽見一旁那個小讨厭鬼問自己話,頭也不擡,漫不經心地回道:

“內庭和家裏哪能一樣,我既在宮中當差,和主子有關的事自然就不能随便跟人議論,你也不小了,一點也不省事,不合規矩的話以後不要再問。”

沈葭本來只是借宮裏的話起個頭,沒想到沈莙一副不屑與自己讨論的樣子,霎時火氣就上來了,心裏冷笑着,陰陽怪氣地問道:

“我不過随口問問,長姐怎麽這樣大的架子,早就聽說禁宮之中的主子娘娘們為了争寵,身子不方便的時候就擡舉了身邊的丫頭伺候陛下,長姐反應這麽大,別是已經成了‘小主子’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吧?”

沈莙原本不想和沈葭一般見識,沒想到兩年沒見沈葭變得更加陰險毒辣了。向她這樣的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聲,侍寝宮女在宮裏并非沒有,可那大都是些小戶人家出來的禦嫔才能做出來的事,用的也都是無品無階的宮女。這些事沈莙這樣的內庭女官清楚,可外頭的人卻不知內中道理,一旦被潑上這樣的髒水,以後京城之中哪戶人家敢迎自己進門?

今日沈葭當着自己的面就能說出這種沒邊沒譜卻最是害人的話來,難保她日後不會和旁人說閑話。

沈莙氣得不輕,看着沈葭那張尖酸刻薄的臉,心裏正籌謀着該怎麽反擊,不料還沒反應過來沈葭就被臉上一個重重的巴掌給甩在了地上。

這一巴掌把沈莙和沈葭都弄傻了,沈葭被打得整個人一懵,捂着左臉呆坐在原地。沈莙反應得快,舉着燈籠便往前頭照去,在陰影中漸漸浮現的确是沈菱那張鐵青的臉。

“這樣下作的話也是你一個官家小姐能說的?!整日裏肖姨娘就是這麽教你規矩的?!莙姐兒是沈家的長女,說出這樣沒邊兒的話來,你存的是什麽心?今兒敢在這兒說,明兒沒準就傳到有心人耳中去了,莙姐兒的名聲壞了,只會叫旁人說沈家家風不嚴,到時你又能讨到什麽好?”

平日裏沈硯對沈葭是千嬌百寵,家裏的下人又是曲意奉承,如今卻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沈葭何時受過這樣的罪,整個人都處于不敢置信的狀态。回過神來又是看到了二哥沈菱臉色鐵青地甩下一串重話,心裏委屈極了,即刻眼淚就下來了,沖着沈莙和沈菱嚷嚷道:

“你們只管作踐我,我這就告訴父親去!”

說着就從地上爬了起來,邊跑邊哭地往前院去了。

沈葭跑走之後好長時間沈莙都沒回過神來,看着眼前一臉嚴肅的沈菱,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憋半天最後幹脆對沈菱豎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說道:

“實在佩服,二哥你真是能常人之所不能...不過她現在跑去找父親告狀了,二哥你真的不打算攔一攔?”

沈菱一臉的滿不在乎,撿起沈葭掉在地上的燈,漠然道:

“她要撒潑你攔得住麽?由着她這麽口無遮攔下去,遲早闖下大禍。不用在意,且随她鬧去吧。倒是你,從小到大,當着我的面兒總是巧舌如簧的,說你一句倒要頂回十句,怎麽在旁人跟前就成了木頭樁子,悶不吭聲的。”

沈莙雙手抓住沈菱的手臂搖來搖去,舔着臉無賴道:

“這不一樣,二哥是我親近的人,我怎麽撒野也不會真的生我的氣。旁的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我理他們做什麽,為着這些人生氣才是不值呢。”

沈菱被沈莙抓着手晃來晃去,弄得半點脾氣都沒有了,正要努力板起臉來罵她幾句卻見沈莙又将身子湊了過來,小聲道:

“二哥,你上回托人送進宮來的清涼膏還有沒有?”

沈菱疑惑道:

“總共才得了兩瓶,怕你中了暑氣,都拿給你了。這也不是夏日,你要那東西做什麽?”

聽沈菱問起,沈莙一副‘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得意表情,

“你想啊,沈葭那小妮子慣會裝委屈抹眼淚,過一會兒父親鐵定叫人來找我們問話,從小到大我就沒她會哭,萬一父親輕信了她可就不好了。到時候我事先在眼睛底下抹上一層清涼膏之類的東西,保管淚如泉湧,哭得比她還慘!”

沈莙滿心期待着沈菱對她的聰明才智提出表揚,不想換來的卻是沈菱一個大大的白眼,也不管沈莙張牙舞爪的樣子,自顧自地徑直往回走了。

如沈莙所料,沒過多久就有王氏身邊的孫嬷嬷來聽雨閣,說老爺太太找她和沈菱去棹藤院問話。沈莙動身之餘還壞心腸地向孫嬷嬷打聽了碧葛的消息,得知碧葛在那條小路上将自己的臉摔腫了,心裏着實偷樂了許久。

三人到達棹藤院的時候老遠就聽到了沈葭聲淚俱下的哭訴,沈莙嘆了一口氣,由孫嬷嬷領着進了屋。剛跨進屋裏沈莙就看到了半坐在地上向着沈硯哭哭啼啼的沈葭,輕言細語安慰着沈葭的沈硯,以及一旁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的王氏。

本來今夜是沈硯時隔大半個月才宿在棹藤院的日子,王氏心裏本來十分歡喜,不想兩人前腳才進了裏屋,沈葭後腳就哭着跑到沈硯跟前哭訴沈莙和沈菱合起夥來欺負她,更是揚着半張臉說沈菱打了她。王氏向來看不慣肖姨娘和沈蒹沈葭兩個雙胞胎長時間霸着沈硯,如今自己好容易有了和沈硯相處的機會,偏沈葭又來橫插一腳。且沈蒹葭話裏不只牽扯到沈莙,還向沈硯告了沈菱的狀,王氏只當是肖姨娘撺掇了沈葭來攪局,盛怒之下直接把這賬記在了肖姨娘頭上。

沈葭哭得正歡,看見沈莙和沈菱進來了更是變本加厲地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來。

沈硯今天原本是對沈莙懷了幾分愧意的,被沈葭這麽一鬧,常年長偏的心又回到了原處。此時見沈莙和沈菱進了門,厲聲問道:

“你是長姐,平日裏不護着幼妹也就罷了,怎麽還能狠着心去欺負葭兒呢?還不快和葭兒賠個不是?還有你,一肚子的聖賢書都督到哪裏去?居然還動起手來了!”

沈菱像是沒聽到沈父的話一般,冷冰冰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而對于沈父不聽自己分辯就直接扣下一大頂‘欺負幼妹’的帽子的行為沈莙已經見怪不怪了。心裏埋怨沈菱方才不同意自己用清涼膏的提議,幾個深呼吸之後終于狠下心來往自己大腿上重重掐了一把,硬生生地逼出了眼淚來。

沈莙眼角含淚,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直直跪在了沈父腳邊,也不說話,只擺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委屈小臉來。

沈父本來是想要好好教訓沈莙一番好替沈葭出氣的,不想自己還只開了個頭沈莙就給他跪下了,白白的小臉上滿是淚珠,看起來委委屈屈,好不可憐。

沈莙生的柔弱,又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裝起可憐來縱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對她心生不忍。

看到她這樣,沈父當時就心下一軟,心道是不是自己太過嚴苛了。

“為父還沒說你什麽,你就哭得這樣,有什麽隐情你說出來就是了,這是何苦呢?”

沈葭坐在地上,原以為沈莙會直接聽沈父的話來和自己道歉,沒想到沈莙拿出了和往日完全不同的架勢來,哭得比她還要可憐,更沒料到沈父會突然态度轉好。眼見着沈莙就要開口了,急得立馬就要再鬧一番。

王氏眼尖,看到沈蒹葭張嘴,即刻就往前去将她扶了起來,

“葭姐兒怎麽一直坐在地上呢,你父親正給你出氣呢,地上涼,快起來坐着。”

沈蒹葭正要說話,被王氏這麽一堵,還沒來得及開口沈莙就已經渾身打顫地向沈父哭訴道:

“父親責罵,女兒本應受着,可是女兒太過傷心了,妹妹只和父親告狀,說我欺負了她去,女兒哪裏是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就欺負幼妹的人。父親從不想想女兒為什麽要這樣做,一進門就叫女兒給妹妹賠不是。女兒雖沒念過幾年書,道理卻還是懂的,心裏并不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做錯了。”

沈父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心裏也不禁覺得是自己急躁了些,總該聽聽她的說法才是,因問道:

“既如此你卻說說你的理由。”

沈莙一看魚兒上鈎了,也不哭了,跪在地上将方才之事的起因和經過都細細說了出來。

☆、随雅居

沈葭告狀的原意是叫沈父不肯聽沈莙和沈菱的解釋,幫自己出一口惡氣。可是後來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沈莙不僅沒有忍氣吞聲反而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和自己一樣裝可憐。想要挑她話裏的錯處,結果一方面沈莙将她們二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另一方面自己好幾次想開口反駁,可是王氏身邊的孫嬷嬷一看她有動靜就趕忙開口安慰,将她的話堵得死死的。

沈莙将方才發生的事連帶着細枝末節都告訴沈父,說道後來更是有模有樣地抹起了眼淚,

“父親,女兒哪裏是為了自己,若是妹妹方才的那番話傳了出去,叫父親以後怎麽在同僚之間立足?女兒死不足惜,萬不能有辱父親清名!二哥何嘗不是為了父親和家裏的門風才狠心動的手,父親責罵女兒也就罷了,怎麽好怪罪二哥啊!”

沈硯從來自負清名,苦苦在官場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才在同僚心裏留下了頗有氣節作風的名聲,可以說沈莙言語間提及的家風名望皆是沈硯在官場上立足的根本。

沈莙的話句句踩到了沈硯的命門,眼見着她說得越是感天動地,沈硯臉上就越是難看。

沈葭被沈父的臉色吓了一跳,心裏有些犯怯,正勉強堆着笑想要上前和沈父撒撒嬌再将此事扭曲一番,不料剛起身就聽得沈父怒喝一聲:“跪下!”

沈葭從小到大都沒聽沈父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如今被這麽一吼,整個人都傻了,還是孫嬷嬷按着她的肩膀才将她按在了地上。

“父...父親...”

沈硯氣不打一處來,指着沈蒹葭的鼻子罵道:

“你眼裏哪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平日裏見你也算乖巧懂事,哪裏學來的這樣下作的話,如今你還未出閣就敢說出這樣的話來編排你長姐敗壞家裏的名聲,要是将來嫁了人還了得,整個沈府都得被你害了!”

沈莙心裏撇撇嘴,心道果然和自己之前琢磨的一樣。

沈硯再怎麽寵愛肖姨娘,再怎麽寵愛雙胞胎都得在不牽扯到他的仕途聲名的情況下。家裏兒女間的小打小鬧他可以偏心沈葭,但要知道沈硯在朝中混跡了這麽多年,好容易仕途才有了大的起色,此時正是一門心思想着更上一層樓的時候,和他的野心比起來,什麽情情愛愛天倫之樂都得靠邊站。

沈葭整日裏困在內宅裏,練得一身宅鬥必備的好本事,可在同時,這般正處于花季時光的嬌小姐卻已經被內宅裏頭的陰暗龌龊泡的內心陰毒而又眼界狹小。成日裏只想着怎麽讨沈父歡喜,怎麽從長輩身上多撈些好處,沈硯的野心和官場詭谲她是半點不知,因此才會在今晚踩到個大地雷。

沈菱一直在一旁看着沈父将沈葭狠狠地教訓了一番,也不說話,只将跪在地上的沈莙扶了起來。

沈莙正看着沈父罵沈葭看得津津有味呢,冷不丁地被沈菱托了起來不禁有些掃興地對沈菱低聲道:

“你倒是一聲不吭,把事兒都丢給了我,如今戲還沒演足呢,扶我起來幹什麽?”

沈菱對她的抗議壓根沒當回事,靜靜的拉着沈莙在一旁看着。

沈父在官場受了許多白眼和冷落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結果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不僅不能寬慰他的無奈,反而是全然不知他的辛苦經營盡添麻煩,弄得他一腔怒火都撒了出來,一點不留情面。

沈葭原本一直喊着委屈,到後來沈父怪罪肖姨娘沒有管束好沈葭,想要把雙胞胎從娴芳院挪出來送到王氏跟前立規矩的時候才知道沈父是動了大氣,也不敢争辯了,只不停地磕着頭哭求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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