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便退到了一旁,褐衣掌事向前逼近一步,面無表情地向沈莙和沈葭站的方向問道:

“你們兩個誰是沈莙?”

不等沈莙反應,一旁的沈葭便高聲嚷道:

“是她!大人,她是沈莙!”

沈葭的聲音尖刻之中似乎又有一種迫不及待的快意,就連旁邊的幾個番子都被她的高聲叫嚷弄得皺起了眉頭。

褐衣掌事并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變化,依舊冷漠地沖沈莙說道:

“跟我走一趟吧,督主要見你。”

說罷,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沈莙,拎起她的後領便照方才的方式幾步就躍上了二樓。

從來和兩廠扯上關系的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王氏和沈葭對方才的事雖是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種對沈莙的幸災樂禍。那幾個番役摸不準姬浔的想法,也不敢輕舉妄動,規規矩矩地守在了王氏和沈葭的身旁。

每個官驿茶樓都在高層有向外延伸的露臺,大部分是供高官貴族喝茶聽曲的雅間,外邊僅圍上一排木欄,坐在雅間裏頭,底下街道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沈莙被那個掌事放在露臺上的時候正是頭暈目眩,回過神來就一眼望見了身着赤玄相間飛魚服坐在小圓桌前細細品茶的姬浔。也不知是不是她被人一下子從底下提上二樓所以一時産生了錯覺,沈莙竟是覺得眼前的姬浔笑意盎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長門街(二)

雅間外頭的番役為了搜人将小茶樓鬧得雞飛狗跳,可是雅間裏邊卻是靜悄悄的,沈莙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略為急促的呼吸聲。

那個将她送上露臺的掌事此時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獨留沈莙站在堂內和姬浔大眼瞪小眼。

因着不是在宮裏當差,沈莙沒有行跪禮而是略顯傲嬌地沖着姬浔做了個萬福。姬浔顯然是心情好到沒有閑功夫和她一般見識,笑意盈盈地替自己倒了一杯熱茶然後向沈莙招招手,示意她離得近一些。

“好孩子,來過長門街沒有?”

被姬浔的那句‘好孩子’雷得外焦裏嫩,沈莙充分調動了自己的神經才反應過來,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剛入宮的時候在掖庭當差,出宮采辦的時候到過許多回。”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後姬浔眼裏的笑意更深了,他這種十分反常的表情弄得沈莙頭皮發麻,只覺得姬浔盯着她的樣子就像盯着一盤自己愛吃的佳肴。

“剛才在底下,我手下的人分布的位置都記清楚了嗎?”

對姬浔問得這兩個問題沈莙只覺得自己此時一頭霧水,不過往日裏和姬浔相處的經驗告訴沈莙絕對不能在這個人面前撒謊,想來想去還是老實回道:

“記得的,不管什麽,看過一次就很難忘掉了。”

姬浔對沈莙的老實覺得還算滿意,低頭将那杯放涼的的茶飲盡之後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換成了凜然的殺氣,

“既然來過長門街,你必然就很是清楚這條街的房舍布局,底下的人一直找不到本座想要的人,他們找過的地方你也都清楚了,現在本座要你将這條街易藏人的地方和那些蠢貨的盲點都一一列出來。”

姬浔的話因剛落,那個神出鬼沒的褐衣掌事就端着紙筆進了雅間。

說實在的,沈莙現在整個人還處于極度驚訝之中,讓她驚訝的不只是方才姬浔變臉的速度,還有他話裏的內容。

在好不容易理清了前因後果的情況下沈莙又開始在‘嫉惡如仇’和‘識時務者為俊傑’之間進行了極度激烈的心理鬥争。

只可惜事實證明以她的那點道行還不夠姬浔萬一,從她臉上那一絲糾結和猶豫之中姬浔毫不費力地猜出了她心裏的想法。

難得有人敢當着姬浔的面兒耍心機動滑頭,偏偏這個人還确實是笨得可以,這種新鮮的體驗不知為何總能讓姬浔的耐心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

“本座吩咐你的事為什麽要想這麽久?難不成你心裏還想着救那些人一命?”

被姬浔直截了當地戳破了自己心裏的小算盤,沈莙難得地有幾分尴尬窘迫,還未來得及反駁就又聽見了姬浔嘲諷的話語,

“婦人之仁!若是你老實照本座的吩咐去做,被提走的就只有那幾個本座想要的人而已,若是你不配合,不只你自己倒黴,長門街上将會有許許多多被帶回西廠問話的人,到時候他們可不會有你現在這麽舒服。”

沈莙被姬浔的話弄得一個激靈,仔細想想,自己剛才的打算實在是有些蠢。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沈莙倒是老老實實地開始奮筆疾書了,心裏還不住念叨,怎麽一遇見這個煞星自己的智商就直線下降呢?

在沈莙動手寫的時候那個褐衣掌事一直在旁邊盯着她,沈莙一停手那人就将宣紙抽了出去,對着姬浔行了個禮之後又翻身躍下了木欄。

褐衣掌事消失之後雅間內又回到了沈莙和姬浔獨處的情況。

沈莙站在圓桌前,被姬浔盯得有些局促,不自在地一直用雙手撥弄着披風上的扣繩。

“今日倒是打扮地平頭整臉了些,也不知你往日裏穿戴的都是些哪裏翻出來的壓箱貨,整個人都灰不溜秋的,活像只灰鼠。”

沈莙面上不敢顯露什麽,心裏卻吶喊着:我平日裏穿的都是司服局送來的新衣服,誰像你似的穿什麽都像是畫裏出來的人。

姬浔倒是沒有什麽閑情去猜測沈莙此時的腹诽,他的視線飄過沈莙耳垂上的紅穗珠耳墜和脖上挂的長命鎖項圈,最終落在了她凍得發紅的雙手和光禿禿的手腕上。

沈莙被姬浔的視線弄得有些奇怪,左右打量才肯定姬浔是在看她的手腕,心下一窘,竟有種想把雙手藏起來的沖動。

事實上比起金銀寶石,世家貴女們更喜歡收集美玉用來雕成玉墜或者镯子耳環之類的飾物。但凡是官家小姐,哪怕是家中已經落魄,長輩親族都會保證她至少有一塊拿的出手的玉飾。

沈莙本來是想要在腕子上攏一個銀手钏的,但是留在身邊的首飾中并沒有手钏一類的東西,沈莙又是從來不肯戴玉镯,因而最後兩腕空空地出了門。

對于沈莙不肯戴任何玉飾的怪癖沈菱和秦湄都曾經過問過,原本也沒什麽,打個馬虎眼也就過去了。只是沈莙總是覺得在姬浔面前,自己的一切都無所遁形,因而被姬浔一盯,竟是有幾分局促不安。

此時姬浔自然是沒有漏看沈莙的窘迫,将手裏的茶杯輕輕放下之後便向沈莙道:

“想不到你也是個記仇的,那件事已經過了兩年有餘,難為你還為着那個冰花芙蓉玉的镯子一直不肯再用旁的玉飾。”

姬浔是半分壓力也沒有地扔下了這兩句輕飄飄的話,沈莙卻是被他話裏的內容驚得瞠目結舌,心道這人難不成是把她從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大...大人...你...究竟還知道奴婢多少事情?”

沈莙擠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說出一句整話,這一回姬浔倒是大大方方地跟她透了底兒,

“瞧你這意思,倒像是有些什麽事情怕人知道似的。不會是你為了洩憤偷偷砸了你嫡母最愛的白瓷花瓶那一樁吧?還是你私藏□□被你從兄抓包,又或者是...”

姬浔說出來的一樁樁事都是沈莙心底最隐私的小秘密,如今被人這樣一一列舉了出來,簡直是臊得她無地自容。

就在沈莙想要奪門而出的時候雅間外頭正好傳來了西廠番役的禀報聲,

“督主,犯人已經全部在長門街的暗坊裏被緝拿歸案,現已押送司刑監等候督主發落。”

姬浔語氣淡淡地對那個門外的番役吩咐了幾句,似乎對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覺得驚訝或是欣喜。

吩咐過後姬浔就再沒開口,倒是沈莙被玉镯的事一提醒,想起自己手上還留着姬浔的玉璜,猶豫再三還是期期艾艾地開口了,

“上回說要退還大人的玉璜,不巧奴婢今日沒有将它帶在身上,若是......”

“啰啰嗦嗦的不得要領,本座已經說過那玉璜本座不會再用,你既用它保了一條小命那就自己好生留着,本座哪裏來的閑情和你推來推去。”

沈莙話還沒說完就被姬浔給打斷了,一時間也不好再接茬,正打算開口詢問自己是否能退下了,偏姬浔卻再次開口了,

“今日也不是什麽大日子,你打扮的這樣是要往哪裏去”

姬浔的問題讓沈莙難以避免地想到了在雁尋塔看到的那道奏章,也不敢猶豫,老實答道:

“今日是蘇家小姐的十七生辰,因而嫡母領着我們往相府裏去。”

說完這話沈莙就稍稍擡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姬浔的臉色。

姬浔像是在細細思慮沈莙給的回答,就像沈莙在宣化殿裏看見的那樣用左手關節在小圓桌上輕輕地擊扣着,過了有小半刻才對沈莙道:

“你靠過來些。”

沈莙以為姬浔是想要和自己說什麽機密的話,心裏有些小激動地往姬浔身邊靠攏,壓低身子想聽得仔細一些。

沈莙的那點小心思讓姬浔覺得頗有喜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細嫩臉龐不禁心念一動,伸手将沈莙小小的右手攢進了掌心。

沈莙正奇怪姬浔為什麽不讓自己附耳呢,突然之間右手被姬浔陰冷的手握住,只覺得一股熱流從指尖進入,瞬間就淌遍了全身。

沈莙整個身子都變得暖和了,雖是被自己與姬浔的這種親密的肌膚相觸弄得心裏發怵,但還是忍不住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內力?

沈莙的手小小軟軟的,姬浔毫不費力就将她的整個手掌都握在手心,直到沈莙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姬浔這才漸漸松了力道撤回了手。

姬浔的手撤走之後徒留沈莙的右手騰在半空,掌心中孤伶伶地躺着一塊刻有八爪鱗龍的黃銅腰牌。

“大人,這是什麽?”

沈莙狐疑地打量着那塊占據手掌二分之一的小腰牌,心道姬浔又要整什麽妖蛾子?

“這東西可比那塊玉璜好用,小心收好了,要是弄丢了或者弄壞了可仔細你的皮。”

沈莙一聽姬浔這話頓時就不肯要了,

“大人,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奴婢做什麽?再說了,奴婢拿着這腰牌能做什麽?”

姬浔從圓墩木椅上站了起來,眼裏盡是算計的精芒,

“你去相府赴宴,這倒是幫本座省了不少麻煩。蘇青雲那老東西最近不大安生,明裏暗裏給本座添了不少麻煩。底下那群飯桶還沒能查清老東西的倚仗是什麽,本座此時還不好動他。你在蘇府要時時留心,若是發現了什麽,憑你手裏這塊腰牌可以往西廠尋本座。”

沈莙實在是難以消化姬浔方才話裏叫她做內應的意思,心裏百轉千回的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好,于是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站在雅間的外頭了。

姬浔吩咐沈莙做事的語氣太過于理所當然,有那麽一瞬間沈莙竟有種自己真的是他手底下的人的錯覺。

将沈莙帶回王氏那裏的仍是方才那個褐衣掌事,沈莙回過神來見王氏和沈葭就在不遠處第一反應就是将腰牌往袖子裏藏。

王氏和沈葭一直被盤問她們的番役扣押在原地,兩人心裏都以為這事和沈莙有什麽聯系,心裏一直惴惴不安,擔心沈莙連累了她們二人。可當她們看到沈莙被毫發無損地送出了小茶樓的時候又覺得驚訝不已,怎麽也不敢相信還會有人從那位兩廠提督手中逃出生天。

褐衣掌事将沈莙帶到之後便扭頭對那幾個看管的番役吩咐放沈莙一行人離開。

兵部的那幾個人被西廠搜到之後長門街上的番役便撤下去不少,沈莙和王氏一行人得知可以自由離開之後便急忙上了馬車,沈葭雖然滿腹疑惑,但是實在害怕西廠的人反悔,也顧不得馬車的擋風布簾已經是被扯落在地,只顧命令車夫離開這條街。

孫嬷嬷打沈莙一上車就用一種猶疑的目光不住打量她,沈莙只當不知,一點也沒有開口解釋方才一番事的意思。最後還是王氏先沉不下氣,語氣不善地開口問道:

“方才那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你在宮裏犯了什麽事?”

對王氏話語中的尖刺沈莙并不太在意,反倒四兩撥千斤地和王氏打着馬虎眼:

“太太說的哪裏話,我在宮裏當差自然是事事小心,若是犯了事父親那裏又怎麽會沒有消息呢,只因西廠尋人,我又是內庭裏的女官,所以才提我問話的。”

沈莙說的是條條是道,王氏對沈莙的話半信半疑,正要細問卻聽車夫在馬車外頭說相府已經到了。

長門街耽擱了不少時間,此時準時赴宴才是第一要緊的事,因此王氏不得不暫壓心裏的疑惑,由孫嬷嬷扶着下了馬車。

☆、蘇相府

蘇相府位于長門街尾,大約有兩個沈府那麽大,從朱紅的漆花大門一路進府沈莙都在不停地打量園子裏頭許許多多的奇花異草和假山怪石。偶爾碰見未進宮前相熟的官家小姐和王氏認得的京中貴婦都要停下來寒暄一番。

王氏是備了禮來的,對沈莙沈葭兩人吩咐過之後就帶着孫嬷嬷往正堂拜見蘇相夫人去了。

沈葭這兩年跟着王氏四處應酬走動,明裏暗裏也都籠絡結交了不少世家的小姐們,如今王氏走了,她樂得自在,朝沈莙略帶挑釁地望了一眼之後便同她認得的女眷小姐們一處說話去了,一大幫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沈莙沒什麽閑心和沈葭一般見識,出閣之前王氏一直拘着沈莙,而這兩年間她又都在宮裏當差,認得的小姐們也都是宮裏的女官,因此她此時确實對相府裏走動的各家夫人小姐們沒什麽太大的印象。

沈葭像是忘了旁邊還站着自己的長姐一般,和身邊的人厮鬧起來,一點也沒有向認得的小姐們介紹沈莙的意思,還是人群裏一個鵝蛋臉的小女孩兒先注意到了一旁人比花嬌卻很是面生的沈莙。

因方才沈莙是和沈葭一同到的,所以那個女孩兒便問沈葭道;

“你知不知道邊上那個漂亮姐姐是什麽人?”

沈葭最聽不得有人說沈莙的好,但偏偏向她問話的卻是大理寺卿府裏的嫡小姐,自己也不好對這樣出身的貴女擺臉子,只好含糊道:

“這是我府上長姐沈莙,今日是頭一次出來應酬,不怪你不認識。”

人群裏有和沈葭有交情的自然也就有素來和她不對頭的,她的話音剛落就有一個杏目紅唇身着暗黃色長襖裙的少女臉帶諷刺地開口道:

“難為你長姐有你這麽個‘好妹妹’,她是第一次應酬,可你卻是熟客了,進府這麽久了自己和旁的人好說好笑的,只管晾着自己家裏的人,竟是一點也沒有為你長姐引見的意思。我仔細瞧着,也難怪你不肯出聲,你長姐生得比你水靈,規矩也比你好,只怕是你存了什麽旁的龌龊心思所以才不願意被自己長姐給比下去。”

說話的這人原是鎮西侯家的二小姐程錦雲,素來嘴上刁蠻,且一直對沈葭這樣一個庶女在交際圈子裏左右逢源看不過,如今逮着了她的錯處更是不願意輕易帶過。

程錦雲的話雖是刻薄,但卻又是句句有理,沈葭明顯已經感覺到了周圍諸多小姐的竊竊私語。心下恨恨的,臉上卻擺出一副和睦的笑容來,走到沈莙身邊親密地挽住了她的手,

“程姐姐說的哪裏話,家中只有我們兩個女孩兒,姐姐自小就同我親密,方才我不過是和因着和大夥兒許久未見了心裏高興才一時疏忽了。”

沈莙沒有想要被別人當槍使的意思,但也同樣不想配合沈葭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于是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和一大幫人稍稍地報了家門。

方才那個圓圓臉蛋的女孩兒聽沈莙說到她已經進宮兩年了,腦海裏霎時就記起了一樁旁的事來,

“是了,這倒提醒了我,慕容姐姐常和我們姊妹提起她有一個在宮裏當差的好姐妹,是從小就在一處玩的。說起來沈姐姐進宮兩年了,可還記得慕容将軍府上的淳姐姐嗎?”

沈莙冷不丁地聽人提起自己舊時要好的玩伴,一時間竟有些松愣。

若要說起她和慕容淳的舊事來就不得不提兩人初識的情景。慕容氏本是在南疆的大姓,後來其族人歸附于現今的皇帝之後便被封侯封爵,慕容淳的父親也是在那時被封了二品将侯,後從南邊調到了京中任職,于是就在皇城之中落了府。不拘嫡庶,慕容将軍倒是有幾個兒子,不過卻是只有慕容淳這麽一個寶貝嫡女,在民風剛烈的南疆長大偏又生就了一副江南水鄉才能蘊育出來的标志模樣。從小被生父嬌寵,性子孤傲,從不喜在脂粉群裏和一衆侯門貴女勾心鬥角,會和沈莙相交也完全是一個意外。

沈莙被接到聽雨閣的第二年,恰逢京中一個頗有名望的高僧在雲隐寺設座講經,一些貴族夫人便帶着自己的兒女前往探訪,只為求一表字。當時沈葮和沈菱已有表字,王氏不得已帶着四歲的雙胞胎去了。沈莙原來沒想湊熱鬧的,奈何沈菱秉持着一碗水端平的頑固思想,自己私下裏偷偷帶着沈莙去了雲隐寺,‘嘉蘭’這個表字也就是這麽來的。那次雲隐寺之行沈莙不只收獲了表字,同時也認識了兩個自己本沒有機會認識的世家小姐。

慕容淳比沈莙要大上一歲,雖是聰明,但自小就不樂意和一些閨閣裏嬌養着的小姐動那些個花花腸子,認識沈莙之前最要好的就是金陵魏國公家的二姐兒琴君。沈莙到雲隐山的那日也是慕容淳和魏琴莙相約在雲隐山後邊小廬裏喝茶參禪的日子。沈菱帶着沈莙從雲隐寺裏出來的時候正是人潮湧動,只不過一差眼,兩人就被沖散了。

沈菱是記得四處尋人,沈莙也沒閑着,在沈府裏被拘了有許久,一逮着時候就開始在雲隐山四處轉悠,最後停下來開始擔心自己的時候就已是停在了慕容淳和琴君所在的小廬前。

那時的沈莙身量嬌小,整整一年的時間裏被秋桐和李嬷嬷養的珠圓玉潤白白胖胖的,乍眼一看,一點都不像是八歲的女孩兒,倒像是五歲左右的小女娃。于是當沈莙一臉嚴肅地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向小廬裏的兩人問路時,霎時就把那兩人逗笑了,弄得沈莙心塞不已。

後來慕容淳和琴君将沈莙交到沈菱手裏的時候兩人還忍不住在沈莙兩邊臉頰各掐了一下,結果換來了沈莙別別扭扭的兩個大白眼。三人這樣認識之後慕容淳便總喜歡時不時地招惹沈莙一番,然後在沈莙和她強裝鎮定地和她理論的時候偷着樂。琴君是個标準的淑女小姐,從來只在慕容欺負沈莙的時候在一旁樂呵呵地看熱鬧。三人迥然不同的性子,不知為何卻難得看對了眼,你來我往的一時間親密難言。

後來沈莙被王氏送進宮裏參加選秀,琴君又是到了年紀便嫁入了李陵侯家,做了世家的媳婦,只留慕容淳一個既不願意嫁人,又因着外族人的身份不用非得參加選秀,一個人失了玩伴,終日裏無所事事。

沈莙聽那個圓臉小姑娘提起慕容淳,心裏也有幾分小激動,也不端着了,只拉了她往角落裏問道:

“她今日是不是也在相府呢?”

小丫頭見沈莙一臉急切,因笑道:

“今日是蘇家姐姐的生辰,無論有沒有私交,京中的小姐大多都來了,慕容将軍府裏的小姐又哪裏能不來呢,方才我從園子裏路過的時候還見着慕容姐姐在西門那裏喝茶呢。”

沈莙向她道了聲謝,也不管沈葭正在和人唇槍舌戰,自己迫不及待地往西門去了。

隔得遠遠的沈莙就在西門邊的石榴樹下看到了一個嬌豔的少女,身形高挑,打扮貴重,穿的正是昔日裏慕容淳最愛的碧色曲裾。

慕容淳自然也是看到了有人一直往這裏靠近的,只不過兩年不見,沈莙已經長高了不少,五官也都長開了,偏她今日又打扮的俏麗,于是直到沈莙走到她跟前慕容淳才認出她來。起先她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心道沈莙正在內庭當差,怎麽能在這裏見着呢?

沈莙見她驚訝,心下好不得意,伸手就在慕容淳的腰間小力地掐了一下,

“這麽久沒見,你不是傻了吧?”

慕容淳這才相信眼前的人是沈莙,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喚道:

“阿莙,真是你?你怎麽敢從宮裏溜出來?”

沈莙翻了翻白眼,有些無奈地開口道:

“呸呸呸,就知道你說不出什麽靠譜的話來,私自出宮可是要受審的,姑娘我可是堂堂正正領了年假出的宮。”

慕容淳一時失察,竟被沈莙嘲笑了去,板起臉來就捉住沈莙開始一陣亂掐,弄得沈莙直呼饒命。

兩人許久未見,仿佛有說不盡的話一般,粘上了就再也扯不開,手挽着手在園子裏四處溜達說着悄悄話。

沈莙在宮裏的兩年外邊其實也發生了不少事,琴君在秋日裏的時候懷了第一胎,如今正是不好動彈的時候,因此也沒能到相府赴宴,沈莙想到琴君不過比自己大兩歲,如今已經快要為人母了,一時間也有些感慨,只向慕容淳問道:

“阿淳,我是還要在宮裏熬些時日的,琴君姐姐那裏還得你多走動走動,她在婆家若是有什麽不如意的,你也好開導開導。”

提起琴君,慕容淳似乎是顯得有些痛心,

“她在那樣的婆家哪裏有什麽如意可言呢,李陵侯府上的長媳,外人看着是覺得風光,可她的苦又有誰能說呢。頭上頂着個厲害的婆婆,一家子人沒一個是善茬。她夫君李長風對她是不錯,可房裏也養着好幾個通房丫頭和姨娘。如今她懷着孩子,婆婆的态度是好了,自己的夫君卻是三天兩頭地往外跑。上回我去看她,見她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這樣的日子還得她一日一日地熬過去。也虧得你當時進了宮,左右還有人叫你一聲‘大人’,我瞧着現今她一個侯府夫人的日子還沒有你來的自在呢。”

沈莙被慕容淳的話弄得整個人都有些喪氣,在她看來,琴君的家世、長相、才學、乃至性情都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好,這樣的美好的一個女孩兒如今尚且日日受着委屈,沈莙是既是生氣又替她覺得不值。

這樣沉重的話題明顯弄得沈莙和慕容淳都有些不好受,兩人頗有默契地将話題移到了東道主蘇家上頭來。

“我是和這位蘇家小姐不熟,不知道在你看來今日這位壽星的品性是怎樣的?”

慕容淳撇撇嘴,有些心氣不順地向沈莙抱怨道:

“她父親是現在炙手可熱的當朝宰相,她自然向來都是拿鼻孔看人,我聽母親提起過,她本來是要進宮選秀的,也不知是中間出了什麽差錯,直到現在她還養在閨閣裏。”

說罷見四周無人,貼耳對沈莙道:

“其實哪裏是她說的那般不參選是因為母親不舍得她太早出閣,我私下裏聽人說自從這位沈家小姐在上元節燈會上看見了蕭家那位懷玉公子,從此就揚言道非此人不嫁。你瞧她那副矜貴的做派,只怕是等着人家國公府上蘇家提親呢。她是出身不錯,可京中那些個郡主縣主哪個不是心裏惦記着蕭二薛六呢,偏她還以為人家也同她一樣非她不娶呢!”

沈莙敏銳地從慕容淳挖苦蘇家小姐的話裏聽出了一絲絲酸味,心裏頓時覺得這件事兒裏有料可挖,不禁整個人都貼在慕容淳的身上暧昧不已地問道:

“我怎麽就從這話裏聽出了濃濃的醋味兒來呢?阿淳啊,你這醋意是為着蕭二呢還是薛六啊?瞧你這指着蘇家小姐一頓挖苦的,只怕是為着那位人人惦記的懷玉公子吧。”

慕容淳一時沒把門被沈莙戳中了心事,臉上又是羞臊又是佯怒,

“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哪裏是有什麽私心,是不是這樣你打聽一番不就知道了?”

☆、蘇相府(二)

沈莙從慕容淳的反應就已經可以确定這個昔日裏對男子最是不屑一顧的慕容小姐已是動了春心了,弄明白這一點之後也不再逼她了,摟着她的右臂就開始裝傻賣乖,努力地打消慕容淳想要用暴力來解決沈莙方才的調笑的想法。

兩人倒是又在西門附近的小道上說了許久的閑話,直到一個相府的小丫頭朝她們這邊走來,認出了沈莙身旁的慕容淳,

“兩位小姐,前邊的壽宴已經開席了,奴婢領着兩位往前邊落座吧。”

沈莙有些可惜地停止了兩人的交談,跟着那個小丫頭一路往前廳去了。

相府裏擺壽宴的地方叫百花園,園子裏頭有一面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面上綿延着曲折的木廊,木廊之間又分布着數個圓頂八柱的亭子。雖是到了冬日,但是湖面上依舊是一片好風光,相府裏的下人好生地做了保暖工作,宴席就擺在了湖面的各處小亭裏。

在慕容淳同自己的生母一起坐在了離主席十分近的小亭裏之後,沈莙老實将自己的家門報給了給她引路的小丫頭,然後繞啊繞,在較遠的一處風景亭裏落了座。

沈莙那個小亭裏共開了兩桌,都是些京中三四品官員的女眷。王氏見沈莙來遲了,語氣不善道:

“在家裏沒規矩也就罷了,這樣的場合也姍姍來遲,沒得叫人笑話,還不快給陸夫人劉夫人請安?”

按理說沈莙赴宴應當是由王氏照拂,帶着她落座的,可王氏忙着交際應酬,根本沒有遣人去尋沈莙,也沒有告訴她開席的方位,如今沈莙還未正式落座卻又當着外人的面訓斥她不懂規矩,這下連着沈葭,滿桌的小姐太太都看出了王氏不怎麽待見這個庶女。

沈莙倒是沒有強辯,王氏本就是她嫡母,不管在外頭有什麽不是,沈莙都不能直接和她頂嘴,否則就會叫人說她不敬嫡母。

“叫母親擔心了,我頭一次跟着母親出門,方才一個人的時候又不小心走岔了,遲了宴席是我的不是,還望在座的夫人太太們海涵。”

沈莙這話一說完王氏臉上就有些尴尬了,陸氏和劉氏和王氏有過來往的,大家心裏頭都知道王氏在家裏向來是對沈莙這個庶出多有苛待。沈莙已經是十七了,別家的小姐在她這個年紀早就已經是應酬不斷了,偏沈莙說她這是第一次跟着王氏出門,而且王氏還直接丢下她一個人在府裏轉悠,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沈莙大大方方地認了錯,陸夫人身旁的一個梳着飛天髻的藍衣小姐便笑着将沈莙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一邊還回過頭對陸夫人道:

“母親你看,我原以為葭姐兒已經生得夠标致了,不曾想她長姐居然生得更加清秀,遠遠的我還以為來了個仙女兒呢!”

說這話的人正是一旁陸夫人的小女兒,一直以來就和沈葭這樣口蜜腹劍的人不對付,因她生得普通,平日裏沒少被沈葭挖苦,如今見了比沈葭要嬌美許多的沈莙,即時就要反擊回去。

陸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女兒的小心思,沈莙穿着打扮又是俊俏得體,于是心裏也有了幾分偏頗,因笑道:

“猴兒,你沈姐姐第一次出門應酬,你可不要吓着人家。”

沈莙聽這位陸夫人話裏的意思似乎是有些偏向自己,立馬就柔柔笑道:

“夫人說哪裏話,妹妹這樣乖巧機靈,誰看了不喜歡上幾分,哪裏能被吓着呢?”

沈葭面露譏諷地打量了沈莙一番,倒是陸夫人對沈莙的回答很是滿意,一桌人吃吃笑笑很是和睦。

一群女眷之間說的閑話自然是離不開夫家的仕途和朝中的瑣事。方才一直活躍的那位劉夫人此時就在拿她丈夫的仕途和王氏抱怨,

“你不知道現在朝局亂的呀,我家老爺是蘇相的門生,也同樣是幾年都沒能再往上升一升,要我說,原先和他同級的李大人就因為讨好了那一位,如今倒已經成了他的上司了。如今哪,不是投靠那一位的也就只能讨好南诏王了,沒準還能謀個武職。”

沈莙知道這位劉夫人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姬浔,不過南诏王的事卻是一點也不了解,糊裏糊塗地想起之前姬浔吩咐她留心相府裏的事,一時間連餐食也不用了,仔細地聽着這些人在餐桌上一來一往。

可是劉夫人說過那話之後,一桌的人都有些害怕隔牆有耳,也不好再細說了,聽來聽去,沈莙依然只抓住了‘南诏王’這一個重點。在她的記憶裏南诏王的封疆一直是西南邊陲的雲南郡,雖然是邊境要塞,但是沈莙卻從來沒有聽人細說過。

飯局結束之後又來了一列丫環送來漱口的茶水,兩桌賓客收拾好之後才有一個看起來較有體面丫頭高聲道:

“多謝諸位今日賞光,相爺在南湖園子裏設了臺子,諸位可以去聽聽曲兒,權當飯後消遣。”

沈莙心道這麽個小姐的生辰宴會倒是弄得有幾分體面,人請的挺齊,排場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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